巴別塔第五層。

夏露露穿著粉紅的居家睡衣，頭戴耳機，蜷縮在電競椅上。面前大屏幕上不斷播放著冒險游戲畫面，桌邊的手機亮了又滅，都沒能影響到早已經進入睡夢的她。

“嗚嗯...”

睡姿的不適讓夏露露發出不滿的呻吟，換了個蜷縮的方向，輕輕的鼾聲再度響起。

一只幽藍的小鳥不知道從哪兒飛了進來，用尖銳的鳥喙叼著夏露露的頭發。

“...”

夏露露毫無反應。

小鳥見狀鳴叫了一聲，撲朔翅膀在夏露露的頭頂上盤旋，片刻之后轟鳴一聲，炸成了亮眼的閃光。

“啊！”

被驚嚇而起的夏露露帶著椅子栽倒，那炸開的幽藍光點在空中凝結組合，最終化成了一個面容嚴厲的老年婦女形象。

“干什么！這樣嚇人會猝死的，你知不知...老師，您，您早啊...”

吃痛的夏露露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摘掉耳機，原本氣沖沖的態度在見到光點的形象之后一瀉千里。

“現在可不早了。”

老婦人望著面前頭發迷亂，睡衣邋遢的夏露露，不用想都知道這丫頭昨天晚上又是游戲打通宵，語氣都變得無奈了許多。

“我知道我最近已經很難管到你，但是出了這么大一件事情，不和我說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夏露露緊張地捏著發梢，感受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哪件事情？是我不穿巫師袍高空飛行的那一次，還是偷偷倒賣違禁品的那一次？

“還不老實？你從蒸汽之城帶回來一個擁有A類特質的人，現在全協會都知道了。怎么，你把他藏起來是想悄悄造反嗎？”

“A類？”

夏露露吃驚得張開嘴巴，她都快忘了有那么一個人了，自從鋼索城之行回來以后，她就嫌麻煩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桃希打理。

那家伙居然能從格林姆的血中覺醒A類特質？

“好了，快點收拾一下，來協會一趟，我要見你。“

“噢...收到！”

隨著光點形象的消散，夏露露慌忙將散落在地上的耳機和眼鏡收拾起來，匆匆地趕到一樓的衣帽間。

“對了，要洗個澡，還要挑根魔杖...啊，好麻煩，干脆用魔法解決好了。”

正當夏露露這邊為了挑選衣服而煩惱的時候，楊蘇已經黑著個臉走后門逃離到了協會大殿后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里。

這大叔也太社交狂加自來熟了，熟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這還沒小半天的時間，桑席已經帶著他認遍了全魔法協會的高層，什么長著花白長須一看就很無敵的微笑老爺爺，周圍一萬個人擁簇的洋裙蘿莉魔女大小姐，還有那個協會的會長，長得就像他前世讀大學遇到的中年女教授，寬額頭倒八眉，舉手投足之間給人的威壓無限大。

桑席甚至還組織了個臨時的歡迎會，就在大殿的最頂層上，邀請楊蘇與一眾帶著亮眼無比的勛章的魔法師共進午餐，還想讓他為艾莉莎指點一下迷津。

這還裝雞毛啊，趕緊找借口跑了。

之前用一顆無限發光的光團哄騙桑席，捏造了個“元素永恒”的A類特質名號，一下子就混到了個大魔法師的稱謂，但讓他見妹妹這一關實在是沒辦法裝，再加上這么大的魔法師協會肯定藏龍臥虎，很難不懷疑他的身份早已被人識破了。

正癱坐在巷子中的長椅上，巷尾處就飄來陣陣的飯香。

...肚子餓了。

日已上三竿，而楊蘇從醒來后就沒吃一點兒東西。

楊蘇抹了抹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他想起跑出來時太匆忙，飯沒吃上，那件頒發給自己的巫師袍子也沒來得及拿。

既然是魔法物品，還是大魔法師的，那應該用處很大吧？

又一陣香味傳來，這回楊蘇的肚子叫了起來。

唉，衣服總有機會拿，現在還是先吃飯吧。

來到巷尾的飯館，沒有招牌但人滿為患，很有煙火氣息，并且店里的服務員都是手持盤子，沒有其他花里胡哨的魔法，這讓楊蘇看得一陣發愣。

好像那一瞬間，他真的來到了自家樓下的餐館，原來世界一切都沒有變化。

還是饑餓感令楊蘇回過神來，他一摸口袋，里頭只有從蒸汽之城來時剩下的一張五戈令的紙鈔。

呃...前朝老幣在這兒花得出去嗎？

應該是能花的，就是這錢值不值錢的問題。

硬著頭皮喊來了服務員，沒想到他接過紙鈔看了一眼，直接喊來了老板娘，老板娘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喊來了老板。

最后來到楊蘇面前的是一個背心拖鞋的老大爺，戴著老花鏡，搖著蒲扇的手顫顫巍巍。

他盯著那張五戈令看，老花鏡抬起又放下。

“小伙子，鑒個寶可以吧？”

“請隨意。”

楊蘇的話音還未落，老大爺就伸手一點，一點細微的白光出現，皺巴巴的紙鈔浮在空中舒展開來。

“嘖嘖...這成色，稀罕物啊！哪里來的？”

“家傳。”

楊蘇隨口而出。

“放在幾十年前，這玩意兒是沒什么市場的...現在嘛...”

大爺樂呵呵地拉來一張凳子在楊蘇身旁坐下。

“這個面額的，銀行是按一千五一張收。你把它給我，我給你一千八...不，兩千！”

一張五戈令能換兩千？楊蘇低頭看了看飯館的菜單，一碗白米飯賣兩塊錢。

這倒是意外之喜，楊蘇很滿意這個價格，但也屬實感到一陣心痛，誰能想到曾幾何時，他也是個身懷百萬的主。

要是以后有機會，一定要想個法子倒賣物資。

“兩千，值這個價嗎？”

老板娘半信半疑，被大爺一陣呵斥。

“你懂什么，這是古董！小伙子，你換不換？”

“換。”

交易成功，大爺喜笑顏開，硬拉著楊蘇要請他吃一頓大餐。

楊蘇也沒有客氣，在等待的時間呼喚出樹狀圖，在底端發現了個名叫【鑒別】的光球，而大爺用的鑒定術明顯在這個基礎法術之上。

果然是個人皆魔法的世界，隨便一處飯館老板都是個正式法師。

感嘆之余，服務員已經端著大碗小碗送到跟前。

“你怎么不用氣流呢？”

楊蘇好奇地多問了一句，沒想到大爺替服務員開了口，語氣中多少帶著點不屑。

“我這不許。哼，光是我就十多年沒用法術了，今天是為你破的例。”

有魔法不用？楊蘇更加好奇了，自他在魔法協會里的認識，學習和使用法術都沒有任何副作用。

“人用多了法術就會變懶！我最討厭那幫后生仔了，有腿不用就是飛，等他們老了肌肉萎縮就知道哭了。”

似乎在彰顯自己的硬朗，大爺拿著蒲扇在身子上到處拍拍。

“你聽他瞎扯，昨天有個小姑娘揣個手鏈來找他鑒寶，不一樣給人家做了...”

老板娘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拆大爺的臺，又引得一陣怒斥。

“我這是鑒寶，鑒寶的事，能一樣嗎...”

“可快算了吧，天天鑒寶，也沒見著你那寶貝往家里吐出一毛錢。”

眼見得老兩口開始拌嘴，楊蘇也笑了起來，撇一眼桌上的菜肴，盛起一碗老鴨湯送到嘴邊。

這一喝不要緊，喝一口差點沒把自己的口水淚水都往外飚。

不是他覺得太好喝，而是這具身體的味蕾好像沒有接收過如此復雜的鮮甜，自動起了應激反應。

就是這鮮甜之中，怎么帶著一股血腥味？

是我牙齦出血了嗎？沒事兒，老鴨湯正好祛火，接著喝。

“聽著沒？年輕人，少用法術，多鍛煉！”

“要不然身體遲早會出問題的！”

“嗯嗯...”

這老大爺拌著嘴還能抽空給自己說教，也夠有能耐的。

楊蘇又喝了幾口湯，拾起筷子，目光忽然凝聚在碗中。

一顆牙齒在湯面上懸浮，澄澈如水的清湯中，幾縷刺眼的鮮紅逐漸擴散。

問題...這就來了？

須臾之間，楊蘇感覺到自己的大腦變得十分遲緩。

老兩口的拌嘴聲，客人的吵鬧聲，推杯換盞的碰撞聲，一切的聲音都隨著思維的遲緩逐漸拉長，像被人擰下了零點五倍速的開關...楊蘇艱難地抬起頭，這些聲音在他的耳邊縈繞，失去了它們原本的音調與頻率，變得根本不像能從人嘴里發出的聲音。

在那些聲音里面，有一種，只有一種聲音是正常流速的。

笑聲。

竊笑、嘲笑、嬉笑、各種各樣的笑聲。它們夾雜在所有低沉的緩慢中間，顯得是那么尖銳而清晰可聞。

怎么...回事？

好在楊蘇給自己的大腦下達的第二個指令是呼救，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來不及遍歷那一百二十個基礎法術。

當意識終于回歸正常的時候，已經是大爺用蒲扇拍楊蘇臉的第十下。

“你怎么啦？突然大喊一聲，要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

“我沒事，沒事...”

楊蘇用手捂住了嘴巴，指腹間傳來的溫熱感告訴他，鼻血也一并在流了。

而在剛剛驚險的一幕之中，眼前的白字一動未動。

自己的永恒進程、格林姆的血、還有巴別塔的法術，如果不是有人害自己，那么問題只能出現在這三個東西之間。

難道是組合起來的反應？那這樣我可遭老罪了。

楊蘇的心中有些后怕，他有一種剛才一旦下意識調用法術，自己就會被永遠囚禁在那種狀態的錯覺...

此刻他已經無心吃飯，然而沒走幾步就被老大爺叫住。

“你要到哪里去？年輕人，我看你不像第二層的本地人，好心提醒一下你，這附近是不能亂跑的。”

“為什么？”

“哎呀...”

老大爺晃著蒲扇神神秘秘地來到楊蘇身邊。

“這附近不太平的，有壞東西。”

壞東西...

楊蘇側耳傾聽，在他的認知里，似乎只有深淵生物配得上這個評價。

“是人是鬼？”

“什么是人是鬼，當然是人，一幫瘋癲的邪教信徒，最喜歡害人。”

“你可得小心點，那些家伙用的法術都古古怪怪的，要是碰上了，就別惦記錢了，保命重要。”

原來是一幫打劫的啊。

鼻血不再流了。楊蘇隨意地甩了甩手，打劫的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是...

“嘿嘿。”

一如剛才的笑聲，楊蘇頓時渾身激靈，但預料中那種遲緩的狀態沒有復現。

這回是真的有人在笑，聲音真切，近在咫尺，仿佛就貼在他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