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李駿悠悠醒轉。

昨天趕了一天的路，臨近黃昏才回到家中，飯也沒顧得上吃，倒頭就睡了過去，這會肚子里餓得咕咕只叫。

他披著件單衣，簡單洗漱下，就鉆進了灶房。

火還沒引燃，就聽外邊傳來道聲音：“是駿哥兒回來了么？”

是趙老爹來了。

李駿放下火鐮，硬著頭皮打開房門，果然見到張頗具威嚴的面孔。

“一早上聽說你回來了，就知道你還沒吃早飯。”趙老爹手里端著碗雞蛋面，不像是興師問罪來的。

“老爹……”

李駿心中暗自慚愧，正想說些什么，就被趙老爹打斷了：“先吃面，吃完面再說。”

李駿也確是餓了，點頭應了一聲，三口兩口就把一碗面倒進了肚子里。

“村里頭這么些孩子，就你打小聰明，社學里的先生們，也時常稱贊你的文章。”趙老爹對坐在李駿面前，語重心長地道：“讀書上進是好的，可你也要做長遠打算，沒了田地，日后吃喝嚼用從哪里來？”

李駿怎么會沒想過這些，可過完年他就十六了，陳漢律法規(guī)定，男子十六成丁，到了十六就要開始服徭役。

過去還好，大不了在府縣做些雜役，又或者花上三五兩銀子找人代役。

當今天子崇佛，下面的官員紛紛投其所好，大肆興建佛寺，每年的徭役都有加派，不僅干的活重了，征期也從三個月延長到了六個月，那代役的銀子也漲到了十五兩。

三年多前，他爹就是舍不得銀子，累了一身的病，回來之后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

李駿不想服徭役，又拿不出那么多銀子，一咬牙將家里的四畝水田典給了里長，換得十二兩銀子，跑去了府城應試。

國朝優(yōu)待士人，只要通過院試，考中了秀才，那便是功名在身，不止免除公糧徭役，離鄉(xiāng)也不需路引，還有見官不跪、豢養(yǎng)奴仆，等等許多特權。

李駿兩世為人，雖然他的心性和眼界遠超這個時代同齡人，但這個時代的律法和人們的思維，卻禁錮了他的發(fā)展。

身為一個農(nóng)家子，李駿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

除了讀書。

李駿三歲時就學著練字，五歲開始跑去社學外偷偷聽課，七歲那年社學先生見他機靈，免了他的束脩，讓他站著聽講，直到十二歲第一次下場，連過縣、府二試，取得童生資格，他父親才真正意識到家里出了個讀書人。

也恰是那年，他父親重病不治。

孝期一過，又逢院試之年，李駿也成竹在胸。

“你年紀還小，許多事還要多多思慮……”

聽著趙老爹的絮叨，李駿絲毫不覺得厭煩，他上輩子就是個社畜，父母不在身邊，一個人上班下班，人生都是冷冰冰的，只有回老家那幾天才能感受了幾許暖意。

“行了，我也不多說了。”趙老爹從袖口摸出張泛黃的紙，放在桌上輕輕敲了敲，“田契我從老三那里贖回來了，他沒要利息，那十二兩銀子等你手頭上寬裕了再還我。”

李駿沒有拒絕老人的好意，恭恭敬敬地將人送出了門。

……

休息了一日，李駿又過起了平凡的日子。

早晨起來讀書練字，中午露水散了上山撿柴，下午挑去渡口賣給河上的疍戶，換些銅板。

一連十幾日，算上院試沒花完的銀子，差不多三兩稍多，李駿合計先還一部分給趙老爹，省的心里老裝著事。

“柱子哥這是要進山？”

李駿剛出自家院子，迎面撞見村子里唯一的獵戶人家。

趙柱咧嘴笑笑，見李駿兩手空空，問道：“今日不去山里拾柴了？”

“晚些再去。”

趙柱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對了，這幾日天氣漸冷，老林子里的野果不夠吃，那些野豬又該出來禍禍人了，東山頭那片莫要去了。”

“知道的，柱子哥你也小心些。”

“行了，等我回來給你帶窩兔子。”

兩人錯身而過，李駿朝著村尾趙老爹家中走去，一路上不時跟人打個招呼說說話。

趙渡村攏共兩百來戶人家，李駿家是外來戶，祖輩遷到這里，到他這兒是第三代，他幼年失怙，這些鄉(xiāng)親對他恩惠良多，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也不為過。

幾個嬸子正在跟李駿打趣，就見一道身影從遠處急奔而來。

“李郎君，快，快，衙門里來人了……”

那人邊跑，嘴里還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著些什么，李駿只聽到衙門兩個字，心里立時就明白了過來，急忙迎了上去。

“報喜的？”

“是，是的……”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

李駿也顧不上還錢了，轉身就往自己家走去，報信那人也想跟著，卻被幾個婦女給拉住，七嘴八舌問了起來。

“衙門里來人報喜，莫不是駿哥兒考中了？”

“嘿，我就說那孩子是個有出息的，你們還不信。”

“誰不信了，我家那口子還說這兩日就有喜報要來。”

“可不是，駿哥兒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那么一丁點大的孩子就知道要讀書寫字……”

“咳咳。”眾人正說得起勁，趙老爹不知何時站到了她們身后，“駿哥兒既中了相公，給咱們趙渡村掙了臉面，那就該立個體統(tǒng)起來，你們這些個叔伯嬸子看著他長大，叫聲哥兒也說的過去，家里的小輩們可不許胡沁，誰要是壞了學校規(guī)矩，可莫要怪我請家法。”

大伙兒紛紛點頭應是。

另一頭，李駿家門口早被左右鄰里圍了個水泄不通，有眼尖看到李駿回來，急忙叫道：“李相公回來了！”

兩個頭戴紅帽身著皂衣的官差，在一位富態(tài)中年人的引領下排眾而出。

李駿認得中年人，緊走兩步上前抱拳：“有勞里長，田契的事情還沒當面致謝”

“這有什么，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趙里長名應恭，見到對他李駿行禮，兩只小眼睛頓時瞇成了條線。

兩名差人確定了李駿身份，一齊抱拳拱手，朗聲道：“捷報貴府李相公諱駿，蒙提學御史學道大老爺取中金華府院試第一名入泮，聯(lián)科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