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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低下頭,眉目端正,目光里又偏偏帶了一絲柔和,一瞬不眨地看著她。

辛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

她哆哆嗦嗦地坐起來,在一片徹骨的寒冷里,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昨夜她分明是在自己的閨房中入睡的,平平整整地躺在她的床榻上,小丫鬟蘭枝為她遮的簾子,身上蓋的是一床嶄新的錦被。

莫不是做夢吧?

“做夢”這兩個字躥上腦海,辛夷心頭一跳,艱難地回過頭。

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男子身量頎長,一襲白衣在這茫茫雪色中,似與天地融為一體。

那人的身影微微一晃,眨眼間已到了她跟前。他低下頭,眉目端正,目光里又偏偏帶了一絲柔和,一瞬不眨地看著她。

刻骨的寒冷卻忽如潮水般層層退去,一時間竟如春風入骨,幾乎快凍僵了的四肢百骸慢慢復蘇。

辛夷顫顫地伸出手,在地面上輕輕拍了拍。那人如她示意,在她跟前坐下來。

“我可從來沒來過這么冷的地方。”她一邊往手掌里哈氣,一邊停不下來地左顧右盼,“做夢不是該只夢到見過的人、到過的地方嗎?這次倒是有意思了,你說,下回我會不會夢到天上的神仙?”

那人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連點頭搖頭的回應也不肯給,只是看著她。

即便知道這一切只是夢境,但若有一個人始終一言不發地盯著你,也實在有些詭異,更何況十幾年來,隔三岔五就要做一個這樣的夢。尋常人早該找法師驅邪,再不濟也得去藥鋪抓兩帖寧神湯,但辛夷從未起念驅散它。

不為別的,只為眼前這個人長著一張跟她的表兄容曄一模一樣的臉。

因而,她也就能在這與容曄本人異曲同工的冷淡面前安之若素,繼續唱她的獨角戲:木匠葛三叔給鄰人家的狗咬傷了腿,那人卻說是葛三叔要偷他們家的雞,兩家扯皮直至打上了衙門;屢試不中的李秀才終于中了舉人,狂喜之下灌了兩壺酒,結果發酒瘋當街把自己幾乎脫個精光,李家上下都羞得沒臉見人;城南兩戶人家結親,夫妻對拜時新娘子的紅蓋頭滑了下來,竟是個男人假扮的,原來正主早趁夜與人私奔了……

她本就愛管閑事,這平州府中但凡有些趣味的人事,統統納入眼底,洋洋灑灑把三街六巷近來的新鮮事講了個遍,直說得口干舌燥,肚子里那點兒存貨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個干凈。

辛夷稍稍抬眼,那人面色如水,沉著得很,依舊一個字也沒有,似乎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可似乎也沒有什么能說的了。

于是她緩了緩,低聲道:“容曄,我要嫁人了。”

說罷,她唇角忽而一彎,慢慢垂下眼簾,自我解嘲:“好不好笑?我竟然也嫁得出去。爹娘可高興壞了,原本想辦流水席,但沈家畢竟是當官的,不宜太鋪張。所以老爹改了主意,到時無論是誰,道一句賀,就派一封紅包,我粗略一算,更鋪張了。”

“今后我就是別人的妻子,不能再這樣繼續想著你。容曄,我要忘了你了。話說回來,你大約從來都不想記住我,是不是?你倒是不虧。”

辛夷抬起頭,深深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不知是想把他的樣子刻在眼底,還是想把這些年來的輾轉反側、惶惶終日如數奉還。

她看了許久,最終莞爾一笑。

“容曄不愛理我,你為什么也不說話?你們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他。”她輕聲道,“你究竟是誰呢?等我忘記容曄,也不會再夢見你啦。”

那人無聲地皺了皺眉,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猶豫片刻,嘴唇微微張開,竟像是要對她說什么。

辛夷心頭掠過一絲訝異,正想靠近一些好聽個清楚,卻感覺被人從背后狠狠拉了一把,驟然驚醒。

她的確還是好好地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一床錦被。透過帷帳望出去,今夜月光正好,映出擺在桌案上的一團影子。

那是一套折疊好的大紅喜服,壓在一頂描金點翠的鳳冠下面。

辛夷愣了會兒神,心中滿坑滿谷的悵然若失。她翻過身,目光落在床頭的一團黑影上。

那是一只模樣古怪的竹編,手藝算不上高明,賣相亦不出眾,歪歪扭扭地別在帷帳上。

辛夷伸出手去,將它摘下來握在手中。

她第一次拿到它的時候,它仍是翠綠欲滴,還不曾像現在這樣因多年摩挲而褪色。

那時她雖然也覺得這東西模樣丑得尷尬,但仍給足面子,做出十分驚嘆的樣子:“好大的蚱蜢啊!”

堤畔柳色如嵐,湖光瀲滟。

已高她一頭的少年負著手,沉沉道:“這其實……是只蝴蝶來著。”

現在想來,那時的容曄已經很有幾分如今的風采。

說了會忘,偏偏又想起來。

她這樣自嘲一句,心頭驀然有一點針扎似的疼,也就自然地想起他那張英俊冷漠的臉,想起他那雙冷冰冰的眼睛,想起三年前他的那句“你我此生,無須再見”。

辛夷將那竹編緊緊握在手里,用力到指尖泛著蒼白,無聲地笑了一下。

你我此生,大約真的再也不會相見了。

這一日的平州府,比往常時候更要熱鬧。

從城東到城西,沿街都扎起了彩綢,若不是懸著的燈籠上貼著大紅的“喜”字,還當是轉眼又到了上元節。連平日里不太出門的,都爭相擁到街上來,來看這得來不易的盛況,只為辛府的大小姐,終于要出嫁了!

辛海平以絲綢生意起家,多年苦心經營以至成為平州首富。他宅心仁厚,每年屢屢布施自是不用多提,難得之處是亦常常招攬窮人或乞丐來做工,讓他們有事可做,賴以謀生。

這樣的大善人,偏偏子孫不昌,又不愿納妾,四十歲時才得了女兒辛夷,將這唯一的女兒視若珍寶,極為溺愛。

辛夷年歲越長,越發眉目靈動、明媚照人,俏生生的一張小臉宛如春天開出的第一朵梨花。

只是在姻緣上,僅僅“多舛”兩個字已經不足以概括她曲折離奇的情路了。

據說,她幼年時曾經有過一門娃娃親。

但男方長到八歲便讓一個偶然云游至此的高僧帶去修行,遁入空門。

后來,辛父相中了自己的一位遠房表侄,想讓他和女兒約見一下。誰知表侄猴急耐不住,爬到辛府后院的樹上欲一窺佳人美色,不料卻被辛夷以為是賊,扔了一盞茶碗上去。表侄一個不穩從樹上摔下來,摔傻了腦子,直到現在還只會沖人傻笑流口水。

待她再大一些,辛父突然在家中宴請城南劉員外與其次子劉章。彼時辛夷正伸長了身子在后院的荷花池里撈魚,被喚到膳廳時,她看著劉章,“咦”了一聲。

這劉公子她是見過的,上回去城中最有名的妓館攬月樓替一名家中貧苦的小丫頭贖身,正碰上他耗光了銀子被人推搡出來。

于是當著兩家長輩的面兒,辛大小姐雙掌一合,粲然一笑:“是你啊!在攬月樓被人攆出來的那個?”

劉家公子當即羞憤欲死,掩面奔出辛府,卻被街邊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撞飛,至今只能癱在床上,每日寫詩抒發胸中郁悶。

自此之后,坊間漸漸起了傳言,辛家小姐大約是……有些克夫。

八卦秘辛向來傳得比風還快,不幾天這就成了城中人人皆知的秘密。

此后幾年,任誰也再不敢在她身上起念頭。

別的有適齡女子的人家大多早已被媒人踏破了門檻,而辛夷這扇門前,卻不只門可羅雀,抓只鷹也綽綽有余。

據說當辛小姐自己都開始打聽妙仁庵出家條件的時候,卻有人主動上門提親了。那人就是今日的新郎,府尹沈晏的獨子,沈斯年。

雞還沒叫,辛夷就被娘親和一干丫鬟從床榻上拽起來梳妝打扮。

辛夷烏著眼圈,哈欠連天地呆坐在鏡前,任憑她們圍著自己前前后后地忙碌。

一想到今天就要出嫁,她還是有些神思恍然。

其實沈斯年提親那天,辛夷是在場的。

當時她本欲從前廳溜出去玩耍,卻正好被會客的老爹堵住了去路。

辛夷躲在屏風后面,從鏤空的格子里望出去,看那個月牙色衣裳的青年恭敬地向老爹行了一禮,說些讓人聽了發昏的話。

沈晏與辛海平本是舊交,后來沈晏入仕,舉家遷去了中都,漸漸斷了音訊。

近幾年沈晏又回到平州任了府尹,兩家雖也有往來,卻遠不似于以前那般親密。

因此對于沈斯年,她是沒有太多印象的。

直到沈斯年說起自己幼時隨父親赴宴,在大人們看不見的地方,被不知誰家的一個小公子欺負,辛夷追著那男孩打了半條街的時候,她才隱約記起,大約是有這樣一個人吧。

模樣雖然變了,但那份文縐縐的氣質倒是半點也沒改,看上去依舊很好欺負。

說完了這些舊事,沈斯年突然極為鄭重地站起來,遞了一張紅色的帖子過來。

那些之乎者也的說辭大體就是,他自那以后就對辛夷情根深種,如今想娶她過門。

辛老爺尷尬的面色先是一愣,而后霎時老淚縱橫,扶著沈斯年雙肩,一臉相見恨晚的憾恨之情,大呼:“賢婿!”

屏風后的辛夷頓覺一片烏云罩住了頭頂。

老爹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著實有些丟臉。

再向外望時,卻正對上沈斯年轉向這邊的視線,四目交投,他眼神一滯,慌忙轉開目光,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任辛海平把鼻涕眼淚都抹在他衣衫上,臉上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一分羞怯的神情。

辛夷想到這里,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

“好端端嘆什么氣?”辛母嗔怪地瞟她一眼,“大喜的日子,忌諱著呢。”

辛夷臉上擠出一個撒嬌似的笑來:“女兒還在自己娘家呢,難道嘆一口氣也不能了?”

辛母無奈地搖搖頭,將辛夷發髻上的最后一縷頭發收緊,而后微微側身,看鏡中映出辛夷燦若艷桃的一張臉。

辛夷出世的時候,這張小臉不過一個鐲子大小,一晃十幾年過去,如今真的是亭亭玉立的一個大人了。

這孩子什么都好,卻在姻緣上歷經了那么些稀奇古怪的岔子,這回終于要嫁出去,做娘的雖然高興,可心里又總覺得有些酸楚。

辛母一邊為辛夷理順戴在發髻上的諸多發飾,一邊教授自己多年總結的夫妻相處之道。

說著說著,又說起辛夷從小是怎樣的伶俐,又是怎樣的頑皮,一件件地講過來,講到動情處,眼眶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辛夷反而笑了:“女兒這是出閣,又不是出家。早知道要娘擔心這么多,不如索性到庵里去做尼姑。”

辛母被她一逗,淚也干了,笑著拿手指戳戳她的額頭:“你這個凈惹麻煩的小鬼,就是要你嫁出去,好叫我省心。”

辛夷不語,只轉過頭去抿嘴一笑,眼中滿盈女子待嫁的羞赧,仿佛真是懷春的少女聽到情郎名字時的模樣。

她深知這場親事,是解除父母多年心病的唯一一劑藥。

所以即使不愿意,也要做足了樣子。

辛海平此時已在正廳里幽幽地踱了幾十個來回。

辛夷由兩個丫鬟左右扶著,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停在距他兩步的地方,利落地拜下去,大紅的蓋頭下響起黃鸝一般清亮的嗓子:“女兒不孝,今日離家之后,萬望爹爹和娘親身體安泰,什么時候想女兒了,就差人來叫一聲,女兒定帶著好酒回來。”

辛海平上前握住辛夷的手,挽她起身:“你看你這話,老爹還能把你一輩子拴在身邊嗎?你也知道,老爹這輩子就只盼著,看你嫁人喲……”

說到最后,他只覺得淚水又要上涌,連忙硬撐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辛夷腦子里不禁回蕩起適才娘親囑咐過的話:“你爹昨日已經在我跟前偷偷哭了大半宿,你莫再去惹他。”

辛府的一名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正廳時,廳中默默無語,烘托著這對父女各自感懷的傷感氣氛。

于是全家上下的注意力,很輕易地就聚在那驚天霹靂的一聲吼上——

“不好了!有人搗亂,姑爺他們都回去了!”

早早披戴好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猛地一掀蓋頭,露出一張杏目圓瞪的臉來。

據說,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走到一半,原本喜氣洋洋的圍觀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騷亂聲由遠及近,半空里突然飛出一樣物事,直襲騎馬的新郎而來。

沈斯年本來就不擅騎馬,當時只能勉強握住韁繩。

“待到近前,發現那東西竟是個葫蘆!姑爺來不及細想,側身便想避開,但那葫蘆來勢洶洶,瞬間飛至眼前,幾乎擦著他鼻尖過去,終究沒能避得過,竟被逼得滾下馬去!卷起一地塵土紛揚……”

辛夷抬手就在這小廝頭上敲了一個爆栗:“我不是要聽書!”

后半段簡潔版的過程是:葫蘆飛過去不久,又鉆出個人來,追著那葫蘆要跑,沈家人立馬圍上去要拿住他。兩下里糾纏一陣,那人見無法脫身,伸手往那匹馬身上一拍,馬受驚往側邊踏了兩步,有一步正踏在剛剛墜了馬動彈不得的沈斯年腿上。沈斯年一聲慘叫,當下就昏了。沈家家丁眼見少爺受了傷,哪還管得上迎不迎親,連忙簇擁著沈斯年打道回府,那人也趁機溜了。雇來的鑼鼓隊舞獅隊一看主家都走了,也跟著涌到沈家要工錢去了。

浩浩蕩蕩的一支迎親隊伍片刻之間散得干干凈凈,周圍看熱鬧的人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聽完始末,辛夫人也忘了忌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辛誠。”

辛府總管連忙走過來聽吩咐。

“派人去沈家問問,看看……”

這話還沒有說完,從外面又跑進來一個家丁,急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處放:“老爺,夫人,沈家讓人帶了信兒說……說……”

“說了什么?”辛母催促道。

“說沈少爺摔斷了腿!”

哎呀!辛夷暗嘆一聲,微微皺起眉頭,心想以后還是少騎馬為妙。

“沈家還說……說……”

辛海平顫著聲音追問:“還說什么了?”

“說這門親事……還需從長計議……”

所有人一時沉寂。

辛夷身后突然傳來“嗷”的一聲號啕,辛老爺果然忍不住痛哭起來。

在場的人都一窩蜂去哄辛海平,堂廳里頓時雞飛狗跳,鬧哄哄的亂作一團。辛夷咬緊了牙,招手讓頭里那個小廝走近前,壓著聲音問:“搗亂的那個,作何打扮?往哪邊去了?”

上架時間:2021-08-31 18:24:41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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