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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江湖殺手血光現
永樂十三年,五月。小滿。
洛陽,陰。
鋪天蓋地的烏云,緊緊籠罩在上空。
隱蔽在云層后面的陽光隱隱約約透漏而出,落在房屋上方一片接一片的磚瓦之上。
亮堂堂的屋瓦。
凌冽的狂風吹過了這條街,仿佛要把這條街的人都吹走,一個都不剩。
事實上,這里也已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眼看狂風暴雨將至,不會有人蠢到還要在街上行走。家家戶戶的門窗早已緊閉。
只有被風呼嘯著刮動的酒樓葫蘆狀的招牌,只有被帶落的殘枝落葉四處飄散。地上的塵土紛紛揚揚,也不知是哪家用來裝雞鴨的籠子,此時在地上飛快地滾走,橫穿了整個街道。
簡陋的竹籠子從街頭一直就滾到了街尾,最后撞在一個人的腳上,又彈開繼續滾走。
竟還有人,敢在狂風暴雨之前隨意地在街上走動?
這是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身著樸素的深藍色衣物,腰帶連扣子都沒有,只是隨便打了個結。腰際兩旁各佩戴著一把劍,普普通通的劍。
他的手上提著一個紅色的錦盒。
在風中,因穿著草鞋而露出來的腳趾頭微微動了動。
男人抬起頭,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伸手把斗笠扶正,他繼續往前走。
明眼人輕易就可以看出,他是個江湖中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江湖中人。
他全身上下充滿殺氣,像隨時能致命的已開了鋒的劍刃。
碰著即傷,刺著即死。
湊近看,他手上提著的錦盒隱隱有著干枯了的血跡,甚至走一段距離,就會晃悠悠滴下一滴紫黑色的血。
一股腥臭難聞的死人的氣味,在狂風中被吹散。
錦盒這么小,自然是無法把一個人裝進去的,所以他只裝了目標的腦袋。
他是個殺手,一個高明的殺手。
他走在這條街上的時候,嘴角還一邊喃喃著蠕動,似乎在算著什么。
男人正在算,最后死在他劍下的人已是第幾個人。每次他這般行走的時候,便都會如此算著,他覺得這樣能夠讓他充滿快意。
對一個殺手來說,能夠完美地擊殺目標,總是充滿快意的。
他慢慢地走。空無一人的街道,竟像似專為他一人而鋪的青石板路。
走過這條街道,再拐幾個彎,就能到“人屠”左定的居所。
說是居所,倒不如說是一個賣肉的店鋪。說是“人屠”,倒不如說是豬屠子。
左定殺豬賣肉,從不殺人。
他不殺人,死人卻都會在他的店鋪里面陳列。
“人屠”左定是個中間人,一個江湖中并不少見的中間人。
有人給他委托,他便會找認識的殺手去殺人。只要殺手把目標的腦袋,或整個人都送到他的店鋪里,他確認后就把委托的銀兩交付給殺手。
當然,委托的銀兩已有近三分一落入了他骯臟的口袋。他宰豬,也宰人,連殺手的銀兩都敢狠狠宰上一刀,也才對得起“人屠”這個稱號。
頭戴斗笠的男人此時已走到了街道中間。他走到街道中間的時候,便停了下來。
他不能不停下來,因為有個人突然出現在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突然又憑空多出了一個人,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已因兩個對峙的人所散發的凜然殺氣而益發陰沉。
頭戴斗笠的男人意識到憑空出現在眼前的人,也是個殺手,也必然是個高明的殺手。只因到現在,他還想不明白眼前的人是如何出現在街道,如何站在了他前面。
頭戴斗笠的男人注意力忽然落在年輕人斜提的劍上。
年輕人握著的劍柄上鑲嵌有一兩顆細小的珠寶,劍身在冷光中隱隱閃爍。年輕人的劍并不差,但著裝卻很一般,比之他差不了多少。這有些讓人詫異,但更令他詫異的是,他在年輕人的全身上下都沒有找到劍鞘。
年輕人的劍,竟是一柄無鞘之劍。
如果說他是隨時能致命的已開了鋒的劍刃,那眼前的年輕人,便像鋒芒迸射之劍,看一眼都會受傷。
年輕人的聲音已如一把劍筆直地刺了過來。
年輕人面無表情地道:“你就是‘雙手劍’小六?”
頭戴斗笠的男人怔了怔,隨即嘴角一揚,發出森然的笑聲。
“你想殺我?”
年輕人看著他。
“打我主意的人不少。”頭戴斗笠的男人笑道,“但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活下來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們?”
年輕人依然面無表情。他靜靜地看著頭戴斗笠的男人,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頭戴斗笠的男人道:“你可聽說‘長安名劍’司馬亮?你可知他已死在我劍下?”
頭戴斗笠的男人問著這話的時候,心頭是愉快的,表情也是愉快的。仿佛殺死“長安名劍”司馬亮,是一件讓他非常得意的事。
這確實是件讓他非常得意的事,為此,他不遠千里打馬自洛陽前往函谷關,穿過潼關去到長安,又從長安把司馬亮的人頭摘了回來。
司馬亮的人頭,現在就在他提著的錦盒里。
頭戴斗笠的男人隨手把錦盒朝年輕人的腳下一拋,道:“你可以打開看看,他死的時候表情是怎么樣的。”
年輕人瞥了一眼落到地上的錦盒。
就在此時,頭戴斗笠的男人出手了。他的雙手,同時握上了腰際兩側的劍柄。
“雙手劍”小六確實是個高明的殺手。他已知眼前年輕人的身手決然不弱于自己,所以他盡可能分散年輕人的注意力。他讓年輕人覺得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如果一個人沒有說完話,大多都不會有下一步舉動。這是人的慣性思維,每個人都會有。
小六也就利用了這個慣性思維,殺死了比他還要強的武林高手,不在五指之數下。
更何況,他確實也還有話沒有說完。面對年輕人,他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
——你的表情也將和司馬亮一樣!
小六的劍也許不是最快最猛,也許不是非同凡響,但他的劍施展開來就不會停下。
連綿不絕的雙手劍,如同流水,任何一個角度任何一個瞬間都能讓人致命。想要殺他的人不少,但沒有人在他施展開雙手劍后還能夠活下去,沒有人能夠抵擋他連綿不絕的攻勢。
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可以!
“雙手劍”小六,雙手同時握上了腰際兩側的劍柄。
小六的瞳孔便在此時猛然劇烈地收縮起來。
一道光芒,一道如同烈日的光芒。這道光芒瞬間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但那其實是一柄劍,一柄已快得看不清模樣的劍,這柄劍,已快得只剩下光芒。
這一瞬間,小六感覺整個世界都停滯了。
連狂風都要停滯。
連呼吸都要停滯。
小六仿佛在那一道光芒中看見了三把劍,三把劍又其實只是一把劍。他仿佛看見了他瞪大的瞳孔,驚懼而恐慌。這樣的眼神并不陌生,司馬亮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
一個人臨死前也大都是這般表情。
“雙手劍”小六倒了下去。他的雙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拔出。
冰冷的青石板,冰冷的脖子流淌出熱乎乎的鮮血,逐漸沾染了身子和地板。
小六已難以說話,他的脖子已被刺了個對穿。
直挺挺躺著的他根本看不到那個年輕人,但能感覺到年輕人還在。
這是何其快的一劍。
小六甚至連他是怎么出手的都沒有看出來,就像看不出他是怎么出現在街上一樣。
你明明知道他手里已握有劍,但你根本看不清他的劍是什么時候刺出,又是從什么地方刺過來。
只有光芒。只有一道要命的光芒。
小六驚恐地瞪著眼,看著鮮紅的血液逐漸蔓延在身下的青石板,朝遠處慢慢流遠。
他忽又嘿嘿笑了起來,聲音沙啞,幾近聽不出字音:“你,也會,一樣……”
“雙手劍”小六就這樣詭異地笑著,瞪著驚恐而釋然的眼睛死去。
而此時,斜提著劍的年輕人已走遠。
自始至終,他只問了“雙手劍”小六一句話。就好像,他只是來確認小六的身份,然后出劍。
他出劍,就必然有人要死。他沒有死,所以“雙手劍”小六死了。
鮮血沿著劍尖滴下,一滴一滴,滴了一路的青石板。
年輕人踩著緩慢的步伐,身影在狂風席卷的枯枝殘葉中逐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殺人者,人恒殺之。
這就是江湖。
有江湖,就有殺手。
年輕人,就是一個年輕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