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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羅密歐與朱麗葉》約寫于1594~1595年左右,莎士比亞正當三十歲光景。這個悲劇出現在當時英國舞臺上,可說預告著英國文藝復興時期一個以莎士比亞為代表的文藝高潮即將來到了。在此之前,英國舞臺上還不曾有過取得這么巨大成就的一部杰作。無論基德的《西班牙悲劇》(約1589)也罷,馬洛的《帖木兒》(1587~1588)、《浮士德》(約1592)也罷,在戲劇結構的完美上、人物心理刻畫的細致上,都不能和這部悲劇相比擬;尤其像朱麗葉這么一位光彩四射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更是中世紀以來的歐洲舞臺上,前所未見的。莎士比亞本人還正在繼續努力,向他個人的創作最高峰攀登,但經過刻苦的學習階段,已經無可懷疑地顯示出一位戲劇大師的藝術才華了。

當時倫敦的觀眾熱烈歡迎《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演出。倫敦市場上先后出版了四種單行本,最早的一種(1597)書名頁上寫道:“該劇博得一片掌聲,多次公演”。出版商非法印賣這種戲本兒原是為了賺錢,他們看準了這是一部受歡迎的戲。英國牛津大學圖書館至今還保存著一部《莎劇全集》原始版本(1623),它被當時的牛津大學學生們翻得最舊最爛的部分就是男女主人公在陽臺上訣別的那場戲。(第三幕第五景)

英國的老一輩莎學專家哈里遜給了這個悲劇很高的評價;但是他又認為偶然性在這個戲劇中太突出了,就像在序詩中所說,都是“命中注定”的。要是羅密歐不是蒙太古家的人就好了,要是蒂巴特不是在那個惡時辰里碰到牟克休,要是老卡普萊對待自己的女兒克制些,要是神父的信送到了羅密歐的手里,那就好了;只消神父早五分鐘到達墓穴,那就一切沒事了。誰知在每一個關鍵時刻,總是出了岔子,這個悲劇與其說產生于思想意識方面,不如說是由于運氣不好。所以《羅密歐與朱麗葉》是一個出色的、很成功的悲劇,但不算是一個十分深刻的悲劇。[1]

我們該怎樣看待哈里遜和其他學者[2]提出的“偶然性”這一問題呢?首先,“要是羅密歐不是蒙太古家的人就好了”這一個問題是不成立的,因為悲劇本身的主題思想就是愛情高于兩個封建家族間的宿仇。冤家兒女的生死戀正好顯示了兩家間的私仇對人性的摧殘。

我們有“無巧不成書”這句話,文藝作品自然沒有必要排除生活中大量存在的偶然性;一部好的戲劇不是回避巧合,而是怎樣通過看似偶然性,更好地顯示生活的真實。

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愛情具有反封建意義的光輝,建筑在愛情基礎上的婚姻還是當時來之不易的歷史上的新生事物。通過兩個世代仇恨的家族間一觸即發的械斗,通過家庭內部在婚姻問題上新舊兩代發生激烈沖突等一系列場景,我們看到這仍然是個封建勢力相當強大的時代。這個悲劇實際上并不僅僅是個人的悲劇、一對情侶的悲劇;而是走在歷史前面的先驅追求自己的生活理想而不惜犧牲的悲劇。這里有著史詩般悲壯的意義,因為面對著無可避免的歷史必然性。從個人的角度來看,這一對愛人的確太苦命了,他們的遭遇有太多的不如意。從人類社會的發展史來看,那么人們總是踏著先驅的血跡前進;在歷史的祭壇面前往往需要人類獻上自己最優秀的兒女做犧牲。這個悲劇正是通過偶然性顯示了這一歷史軌跡。

花前月下,羅密歐和朱麗葉心心相印,互換盟誓,兩顆真誠相愛的心靈要用神圣的婚禮永遠結合在一起。勞倫斯神父為這一對戀人祝福時,懷著良好的愿望,從這不尋常的愛情中看到了一線希望,一個給全城帶來安定和平的好機會:——

你們倆的結合,也許會開一朵花:

彼此仇恨的冤家變成了兩親家。

可是憑一個長者的人世閱歷,他又不免為這一對火熱的情人感到憂慮:“這兇猛的歡樂會帶來兇猛的結局。”

果然是這樣。羅密歐心醉神迷地握著朱麗葉的纖手在圣壇前起誓時,他并不知道蒂巴特(朱麗葉的兇暴的堂兄)早已把一封挑戰書送到了他家,給他們神圣的婚禮投下一重陰影了。

羅密歐,喜氣洋溢的新郎,內心在唱歌,來到廣場,卻被蒂巴特擋住了去路;蒂巴特口出惡言向他挑釁道:

羅密歐,要表達我對你的“愛”,挑不出

更好的一個稱呼了:——你這個奴才!

性格化的語言啊!原來對于從不知道什么叫做“愛”的人,充滿著毒汁的“恨”才是他的“愛”。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前一天,羅密歐發現廣場的石板地上血跡斑斑,知道方才又爆發了一場兩個家族間的械斗,感嘆道:

“恨”出了力,可“愛”出的力更大呢。

這里的“愛”指的是被“恨”所支配,動輒拔刀相見、嗜殺成性的“偏愛”。對于蒂巴特的確是這樣,“愛”和“恨”完全錯位了;當他嘴里說“我對你的愛”時,實際上在表達他內心的刻骨仇恨。愛的是“恨”,恨的卻是“愛”。蒂巴特第一次上場亮相,就清楚地表明了他這錯亂的情結。眼看一場大規模的械斗要爆發了,好心人努力勸架,而他只要廝殺,拒絕和解:

我就恨這個詞:“和平”,就像我恨地獄,

恨蒙太古的男女老少,還恨你!

被蒂巴特看得高于一切的封建家族的強烈的榮譽觀念滲透著“恨”的毒汁。而在羅密歐的胸懷里正洋溢著太多的愛,太多的幸福感,他多么愿意大家和他一起分享愛的祝福啊。眼前,他甚至自愿去擁抱他的侮辱者,試圖以他的熱烈的愛去消融那家族間冰山般的仇恨:

叫你想不到的是,我可是愛你呢:

以后你會明白,我自有愛你的理由。

就這樣吧,好卡普萊;我把你的姓

看得跟自己的一樣地親——該滿意了吧。

這一聲“好卡普萊”,出自羅密歐之口,真是非同小可;受人侮辱,還賠上笑臉,豈不把蒙太古家族的臉面都丟盡了?凈化心靈的“愛”,使羅密歐已超越了兩個家族間解不開的仇恨。他和朱麗葉,從他們沖破家族仇恨,傾心相愛的那一刻起,都拋棄了本家族的狹隘的榮譽觀念。可悲哀的是,羅密歐的真誠美好的心愿,不僅不能感動驕橫的蒂巴特,甚至也不為自己的好友所理解。牟克休只覺得這種卑躬屈膝、忍氣吞聲,太丟了自己的志氣,長了對方的威風,為捍衛朋友的榮譽,他挺身而出,不消三言兩語,已和蒂巴特刀來劍往地干起來了。

羅密歐仍然緊抱著愛的信念,努力勸解,他的一片真心誠意卻受到了最冷酷的譏嘲:反而害得好友遭到對方的暗算,送了命。

牟克休這嘻嘻哈哈的小伙子到哪里,哪里的氣氛就活躍起來;一對戀人的純潔的愛散發著青春的詩意,又加上他那無憂無慮、富于青春活力的笑聲,使這個悲劇直到此刻,更像是一個輕快的洋溢著喜劇氣氛的青春劇。

誰想牟克休的年輕的生命給封建勢力的仇恨所吞沒了,隨著他的笑聲的消逝,羅密歐的被放逐,整個戲劇敲響了悲劇的喪鐘,陰暗的氣氛越來越濃重,再沒有輕快的笑聲了,盡管還有粗俗的奶媽(那個“穿裙子的小丑”),在那兒不合時宜地插科打諢,最多也只是引起苦笑而已。

新婚的丈夫遭到了放逐,離她遠去了,專制的父親以“不承認有你這女兒”作威脅,逼迫她嫁人,明天早晨男方就要來迎親了,打擊一個接一個落下來,柔腸寸斷的朱麗葉這時跪倒在地,淚流滿面,仰天申訴道:

天上有沒有慈悲,從高高的云端

直看到我心底深處的滿腔悲哀?

于是她轉身去哀求媽媽,她已橫下了心,不怕把話說盡說絕,就是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我的好媽媽啊,求你啦,別拋棄我!

把這婚事往后推一個月,一星期吧

……

要是你不答應,那就把新娘的合歡床

抬進陰暗的陵墓里,跟蒂巴特為鄰吧。

誰知她的母親也把臉一沉,冷冷地轉身就走。房內只剩下朱麗葉和奶媽。奶媽對于她難言的隱情是完全知道的,心慌意亂的她只能向奶媽求助了。誰知奶媽給她出的好主意是:事情已經鬧到這地步,嫁給伯爵吧,只當她那被放逐的丈夫已經死了。

可憐的朱麗葉在絕望的深淵中掙扎著,別想從周圍得到一丁點兒同情和幫助,多么地孤立無助啊!

回想花前月夜,那一對熱戀的情人互換盟誓,朱麗葉在那良辰美景,曾經以為擁有愛情就是擁有一個最富足的精神王國,她夸耀道:

我的恩情,像大海,是無邊無際,

我的愛,海一般深,我給的越多,

我越有,取都取不盡……

哪知道不到兩天,光景陡變,天地雖大,卻是舉目無親,無處容身。愛情,原來只是她和她所愛的人——兩個心心相印的人兒之間懂得的一種特殊的話語罷了。

這是個充滿著肉欲氣息的世界,又是個被仇恨統治支配著的世界,可沒有愛情立足的余地啊。羅密歐和朱麗葉為之而甘心獻出自己的生命的愛情,還只是這一歷史時期的新生事物,像一朵鮮花瑟瑟地開放在寒氣逼人的早春天氣,得不到陽光和雨露的滋潤,綻苞初放,就遭受風雨的摧殘。

為了忠實于愛情,為了保住一個做妻子的貞潔,拒婚的朱麗葉向神父表白了她刀山敢上、火海敢下的決心。到了深夜,她面對著死亡的可怕的幻影,不顧一切地喝下了勞倫斯神父為她準備的烈藥。她只能死里求生,死里求愛。可是悲劇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件挫敗了有情人的愿望和決心,挫敗了神父的智慧和周密的安排。我們哀憐之余,能不能這么說呢?——這一對有情人,似乎只是聽憑命運擺弄的可憐的玩偶而已。

“命運”在這個悲劇里,是個不出場的、卻處處讓人感覺到它可怕的存在。

劇中人物還沒上場,序詩先就點明男女主人公是“一對苦命的鴛鴦”;“苦命的”原文“star-crossed”,意即“命中注定受折磨的”。這對少男少女在假面舞會上一見鐘情,陷入情網后才各自發現:原來愛上了只該恨、不該愛的冤家對頭,可是知道得太晚了,他們像兩個小蟲子般,已牢牢地粘住在情網上,再也沒法脫身了。

我惟一的愛,來自我惟一的恨!

見面時,不知道;知道了,已脫不了身!

好叫我害怕啊!——這樣產生的愛情;

我要愛,只能愛我本該憎恨的仇人!

“只能愛我本該憎恨的仇人!”朱麗葉在發出這聲驚呼時,捉弄人的命運卻在暗中獰笑了。

殺人者死,羅密歐忍無可忍,用他的利劍去伸張正義,為亡友報了仇,卻觸犯了維羅那森嚴的法令。朋友催促他趕快逃命吧,他望了一眼倒在他腳下的蒂巴特的尸體,滿臉痛苦地仰天呼號:

唉,命運把我玩弄得好苦啊!

這真是一聲撕心裂肺、劃破長空的悲鳴。對于新婚的羅密歐,方才還是滿臉春色,風和日暖;忽然一霎時,天昏地暗,卷來了狂風驟雨,一切幸福和希望全都破滅了,他陷于絕望了。就在這時,命運帶著猙獰的冷笑赫然顯現在羅密歐的眼前。多可怕的命運!羅密歐只覺得自己是被任意擺弄的可憐蟲而已。

這個悲劇以兩家世仇間的愛和恨的沖突作為一條貫穿的主線。它還蘊藏著更深一層的內涵,那就是超出于一對情侶的生死相戀,在更普遍的意義上,表達了顛撲于塵世的蕓蕓眾生,飽經人生的磨難,對于人生的辛酸的反思:人和命運的搏斗——人憑著自身的智慧,敢于跟殘酷的命運展開激烈的搏斗。

勞倫斯神父第一次出場,在園圃里采集百草。這位可親的老人家很像中世紀的科學家,潛心探究大自然的秘密,在辨認、鑒別各類香花毒草的性能時,進入了哲理性的思考:

這世上哪有一物,一身都是惡?

對人對世,它總有一點用處,

哪怕是盡善盡美,使用沒分寸,

“善”就會變質,喪失了它的本性。

“善”成了“惡”,如果漫無節制地濫用;

掌握得好,“惡”也能為人們立功。

識別善惡,需要判斷力;懂得慎用善,利用惡,更有賴于智慧。這其實是說,人類獲得了智慧,就掌握了一種可以控制自然界的力量。《羅密歐與朱麗葉》本是一個歌頌愛情的青春劇,但是在這里我們聽到了具有哲人風度的神父在贊美人類的智慧。

羅密歐愛上了仇家的女兒,從這意想不到的叛逆性熱戀中,深謀遠慮的老人家看到了化干戈為玉帛的一線希望,因此樂于成全這一對情人,沖破兩家的世仇,結為恩愛夫妻。

沉浸在熱戀中的羅密歐想以柔化剛,向口出惡言的蒂巴特求取和解:“好卡普萊,我把你的姓看得跟自己的一樣地親。”在他這好言好語里回響著神父的愿望。

命運卻偏是指使一個為盲目的仇恨所支配的人,用喪失了理智的瘋狂的行動,叫美好的愿望頓時成為泡影。兩家世代的積仇宿恨的罪孽竟全部落在無辜的羅密歐的頭上!他一下子從新娘身邊,從親友們中間遭到了無情的放逐。又是命運勝利了,有情人在用淚水洗臉。

朱麗葉為了抗拒封建婚姻,一口吞下神父為她準備的烈藥。這精心的配方可說是人類的智慧的結晶,它能使“生命”在四十二小時內偽裝成“死亡”。可是朱麗葉在墓穴中蘇醒過來時,并不像原先計劃好的那樣,有她的新郎守候在身邊,準備好帶著她雙雙投奔向外邊的世界。只有羅密歐的尸體,赫然橫陳在她腳下。

“命運”越發得意了,發出了最惡毒的獰笑聲。

一切都陰錯陽差。神父憑他的智慧安排的周密計劃,被完全給推翻了。忠貞的朱麗葉不怕死中求生,顯示了一個弱女子的最堅強的意志力量,誰知還是劫數難逃,跳不出命運的掌心!

神父不得不令人心酸地認了輸,向絕望的朱麗葉吐露道:

有千鈞重的力量,我們可沒法對抗,

把我們安排好的,都給打亂了。

“命運弄人”,這也許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永恒的悲劇性主題吧。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寫的就是渺小的人類劫數難逃。太可憐了啊,命運折磨人,簡直就像甕中捉鱉,怎么躲也躲不過。命運,可怕的暴君,威嚴地、絕對地統治著人類。

你可以把《羅密歐與朱麗葉》稱作又一個命運的悲劇;可是要看到,男女主人公已不完全聽憑命運的擺布了。不再是聽憑擺布,而是人試圖憑自身的智慧和意志,跟命運對抗。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人雖然失敗了,但是這一對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戀人,他們所堅持的“愛情”的價值觀,卻并沒有被命運所摧毀。他們的悲慘的結局自有一種悲壯的意味,雖死猶生,雖敗猶榮,流芳百世。

正因為出現了“命運”這個不露面的角色,這一千古絕唱的愛情悲劇更添上了一份可歌可泣的悲壯。我們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中那句名言:“人可不是為了給打垮才造出來的,可以消滅一個人,就是打不垮他。”對于這一對不朽的情人和他們的純潔的愛情,我想我們同樣可以這么說吧。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方平
上架時間:2020-07-13 10:44:49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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