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世間每一段輾轉反側的故事,全都敵不過“后來”二字。
- 浮夢錄
- 自由極光
- 6828字
- 2021-08-31 18:25:18
君不器離開后,辛夷獨自一人默然坐了半晌。
他那些話雖說得赤裸,卻句句在理。
有心歸有心,可若不能確保得到的一定是最好的結果,她無法自私地將一己意識強加人身。
這世間最傷人的,不過就是一句無能為力。
身上痛得沒有那么厲害了,辛夷扶著山壁,一瘸一拐走出了洞穴。
洞外夜色靜謐如水,月光被樹葉剪碎了灑下來,越過樹的枝丫,映出一團模糊的影子。
辛夷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在樹身上輕輕拍了幾下。
雪野聞聲低下頭,看到她揚起的臉,手上做了個動作。辛夷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便木偶似的被提了起來,穩穩地落在了他身邊。
二人并肩坐在枝頭,月亮白玉輪似的懸在天邊,仿佛觸手可及。
沉默一會兒,雪野悶聲道:“對不起。當時那條樹藤……是我干的。”
辛夷并不詫異,點點頭,“嗯”了一聲。
雪野皺起眉,神情中有細微的驚詫,道:“你……不怪我?”
“為什么要怪你?”辛夷微微偏頭看著他,“你想害人,卻又救了人。一報還一報,扯平了。只要你現在不把我從樹上扔下去,我就信你。”
雪野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良久,笑了一下,垂下頭不再作聲。
他手中把玩著一小截樹枝,看不出是從什么上面截下來的,葉底零星綴著幾粒圓溜溜的紅色小果子,珊瑚珠似的,煞是可愛。
辛夷問道:“這是什么?”
雪野不語,只將手中的東西遞過來,似乎是叫她摘一顆嘗嘗。
辛夷接過來,摘下一顆放入口中,舌尖一抿,整個人瞬間被激出了一層薄汗,牙根前仆后繼地軟了:“好酸!”
然而她一張嘴,空氣陡然涌入掠過舌面,竟帶來滿口說不出的清甜,頃刻間便將那一點極度的酸澀驅散得干干凈凈。一股淡淡的酒香如影而至,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令她享受得瞇起了眼,忍不住又道:“好甜!”
雪野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反應,方才道:“這叫梅珠果,前頭有點酸,挨過去就好了。但也不能吃太多,不然……”
他轉過頭去,才發現自己這話已然是說晚了——枝上的梅珠果早已給摘了個干凈,光禿禿的只剩葉子,辛夷本人則兩腮鼓鼓,一會兒酸得齜牙咧嘴,一會兒甜得眉開眼笑。
一天之內,她先是在空靈幻境里迷了一回,又被鉤蛇的毒霧熏了一回,再是摔得全身骨頭快散了架,疼得死去活來,次次都在鬼門關邊兒上打滾。
好在辛夷生性樂天,萬分驚險中嘗得一點甜,就已十分滿足,足以令她暫時將生死拋卻腦后,只安心品味眼下這一絲難得的好滋味。
雪野目瞪口呆地看她吃得滿臉歡欣鼓舞,“會發苦”這三個字硬生生夭折在喉嚨里,一時竟說不出口了。
他忽而笑了笑,道:“姐姐也愛吃這個。她說,‘這東西有點像酒’。”
說到這里,他似乎有些難為情,局促地抿了抿唇,才小心翼翼問道:“你知不知道,‘酒’是什么?”
酒?世人言,酒為掃愁帚,亦號釣詩鉤。可雪野久居深山,未經世事,倘若這么說,恐怕又要解釋愁是什么,帚是什么,詩是什么,鉤又是什么。
這樣想來,僅僅以言語向他說明,竟異常艱難。
辛夷笑了笑,道:“那可是個磨人的東西,喝少了不過癮,喝多了又會醉。我最會釀酒,有機會送一些給你。”
雪野目光一沉,異常干脆地回絕道:“我不要。”
辛夷微微一怔。
今夜月朗星稀,月光倒映入他瞳中,似一簇小小的火苗,微微搖曳。
他道:“但凡姐姐吃梅珠果,都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看得出來,她其實不喜歡梅珠果,也不喜歡酒。可既然不喜歡,為什么還要吃下去?”
“你怎知她不喜歡?”辛夷道。
雪野苦澀地一笑,道:“有一天,月亮特別圓,姐姐說,那天是人間的中秋節。我們一起去了山頂看月亮,她吃了很多梅珠果,跟我講起了許多她在山下的事。在這之前,那些事她是從來不肯說的。她說在人間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男人,我問她什么是‘喜歡’,然后她……哭了。”
他說到這里,忽而一頓,狠狠抿起了嘴唇,仿佛不愿再回憶下去了。
但這寥寥幾句,已經足夠辛夷自行領悟背后的那個故事。
山野小妖辛苦修行,終于化作人身,游歷世間時,機緣巧合遇上了一個男人。
后頭的事,還有什么可說的?
況且最終的結局,她也已經曉得了。受了情傷還在其次,卻實打實地幾乎喪命。
浮光掠影似的兩情繾綣,終究只得一場哀莫大于心死。
雪野緩緩吐出一口氣,仿佛好不容易才壓下那團凝滯于胸的郁結,咬牙切齒地開口道:“男人是世上最卑劣的東西!”
這一句罵得不分敵我,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辛夷忍不住提醒道:“也不要這么說,你也是男人啊……”
雪野驀地抬起頭,眼卻瞪得溜圓:“什么?你說,我……是一個男人?”
辛夷聽他這樣問,頓悟自己言語中的不妥,立即改口,鄭重其事道:“不,你是一個男妖。”
雪野像是驚訝得急了,猛然捉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不是一樣的嗎?”
她也很驚訝,慢慢眨一眨眼,盡量平靜地說:“你可能,是有些誤會。”
這一刻,雪野感覺自己似乎陡然變成了一顆珠子,被人從高處猛地摔在地上,從里向外一寸一寸地碎開。
奇涂鳥天生異能,出世時無分雌雄,待到初有所成之時,便可隨心擇性。然而一旦選定,就再無扭轉的可能。
雪野的“初有所成之時”,恰好就是近來這一段。
他一直想跟她一樣,也以為自己跟她一樣,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個男人?!
就好比他當了這么多年的奇涂鳥,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他說:“不對,你明明是個椰子。”
而最無奈的是,自己最討厭的恰好就是椰子。
雪野臉上一瞬間血色盡褪,身體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幾乎要從樹上跌下去:“不可能……你真沒有看錯?我在你們人里,算是個男人?”
辛夷見他這副神色,心知自己是說錯話了,卻又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說得不對,猶豫著點了點頭。
耳邊忽然響起“咔咔”兩聲,雪野十指渾無知覺地深深嵌入身下樹木中,在粗壯的枝杈上生生地掏出了一個洞來。
“這……這真是……”他茫然無措地四顧,目光中卻已經沒有了焦點,天高地迥在他眼中散成了一把模糊的碎光。他感受到一種即將破膛而出的灼熱痛感,隨即忽然笑了出來。
那笑聲起初很輕,而后越來越重,雪野笑得彎下腰去,最后幾乎是聲嘶力竭,好似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震碎才能了事。
這陣突如其來瘋狂的笑聲中,夾雜著一種無可形容的悲鳴,仿佛正是那些看不清、堪不破的悵惘與他深藏在心無法言說的終生痛悔。
辛夷的眼圈漸漸紅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容曄。
第一次見到容曄時,她只有九歲。
那天她起得很早,在門口守了一個時辰,等得實在太困,不知不覺靠在門上睡著了。再被搖醒時,正看到容曄從馬車上走下來。
十二三歲的少年,往往模樣還長不太開,多半像個包子。但那時的容曄卻已經有了英俊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
她很喜歡這個表兄,十分愛親近他,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也都藏起來,等見了容曄時給他一半。
初時的容曄并不像后來那樣清冷,雖然不愛笑鬧,卻也肯隨她一同到處游逛,在課業上幫著做些不痛不癢的小弊。
她好管閑事的名號在平州一向叫得很響,他也能在鬧出亂子來時護著她周全。
如此過了兩三年,這段晚來的情誼,也總算有了幾分青梅竹馬的美好。
她帶他去聽孟大叔說書,講的是一位仙女,在凡間遇上了一個青年,兩人一見鐘情,經歷過一些坎坷后最終團圓美滿。
彼時日頭升得很高,日光從窗欞里照進來晃著她的眼睛,容曄抬手打開一把折扇,將那些毒辣的光點擋在扇子外頭。扇面上繪的是一幅迷蒙山水,襯著他眉眼如畫。
她聽著那故事,偷偷看一眼身旁的容曄,心想,倘若自己是書里的仙女,那么遇上的那個人,一定要是他。
辛夷回想著這些陳年舊事,梅珠果苦澀的回味適時沖上她的咽喉,苦得她舌根微微發麻。
她比雪野幸運一點,很早就懂得什么叫作喜歡,可惜,也只是僅此而已。
大概,這世間每一段輾轉反側的故事,全都敵不過“后來”二字。
辛夷沉默地坐在那里,看著幾乎脫力的少年漸漸平靜下來。
少頃,雪野緩緩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嘶啞,黯然道:“你們離開之后,我會了結這一切的。”
“了結?”辛夷小心翼翼問道,“你……打算如何?”
“之前我就已經決定,下一個走進來的人,就是死在我手下的最后一個人。在那之后,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一個結果。”雪野臉上浮上了一絲譏誚的笑,“我從來都不相信鉤蛇的話。就算我信守承諾送人心給她,卻也沒有一天不擔心,最后什么也等不到,可那時我沒有選擇。但現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如今他已經看破了自己的心念,好似反手扼住了久困他多年的牢籠桎梏。
以卵擊石又如何?既然已抱定一份必死的決絕,這世上除了那個人,還有什么是他不能置之度外的?
那些茫然痛苦卻只能裹足不前的日日夜夜,他再也不想經受了。
辛夷緊緊握拳,指甲掐進掌心里,眼底已是水霧茫茫,一種虛浮的力不從心再次涌上了她的心頭。
但這次,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問出了一個好似無稽的問題。
“雪野,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林中的一眼山泉邊,君不器正低頭擦拭著一把劍。
平日里縛劍的布條散落在一旁,整個劍鞘袒露在月光下,上面無數條細密的溝回海納百川一般牢牢牽住了滿月的清輝光華,透出一種古樸的厚重。饒是在他手中沾泥帶塵灰頭土臉,也能看得出這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
可當君不器第一次從師父手中接過這把不知來歷的古劍時,甚至不知該如何處置它。
那時他雖然也為擁有一柄貨真價實的劍而歡欣鼓舞,然而作為一把生殺予奪的兵器,再也沒有比無法出鞘更大的原罪了。
沒錯,這劍拔不出來。
不能出鞘的劍,該如何驅動?用砍的,恐怕十下也砍不出一個豁兒來;用揮的,還不如一根棍子順手;用砸的,他隨地撿塊石頭不也是一樣的嗎?
君不器多次與這把劍較勁未果,有時也忍不住胡想這會不會是師父拿了塊寶劍形狀的鑄鐵來逗他的,甚至私下里給它取了個諢名——“費勁”。
拿也費勁,用也費勁,背也費勁,真是貼切到骨子里。
可他偏不服這個軟兒,寧可每回都憋屈地揣著大把符紙,把自己拾掇成一個人形招魂幡,也不曾棄劍嚷嚷不要了。
回想贈劍那時,師父也曾點化他一句:“此劍的關竅,在于慈悲。”
“怎么個慈悲?”年少的君不器懵懂追問,“到了使劍的時候,還要別忘了默念往生經才行嗎?”
師父卻不答了,只是和顏悅色地對他說:“什么時候你能隨心所欲駕馭這把劍了,就算是尋到了你的道。”
而后,無論他再問什么,師父權當了耳旁風,揣著一份莫名的心安理得,瀟灑地裝起了聾子。
也不曾說明,何謂“他的道”。
君不器驀地停手,把劍舉到眼前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而后鄭重其事地握住了劍柄。
他將所有的真元灌注在雙臂之上,猛力向外拔,手臂上青筋暴起,“費勁”的劍身依然磐石無轉移,仿佛嚴絲合縫地長在了鞘里,分毫不可撼動。
一人一劍互不相讓地僵持起來,君不器漸漸耗光了氣力,明白再這么硬杠下去就要當場氣絕了,只得無可奈何地松手,再次在“費勁”面前敗下陣來。
他抓起地上的破布條,氣急敗壞纏了回去,什么道不道的,這破玩意兒肯定就是師父拿來耍他的!
平地里驀地掠起一陣風,冷颼颼地穿林而過,帶來一陣陰寒濕潤的氣息。
君不器將那祖宗似的“費勁”古劍重新系在背上,心道:“倒霉,怕是要下雨了。”
四周的光線仿佛霎時暗了下去,君不器抬頭一看,濃云滾滾如潮自天際翻涌而來,轉瞬已將漫天月華盡數吞沒。無數細草碎葉擦著他的鼻尖翻飛而過,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異樣氣味。
君不器心頭一動,出手迅捷如電,已把那片葉子抓住了。上頭沾著的細小水滴在他手指上細細暈開,他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眉頭旋即狠狠擰了起來——竟然是血!
此時,辛夷正蹲在一片空地里,用一只鮮血淋漓的手在地上畫著什么,一個明顯不甚熟練的陣圖已經在她身下漸漸成型。
頭頂大團烏云已幾乎將這一方天穹遮了個嚴嚴實實,烏云背后掩著一道若隱若現的雷光。
而她猶自不覺,整個人的心緒仿佛已經完完全全被牽進了這個陣里。
鮮血從她掌心的傷口斷斷續續地流出來,隨著手指移動被涂抹在地面上,陣圖邊緣終于形成了一個雖不規則卻還完整的圓。
辛夷畫完最后一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耳邊猛地炸起一聲厲喝:“趴下!”
她只覺眼前閃過一道迅雷般的人影,下一刻整個人就被狠狠撲到了一邊。
一道雪亮的閃電毫無預兆自九霄直落而下,林中霎時亮如白晝,山體轟然巨震,煙塵彌散處,她方才所站的地面上,赫然被炸出了一個深坑。
若是避開得再晚一分,恐怕連下輩子都給一并劈沒了。
君不器咬牙扛過那陣天旋地轉,勉力撐起身體,沖著懷里那具膽大包天的血肉之軀大吼道:“你不要命了?!”
他吼出這一句,往地上草草掃了一眼,頓時三魂驚飛了七魄。
之前他一時顯擺,凌空畫了遍分靈引的法陣,沒想到辛夷只看了一遍,竟就學去了六七成。
設陣畫咒之事向來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分靈引雖沒畫成,卻真誤打誤撞畫出了個不倫不類的引雷訣!
君不器咬牙切齒道:“你可真是……天、賦、異、稟、啊!”
辛夷被那道驚雷炸得雙耳嗡鳴不止,胸口咚咚如有鼓捶,只勉強看得清他嘴唇掀動,扯著嗓子反問道:“你說什么?大點兒聲!”
君不器差點悶出一口老血,咆哮道:“我說劈死你算了!”
話音未落,黑壓壓的夜空滾過一陣沉悶的轟鳴,第二道雷已蓄勢待發,轉瞬將至。
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凌厲的長唳,一團氣勢洶洶的青光向云深處直射而去。
君不器心道不妙,大喝一聲:“回來!”
倉皇間爆發出的潛能,竟讓他從地上彈了起來,無計可施一般,他一躍而起,雙手沒入光團,實實在在地抓住了一只爪子,立即向地面狠命一墜。
青光中發出一聲尖唳,一雙巨大的翅影立刻歪了歪,一人一鳥不甚體面地摔在地上。君不器當機立斷,將落地化人的雪野一腳踹了出去。
雪野猝不及防被踹得滑出一段距離,整個人橫穿陣圖拖行而過,陣圖被他拖得殘缺扭曲,靈力頓泄。
又一道驚雷已迎頭劈了下來,然而接引的法陣已不復存在,無法回頭的雷電暴怒似的劈向了一塊極為惹眼的高大山石。二者陡然相撞,山石立時化為一堆齏粉,幾人合圍的大樹被暴烈的罡風迎面一削,便如風中羸草,前仆后繼地倒了下去。
這雞舌山上的鐘靈毓秀,算是快叫他們給敗光了。
轟鳴過后,集結而來的烏云敗興而歸,漸次散去。煙塵之中,三人面面相覷,滿臉的劫后余生。
辛夷抹了一把臉,輕聲道:“好險……”
這一出聲不要緊,君不器炸毛一樣跳了起來:“還有臉說!”
他瞪著辛夷,像是已經怒火攻心了:“把手伸出來。”
辛夷右手下意識向身后一藏。君不器直截了當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一轉,目光瞬間冷了下去。
一道利刃割就的傷口橫貫掌心,邊緣的血肉已經觸目驚心地翻了出來。
這不知死活的丫頭片子倒真下得去手!
雪野儼然也看見了這道長長的傷口,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辛夷那時只說,“雖然機會不大,可就算要聽天命,也須先盡人事。你避一避,準備好了我叫你。”卻一字未提自戕。
從未有人這樣待他。
這道血肉模糊的傷痕與姐姐那身慘烈的重創在他腦海中來回交疊,仿佛一聲叩問,令他第一次對生存的這個世界產生了一絲迷惑——難道“人”之間,也有不同嗎?
“看什么看。”君不器瞥了雪野一眼,面色不善地從腰間解下那個葫蘆甩給他,“灌些水來,要干凈的。”
雪野正愧悔交集,也不反駁,扭頭去了。
辛夷戰戰兢兢道:“那葫蘆不是你收妖的法器嗎?還能……灌水?”
君不器淡淡眄她一眼:“我捉妖向來是用符的,葫蘆是下山的時候在路邊兩文錢買的。”想了想,又補充道,“有個葫蘆,比較能唬得住人。”
辛夷:“……”
她突然對這趟尋仙之路產生了一絲疑問與茫然。
君不器皺著眉,細細打量幾眼她的傷口,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辛夷下意識道:“別撕那衣服……”
卻也晚了,君不器已“哧啦”一聲撕下了一道衣邊,并抬頭瞪了她一眼,仿佛埋怨她這個時候還摳摳搜搜。
雪野很快打回了水,君不器將布條用水浸透,擰干后在那道傷口上纏了一圈又一圈。他下山歷練以來,受傷早已是家常便飯,一手裹傷的功夫爐火純青,動作又輕又穩,極有分寸。只是到最后打結時,仿佛故意似的,突然加了一分力氣。
被手心銳痛一激,辛夷當即眼眶泛淚,幾乎尖叫起來,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君不器斜瞟了她一眼,道:“敢作這個死,還怕疼?”
辛夷忍著痛,又被這眼神瞟得一陣心虛:“我……我只是隨意畫畫,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雷來了……”
“少扯謊!”他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辛夷蚊子似的小聲道:“我只是想,萬一能成功……”
君不器忍無可忍道:“為了這點兒‘萬一’,賭你的命嗎?!”
“我沒想那么多……”辛夷低下頭,訥訥地找補道,“唉,我這人不就好管點閑事嘛……況且那時候你也沒說會打雷啊……”
君不器額角一跳:“又要怨我了?”
辛夷自知理虧,趕緊觍著臉哄他道:“不敢不敢,你說什么都對。”
一個鉚著勁兒咄咄逼人,一個打死不接招。唇槍舌劍仿佛拋進了棉花團里,無論如何也興風作浪不起來了。
君不器氣不打一處來,只能狠狠剜了她一眼,細細觀察起地上炸出的那個焦坑來。
“這恐怕不是一般的雷,倒像是……”君不器沉吟片刻,轉頭道,“瘋小子,像你這樣能修成人形的,這破林子里還有多少?”
雪野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你可想好了。”君不器嘴欠道,“那鉤蛇不也是被你撞上之后,你才曉得有這么個東西?”
雪野臉一黑,肅容道:“那是以前。”
君不器眉頭一蹙,蹲在地上那片殘缺不全的陣圖邊,摸了摸下巴,嘆氣道:“罷了,畫都畫了,別浪費。”
辛夷一愣,立即聽懂了這話背后的含義,喜不自禁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君不器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事明明對她來說無關痛癢,怎么她倒是比誰都高興?一抬手,打斷她源源不斷地拍馬屁:“別。只不過,誰叫我吃了你的糖呢?”
“況且……”他向林深處望了一眼,沉聲道,“不管不成了,那條鉤蛇,怕是要飛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