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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間任何你死我活的事情,一瞬間都嫌太長。

  • 浮夢錄
  • 自由極光
  • 5120字
  • 2021-08-31 18:25:18

辛夷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甫一醒來,只覺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經絡都叫人打斷了,陣陣劇痛尖銳地在這具不堪一擊的軀殼中激蕩叫囂。

她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手指不慎劃破個口子都要叫上半天,更不要說這么厲害的痛法,當即頭暈眼花,幾乎又要昏過去,忍不住呻吟一聲。

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你醒了?”

辛夷從那陣眼花中慢慢清醒過來,重新有了焦點的視線緩緩上移,看到了君不器的臉。

“我骨頭是不是斷了?”她虛弱地問道。

君不器見她神志還算清醒,松了口氣,道:“沒斷,只不過那一下摔得有點兒狠,緩緩就好了。”

君不器扶著她坐起來,辛夷才看清這是一個不大的山洞,自己正躺在一張石榻上,洞中空地上燃了一堆篝火。

雪野蜷縮在角落里席地而坐,眼巴巴地望著她,似乎想靠近卻又不敢,跳躍的火光消融了他那冷若冰霜的氣息,臉上的神情分明只是一個做錯了事等著挨罵的孩子。

辛夷勉強笑笑,對他道:“你坐得那么遠,火生起來是要烤誰呢?”

雪野顯然沒想到辛夷仍會這樣溫聲軟語地對自己講話,面上微怔,嘴唇顫了顫,卻仍是沉默。

他不說話,君不器可忍不住了。

他心中窩火早不止一時半刻,只不過辛夷昏迷許久,吉兇未卜,沒有心情翻臉。眼下眾人俱已無礙,那團憋在胸膛里的怒氣怨氣忽而暴漲,轟地炸了。

“跟他客氣什么!”君不器眉毛一豎,怒道,“這個紅眼病的小子不是好東西!”

辛夷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震得腦袋嗡嗡響,“哎喲”一聲,捂著耳朵道:“你可消停消停吧。”

聽她的語氣竟似乎有向著“紅眼病”的意思,君不器一怔,繼續加碼:“這家伙是妖!”

“我知道。”辛夷心中無奈——雪野的眼睛長成這個樣子,傻子也看得出他不是人啊。但她沒將這話說出來,頂著君不器滿臉的不可思議,小聲嘀咕道,“可他并沒有壞心,就算是妖,那也是好妖。”

君不器簡直氣得跳腳:“你這才出門幾天,就分得清妖的好壞了?”

辛夷安撫他道:“我看人一向很準的。”

君不器噎了一下,快要氣倒了。

辛夷瞅準這個空隙,忙向君不器擺了擺手:“好了,有力氣吵,不如想想怎么對付那條鉤蛇。”

君不器好半天才將那銷魂的一噎消化干凈。

“這有什么難辦的。”他道,“既然你也沒什么事,我們這就出去殺了那個妖孽,正好回村里交差領銀子。”

話音未落,角落里的雪野騰地站起,說出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句話:“不可以!”

語氣斬釘截鐵,聲音在洞中山壁間回蕩,分外洪亮。

君不器一愣,神情驀地陰沉下來:“那妖怪害了那么多條人命,血債血償,天經地義,怎么就不可以?”

雪野不答他,只喃喃道:“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不然……”

君不器的手默默摸上了劍柄:“不然,你就像方才一樣,陣前反戈,再來殺我們?”

雪野無力地閉上了眼,半晌,聲音微弱道:“……姐姐會死的。”

洞內一時寂靜無聲,火堆里噼啪一跳,他的影子映在山壁上,被火光拉成伶仃的一長條。

辛夷驀地睜大了雙眼:“那條鉤蛇就是你說過的‘姐姐’?給你取名字的那個?”

“它不是,姐姐是狐。”雪野緩緩搖了搖頭,語氣頹唐道,“但那具身體,是她的。”

那是一樁年長日久的舊事。

彼時他還是個鳥身,除了比平常的鳥稍大些,飛得更快些,并未覺得自己有什么特異之處。

雞舌山清氣繚繞,既宜踏青度假,又宜修身養性。俗話說近朱者赤,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但凡有點靈性的生物都能略有些修為。

于是有一天,他就撞在一只略有修為的蜘蛛結的網上,奮力掙扎卻不得脫身。

眼看就要被蜘蛛抓去果腹,一個白色的影子突然從天而降。

蛛網一松,他跌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中,赤紅的瞳仁里映出玉雕似的一張臉。

白衣少女眼睛里訝色一閃:“呀,竟然還是個奇涂鳥。”

他聽得有些懵懂,頭一回知道,啊,原來我是個奇涂鳥。

少女目光移到他之前掙扎時掙出來的傷口上,眉心微蹙,輕聲問道:“疼不疼?”

方才那一瞬似乎全無了知覺,被她這樣一問,他這才覺得,確實疼的。

她治好了他的傷,找到一個幽僻的山洞,用稍大的石頭變了一張石床,一張石案,規格也就只能容得下一人一鳥。

他卻覺得剛剛好,歡快地在洞里飛了好幾個來回,最后飛上她肩頭立住,輕輕啄一啄她的發鬢。

她笑起來,說:“你這么小,該叫我一聲姐姐。可惜你實在太小,恐怕還不會。”

他不服,學著她的話,卻果然只能發出啾啾的清啼。

那時正值盛夏,山上的七里香舒葉吐蕊,正是花事最濃的時刻。他卻覺得,縱然滿山繁花燦爛,都不及她萬分之一。

后來有一天,她忽而獨自離開了。

他那時修為還很低微,想找她也無處可尋,于是決定留在山里等她。

遍山的七里香幾度枯榮,直到他終于可以輕輕松松化出人形,也不見她回來。

直到十年前一個飛雪如席的夜晚,他偶然在山腳處發現了一只重傷的狐貍。它尾部有八個斷口,血液已經干涸,凝成觸目驚心的痂痕,滿身斑駁血色,幾乎要看不出這是一只白狐。

他將白狐撿回去,細心調養,硬生生把它從鬼門關里拉了出來。

某日清晨,他像往常那樣去摘了新鮮的野果。回來時,他的小狐貍卻不見了,只有一個白色的身影,亭亭地立在石案前。

許是聽到他的腳步聲,女子轉過身來,畫一樣的眉眼比滿山繁花還要好看,聲音跟他記憶中的幾乎沒有什么區別。

她說:“多謝你。”

懷里的果子滾落一地,雪野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祈盼了千萬次的重逢,竟然就這樣發生。

然而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只知道他救了自己性命,卻忘了許多年前的那只奇涂鳥,任他明里暗里提示了很多次,也沒有想起來。

無奈之下,他也就認命,依然叫她姐姐,只是從前的許多許多事,她全都記不得了。

不僅如此,她變得不怎么愛動,也不怎么愛說話,只喜歡坐在樹上望著天邊,一望就是一整日。

雪野每天焦頭爛額,想的全是該怎么讓她快活起來。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一片盡是猩紅的密林和樹下一個墨黑的沼池,簡直是開天辟地的一片景象,于是興致勃勃跑去告訴她,邀她同去。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來這山里除了他們倆,還有別的東西。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鉤蛇尾上的毒鉤將她高高吊起,張開血盆大口,吞入腹中。

“她,她死了嗎?”辛夷顫聲問。

雪野低下頭,輕笑一聲:“要是那樣,我跟她一起死,就好了。”

他醒來的時候,看見鉤蛇蜷在池邊,蛇尾盤起,目光上移卻又看見半個人身,和她的臉。

昔日清麗的容貌,如今卻看上去濃艷無比,額上還有未褪盡的蛇鱗,仿佛怪異的紋繪,在月光中熠熠生輝,讓人聯想到蛇吻中森然的信子。

她那時雖重傷未愈,法術不濟,但靈力強盛,鉤蛇吞食了她,想要將這靈力完全收歸己用還需磨合,于是全身心投入到磨合過程中,以致五感遲鈍。

當它發現有敵人而醒覺時,他的手爪已經罩住它的命門。

這只利爪隨時可以要了鉤蛇的命,然而此時卻在微微發抖。

無論如何,這是她的形貌,他下不了手。

世間任何你死我活的事情,一瞬間都嫌太長。這短暫的猶豫,已足夠鉤蛇明白自己可以活下來。

雖然被對方控住要害,“她”卻沒有一絲的慌亂:“你要是打下去,我會死的。”

雪野冷冷逼視住“她”:“那最好。”

“可是如果我死了……”鉤蛇眼角浮起一點笑意,“她也活不成。”

就是這一句,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雪野極為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仿佛又回到了他這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那一日。

過了半晌,他才道:“姐姐還活著,只是精魄被壓制住。鉤蛇先前只能待在沼澤池里,后來即使借了那個身體,能暫時離開,時間也不能太久。所以我們立下約定,我幫它增益靈力,等它有朝一日能脫離沼澤,就從姐姐身上分離出去。”

君不器冷嗤道:“這算什么約定,明明就是脅迫。”

辛夷忍不住問道:“增益靈力?它究竟要你做什么?”

雪野靜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赤紅的眼睛里充滿了壓抑的郁結和痛苦,一字一句緩緩道:“對于妖來說,增益靈力最方便最快速的方式,就是食人心。”

辛夷腦中飛速掠過一個念頭,一股難言的寒意驀地從心口蔓延開來,冷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所以,那個空靈幻境……”

“是我做的。”他啞聲道,“利用幻影把人引往沼澤,供它取食。萬一有人偏了方向,就由我去攔截……”

他說到這里,不自覺地伸出右手,怔怔看了半晌,面色忽而慘烈異常,仿佛觸動了內心深處某些最為不堪的回憶:“……把他們的心,硬生生挖出來。”

辛夷胸中一時氣血激蕩,五臟六腑都揉成了一團,仿佛已經親眼看見他是怎樣迅速利落地結束人的性命,開膛破腹,將那顆粘連著血肉甚至還兀自跳動的心臟,血淋淋地掏出來。

君不器沉默片刻,忽而冷笑一聲:“好厲害的手段。”

說著,又瞟了辛夷一眼,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你不是看人很準嗎?

“我討厭殺人,討厭挖他們的心。可……”他的嘴唇顫抖了幾下,眉頭痛苦地擰成一團,聲音幾乎已微不可察,“我想讓她活下去。”

辛夷一時茫然失措,下意識望向君不器:“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君不器奇怪道:“看我干什么?到了這種地步,她們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要分離妖靈又絲毫不傷宿主,哪有那么容易。要我說,不如一劍把那妖孽捅個對穿來得干脆利落。”

雪野聞言瞬間變了臉色,厲喝一聲:“你敢?!”

君不器霍然起身,摩拳擦掌道:“想打架是不是?來來來!我先砍了你,再去砍了那個鉤蛇,免得留下你們這兩個禍害遺毒萬年。”

兩人四目相對,狠狠瞪了一會兒。雪野扭過頭,語氣生硬道:“沒有我,你們找不到它。明天我就送你們下山,你們跟這件事,本就沒有任何關系。”

說罷,他橫看了二人一眼,轉身出了山洞。

君不器方才還吹眉瞪眼劍拔弩張,雪野一走,他面色漸漸沉靜下來,視線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辛夷默默瞟了他一會兒,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卻感覺有什么硌著她的手腕,伸手去摸,摸到了一顆圓滾滾的東西。

取出一看,果然是那顆晶石,真是天賜的話茬。

“這個還給你。”辛夷將那東西遞出來,道,“幸好有這個東西,否則我說不定已經被幻境引到鉤蛇肚子里去了。”

君不器再次把晶石貼身收好,卻疑惑地瞧她一眼:“你們說的,到底是什么幻境?”

怎么,難道他沒看到幻境嗎?

辛夷心下疑惑,卻還是答道:“你那時追著騾子跑進樹林,就已經踏入了幻境,簡單說來,就是能令人見到最想見的事物的幻影,不管不顧地追著跑——哎,你看到誰了?”

君不器本是一臉若有所思,聽到最后一句,神色忽而沉了下去。

“沒有誰。”君不器用力瞪了她一眼,“多管閑事。”

他撂下這句話,轉身沒走出兩步,身后卻傳來一個聲音。

“其實此事并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對不對?”

君不器腳步一頓,卻沒有回答。

辛夷仔細打量著他的背影,小心翼翼道:“‘哪有那么容易’,意思是雖然不容易,但……”

君不器轉回身來,皺眉看了她片刻,忽而道:“你說得不錯,辦法,我確實有。”

辛夷驀地睜大了雙眼。

“我門中有一種秘術,喚作‘分靈’,顧名思義,就是能將兩個合二為一的靈體分離開來,一般是用來對付附于人身的惡靈,‘紅眼病’說的那種情形勉強也算一種。”君不器道,“分靈需以血為引,這第一步,就是取血布陣,且務必一筆而成,不能中斷。”

君不器神情雖一貫有些懶洋洋的,卻情不自禁在空中比畫陣法,一只手上下翻飛,虎虎生風,顯擺得很。

“其次,就要在心中默想其形貌,喚其名諱,連喚九聲,一聲不多,一聲不少。聽著不難是不是?那我來問你,鉤蛇現在何處,你知道嗎?那人被吞了不止一朝一夕,神識安在,你清楚嗎?況且這術法不比其他,對于施術之人有極大的損耗,一不留神還會遭到反噬,我憑什么?”

一連串詰問逼得辛夷一時啞口無言,君不器嘁了一聲,道:“少胡思亂想了,那鉤蛇確實是個麻煩,好在眼下她仍需血氣供養,無法離開。明天下山之后,我們找到管轄此地的官府,叫他們封山。待到山中血氣耗盡,那鉤蛇自然也就燈盡油枯了。”

辛夷忍不住道:“可村長雇你除妖,你打算怎么交差?”

“我倒想一劍砍了那妖孽了事,那小子拼了命地攔,我有什么辦法?”君不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隨即痛心疾首地嘀咕道,“又折三錢銀子,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辛夷咬了咬嘴唇,斟酌道:“可就算通知了官府,但畢竟都是凡夫俗子,對付起妖類來,怎么也比不上……仙門子弟。”

君不器眉頭一挑,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哦?你這是也要雇我除妖?那你倒說說,能給我什么報酬?”

辛夷聽了這話,認真思索起來。

騾子已經丟了,且之前就許諾要送給他,自然算不得報酬;包袱里倒是有不少銀票,卻也落在了歇腳的地方。現下當真是身無長物,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

但她還是盡力在周身上下摸了半天,終于摸索出碩果僅存的一包糖來,遞在君不器手上——正是當時哄著村里孩子幫她到河邊找人的那一種。

君不器手里托著那皺巴巴的糖包,表情復雜地瞟了她一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我只有這個了……”話說到一半,許是自己也覺得委實荒謬,她頓了頓,嘆氣道,“可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置身事外。”

“喲,巧了,這回非得置身事外不可。”

說罷,君不器聳了聳肩,齜牙留下一個相當氣人的笑,再次向洞外走去。

將要踏出洞口時,他忽又沉聲道:“這事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分靈之術若是順利,自然是最好。可凡事都有萬一,鉤蛇也絕不會乖乖任我分靈,若中間出了差錯,兩敗俱傷——那個瘋小子像是已經魔障了,他怎么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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