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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細(xì)雨騎驢入劍門
第1章細(xì)雨騎驢入劍門
劍門道中遇微雨。
大秦舊歷十九年初春的第一場新雨澆上了劍門道中的騎驢老人。
騎驢老人的腰間系著舊葫蘆,身上衣衫沾滿途中塵土再加以新雨澆打,早已成了舊泥衣,其間還摻著幾道清晰可見的酒痕。
騎驢老人的身旁沒了世人都避之不及的那柄大戟,抓住驢耳的那雙手也有了不該有的皺紋,在微雨的沖刷下愈發(fā)地青黑。
想當(dāng)年鐵馬秋風(fēng)大散關(guān),到如今細(xì)雨騎驢入劍門。
可嘆,誰說世事不無常?
可笑,是五百年前的那人啊!
五百年前,天下第一是屬于劍閣的劍仙葛狂夫。
葛狂夫之狂在于一句話:“天下人皆言世事無常,然我葛狂夫深以為世事不無常,難道諸君不知五百年來,我劍仙始終是天下第一嗎?”
世事終究還是無常,五百年來劍仙是天下第一,那五百年后又是如何?
五百年后秋風(fēng)起的那日,一名自稱公孫蹊的黃毛小子手持大戟,胯騎鐵馬,于大散關(guān)前挑戰(zhàn)葛狂夫,十招之內(nèi)便將葛狂夫占據(jù)了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奪了去。
名不見經(jīng)傳的公孫蹊一夜間名聲大噪,意氣風(fēng)發(fā),不可一世。他以如此霸道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他公孫蹊從此登上了歷史舞臺,而這濃墨重彩的一筆也必將注定公孫蹊在不久的以后將會掀起歷史的浪潮。
大散關(guān)一戰(zhàn)后,世人皆言公孫蹊之狂猶勝劍仙三分。
當(dāng)年天下疆土尚分七國,狂如劍仙也不敢妄言掃六合蕩八荒,公孫蹊卻在朗朗乾坤下持大戟跨鐵馬闖入大秦都城,指天為誓揚言可助秦王一統(tǒng)天下。
是時其誓曰:“愿做大秦人,殺盡非秦人,吾有一愿,天下歸秦。”
其后公孫蹊當(dāng)真殺盡非秦人,助秦王兼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前前后后七十余戰(zhàn),殺伐果斷,無一敗績,斬首九十余萬。
非秦人稱其屠夫,大秦人稱其殺神,修行者都說他是千年來的最強者。
現(xiàn)在有人說他是千年來最凄慘的強者。
功高蓋主的殺神公孫蹊不懂得鳥盡弓藏兔死狐烹的政治手段,反是自恃功高蓋主而不將始皇陛下放在眼里,每每作對于朝堂之上,終是惹怒了當(dāng)今的天下霸主。
龍威之下,草木無存,千年來的最強者也不例外。
昔日不可一世的殺神公孫蹊被冠以謀反的罪名,始皇陛下急發(fā)九十九道天下昭,命天下蒼生共戰(zhàn)殺神。
公孫蹊笑戰(zhàn)天下三十七晝夜,斬殺各路強者四百零一人,血洗江湖門派五十五處,最后立于京都蒼生塔的塔尖扔下大戟,望向清晨的紅日道了一聲:“罷了,不殺了。”
過午后,公孫蹊騎驢往劍門。
馬蹄聲催,催醒了春雨,催老了殺神。
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劍門道中,鋪天蓋地的旌旗遮天蔽日,遮雨的奢華車駕中端坐著始皇陛下,長矛林立的禁軍擁護(hù)在四周,為首的是大秦三域神將,隨后的是大秦十八方虎將。
公孫蹊佝僂著身子在驢背上顛簸,沒有回頭望一眼為了確保他必死無疑而緊跟在后的始皇陛下,而是緩緩睜開假寐久閉的雙目,看向了劍門道盡頭的那道門。
劍門是云中郡劍閣的一道門。
亦是五百年前劍仙葛狂夫敗于公孫蹊手中的怨氣所化。
五百年前大散關(guān)一戰(zhàn),劍仙輸了天下第一,顏面掃地。極重臉面的葛狂夫一怒之下回到劍閣,以擁有劍閣最高權(quán)力的劍仙令收集了劍閣千年來最好的三十七柄劍,于某個清晨吞入腹中,然后坐在劍閣山門處自毀丹田。
以三十七柄千年來最好的劍以及劍仙五百年來天下第一的修為所形成的劍門,成了云中郡劍閣的山門,也成了天下的一處禁地。
自此,劍閣與世隔。
“五百年前我勝了你,想不到五百年后我竟要死在你的劍門里。”
公孫蹊微挑稀疏白眉,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苦笑,嘆道:“世事無常啊。”
想到悲處,公孫蹊松開驢耳,解下系于腰間的舊葫蘆仰天飲酒,連晃三下未有半滴酒漏出,苦笑更甚。
“罷了,不喝了。”
公孫蹊將舊葫蘆隨手扔到身后,跌入泥水中,被后面緊隨的車馬碾碎。
劍閣建于云中郡的拿云山。
劍門道是通往拿云山山腳下劍門的道路,并不如何難行,車馬碾碎舊葫蘆后的數(shù)十息,兩道直插云間的青銅巨柱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中,始皇陛下輕嗯一聲,車駕旁側(cè)的將軍便揮了揮手讓隊伍停住。
兩道直插云間的青銅巨柱就是劍門。
進(jìn)了劍門,十死無生。
公孫蹊騎著驢還在前行。
……
……
劍閣是江湖的名門大派,大秦舊歷年間的江湖敢與之匹敵的只有云深谷和獵刀城。
拿云山的山巔之上,有三人負(fù)手而立。
風(fēng)嘯從耳畔穿過,浮云從眼前飄過,負(fù)手而立的三人沉默無言,就像是山巔之上僅有的一株小野草,只是將目光投向山腳的劍門處。
若有所思。
……
……
兩道直插云間的青銅巨柱之后有一片靜謐的空間,無人過時能夠看見通往山上的山階。
公孫蹊騎驢漸近,那一片靜謐的空間似久餓忽見獵物的猛虎,剎那暴躁。
薄霧漸起,數(shù)不清的山階頃刻間消失不見,一道道清晰可怖的劍氣將薄霧斬斷,不時露出山階的一角,有溢出的劍氣無意間斬到青銅巨柱之上,留下兩指寬的劍痕。
公孫蹊下驢,轉(zhuǎn)身朝著始皇陛下行了一個許久未行過的禮。
再轉(zhuǎn)身,便是劍門。
有何怕,抬膝而走。
他曾秋風(fēng)敗劍仙輕取天下第一,他曾與始皇陛下同醉席地而睡,他也曾招一招手可得百萬袍澤殺出一條血路壘出一座骨山,便是他從未涉足過的江湖也始終盛傳著他的名聲。
可那又如何?此時的公孫蹊不過是個佝僂著身子不得已而往劍門赴死的糟老頭子。
始皇陛下的眼中似乎多了些濕潤,也許是想起了那些年他為大秦打來的天下,也許是想起了那些年他們同醉而睡時所席的地。
可那又如何?現(xiàn)在他必須死,否則如何能夠睡個安穩(wěn)覺。
差一步,公孫蹊踏進(jìn)劍門。
抬起的腿懸在空中久久沒有放下,過了數(shù)息突然仰天而嘆:“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又說:“我固當(dāng)死。長平之戰(zhàn),趙卒降者數(shù)十萬人,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
始皇陛下微微動容,那年坑殺趙卒降者四十五萬后,公孫蹊大醉于始皇陛下的寢宮內(nèi),醉后吐言道:“為了大秦,這千古罵名算得了什么。”
“愿為大秦人,殺盡非秦人。”
公孫蹊的腿緩緩落下,歷經(jīng)滄桑的臉微微側(cè)著,說道:“吾有一憾,天下歸秦。”
公孫蹊踏進(jìn)劍門,劍氣涌動。
想必此刻的劍門便如那些年公孫蹊持大戟跨鐵馬在沙場上沖撞出來的血路,滿路的殘肢,滿天的紅云。
一代殺神,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千年來的最強者。
就這樣隕滅了。
良久后。
始皇陛下未發(fā)一言走了,帶起一地?zé)焿m。
拿云山山巔上的三人嘆了一句:“我們是老江湖了”,走了。
某些暗中觀望的人松了口氣,走了。
嚼不到野草的驢失望至極,也走了。
當(dāng)日黃昏,一片晚霞劃過天際,落入不知之處。
三日后的清晨,天地元氣直漲,各路修行者的境界猛拔一截。
十日后,聽說北方草原的匈奴汗國出了個修行天才。
二十日后,聽說百窟魔地的魔族出了個修行天才。
三十日后,聽說妖域百族的羽人族出了個修行天才。
數(shù)月后,聽說妖域百族的妖族也出了個修行天才。
一年后,大秦朝出了十?dāng)?shù)個修行天才。
同年,不可知的海外之地有萬丈彩虹橫亙于天地間,無盡海域更是掀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浪潮。
諸如此類,或大或小,年年都有。
如此人們方才得知,原來公孫蹊是大氣運者。
來時,帶來天下一統(tǒng),讓這片大陸出現(xiàn)了少有的繁榮安定;走時,留下自身氣運,讓這片大陸出現(xiàn)了更多的修行天才。
更有仰慕公孫蹊者查明原來公孫蹊所斬殺的四百零一個強者以及血洗的五十五處門派,都是江湖敗類。
此生未曾涉足江湖的殺神,老了臨死時也不忘替大秦整肅一番。
“為了大秦,這千古罵名算得了什么。”
公孫蹊的醉后真言猶在耳畔。
偉大的人物總是毀譽參半,之于公孫蹊來說,有人感恩戴德,也有人還沒能放下。
但青史總會留名,贊有兩句,曰:
來時是鐵馬秋風(fēng)大散關(guān)的前盛世,五百年。
走時是細(xì)雨騎驢入劍門的后盛世,方初始。
日子照常過,兩年后,劍閣和云深谷以及獵刀城同時隱世,江湖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