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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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早上起來,按習慣,南柯先是開窗,換換新鮮空氣。走到窗前,他一時呆住了,窗外大霧彌天!這么濃的霧,他感覺還是第一回見。如水,如乳,水似的流動著,乳樣的濃稠,水乳交融的霧。打開窗,霧氣如水浪一樣涌入。南柯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氣。
南柯住十二樓。從十二樓往下看,白茫茫一片。前邊幾座二十層高的樓,如今只能隱隱看見最近的一座,眾樓處在虛無縹緲間,海市蜃樓一般。
南柯在窗前站了許久。看霧。
城里居然有如此深濃的霧,真讓人驚異。恍惚間,南柯覺得眼前的景象很不真實。像夢,抑或像意識深處的某個謎團?
呆了一會兒,南柯回到客廳坐下,喝了一杯白開水。他打開CD音響,放了一張他百聽不厭的古琴與簫合奏的碟《云水吟》。古琴聲先響起,他知道,這首曲子是《寒山僧蹤》。南柯覺得心境是寂寥的,這種心境,與這一年將盡的時刻、與這濃霧的冬天,頗為相宜。他又順手拿起一本《元前陶淵明接受史》,讀了幾頁,又放下了。南柯覺得自己心境寂寥卻頗不寧靜,他不知這是為什么。他是很喜歡陶淵明的,曾說中國人里邊自己最喜歡的是陶淵明,每次讀陶或關于陶的書,他都能讀進去,而且會靜下心來,這次卻沒能讀下去。這是怎么回事?南柯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中午時分,座機響了,南柯接起,對方是一位女性。對方說:“我找南老師。”南柯說:“我是。”對方說:“你能聽出我是誰嗎?”南柯沉吟了一下,說:“一時聽不出來。”這是他的習慣,說聽不出來有些生硬,讓人不好接受,就說“一時”聽不出來。對方說:“我是如憶。”
南柯吃了一驚。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如憶是南柯曾經深愛過的一個學生。他們之間有一段長長的故事。
兩人在電話里互相問了一些情況。如憶說,她接連兩次在南二環碰見他,他每次都是邊走邊打電話。她說她是坐在公交車上看見的。南柯笑著問:“還能認出來嗎?”他說的意思是,老師已老;當然這話細想也包含其他一些意思。如憶沒有回答,把話題岔開了。南柯問她現在哪里?如憶說:“在香雪園廣商銀行工作。”南柯說:“香雪園啊,我就在你對面,唐園。”南柯問她怎么知道他現在的電話?如憶說,她打他單位的電話問出來的。如憶說:“你還記得你當年給了我一張名片嗎?”南柯說:“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如憶說是一九九四年。南柯想了想說:“八年了啊。”他心想,八年了,她還保存著他給她的名片,可見她是一直記著他的。南柯說:“我給你說我的手機號碼。”如憶記下后,又把她的手機號碼說給了南柯。
放下電話,南柯坐在沙發上,幾個小時思緒都很悠遠。思緒悠遠,這是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所沒有的。
他想起一個月前,有一次他和幾個朋友在竹里館喝茶,他說近兩年感覺麻木,思維遲鈍,這表現在研究和寫作上,也表現在對生活和女人的感受上。他舉例說,過去總能發現很漂亮、很動人的女人,現在則是看不到了,也感受不到了。他覺得可能是身體出了什么毛病,想查查血脂什么的,看是不是血脂高或其他病因引起的。當時在座的有齊文晉、柴一才、牙生華,齊文晉說,這是因為你沒有愛情的緣故。南柯想了想,覺得這話一針見血,很有道理。他說,很有可能是這樣的。又說,但愛情并不是想有就有的,愛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啊。
現在,一個電話就使他想了很多、很遠,幾個小時思緒翻滾,可見齊文晉說的確實有道理。
星期五晚上,齊文晉打來電話,問南柯明天有沒有事?南柯說沒有什么要緊事。齊文晉說,那就去你老家,把我們送給你的匾掛起來,再舉行個簡單的儀式。南柯笑著說行。
南柯的老家在長寧縣江村。十年前他在家鄉蓋了一院房,背倚少陵原,面向終南山。這多年來,每逢節假日或閑來無事,南柯就回鄉下住。十年經營,小院已很有情趣,雖在北方,卻頗有江南庭院的格調。院中有一個魚池,三十余平方米,養了數百條錦鯉,還有少許金魚,池中間是一木橋。院子西邊,竹林與棕櫚之間,半隱半現一座水銹石堆成的景山。院子東南,散植碧桃、牡丹、金桂、紅梅,四季花香不斷。南柯住鄉下時,由于離城不遠,朋友們常來閑坐清談。齊文晉、柴一才是常客,有一天兩人提議,給南柯這鄉間居處送上一匾,說請名人題字,南柯大言不慚地說,請什么名人啊,我題吧,那些名人的字我都看不上。南柯就題了“南山居”三字,署名南柯,蓋上“江村散人”的閑章,給了柴一才。柴一才去城里找了一家制匾作坊,做了一個棕底藍字的匾。那匾柴一才已經取回,放在八里村他的時尚飲品店里。
次日中午快近十二點時,南柯給齊文晉打電話,問今天的事怎么安排?齊文晉說,下午三點出發好了,柴一才和他中午都有一點事,辦完事大約就到三點了。齊文晉又說,他還叫了河西藝術學院民樂系兩個女學生一起去。南柯說好啊,又問今天都有誰去?齊文晉說他和柴一才、兩個女學生。南柯算了一下,說連我一共五個人,一輛小車坐不下,需要再弄一輛車。柴一才原來說他解決車的問題,他有辦法弄到兩輛小車,可是到現在一輛都沒有落實。南柯對齊文晉說,我叫上牙生華吧,他最近買了一輛車。齊文晉說行,但還差一輛車,看柴一才能不能解決。
牙生華年近五十,比南柯年齡大,是南柯不遠不近的一個朋友。他原來在《長安晚報》做編輯,兼做一點廣告策劃,后來索性辭去編輯工作,自己辦了一間公司,叫鴻圖廣告策劃公司,做起了老板,利用原來的關系,拉廣告、搞策劃,收入可觀,三個月前買了一輛上海產的“波羅”。南柯就給牙生華打電話,牙生華是一個愛玩的人,南柯又給他幫過一些忙,南柯一叫,欣然答應。
南柯出門叫了一輛出租車,到牙生華樓下,牙生華下來,開了他的紅“波羅”,兩人一起到北方大學門前的怡人餐廳,給齊文晉打電話,叫他來共進午餐。一會兒齊文晉來了,三人簡單吃了一點飯,齊文晉讓南柯和牙生華先去時尚飲品店,他一會兒叫兩個學生也去飲品店會合。南柯問他和柴一才什么時候來?齊文晉說他去河西藝術學院跟教務長說個事,很快也去飲品店,柴一才現在可能就在飲品店里。齊文晉是北方大學中文系的中國古代文學副教授,跟南柯是研究生同學,由于北方大學與河西藝術學院是對門,河西藝術學院缺文學方面的教師,就聘請齊文晉做兼職教師,講授美學。
南柯和牙生華到了時尚飲品店,柴一才不在。兩人上到二樓坐下,南柯要了一杯白開水,牙生華要了一杯咖啡。一杯咖啡喝完,牙生華說他昨晚打了大半夜麻將,還有點困,南柯就讓他先躺在長椅上瞇一會兒,牙生華就躺下了。兩點過一點兒的時候,南柯打電話給齊文晉,問他事情辦完沒有?齊文晉說還要稍等一會兒,他正跟藝院教務長談下學期的課,接著又小聲問兩個女生到了沒有?南柯說沒有見。齊文晉說,和她們說好了到飲品店的,應該快到了。南柯說那我下去看看。南柯下了樓,正好看見有兩個姑娘進門,他就問:“是找柴老板吧?”柴一才是這里的老板,齊文晉讓學生來無疑是讓找老板的。兩個姑娘互相看了看,一個說:“是的。”南柯說跟我來吧,就領二人上樓。這個時候飲品店的客人不多,樓上很空。南柯請兩位學生坐下,就有侍應來招呼,南柯問她們喝什么,兩個學生問了各種飲料的名字,最后選定各要一杯獼猴桃汁。南柯坐下后說:“我姓南名柯,南柯一夢的那個南柯,是你們齊老師的朋友,他讓我招呼你們。”兩位學生笑了,又問齊老師什么時候來,南柯說很快就來。
正說著話,柴一才給南柯打來一個電話,說他現在南大街,事情已經辦完,馬上就到。南柯問他另一輛車落實沒有?柴一才說正在落實,南柯說我再聯系一輛吧,柴一才說也行,他那邊如果落實了馬上就給南柯回話。
南柯手機上記著一個租車人的名字,叫陳紅,他打電話問陳紅現在能不能開車過來,陳紅說她還在東郊,過來需要一個小時,南柯說行。南柯只見過陳紅一面,那是一個下雨天,他帶女兒在街上等出租車,等了半天沒等到,忽然一輛藍色捷達車停在他身邊,這車一看不是出租車,南柯不明所以,女司機探頭問他坐不坐車,南柯就坐上了。車上還有一個年輕姑娘。南柯笑著問,你們是不是打麻將缺腿子?姑娘說,缺腿子也不能在街上隨便拉一個啊!南柯說事情急了也是可以的。女司機說,下雨,她們沒有事,在街上閑轉,見他等車就停下了。南柯說他遇上雷鋒同志了。下車時女司機給了他一張名片,南柯才知道她叫陳紅,是一個租車者。南柯要付錢,陳紅也不客氣。南柯問怎么付?陳紅說你平常坐出租車是多少錢就給多少錢,南柯給了十二元,陳紅笑著說差不多是這個價。那一天雨很大,陳紅只顧開車,南柯也有心事,沒有顧上看陳紅長得如何,付錢時陳紅笑著回過了頭,南柯匆匆一瞥,覺得好像還不錯。此后南柯一直想找個機會,租一下陳紅的車,一來方便,二來也可以再見見陳紅。他覺得今天就是一個機會。
南柯看兩個學生,一個圓臉,豐滿一些;一個瓜子臉,很瘦,顯得很單薄。問名字,圓臉說叫柳晴,瓜子臉說叫蘭湘婷。南柯覺得兩個學生長得都不是很出眾,但也都耐看。瘦學生眉心有一顆小小的痣,眼睛幽幽的,顯得很聰明。南柯看她喝果汁,發現她的嘴很漂亮,彎曲有致,牙很整齊,也很白,不覺就多看了她幾眼。南柯問:“你們學什么專業?”蘭湘婷說:“我們倆都是學古箏的。”蘭湘婷說話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南柯問她是哪里人,蘭湘婷說是湖南岳陽,又問柳晴,柳晴說是蘭州人。
正說著話,柴一才和齊文晉一前一后都來了。牙生華也起來了。柴一才說車已經聯系好了,但要他去開。南柯就給陳紅打電話,說:“對不起,我們馬上要走,你不用過來了,晚上我請你一起吃飯。”
出門時,南柯堅持要付賬,柴一才阻止,南柯說:“不能老是這樣,要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么。”柴一才笑著就不擋了。
出了門,柴一才說他和齊文晉到朋友那里去開車,讓南柯和兩個學生乘牙生華的車先走。
牙生華開車很慢,南柯就對兩個學生說:“你們猜猜這位司機駕齡多長?”柳晴搖頭,蘭湘婷說:“估計不會很長。”南柯說:“三個月。所以他現在開車這么慢。”開到半路,柳晴說她有點暈車,蘭湘婷就說停一下車吧,透透空氣。車停下了,幾個人都下了車,柳晴臉色有點發白,很難受的樣子。牙生華在旁邊抽煙,蘭湘婷小聲對南柯說,主要是這車開得不怎么樣,一搖一晃的,不然柳晴也不會暈車。南柯說,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了。蘭湘婷說,感覺挺遠的。南柯說,其實不遠,離城只有二十公里,是車太慢,所以感覺路遠。這時候,南柯的手機響了,是齊文晉打來的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南柯說,他們什么時候跑到我們前邊去了,快走吧。幾個人又上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南柯老家門前。
南柯開門,請大家進去。魚池里結了很厚的冰,院子里的桂樹、黃楊、竹子雖然還是綠的,但總的感覺還是一片蕭瑟。蘭湘婷問,這水里有魚嗎?南柯說有,兩百多條呢。柳晴問,凍不死嗎?南柯說,冰下很暖和的,水又深,凍不死。進了屋,南柯打開東邊房子的柜機空調,讓大家都坐在東屋里。其他人看來還都不那么怕冷,只有蘭湘婷似乎凍得受不了,蜷著身子,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南柯去接水,水管已經凍住了,又去隔壁院子借了一壺開水。隔壁是南柯父親和弟弟一家。弟弟又給南柯提來一桶從井里打的水。南柯給各人泡了一杯茶。屋里也漸漸暖了。齊文晉說他們要打牌玩,南柯就取了一副撲克,說你們先玩,我去叫人掛匾。南柯叫來村里電工給門頭墻上打眼、釘釘子,弟弟幫忙,匾很快就掛好了。齊文晉和兩個學生在玩“挖坑”,柴一才和牙生華沒有玩,在旁邊看。聽說匾掛好了,柴一才叫大家都到門口,他從車上拿出一掛剛買的鞭炮,放了起來。一時間,鞭炮噼里啪啦響了起來,煙氣彌漫在冬日的黃昏里,引來幾個鄉下小孩子觀看,倒也有一點氣氛。冬天黑得早,天又陰,五點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南柯說,掛匾儀式舉行完了,感謝各位,現在咱們還是回城吃飯吧,吃罷飯在城里玩,這里吃飯不方便,也太冷。眾人同意。于是又準備回城。
剛出門,南柯一個做生意的朋友汪文海開車來了,他說接到柴一才電話,也來參加掛匾儀式。看到大家已經準備回城,他進了院子,遠處近處仔細端詳掛好的匾,連聲說南柯的字漂亮,然后就匆匆先走了。
回去的時候,齊文晉小聲對南柯說,柳晴暈車,就坐柴一才開的車吧。南柯說好,讓蘭湘婷也跟上他們一起走。南柯讓柴一才把車開到長安美術學院旁邊的蕎麥園飯莊,那是一家陜北飯館,柴一才幾個就先走了。
南柯坐牙生華的車回城。路上,他給陳紅打電話,想叫她來一起吃飯,他說過要請她吃飯,要言而有信。但一直打不通。南柯想那就算了。
南柯到了蕎麥園,齊文晉幾個早已坐在了二樓三十里鋪包間,正喝茶說閑話。南柯進去,齊文晉就讓他點菜,南柯就點了幾樣菜。南柯與蕎麥園老板認識,老板姓喬,是一個精明能干的陜北女人,有文化,人活泛,與文化界的人很熟。這個店是一個分店,才開張幾個月,開張時,曾請南柯給店門頂上擬了一個廣告語,南柯擬的是: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陜北的米酒蕎麥園的飯。當時擬廣告語的人很多,擬的廣告語也很多,獨南柯擬的受到一致稱贊,后來就用了這個廣告語。點菜時,喬老板進來了,跟南柯熱情地打招呼,南柯說他們吃罷飯要在三樓茶秀喝茶,喬老板笑呵呵地說歡迎,說她馬上就給上邊打招呼,讓給準備一個好包間。
飯吃到快結束時,蘭湘婷說她要走了,她要趕到一個休閑會館給人彈琴。下午去鄉下時,蘭湘婷就已經說了她晚上九點要去彈琴。看看已是八點四十分,剩下時間不多。南柯問能不能不去?蘭湘婷說答應人家的不好推辭,南柯說,那我就和生華去送送吧。問在哪里?蘭湘婷說在“小南京”。柳晴笑著說,她說話發音不對,不是“小南京”,是“小藍鯨”。蘭湘婷說:“是,是,是小南京。”她還是把“藍”說成“南”。大家都笑。南柯對齊文晉說,那你們三個先上三樓玩牌,我和生華去送湘婷。齊文晉問:“那你們還來不來?”南柯說:“當然來呀。”蘭湘婷猶豫地說,她就不來了,因為彈完琴就到十點了,學校宿舍十一點半關門,晚了進不去。齊文晉看柳晴,柳晴說:“你先來這兒吧,到時間我跟你一起回。這里離學校又不太遠。”蘭湘婷說那好吧。
南柯和蘭湘婷坐在了汽車后排,平時他坐牙生華的車,都是坐前排的。牙生華問小藍鯨在什么地方?蘭湘婷說了半天說不清楚,說她平時只給出租車司機一說,任司機拉,不記路,而且她對長安也不熟。后來打電話給小藍鯨,牙生華才問清是在萬壽路。南柯說,在萬壽路,那么遠,趕快走。路上,南柯對牙生華說:“湘婷彈完琴還要回來,路這么遠,咱們干脆等她彈完,再接她回來。”牙生華說:“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蘭湘婷聽了說:“那要耽誤你們玩了。”南柯說:“沒關系的。”南柯問她彈完琴后在什么地方等她,蘭湘婷說外邊冷,讓他們就坐在茶館里,要一杯開水就行,可以不花錢。蘭湘婷就向他要手機號碼,說完了可以給他打電話,南柯也向她要手機號碼,說好聯系。南柯記蘭湘婷號碼的時候,隨意說了一句:“我的手機上存了一百多個電話了。”蘭湘婷說:“那么多啊,那給我打電話就很難了。”南柯聽了,笑了笑說:“你若不煩我給你打,我會天天給你打的。”蘭湘婷嘻嘻一笑。
到小藍鯨門前,已經九點過十分,蘭湘婷說她一會兒要多彈十分鐘,就先進去了。南柯與牙生華隨后進了休閑會館,一進門就是一個臺子,西式的,蘭湘婷正在那里調琴。南柯就與牙生華坐在了窗口,離蘭湘婷很近。侍者問他們要什么,他們說等人,侍者就給他們一人端上一杯白開水。蘭湘婷彈了起來,南柯聽出是《瀏陽河》。一曲聽罷,南柯感覺蘭湘婷彈得還不錯。兩人離蘭湘婷很近,牙生華說,換個地方坐吧,這里太近,會影響她彈琴的。南柯說,也好。兩人就起身,來到里間一個屋子。南柯坐定向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蘭湘婷的側影。她換了一身中式旗袍,紅底帶花,很專注地撫琴。南柯聽出這是《枉凝眉》。這個小藍鯨裝修風格是中西結合,沒有大場地,都是小隔間,一個隔間套一個隔間。也許是冬天,里邊人很少,顯得有些冷清。牙生華要了一杯咖啡,南柯要了一杯白開水。牙生華與年輕的女服務員搭訕著,南柯一邊聽牙生華無話找話地與服務員拉話,一邊看蘭湘婷彈琴。蘭湘婷在燈影里若隱若現,南柯覺得她的裝束、她的琴韻,都透著一種中國古典的氣息,他覺得很親切。
南柯大學專業是中國語言文學,研究生讀的是中國古代文學,畢業后分到漢唐文化研究院,在唐代文學研究室工作。唐代文學研究室編了一本季刊叫《唐音》,南柯也兼做這本雜志的編輯。他年輕時迷戀過一陣西方文學,對西方文化特別是哲學也迷過很長一段時間,這主要是高中和大學階段,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的興趣愈來愈回歸本土文化,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文人傳統都深為著迷。他寫過一本《唐傳奇研究》,印了一千冊。也許是因了心態的原因,他近年興趣轉向中國古代文人生活,遂開始研究王維,準備為王維寫一本評傳。由于有這樣的文化背景和興趣,南柯對具有中國傳統文化人格的人都深有好感。蘭湘婷一身中式裝扮,彈著中國獨有的古箏,這種深蘊中國傳統文化氣韻的情態,是南柯深自向往的。蘭湘婷又彈了一首《漁舟唱晚》,接著是流行歌曲《小城故事》和《人生何處不相逢》。南柯覺得蘭湘婷忽兒古典忽兒現代,比較隨意。又一想,這個所謂的休閑會館本是一個消費場所,來人閑雜,本不是很講究的。
回去的路上,蘭湘婷問南柯,她彈得怎么樣?南柯說挺好的。蘭湘婷就說,這里的箏不大好,她也沒有很用心彈,只是胡亂彈著,應付一下,這個會館也只要個氣氛,并不講究真正的效果。蘭湘婷好像是解釋似的,南柯說:“你彈得真不錯,比我想象的要好。”蘭湘婷嘻嘻一笑。
回到蕎麥園,齊文晉三人正在一個很大的包間玩“挖坑”,興趣正濃。南柯坐下,柴一才說,你也來玩吧。南柯笑著說,你們都不是對手啊。牙生華老婆打來電話,牙生華對南柯說,要是沒有什么事,他就先回去了。南柯說好,就送牙生華下樓。再回到包間,齊文晉說他和柳晴一方,柳晴打他參謀,柴一才說他和蘭湘婷一方,蘭湘婷打他參謀,要南柯自己一家,玩“挖坑”。“挖坑”是長安近年很流行的一種撲克玩法,與紅桃四打法一樣,只是由紅桃四的四個人打變成三個人打,紅桃四是打對家,兩兩一對,叫朋友打配合,“挖坑”則是一對二,留四張底牌,誰要底牌誰就單獨挑戰另兩人。挖的人手上多了四張底牌,可能正好配上手上的缺牌,形成一手好牌,也可能挖上四張沒用的牌,打亂了手中的好牌,使手中的牌變糟,所以稱“挖坑”。南柯本來想和蘭湘婷一家的,但見柴一才已經坐在蘭湘婷身后,齊文晉也坐在了柳晴的身后,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也就只好一對四了。南柯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絲悲涼,卻也有一種悲壯感。蘭湘婷和柳晴以前都不會玩“挖坑”,柳晴剛剛學會,蘭湘婷才接受了柴一才的傳授,也不老練。南柯紅桃四玩得很有年歲,“挖坑”久經沙場。齊文晉是個很少打牌的人,柴一才整天忙于經營,牌技不精,所以南柯不把齊文晉和柴一才放在眼里,決心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打牌很能見出一個人性格。齊文晉打牌很是保守,他一般不單挑,因而雖然輸的多,卻不是太多;柴一才穩中有冒險性,瞅準手中牌好就單挑,加上蘭湘婷手氣不錯,差不多把把都揭好牌,所以贏多輸少;南柯技術在四人之上,牌時好時壞,但他富于冒險,有時險中取勝,有時恃才逞能,只顧一時痛快,不能挖時也要挖,到了后來,只要柴一才想挖,他知道柴一才牌好,搶先就挖,結果一敗涂地,所以忽輸忽贏,大起大落。柴一才連連挖不著,很氣,扭頭看了他的牌說:“你那樣的爛牌居然還敢挖!”南柯呵呵笑著說:“我就是為了不讓你挖才挖的!你牌好怎么樣?我敢跟你挑戰!”
正打到熱鬧處,蘭湘婷忽然說:“都十二點過了,快回吧!”柳晴倒很鎮定,說:“已經晚了。”齊文晉看著她倆,問:“那怎么辦?”南柯說:“怎么辦?不回了唄。明天又是星期天,沒有什么事。”蘭湘婷就看著柳晴,南柯看出她們兩人中柳晴是“領導”。柳晴說:“回去還得敲半天門。看門的阿姨也會說。”柴一才說:“那就不回了。”柳晴說:“不回也行。”于是又開始打。南柯看到,柳晴跟齊文晉配合得很好,對齊文晉言聽計從;蘭湘婷到底跟柴一才是一家,雖然不贏錢,但把贏的紅牌子算計得很認真,一點不讓南柯。南柯偶爾想賴,也被蘭湘婷識破,說他賴。不知過了多久,南柯看窗外,外面已經亮了。
幾個人出門,走到一個小吃街,吃了一點早點,就各自散了。
分手等車時,齊文晉悄悄走到南柯身邊,問他:“你覺得這兩個學生怎么樣?”
南柯愣了一下:“什么怎么樣?”繼而恍悟,笑了,說,“還不錯吧。”
齊文晉又問:“你喜歡哪一個?”
南柯不假思索地說:“蘭湘婷。”
齊文晉笑了:“好,這下咱哥倆就不沖突了。”又補充說,“雖然柳晴比蘭湘婷更漂亮些,但蘭湘婷也很有特點。我覺得蘭湘婷對你也有意思。”
南柯問:“何以見得?”
齊文晉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