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淍躺在馬廄里面的雜草堆上。
與馬為伍,與蒼蠅為伍,還要與一堆堆黑乎乎的東西為伍。
這讓熊淍忽然有種回到了九道山莊里面當奴隸的感覺,臟兮兮的地方,臭熏熏的味道,陌生中的熟悉感。
下過雨,雜草略顯潮濕,人躺在上面,不好受,拔涼拔涼的。
師傅逍遙子倒是睡得挺安穩。
不過熊淍覺著,如果跟師傅調換個位置,他也一樣能睡得安穩。
干燥的雜草和潮濕的雜草,睡起來就是感覺要不一樣點。
而唯一干燥的雜草堆,現在就在逍遙子的身下。
熊淍看著逍遙子,片刻后才把目光轉移到腦袋上方的木棚,透過木塊之間的縫隙,能看到依稀的夜空,一片深黑,沒有一顆星星。
熊淍突然想起了那雙純真的眼眸。
他想起曾經在山莊的牢籠內,和那個女孩,和嵐一起仰望著牢籠上方。
“你在看什么?”
“星星。”
已經想不起來,究竟是嵐問的他,還是他問的嵐。
問的那個人在看星星,被問的人也在看星星。
可是你不要以為這是真的在看星星。
你在牢籠內的時候,抬起頭就只能看見漆黑的屋頂,偶爾閃爍的是幾只飛蛾拍著翅膀撲打的燭火。
最后全部滅了。
飛蛾也滅了。
整個牢籠漆黑得嚇人,只能聽見奴隸們的呼嚕聲。
星星沒有了,光明也沒有了。
嵐把身子縮在熊淍的懷里,有點哆嗦。
熊淍輕輕摟抱著嵐嬌小的香軀,拍了拍她的背。
手指觸摸到嵐背部破爛的條布及傷痕時,他的身子微微僵硬起來。
“后悔嗎?”熊淍低聲問道。
后悔和他一起逃跑,結果被抓回來從丫鬟身份貶為可憐的奴隸,還要遭受皮鞭的酷刑。
漆黑的牢籠中,看不清嵐的模樣,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不,她回答了。
一只嬌嫩的小手抓著他的手,慢慢地帶著他移動,最后落在了她身上柔軟的地方。
嵐的嬌軀忽然變得微微火熱起來。
熊淍只覺得呼吸開始急促,手心因為緊張而滲出汗珠。
熊淍明白嵐的意思了。
但最終,他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后來,嵐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熊淍。
緊緊地抱著。
臥在馬廄里的幾匹馬,時不時呼出一口氣息,打個響鼻。
“早點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完成你的任務。”逍遙子背對著熊淍,懶洋洋地道。
熊淍把雙手搭在腦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依然看著依稀的夜空,忽然開口道:“師傅,我今天犯了不少錯。”
他的師傅沒有出聲。
良久,逍遙子才緩緩道:“記得這些你犯過的錯誤,以后別再犯。”
熊淍道:“是,師傅。”
“如果下次你還要殺朝廷的人,知道該怎么做了?”
“我會殺光所有看到我樣子的人。”
“錯了。”逍遙子道,“記得戴上面罩。”
熊淍盯著依稀的夜空,不再吭聲。
朝陽的光芒,縈繞著席卷了縣城。該早起的人,一如既往地起來了。開始他們的生活,開始他們的工作。
那么熊淍呢?
熊淍正坐在裝滿馬糞的拉車上,隨著拉車的晃動在縣郊的路上顛簸前進。
車夫自然便是師傅逍遙子。
他們都戴著粗糙的草帽,剛剛順利離開了嚴守的城門。
如果不是因為拉車上那一堆堆黑乎乎的馬糞,臭氣熏天,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一整晚呆在馬廄內接受了別樣的熏陶,想要瞞過城門的官差衛兵們,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好,這些都過去了。
唯一讓熊淍不滿意的是,他們所剩不多的銀兩,或者說最后的銀兩,基本都花在了這拉車,拉車的馬,以及一車的馬糞上。
熊淍覺得,這應該是馬廄的主人最為幸福的一天了。
想想也是,有免費的白花花的銀兩收,還有免費的勞力幫忙把臭熏熏的馬糞轉移出城外丟棄,能不樂壞嗎?
“師傅,我們沒錢了。”
“如果今天沒殺死那些人,那就真的沒錢了。”
“我們現在就去?還有多遠?”
“不遠了。”逍遙子道,“但是還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先解決。”
“什么事?”
“雖然不知道身上的味道能不能臭死那些人,但我知道再不清理一下,可能會先把我自己臭死。”
“……”
……
“師傅,他們進去需要請帖。”
站在霹靂堂外,遠遠望著帶請帖的人被霹靂堂弟子迎進門去的熊淍,忽然開口道。
師傅逍遙子轉過頭,盯著熊淍,一言不發。
熊淍道:“怎么?”
“你聽說過殺人要帶請帖的嗎?”逍遙子淡淡地道。
熊淍覺著逍遙子說得很對,所以當他站在霹靂堂門口時,腳下已經躺了幾個死去的霹靂堂弟子。
師傅逍遙子在旁邊。
師傅對他說,記得,劍一出,只能去,不能回。
劍一出,只能進,絕不可退。
熊淍斜提著滴血的劍,邁過霹靂堂大門高起的門檻。
這一戰的所有結果其實都在預料之中。
熊淍一把劍,解決了這個豪強壽宴上的所有人。
唯一的變數就是唐鍥。
而這個唯一的變數,導致師傅現在倒在自己懷里。
逍遙子的手已經變得漆黑,赫赫有名的唐門暗器之毒可不是采兩株斷腸草攪碎了摻點鐵銹那么簡單,很快,逍遙子的半邊身子全麻木了。
當熊淍拔劍的時候,唐鍥就跳起身來了。
當唐鍥跳起身來的時候,逍遙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因為唐鍥跳起身的一瞬間,幾乎同時發出六十幾件暗器,射向熊淍。
逍遙子做了一件事,他擋在了熊淍身前,然后朝唐鍥刺出了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