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弩下的陰謀

無袖春衫漢子的目光極其專注，正從秦弩上的望山瞄向芳草巷里，不知在瞄準何人何物，那緊握秦弩的雙手也不時小幅度地左右擺動。不久后，似是有了信心，滿是老繭的右手食指緩緩貼上秦弩的懸刀。

春日下的芳草巷，滿是晃動的影子。

然而巷口處那名無袖春衫漢子的影子卻是堅如磐石般紋絲不動，哪怕有微風拂過，也只能將他額上的細汗吹干，而后悻悻然敗走。

燕寧早已用神識查探過，眼前漢子的丹田內沒有真元的存在，而且燕寧在動身之時便施展了大黃書上用來斂藏氣息的道法，莫說是個普通人，就算是洗塵境大圓滿的修行者，此刻也絕無可能察覺到燕寧的氣息。

可往巷口悄悄靠近的燕寧還是選擇了離漢子遠一些，因為春日下會有影子。

巷里的駁雜響聲愈發清晰，燕寧立在無袖春衫漢子的后方五步處，細長的影子剛好偷爬上盛著九枝箭矢的箭菔。

如果說無袖春衫漢子背上箭菔中盛著的九枝箭矢是令人發怵的毒蛇，那么弩機弦上蠢蠢欲動的三棱箭鏃就是閃爍著寒光的尖牙。

望向芳草巷，其里有八個江湖漢子。

江湖漢子手中的雪亮戰刀在毫無章法地揮舞著，亂劈亂砍，猶如南望郡那個醉后以刀書狂草的掌門。

催發真元，再細細瞧去，燕寧這才瞧到芳草巷里還有個速度極快的身影正穿行于八個江湖漢子之間。

便是燕寧也要催發真元方能看到那個速度極快的身影，而且就算是動用真元也無法準確捕捉到那個身影此刻和下一瞬的位置，更別說是初窺下品洗塵境的江湖漢子，所以他們毫無章法地亂劈亂砍也就合理了起來。

無袖春衫漢子如鷹般銳利的目光仿佛比真元還要好用，春光下，漢子的雙瞳驟然緊縮，像是天上的蒼鷹找準了草原上的野兔，電光火石間，蒼鷹振翅俯沖時，無袖春衫漢子扣動了秦弩上的懸刀。

嗖！

蠢蠢欲動的三棱箭鏃拖著尾羽劃出一道如巷間青石縫般筆直的軌跡，擊碎春光，刺穿空間，發出一陣尖銳的呼嘯聲，像是萬里妖域那些贛巨人憤怒時的嘶吼。

弩弦回彈時與空氣發生劇烈的摩擦，嗡嗡梆梆讓燕寧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一箭肯定能射中那個速度極快的身影。

真元潑濺在春光里，帶起一地煙塵。

五步外的燕寧用了一匹白駒過隙的時間，踩著無袖春衫漢子的肩頭一躍而至巷里，啟傘再闔傘，那枝來勢洶洶的箭矢便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無力地落到了青石縫里。

只是細微間燕寧握住傘柄的雙臂有個微微屈肘的動作，那是因為撞上黃紙傘的力道過于強勁。

秦弩之強，由此可窺一斑。

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單純少年，哪有多少生死廝殺的經驗，所以在擋住秦弩射出的箭矢后，燕寧便將黃紙傘收攏了起來，想要看看無袖春衫漢子的模樣。

可就在燕寧剛剛探頭時，咻地一聲呼嘯，箭鏃便已近至身前。

一箭未果，無袖春衫漢子再射一箭。

這一箭，燕寧來不及啟傘。

倉促間燕寧只能馭控起薄薄的一層真元散發在身體的四周，心中想著一個普通人所射出的箭矢怎么會抵御不住，然后只聽一道像匕首劃上金屬的吱吱聲，閃爍著寒光的三棱箭鏃眨眼間便鉆破真元，將燕寧的左臂刺出一道血口后，直直地往那個速度極快的身影沖去。

半息后，忽聽一聲響。

回頭望時，那枝箭矢已經斷成了兩截。

黯淡無光的兩截箭矢散落在青石板上，箭尾和箭鏃之間那塊完整的青石板也因為深深插入其中的一枚梅花鏢而碎出蛛網般的細紋。

同時間，那個速度極快的身影在青石板上穩住身形，背對燕寧反手一甩，又是激射出一枚梅花鏢，將秦弩的望山沖擊得粉碎后，狠狠地插進了無袖春衫漢子的左眼中，無袖春衫漢子當即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而巷里的八個江湖漢子此時也都紛紛倒地哀嚎，或腿或手或屁股，都能看見一枚梅花鏢。

梅花鏢少年轉身道謝時，燕寧才知此人原來是流院的陶委泥。

一襲素衫的陶委泥梳著簡單整齊的發髻，相貌堂堂，文質彬彬，染滿春光的面容清淡如水，望向燕寧的眸子里仿佛有股穿透力，平淡之下掩藏著不一般的倔強。

施禮道謝后，陶委泥開口道：“你是燕寧？”

燕寧顯然對陶委泥知道他名字這件事而感到微訝，當下回道：“你知道我？”

“聽說今年切霞院的霞山行有個登到山腰以上，不知山巔的狂妄學生，沒有取劍就下了山，還成了第一人，而且總是很怪地打著一把黃紙傘，我想這個叫燕寧的學生應該就是你了。”

陶委泥看向燕寧提在手中的黃紙傘，溫和地笑道。

“其實，我只是忘了取劍，而且我有劍。”

燕寧滿臉的無辜，怎么就成了狂妄的學生，然后提了提黃紙傘，道：“就算我沒忘記取劍，我也不知道該把劍給誰用，我在切霞院沒有朋友。”

陶委泥輕笑一下，馭起幾道如細線般的真元將激射出去的九枚梅花鏢收到素衫下的腰帶間后，再道：“一起走。”

尾音向下且鏗鏘，不是問句。

燕寧既是俠義心腸，那么自然愿意結交天下朋友，只是十三年無法修行以及種種屈辱之事讓燕寧不想交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陶委泥的一句一起走不見得是和他結交，但最起碼是一種善意的表達。

于是大好春光下，春服微動，還有素衫微擺，燕寧和陶委泥都不再是孤獨一人。

兩人從芳草巷轉入綠字錦橫街繼續往前走著，沒多時，燕寧左臂的血口便已經在春風元氣的滋潤下完全愈合，身旁的陶委泥不禁也對燕寧的春風元氣大為贊許。

修行者定自然而聚真元。

定自然也就是選定與自己親近的自然之物，而每個自然之物里的元氣也必定都有它們各自獨一無二的特性，就像是燕寧的春風元氣，取吹又生之意，揮手間生機噴涌，所以燕寧的血口才會如此快速地愈合。

強如殺神公孫蹊也定有如此的自然之物。

春光漸燙，陶委泥和燕寧邊走在綠字錦橫街上邊討論著脫離幻境的方法，可惜兩人討論良久后仍然毫無頭緒。

那個元良先生真得很了不起。

春風中的兩個少年東南西北地聊著天，然后從綠字錦橫街轉入冰窖大街時，在西盡頭的一個亭子旁再次看到手持秦弩的漢子。

那時，兩名手持秦弩的漢子半蹲在亭外約莫三十步處，亭子的四周圍滿舉著雪亮戰刀的江湖漢子，而亭中則站著提劍環顧的曹萋萋，以及倚著亭柱捂住左臂的趙禾，在其腳下還橫躺著一枝滿是鮮血的箭矢。

有風路過，十幾枚梅花鏢和十幾道劍氣乘風穿行在亭子四周的人群中，再加上兩指風雨勢粉碎了兩把秦弩，片刻間，那些漢子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馭控春風元氣為趙禾療傷時，目光看向了亭下血泊中的兩把秦弩，不知為何，燕寧心中感覺到的那絲陰謀味道愈發地濃烈了起來。

漸燙的春日都仿佛鋪上了一層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