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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戀是杯苦酒
有一句話,說沒有經歷過失戀的男人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有一首詩,說愛的田園里只有一次繁華,兩句話放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一對矛盾的命題。
北上的列車喘著粗氣,像一條長長的燈火巨龍奔馳在茫茫無邊的夜色里。
硬座車廂。林陽把胳膊肘支在茶桌邊上,手托著下巴望著漆黑一片的窗外。入夜后,車廂里的氣氛變得單調了起來。周圍的乘客大多都已昏昏睡去,除了列車輪軌間的摩擦撞擊聲,偶爾也會響起一陣忽高忽低的鼾聲和個別旅客輕輕地交談聲。毫無困意的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陷入沉思里,漆黑的車窗上映出了這張年輕的棱角分明的面孔。
按那句老話,林陽今生只能做一個所謂完整的男人了。雖然身邊同學間的戀情最終是勞燕分飛、各奔東西者居多,但那段夭折的刻骨銘心的初戀還是會經常固執地閃回在他的心頭,疊影重重,揮之不去。
領了工作派遣證和戶口遷移證后沒在學校多留,林陽就匆忙離校了。因為感情生活的波折,他選擇了快些離開。那座林木豐茂、景致怡人的校園是他青春成長的歡樂之處,也是他初戀夭折的傷心之地。
周圍的同學和朋友們沒有想到,甚至連林陽和宋雪娃自己也沒有想到,兩個大學時海誓山盟的戀人會在臨近畢業時變得形同陌路。
算起來時間并不太長,兩個人是在大三上學期的時候好起來的。大學的前二年雖然同在一班,但兩人真正的交集并不太多。宋雪娃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是個典型的活躍分子,幾乎所有的活動中都能見到她的身影,大會小會上都能聽到她用一口標準的北京話在侃侃而談。林陽對宋雪娃的感覺就是一個學習一般、喜歡拋頭露面的北京妞兒。
林陽非黨員也非團員,對學習和讀課外書之外的事情基本不感什么興趣,別說是系里和學生會了,就是在班里也連個小組長都沒當過;偶爾會對政治熱心一下吧,不是與時下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馳,就是出點難題令政治課的老師倍受難堪。
要說拋頭露面呢,這林陽偶爾也會拋頭露面一把,但除了那個藝術范兒的形象吸引一下身邊理工科們的眼球,直來直去的性格、不假思索的語言能引起眾人的哄笑之外,幾乎總是不合時宜,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這兩屆學生是新中國教育史上極富特色的群體。首先是學生的出身經歷各不相同,入學前他們是工人、農民、知青、軍人,還有高中應屆畢業生,各種身份一應俱全。無論是坐在課堂上、站在隊列里,還是走在校園的林蔭路上,只要搭眼一看,幾乎可以準確地知道哪一位同學的出身何許。其次是年齡參差不齊。因為眾所周知的政治運動,中國的高考招生中斷了十年之久,高考一經恢復,十年積攢下的考生像開閘后的洪水一樣,一擁而至。大到當年的老高三,小到時下的應屆生,哪個不渴望著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從此改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呢?最后的結果就是一個班里的同學從十五六歲到三十掛零幾乎應有盡有。有侄兒輩的,有叔叔輩的,有兄弟輩的,拉出來像一個不規則的數列。宋雪娃和林陽都屬于這個數列的中間部位,比小的大,比大的小。
讓宋雪娃對林陽刮目相看,是從三年級剛開始的一次電機答疑課。
教電機課的柴老師是一個中年教授,精明、干練,課講得爐火純青又絕不枯燥。不像有的老師一堂課手不離教學筆記,不是讀筆記就是抄筆記,柴老師上課從來不帶教學筆記,也許壓根兒就沒有什么教學筆記,總是拿著半盒粉筆就來上課。流暢的表達、漂亮的板書、工整的圖表,再加上有趣的奇聞逸事,以及和同學間的課堂互動,讓同學們覺得津津有味,對柴老師自然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就是讓同學們如此佩服的柴老師在那天答疑課上,竟被林陽提的一個問題給問住了。面對著黑板上的等值電路,柴老師上齒咬著下唇沉吟了片刻,一臉坦蕩地笑了,隨即對林陽說:“問題問得好!你別說,還真把我一下給問住了。這種問題別人從來沒提出來過,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推導一下。那這樣,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時間,這個問題先放一下,我課下推一遍再回答你好嗎?”
教室里涌過一陣小小的騷動,同學們從各個方向瞬間把目光投向了林陽。宋雪娃心想,這個家伙看來還真是有點兒深藏不露!
而讓兩個人最終走到一起的媒介是學校廣播臺。
學校的廣播臺由校黨委宣傳部負責管理,說是管理,其實就是在編制上有兩個宣傳部的干事掛名,日常工作諸如采訪、編輯、播音、節目錄制、音樂播放、電影消息等等,都由各系各年級的一些學生輪流值班。林陽和宋雪娃都因為普通話說得標準,被系里選送到了廣播臺負責播音。
最初在廣播臺里兩個人不在一個班次,后來為了學生輪崗串課方便,就統一做了一次調整,林陽、宋雪娃是同系同班,自然就落在了值班的同一時段。兩個人之間的故事至此方算是拉開了序幕。
在這之前宋雪娃也收到過男生不同方式的示愛,有明里的表白也有隱約的暗示,但她都用沉默做了統一的回應。宋雪娃的媽媽是搞藝術的,是位舞蹈家。人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這話是有一定的道理。雖然讀的是理工科大學,但宋雪娃的身上卻體現出十足的藝術氣質和天分,當然也包括看人觀物的視角和眼光。
廣播臺播音最為繁忙的時段是每天下午五點至七點這一段。當操場上噼噼啪啪的跑步聲和擊打籃球、排球的聲音零亂地響起,教室里自習的同學就坐不住了,紛紛收拾書包起身離去。課還沒有上完的人也開始向窗外不時張望,四下環顧。一天之中最輕松的時刻就這樣開始了。
有的時候因為現場播音會耽誤晚飯,林陽和宋雪娃就會跑到學校門外的面館里吃上一碗陽春面。等面的時候,兩個人有時會玩玩古詩詞接龍的游戲,當然宋雪娃肯定不是林陽的對手,她還常常對此耿耿于懷。那時社會上經常流傳某某人身上具有特異功能,兩個人也拿紙片寫上字相互來猜,結果是令人大失所望,猜得連邊兒都不沾。宋雪娃說:“看來我們都是尋常人,特異功能與我們無緣了。”林陽哈哈一笑:“你想什么呢?我要有特異功能還能在這兒讀書?”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聊的內容自然無所不及,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慢慢地開始有了一些溫度。
宋雪娃告訴林陽,這世界上差一點兒就沒有什么宋雪娃了。父親當年被劃成了“右派”,母親和父親在內蒙古勞動改造的時候生了自己。當時父母正趕著羊群轉場,也許是因為母親過于勞累,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月她就出生了。風雪彌漫的草原上人跡罕至,是父親給母親接生的,用掛在身上的蒙古腰刀割斷了臍帶,然后父親脫下身上的羊皮袍子把妻子和自己的新生女兒裹了又裹,趕著勒勒車一路顛簸,總算找到了一座冒著熱氣的蒙古包。說來也是命大,都說早產兒七活八不活,而八個月出生的她居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因為出生在雪地里,所以父母給她起名叫雪娃。
林陽聽了很感動,感嘆說苦難中的情愛才是人間的真愛。宋雪娃沖林陽豎起拇指說了句時常掛在嘴邊兒的口頭禪:“那當然!”
校園里如云似錦的杜鵑花開了又謝了。日子過得湖水般平靜沒有波瀾,兩個人間的溫度既沒有升高也沒有冷卻。直到宋雪娃的一次意外生病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使兩人的關系驟然升溫。
那天兩個人在廣播臺值晚五點至七點的班。接班的時候宋雪娃的臉色就不太好。林陽是個心細的人,當時還問了宋雪娃一句:“你沒事吧?”“沒事兒!”宋雪娃回答得輕描淡寫。結果勉強播完了稿子,她就腹痛得直不起腰了。面色泛黃,前額上也沁出了一層汗水。林陽把播音室的鑰匙扔給了值機的同學,扶起宋雪娃就走。走了幾步宋雪娃就走不動了,林陽二話沒說,背上她就一路小跑到了校醫院。檢查之后,醫生說有可能是腸痙攣,也可能是急腹癥,用了解痙的藥之后要留院觀察。林陽向醫生詢問了幾句,又來到宋雪娃的病床邊。打過針的宋雪娃看上去好像好多了,神態平靜,臉上也有了些血色。林陽端詳了一下宋雪娃的臉說:“嗯,你好像問題不大了,剛才血象報告出來了,白細胞不是很高,剛超了正常值。不過醫生說還得留院觀察一下。解痙的針會引起口渴,你多喝點水,能瞇就瞇一會兒。我現在回去,叫你們宿舍的同學把你的洗漱用具都送來。”
林陽把水杯放好抽身要走,右手卻被宋雪娃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回身看時,宋雪娃正凝視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依戀和深情。于是他就拉了把椅子,在病床旁邊陪宋雪娃坐了下來。
林陽這時覺得,她是依戀也好,依靠也好,拋開男人應有的英雄氣概不談,男人一定要在一個女人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才是個真正的男人。
在這之后,兩個人算是真正的戀人關系了,對外也不再是躲躲閃閃、若即若離。有意思的是,林陽身上倒還存有幾分矜持,而宋雪娃則盡顯著北方女孩子一旦擁有了愛情之后的熱情和張揚。
同學們出去郊游的時候,宋雪娃會在身上背上兩個裝滿開水的軍用水壺,有人問起時她會一臉得意地說:“我這是給我那位背的。他呀,那肚子嬌貴著呢,一點兒生水都不能喝。”宋雪娃說的是實話,她自己渴了半晌也沒動這水壺里的水,后來碰到山泉了,就用手捧著喝了一大頓,而把水壺里的開水留給了林陽。
每逢林陽因為感冒什么的身體稍有不適,自己還沒怎么在意,宋雪娃卻一邊像數落孩子一樣地數落著,一邊盡顯著女朋友的關懷備至,又是幫助打飯又是送來暖袋,拿走要洗的衣服。有一次還開了一桶菠蘿罐頭,特地用宿舍里的電爐加了熱,然后用毛巾包上捧著,一路小跑送到了林陽自習的教室。
那個暑假,林陽和學生讀書會里馬列班的幾個要好的同學去陜北老區,搞了一次關于老區農民生活現狀的社會調查,因為同行的都是男生,夾著個女生會有許多不便,宋雪娃就沒有一同前往。回來后由林陽執筆,幾名同學聯名寫了一份《關于陜北農民生活現狀的社會調查報告》,宋雪娃自是第一讀者。領教了報告中文筆的犀利和問題的尖銳,宋雪娃認真地凝視著林陽的眼睛說:“我愛的人果然不僅是一個陽光男生,還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負和擔當的大男人!”
熱戀中的林陽自然也是感覺甚好,有時覺得自己像個大男人,有時覺得自己像個大男孩。
紛爭起于四年級上學期在北京的一次工廠實習。當時宋雪娃覺得這場實習真是天賜良機,讓林陽早早就能見上未來的岳父岳母。
這之前自己有了男朋友的事兒,宋雪娃已經分別跟父母在信里透露了一些,也介紹了林陽的一些個人情況。
宋雪娃有個很有意思的習慣,給父母的信從來都是分開寫,不像大多數同學給家里寫信那樣,開頭的稱謂是“父母大人”“敬愛的父母二老”“想念的爸爸媽媽”,在宋雪娃看來,這樣都算是不敬和怠慢。她的信要么就是寫給父親的,要么就是寫給母親的,而且每次寄家信都要寫兩封,再裝在一個信封里寄走。弄得父母拆了宋雪娃的信封就是一陣你搶我奪。父親經常搶到了信紙一展開又沖著妻子喊:“喂,快換過來,拿錯了,這封是你的!”
在宋雪娃看來,分別寫信是表示鄭重、表示貼切。父親母親是一家人但不是一個人,他們有各自的思維模式和表達方式,硬把兩個人捆綁在一起,自己省點兒時間省點兒事,但說話要同時顧及兩個人,可能最后一個也沒顧及好。況且就自己本身而言,有些東西是希望和父親交流的,也有些東西是要和母親溝通的。比如說向他們介紹林陽,向父親就介紹林陽的氣質修養,還有勤奮好學、精明優秀;向母親呢,就多說林陽的英俊瀟灑、細心專注和體貼周到,比如那次背自己去醫院的故事。父母都表示說只要你看好,作風正派、性格安分,我們基本沒有什么意見。同學之間確立戀愛關系也有一定的好處,那就是經過四年的朝夕相處,無論是人品、性格,還是修養、喜好都相互比較了解。母親在信里還著重關心了具體的問題,那就是畢業時的分配去向。母親希望女兒畢業能分回北京,當然如果兩人這戀愛關系徹底明確,希望未來的女婿也能一起分到北京,別再弄個兩地分居、天各一方。那牛郎織女的日子說起來又是信又是詩地充滿了詩意,但過起來實際問題多多,就不那么舒服清爽了。
星期天,宋雪娃的母親早早就跑到了菜市場,到了下午吃飯的時候已經是雞鴨魚肉弄了一大桌子。
父親宋路遙和林陽聊得也還投機,宋路遙很驚詫,林陽一個理工科的學生能有那么深厚的哲學和文學功底。談到思維模式,林陽還大談了一通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辯證關系,二者如何滲透、如何交互,最后如何得以雙重地飛躍。宋路遙笑了,眼前這位女兒的男朋友也算是一表人才,興趣廣泛,知識豐富,據妻子介紹還對女兒好,除了話多,有點兒夸夸其談之外,還真沒有什么可以挑剔之處。宋路遙心中暗自贊許女兒的眼光不錯。
吃飯之前宋路遙還把林陽領到自己的書房,揮毫潑墨寫了一幅字送給了林陽。那是杜甫的《望岳》的最后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林陽接在手里的時候動情地表示:“謝謝叔叔,這是對我的期望和鞭策,林陽一定銘記在心。”
在宋路遙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祝酒詞后,宋家一家人其樂融融的酒筵就正式開始了。
宋雪娃的母親接著也表態說:“我們雪娃多次介紹過林陽,今天見面一看果然是個好小伙子,不僅對我們雪娃好,而且才思敏捷、精明強干,難怪你們柴老師能給你那么高的評價。希望你們兩人能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共同提高,共同進步。”如此,父親母親的態度就都有了。林陽也彬彬有禮地表示了謝意。
氣氛是在酒過幾巡的后半場開始急轉直下的。
當時被酒和好話一起弄得有些飄飄然的林陽,覺得這個家庭的氛圍還是很不錯的,兩位長者對自己不僅明確了態度而且還欣賞有加,這讓他徹底收起了忐忑,開始很泰然地面對這個溫馨的家庭。于是他就無所顧忌地打開了話匣子。
說了一大堆故事都沒有什么問題。當林陽講起了自己給系里寫的那封關于政治課的建議信,以及系總支梁書記和輔導員一起找自己談話的故事時,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林陽講得神采飛揚,宋路遙夫婦聽得卻是驚心動魄,心有余悸!
不知是酒的緣故還是興奮的緣故,一向精明的林陽竟然沒有看出來飯桌上的氣氛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還在繼續他的滔滔不絕。
他大講歷史虛無主義,從反右及“文革”的種種冤案說到真理的屬性,還揚揚得意地講起了不久前搞的那次社會調查,以及后來寫給學校黨委和省委的《調查報告》。待到林陽打住話題時,宋雪娃父母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早已變成了陰云密布。
林陽這又是故事又是理論的滔滔不絕,著實把宋路遙夫婦嚇得不輕。尤其是宋路遙,大半生都在被批判、被改造的他太清楚這些意味著什么了。當年自己也就因為多說了幾句話換回了大半生的慘痛教訓,搭上了自己的年華、事業不說,害得自己的妻子女兒差點兒就死在了內蒙古草原的冰天雪地。那次幸虧蒼天有眼,讓妻子女兒都平安順利地活了下來,否則他自己也一定不活了,就用給妻子接生時割斷臍帶的那把蒙古腰刀割斷手腕上的動脈,然后仰面躺在草原上,看著繡滿流云的天空像一床輕柔澄澈的絲被慢慢地落下來,把自己的身軀覆蓋。也許可能還會下一陣小雨,那是蒼天為他這樣一個柔弱又不幸的生命流下的眼淚。
是,現在平反了、復職了,但那些被廢棄和荒蕪了的人生歲月呢?有誰會對此負責任?有誰能幫自己找回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今天不是黃昏也是大半個黃昏了,而之前那么多本該朝氣蓬勃的日子,那些由于理想和努力本可成就的事業,都因自己一時的熱血激昂而付之東流,這樣的人生教訓還不夠沉重嗎?
宋路遙之所以一不讓女兒隨父親學哲學,二不讓女兒隨母親學藝術,而讓文學藝術天分俱佳的女兒學了理工科,就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兒在某一天會重蹈自己人生的覆轍。而沒有料到的是女兒找的男朋友竟然比他自己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看來必須得干涉女兒的這段戀情了,宋路遙可不想將來再讓自己的外孫或外孫女生在雪地里、草地里、山路上,總之是那些不該出生的地方,弄得大人孩子都命懸一線。
“賭錢輸掉了,也許還有翻身的機會,人生輸掉了就沒機會翻盤。即使是翻了盤,那也是事過境遷、時過境遷了,還有意思嗎?”這是宋路遙留給林陽最后的忠告。
一場本來充滿歡愉的家庭宴席到這里曲終人散。林陽在宋家留給宋雪娃父母的印象從一個文氣書生到一個危險分子,僅僅用了半頓飯的時間。
旁觀的宋雪娃看出了問題,送林陽走的時候一路埋怨:“你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家伙,你干嗎和他們說那么多!還提你的當年勇,還提你的政治見解,你知道他們這輩子是怎么過來的嗎?一場場沒完沒了的運動早就把他們弄怕了!知道不?”憤憤然的宋雪娃一路埋怨,驚得醒了酒的林陽一臉的無可奈何。
實習結束返校后,林陽收到了宋雪娃父母的來信。信中明確表示從父母的角度他們覺得兩人不合適,因而不同意兩人的戀愛關系,希望林陽能理解,與宋雪娃就此了斷,并且不要對她糾纏不休。
林陽似乎已經預感到了這樣的結局,所以看了信后心里很平靜,只是對那句“不要對宋雪娃糾纏不休”頗有微詞。
這一段時間,林陽的心是苦澀的,他甚至開始討厭自己那張揚的性格。一定是自己那天張揚得太過分了,以至于雪娃的父母連讓自己申辯、解釋、保證的機會都不給。他是從心里愛著雪娃的,不愿看到自己愛的人心靈受到傷害,而讓雪娃違背父母的意愿甚至和父母之間產生裂隙,對她而言無疑就是一種莫大的傷害。思來想去,這杯自己釀就的苦酒只好由自己喝下。
宋雪娃試圖說服父母,然而卻沒有任何效果。面對母親一封封信里那些滴血灑淚的回憶和規勸,她最后不得不無奈地選擇了放棄。
宋雪娃一臉凝重地對林陽說:“我這輩子也不會戀愛結婚了。”
林陽輕聲說了句“不會的”,隨即低下頭下意識地用鞋子碾踏著地上的沙礫。他明白這就是自己這場初戀的結局。
一天下午,系團總支書記王老師找到林陽,說校黨委宣傳部的曹勇部長帶信兒來請他下班前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林陽聽了心里頓時明白了個大概。他知道學校黨委宣傳部的曹部長是宋雪娃父親的大學同學,宋雪娃入學后曹部長還來宿舍看過她幾次,這四年來他也一直對老同學的孩子關照有加。宣傳部部長找他一個普通的學生,那還能有什么呢?
曹部長很是客氣,讓座后還給林陽倒了杯水。
曹部長一邊端詳著林陽的臉一邊微笑著說:“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是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知道我?”林陽一臉的驚詫。
“沒錯,我看過你執筆的那篇寫老區農民生活現狀的調查報告。嗯,有見地,也很尖銳,更難能可貴的是文章出自一群大三的學生之手。”
“曹老師過獎了,真是不好意思……”林陽面孔泛紅,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要有實事求是的精神嘛,好就是好。小伙子不錯!”
然后曹部長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從中取出一封折好的信交到林陽手上說:“你看,是這樣,你同班同學宋雪娃的父親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們有封信寄到我這兒了,讓我轉交給你。”
這之前林陽一直對宋雪娃父母的考慮深表理解,說他們謹小慎微也好,說他們出爾反爾也好,都不是他們的錯,誰能接受自己的女兒選擇一個被認為不靠譜的男人呢?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卻掠過了一絲反感甚至是鄙視,何必要這樣呢?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宋雪娃也明確表了態。而今一定要再寫一封信通過校領導轉交,這個中的意思不是不言自明嗎?
林陽把信裝進上衣口袋,沖曹部長笑了:“沒問題!請曹老師轉告宋叔叔和阿姨,我一定按他們的意思辦。”
“那就好,那就好!我會把你今天的表態告訴我的老同學。你在你們系里有什么事情如果需要我幫忙的,就來找我,不要客氣啊!”曹部長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不愧是做政治工作的領導,對林陽和宋雪娃的事只字未問也只字未提,而這背后的意思林陽早已是心領神會。
兩個月后,畢業分配在即。林陽在應屆畢業生工作分配志愿書上,把三個志愿的地點一口氣都填成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