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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92評論第1章 凌子
我做二區的賽車手也有快三年的時間,第一次接到里颯邀請的那一年我十六歲。在那個時候,我總將尾翼寬到可以當桌子用的老尼桑們的車主視作同道中人,但到了現在,我對那些閃著頭燈躍躍欲試超過我的JDM玩家們視而不見。我覺得車是他們的大玩具這話沒有錯誤,他們也不想在一次次事故里付下任何的責任。這令我頭疼得很,每次的意外發生都有二區的年輕人們的身影,盡管里颯告訴我遠離麻煩,可對于那些自找上門的爛攤子,我束手無策。
我的賽事搭檔從未給過我他準確的名字,只留下一個代號——71。他來自美國紐約,隨了美國人灑脫恣意的性格,卻講著一口流利的東京日語。我認識他的幾年間從未見他換過一輛車,珍珠白色的邁凱倫650S沒做任何外觀上的改動,干凈的像是電影里沉穩冷靜的男主的配車,而穿著深藍色西服的青年邁著修長筆直的雙腿走下車,隨意又不失風度的向身邊的人一一問好。
搭檔在日本的比賽總是人滿為患,我不明白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少女們搶在前面擠滿圍欄只為看他一眼的心思,但是在山路賽道彎道超車后不減絲毫速度的家伙的確會俘獲許多男男女女的心。于是搭檔的花邊緋聞從來沒有停下過,但這也不會影響到他不帶任何感情的過掉一輛輛明星車手的賽車后第一個撞線,在比賽結束后靠在車前吞云吐霧。
他在美國有許多朋友,其中有一個中國人叫啟揚,經常在傍晚與他通電話,然后我就會見到搭檔用利索的中文對著他講出并不友好的臟話。我錯愕于他的語言天賦,在美國土生土長的日本人竟然也能講出地道的中國話,搭檔卻說,啟揚和他一同跑紐約的比賽的時候,二區還沒有組成像模像樣的競技車隊。
我承認這個笑起來像是盛夏里陽光灑在我身上般溫暖的家伙的確在我二區的經歷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尤其是他那輛在夜色里有如幽靈般奪目的邁凱倫閃著轉向燈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替我攔下惠山的車手的那一刻,我大概體會到了曾經那些女孩們對他的評價,賦予絕對魅力的危險人物。
那場比賽惠山甘拜下風,二區也由此名列第一。當人們一涌而上將他圍住歡呼的時候,他視若無睹,把玩著手里的肯特煙盒,在人群中看向我,沖我眨了眨那雙好看的星眸。
自那場比賽后我們熟絡了起來,他經常出現于我每晚都在的酒館里,就連酒館的老板秋涸都說,因為他的常年光顧,酒館的生意都比從前好了許多。他笑著對秋涸說那一定是他給酒館徒添麻煩,還要感謝她對我一直以來的照顧。
秋涸在私底下問我這就是我的賽事搭檔嗎,我說,他是我很好的朋友。秋涸不能理解在二區的人講出的“很好的朋友”究竟有多真誠,只是每次見到搭檔的時候,總會調上一杯與我相似的飲料遞給他。
“什么時候回京都呢?”
那里的賽事肯定又是一團糟,我知道他為何要這么問我。里颯前些天告訴我,新來的菜鳥們跑砸了京都的聯賽,如果不派車手過去,二區的排名或許會下滑。
“那里的天氣還不錯,我們可以去看櫻花。”他一臉誠懇,仿佛坐在酒館里握著瓷杯燒酒的文質彬彬青年只是要約我一起旅游般的輕松,沒有賽事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半步似的。
“可里颯說有小孩子們跑砸了我們在京都的比賽。”
“我和里颯會處理好。”
“可我是你的賽事搭檔……?”
“里颯的意思是,這次的事情有些難纏,不希望二區的女士們出手。”
他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奈美也沒去,但我想,你們可以一起看一看你們的賽事搭檔聯合跑競技賽道的帥氣樣子。”
這家伙也夠自信,上一個盲目自大的明星車手說了這話之后被京都的白襯衣車手套了整整一圈,里颯氣的砸了手里的電腦。
“回去的時候開慢點。”
“那得看有沒有人想找我麻煩。”
他大方的一笑,飲盡杯中的最后一點酒精。
“如果我想逼停你呢?”
鬼使神差的,我脫口而出。系著“43”車號的鑰匙被我扔在桌角,他并不介意我的脾氣,把邁凱倫的車鑰匙塞到我手中,在我驚愕的目光中揚了揚唇角,口型對著的是“試試看”。
我始終沒有答應隨他一起去京都,反倒是和奈美偶爾一起跑一跑常規的訓練賽,更多的時間,我們泡在秋涸的酒館里一起閑聊。三個女生聚在一起無非會討論生活中、感情上的瑣碎雜事,尤其是秋涸并不關心于街頭賽事。
而在酒館外面的楓樹下,總有男人們圍著裝著LB套件的黑色GTR發出驚嘆的聲音。奈美也會不屑的一瞥窗外,說這群男人不懂裝的比誰都懂,車型都記不全,還想攀二區的客套。秋涸似乎很羨慕奈美與生俱來的自信,奈美卻說,在街頭如果稍微猶豫一點,倒霉的人只能是自己。
她和里颯的關系似乎超越了普通朋友,卻也沒能走到彼此的心里面去。
在這個以分秒定勝負的世界里,里颯是奈美唯一一個心甘情愿放下車速幫他攔車的存在。以至于后來里颯想要前往東京的機場追回那時還未分手的女朋友的時候,奈美說開她的M3去。那輛車從不示人,我聽說奈美用它跑贏了和芝加哥颶風的比賽,是整個街頭賽事里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當然,后來里颯的女朋友變成了前女友,但奈美還是像從前那樣和里颯吵吵鬧鬧,里颯也會理所當然的幫她攬下一堆破事,幫她擺平,處處維護著她,仿佛這兩個人才是天生一對般的相配。
奈美瞥了一眼儀表盤不斷往上蹦的指針,打開轉向燈,從去路車道逆行過掉前方的斯巴魯。
“我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早在大阪的那一年,我就用缺德的駕駛風格惹毛了身邊的那個家伙。于是當那輛斯巴魯沖著我瘋狂閃著遠光燈的那一刻,我竟瘋了一般以為他就在我身后氣急敗壞的罵我。我說和開原廠BRZ的家伙在一起,而他立馬在他的Instagram上發出一張自己與那輛原廠BRZ的合影,配文說的是,和那個開改裝86的姑娘在一起。
“我們分開多久了?我也不記得了。
“從前藍牙耳機里傳來的是他帶著幾分倦意的聲音,提醒我有多遠、什么車、哪條路即將攔下我,不過現在音響里的歌,你們還喜歡聽嗎?”
她離開大阪多少年,她的86也早就變成了有些年紀的Type-R,它或許停在奈美內心賽道的某一處,或許還是一條山路賽道,像極了八方原。
那是奈美在回去路上超了車后跟我們講的故事,我錯以為開BRZ的男生一定是里颯。她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問題,搖搖頭說,怎么可能是他!
奈美和秋涸在一個下著雨的深夜窩在酒館里看電影,于是我獨自一人去跑賞金賽,誰知道北海道的家伙們對我窮追不舍。
我試圖在進入二號彎前加速甩開他們,卻不想開著911的車手在毫米之處與我擦肩而過,我看到他的牌照印著的是北海道。
北海道是頂級車手的發源地,每年從那里走出的無數個明星賽事車手多到無法計數。
在直路賽道上我并不可能過掉他,而二號彎過后的直路為的就是讓第一名與身后的賽車拉開距離。我接近完美的走線被北海道的車手發現了破綻,而我竟然沒有一點辦法。
就在我努力思考是否可以在五號彎彌補失誤的那一刻,后視鏡內出現的白色邁凱倫讓我下意識的讓出了一條內側車道。緊接著我看到在雨夜里全速過彎的650S的輪胎卷起山火般的擦煙,沖破雨幕,霸道的走線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浪,讓我不禁想起那個只有在比賽里才會如此囂張且蠻不講理的家伙。
猩紅的尾燈一瞬便消失在我的視野里,當我繼續提起車速進入直路賽道的時候,我看到911停在賽道一旁亮起雙閃燈。我知道那是他們北海道的規矩,做第一名在直路被超越時必須停車放棄比賽,自愿認輸。
第三個彎角,我沒有見到邁凱倫的身影;第四個,沒有;第五個,沒有……我想著我的賞金賽將以第二名完賽也不是什么壞事,反正不計入二區的榮辱,卻在終點線前看到那輛似乎停了許久的邁凱倫,他沒有撞線,并不算完賽。
本能第一完賽的邁凱倫未免也太可惜。
多年混跡于街頭賽事的經歷并不會給我任何躊躇的機會,見邁凱倫并沒有掛起屬于哪里的牌照,我便輕踩油門踏板,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我放下車窗回頭看去,誰知道那輛邁凱倫在我撞線后重新發動,以第二名完成了他的比賽。
“你錯過了京都的櫻花真可惜。”
高挺的身影擋住了我的側窗,熟悉的聲音像是冰塊撞擊在老式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響,帶著些許的睡意,在這雨夜里顯得真實卻又悠遠。“回去睡覺吧,這么晚了還跑賞金,容易被北海道的流氓們欺負。”
我這才忙打開車門,看到搭檔正拿起火機燃著煙,薄唇微啟,呼出灰白色的煙霧在夜色中清晰可見,卷煙夾在骨節分明的指間,水果煙淡淡的甜香彌漫于雨霧之中。
“做得好,后山賽道的冠軍賞金車手。”
他不顧我的驚訝,像是從前跑完訓練賽那般的輕松,“北海道的這群老流氓,二號彎超車也不怕從后山滾下去。”
“明明玩彎道超車的人是你……”
“直路超他們多沒意思,二區的車手從來不會趁人之危。”
他沖我笑了笑,如此輕浮的口氣的言下之意無非就是,北海道的車手還沒到與他一同跑比賽的水平。但這場比賽明明讓我膽戰心驚,那輛911在我背后對我虎視眈眈的壓迫感是我在二區跑比賽這么久從未出現的緊張。
“有我在,怕什么。”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把肯特煙盒扔在我懷里,“里颯那個廢物,非要自己開回二區,估計迷路了。”
搭檔回來了。除了帶著賽事冠軍的獎牌以外,他還帶了一張自己的明信片。照片中的青年和他的邁凱倫站在櫻花海中,粉色的花瓣散落在車身,柔和的陽光為他亞麻色的短發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他死皮賴臉的把車扔在瓢潑大雨的后山停車場,搶走我的車鑰匙載我回去,一路上同我喋喋不休在京都發生的趣事。
“那群小鬼瞎跑的局倒是讓京都的人放松警惕,以為二區只有這種咋咋呼呼的小毛孩,沒想到里颯和我的第一場比賽就給他們立了威,還有小鬼稱我前輩呢。”
他自顧自道,“然后我們奪回了本來就屬于二區的冠軍,一路閑游,里颯說搞不好你和奈美會跑賞金賽,我知道有黑襯衣陪你們一起,但是還是想著早點回來。”
他的車速緩慢,一改平時令人膽戰心驚的駕駛風格,晚風卷著雨絲掃進車內,帶走了我的疲倦。
“結果里颯迷了路,我估計他現在還在找怎么回二區,奈美不在比賽,他也就無所謂了。”
“奈美和秋涸在酒館看電影。”
“果然里颯不在,她連比賽的心思都沒了。”
他對我事情的面面俱到讓我總是錯以為我可以對他敞開心扉,但事實是我們相處下來,我從未見過他對什么人或什么事上過心,仿佛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徹底走入他的內心世界。
But I don't want to miss him.
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我究竟是不愿就此讓他成為我回憶的一部分,還是我在發自內心的懇求自己千萬不要錯過他。
我已經動了私心,我只希望能夠如此陪在他的身邊一年又一年。針鋒相對也好,互相照應也罷,如果他需要我,我便把我僅此的熱情全部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