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三更，赤焰大陸鳳詔國都城上京內一片寂靜，護國公納蘭府里的人也早已安息，只有值夜的護院還在巡視。

十五歲的納蘭書意，護國公納蘭溫茂的幺女，自從四、五歲時受了驚嚇，就成了瘋瘋傻傻的樣子。不哭不鬧靜靜坐著時，那就是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哭鬧起來，比天下最丑的丑女人還要嚇人氣人惡心人，讓人自此不想再看到。

納蘭書意此時在閨房內吵著不肯睡覺，非要出去玩。丫環淺月沒有辦法，只能打起燈籠，忍著困意陪著納蘭書意去花園里轉悠。

“八小姐，花園里就咱們倆，怪嚇人的，回去吧。”淺月聽著周圍的風聲、樹影的晃蕩，黃色的燈籠光沒給她增加些膽量，卻增加了不少的鬼意恐怖感。

納蘭書意嬌嫩的小臉傻笑著，對著淺月呲牙咧嘴地喊：“鬼，鬼，我要鬼……”

突然，茫茫的夜色中，一條黑色的影子在納蘭府的花院里，速度極快地飄了過去，一閃不見。

淺月瞪著影子，手啰嗦指著：“鬼，鬼……”身子軟軟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納蘭書意眼睛睜圓了，直盯著淺月倒下前手指的那個方向，她可不管，她要抓個鬼來玩玩。在花園的假山花叢中不停地來回轉，給拖在地上的裙擺絆的踉踉蹌蹌，摔在地上爬起來又沖了過去。

“哇，淺月你騙我，哪有鬼，哇……”納蘭書意找了一圈也沒見到鬼，還摔了幾跤，咧著嘴哭了起來。哭聲在寂靜的夜空里分外嘹亮，把遠處巡夜的護院給驚動跑了過來。

幾十來柄火把在花園里亮了起來，把花園照得能看清些東西了，護院跑了過來，在納蘭書意周圍搜索著。搜索了一圈，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現，護院有些惱，定然又是這個傻小姐犯傻折騰人。可是也沒有辦法，誰讓這是小姐，還是護國公納蘭夫婦最寵愛的女兒。

護院搜不到什么，要送納蘭書意回去。納蘭書意死活不干，定要這些護院幫著她找鬼。這些護院尋個理由，漸漸地散了，順便去找能把納蘭書意和倒地上的淺月帶回去的人。男女有別，內宅之中，他們這些男人還是不能久待的，更不想陪個傻小姐在這里玩。

納蘭書意靜靜站在那里，一張芙蓉面在朦朧月色的照映下，清澈可人，如水般純凈透亮，仿佛仙子下凡，神女再現。

遠處一個黑影看得似乎有些傻了，這真的會是納蘭家那個出名的傻女嗎？此時看上去一點也不傻，難道她是裝出來的傻？

納蘭書意可不知道有個男人正在細細地研究她，默默地欣賞著她的美麗，不合時宜地嘴一咧，破壞美女形象，盡顯傻女本色：“哇，我看到你了，鬼，鬼，原來你在這里，陪我好不好，好不好……”

正盯著納蘭書意看的男人嚇了一跳，以為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才要悄然施展輕功潛行逃走。卻看到納蘭書意中途拐了彎，不再是對著自己這邊來，而是另一邊，暗叫不好，怕是這傻女要倒霉了。

納蘭書意黑乎乎中，以為看到了一個鬼影，撲了過去。撲到一半卻看到了一張青銅面具，愣住了，只是身子收不住。

而那個青銅面具露出的兩只眼睛兇光暴現，一柄閃亮如電的青鋼劍對著納蘭書意的胸口剌了過去。

納蘭書意盯著沖著胸口來的劍，嚇得“哇……”一聲叫了出來，她要跑……

遠處的黑影嘆口氣，傻女還是傻女，手里一粒石子打了過去，已經剌進納蘭書意肌膚的劍歪了歪，順著余勁又往里剌了幾分。青銅面具知道行蹤已經給人發現，不敢再停留，撥劍跑了。

那個黑影悄悄地尾隨于后……

納蘭書意眼睛眨了眨，倒在了地上，腦子中卻一下清明了起來，她會死嗎？這一刻納蘭書意居然清醒了，不再癡傻……

血，不停涌出來的血，這是納蘭書意殘存的記憶。

她在做什么，為什么眼前全是紅紅的血，抹也抹不掉。頭上的無影燈怎么沒有了。納蘭書意閉著眼睛在極力回憶。

“八小姐，你醒了嗎？”淺月激動地喊著。

納蘭書意睜了下眼睛，又閉了起來，她需要時間來恢復記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八小姐，太醫說了雖然傷了你的心脈，不過幸好未傷及根本，只要靜養些日子就沒事了。”淺月給納蘭書意熱情地報告。那日她先暈了過去，護主不周，這筆賬護國公和夫人還沒來得及跟她算。想要沒事，怕還得指望傻小姐納蘭書意替她求情才行，此時自然殷勤周到之極。

“出去。”納蘭書意不知道這個不停說話的人是誰，只是覺得好煩。

淺月悄悄打量了下閉著眼的納蘭書意，為什么自家的傻小姐會這么有氣勢，有權威了？不敢違背：“奴婢這就出去，把小姐醒來的事報給國公大人和夫人知道。”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再關上了門。

屋里安靜下來，納蘭書意的思緒卻在飛快地從腦底皮層奔涌而出。

血，不停地從腦動脈血管里涌出來的血，這是她的一個手術，只不過她才打開腦殼就已經宣告結束的手術。

回憶像看電影般播放，下班了，她從電梯里疲憊地走出來，遠望著醫院大廳外的黑漆漆的夜色，走到大廳中央，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一個身穿如血般紅艷的風衣女子，像團燃燒的火般，越過大廳里零落的幾個人，燒到了她的身邊，幾乎貼面而站。

“我媽是你害死的？”

“抱歉……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你母親的病是‘顱內動脈血管瘤’，前面又一直采取的是保守治療。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以前破裂過，……送來的太晚了……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這幾句話，她當時是誠心說出來，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可那個死者女兒的眼神就像身上的紅色風衣一樣，怒火沖天，灼痛著她的眼睛，灼痛著她的心臟。

紅衣女子冷冷一笑，雙手揪住了納蘭書意黑色小西裝的衣領：“道歉要是有用，還要警察干嘛?”又狠狠地摔開，推了納蘭書意一把。

她沒有站穩，后退幾步才站穩，正好站到了大廳正中那個搖搖欲墜的水晶枝型吊燈下。

想到這里，一陣恐怖襲來，她仍然害怕，想要尋找一個能救她的人。睜開眼看著空蕩蕩古色古色富麗堂皇的房間，處處卻透著逼人的冷氣，沒人會來救她。

紅衣女子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不用找人救你了，沒人能救你的。告訴你，姐叫李淺月。既然你治死了我母親，就該有付出代價的覺悟，我李淺月向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向是恩仇必報。”

是沒有人能救她，她又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胸口冰涼的感覺。炙熱的液體流出的感覺，麻麻癢癢的感覺。眼前又出現了好多的血，紅色的血一滴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像盛開的紅梅般艷麗。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納蘭書意不敢再回憶，鼻端好像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比手術室的血腥還要濃烈的血腥味。

現在的她是什么？陰間？地獄？

胸口處火辣辣的陣陣抽搐劇痛，閉上眼睛，納蘭書意這具身體的記憶在飛快恢復：腦海里浮現出一張瑩潤白皙的心型小臉，一對柳葉眉，彎彎似月；兩只桃花眼似醉非醉，楚楚可憐；滿頭烏發隨意綰成回心髻，俏麗可人。

這就是現在她的模樣，跟她同名同姓的納蘭書意，不是已死的納蘭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