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斬春三惡

春日南移，雀鳴愈盛，林間破觀前的小溪仿若成了道家的一張金符紙，熠熠生輝。

燕寧從包袱中又拿出五張燒餅分給歇息在松后的二十名帶刀隨從，坐在松枝上的小丫頭也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饑餓的痛苦，一把抓過燕寧再次遞來的燒餅，望著金色的小溪開始慢慢啃咬。

漸漸熟絡起來，燕寧也淺淺了解到鶴老一行人的身份。

老翁全名陳鶴山，小丫頭名為沈如雨，沈如雨的父親是一名京都商人，管家陳鶴山奉命帶著二十名家丁前往平虜郡做個大生意。

沈如雨這個小丫頭聽聞消息后也想出去見見世面，于是在家中耍起各種無賴終于得到了鶴老無奈的應允。生意還算順利，所以沒過幾日便開始返程回京都，路過河間郡的時候就碰到了燕寧。

故事聽起來毫無波瀾，也算是正常情節，但對于比一般十六歲少年更加成熟的燕寧來說，這個故事未免就有些可愛了，就像父母們總是編些可愛卻不合常理的故事妄想唬住小孩子。

比如作為商人的他們卻兩手空空，比如散發著肅殺之氣的隨從絕不是大戶人家的普通家丁，亦比如隨從臉上一眼可以看破的疲憊之色。

那種疲憊絕不是因為趕路而導致的力竭，倒有些像燕寧春擇前在后山不斷獵殺野獸后的身心俱疲，尤其是二十名隨從在吃餅歇息時還始終保持著警惕的目光。

殺人與被人殺都很累。

燕寧雖看破卻沒有說破，有時候揣著明白裝糊涂遠遠要比世人獨睡我獨醒高明許多。

本想著和鶴老一道而行也許能夠解決些修行上的問題，不過鶴老隱瞞了真正的身份，這讓燕寧不得不多考慮一下。

燕寧是個有禮貌重禮義的好少年，但他來到這個帶有神話色彩的世界也已有十三年，再加上這十三年間經歷的許多不堪回首的事情，性格早就發生了些許的改變，比如他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環境來獲取最完美的機會或是最大的利益，迷霧重重的老翁一行人明顯不是最有利的環境。

當斷則斷，這也是燕寧在十三年間做出的改變，所以燕寧打算入觀收拾筆墨紙硯等物件后便尋一個適當的借口馬上離去。

可就在燕寧將將入觀之時，林間的雀鳴卻突然沉寂了下來，正在吃餅的二十名隨從也猛然扔掉手中的燒餅，起身拔刀圍成一個半扇形的隊列護住鶴老和沈如雨，目光中的警惕愈加強盛。

燕寧透過隨從與隨從間的縫隙往林外看去，心中暗自嘀咕著鶴老一行人果然有問題，只是不知道鶴老一行人是殺人還是被人殺。

在燕寧嘀咕的這一小段時間里，響楊密林內走入了一群人，一眼掃去約莫有著四五十人。

身著淡黃短衫，額系淡黃頭巾，為首三人更是于腰間各束上一條金腰帶，倒是有些富家子弟的做派，只是他們奇形怪狀的扛肩大刀和眉眼間的撒潑無賴意完全暴露了他們身為江湖中一個區區小勢力弟子的身份。

帶起幾片落葉，踩扁幾棵野草，為首三人往前踏上五步，與圍成半扇形的二十名隨從僅僅一步之隔。

三人的兵器應當是捧在身后小門派弟子的手中，所以此刻三人的雙手全都別在各自的腰間金腰帶里，最左側那人翹起的嘴角還叼著一根不知從何處摘來的草根。

中間之人往前微踏半步，目光自隨從的臉上掠過而后直直盯上還在松下嚼著燒餅的鶴老，囂張地喊道：“喂，老頭，想必你也知道大爺我們斬春三惡的名頭，不過今天大爺心情好，只要你乖乖地奉上錢財，就放你一條賤命，如何？”

鶴老背靠八千青云松悠閑自在地嚼著最后一口燒餅，并沒有任何動作或是表示，只有偶爾從嘴角灑落幾粒餅屑的時候，鶴老才會伸手撣一撣青袍，好似斬春三惡還不如灑落的餅屑值得讓鶴老動動手。

便是沈如雨這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也沒有半分驚慌的模樣，仍是兩耳不聞松下聲地望著金色的小溪慢慢啃咬著手中的燒餅。

燕寧沒有看到鶴老撣餅屑的動作，也沒有回望沈如雨的鎮定，他微瞇的雙眼正在好奇地打量著所謂的斬春三惡。

他在大黃書的第七十八卷《山林野聞錄》當中讀到過斬春三惡的事跡。

多年前斬春三惡的手下只有兩三百嘍啰，占據著聆水城的迎春山，自稱迎春幫，只能算是江湖中的一個區區小勢力，連不入流的小門派都比不上，所以斬春三惡一直都是做些劫財的勾當，從不參與江湖門派之間的紛爭。

可不知為何，迎春幫于某年間突然改名為斬春幫，而后便以獵豹捕鹿之迅猛，強勢攪起河間郡的江湖風雨，一夜之間河間郡的江湖格局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甚至就連河間郡久負盛名的幾個名門大派也在一夜之間被斬春幫滅了門，從此河間郡的江湖便由斬春幫一家獨大。

斬春幫從小勢力成長為大門派，就像是窮小子一夜之間成了大富豪，那么行事派頭自然也要有著獨屬于暴富的氣質，比如金腰帶，比如斬春幫每次掀起腥風血雨之時都會撒下滿天的迎春花，然后一一斬斷。

斷莖殘花鋪滿地，便謂之斬春。

傳聞斬春幫得到了一位知物境高手的幫助，所以才能在一夜之間將河間郡的江湖格局完全顛覆。

即便傳聞不實，但想來也不會毫無憑據，畢竟河間郡久負盛名的名門大派必定少不了修行者的支撐。

鶴老咽下嚼爛的最后一口燒餅，意猶未盡地喝上一口涼水，而后緩緩起身從松下走到前來，沈如雨也拿著還未吃完的燒餅從松枝上躍下走到燕寧的身側接著慢慢啃咬。

“斬春三惡難道還屑于做劫財的勾當嗎？”鶴老風輕云淡地說道。

燕寧在《山林野聞錄》當中讀到過有關斬春三惡各人性格的記載，所以他在鶴老說話間便將斬春三惡分辨而出。

中間囂張之人是斬春幫的大當家黃金寒，左側叼著草根之人是斬春幫的二當家黃浪名，右側沉默不語之人是斬春幫的三當家黃盛。

黃金寒小人得志般的目光從沈如雨的身上轉到鶴老臉上后，聳肩言道：“小財自然不屑，但今天大爺我們要劫的可是足以填滿一城的大財，怎舍得不屑。”

林間雀鳴不復，卻倏爾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車輪碾在落葉野草上發出的摩擦聲。

春光泄入林間映到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三輛平板車上，車上滿載的迎春花在春光的渲染下有些刺眼，而從車后緩緩走出的一名身著烏黑無袖衫的大漢則更是十分礙眼。

無來由的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