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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次郎”和“一元糠麩”

  • 觀心寶石
  • 李永生
  • 5800字
  • 2020-03-18 18:28:19

柳宏的外號,不像林陽的“一元康麩”、曲波的“橫路敬三”那樣可以當面叫。柳宏的外號“人格太次郎”,大家只是背地里叫一下,而且只叫后面三個字“太次郎”。原因不僅是老馬說過的他那張甜膩膩的嘴,還有他這人說話辦事不太靠譜兒、不夠實在,在不長的時間里就出了很多糗事。而且這些不實在的表演又比較低劣,根本無須琢磨,一眼就可以看透。

柳宏身材高挑、面孔白皙,長著一雙笑瞇瞇的鳳眼,論長相絕對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了,是一標準的美男子。

柳宏和林陽同在老馬的設計組里。因為老馬分配給林陽的是系統校核、調試編制等相對重要的工作,而柳宏則由于專業的原因另干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這讓柳宏心里有些不爽。而善于察言觀色的他也嗅出了老馬與盧琪間的某種面和心不和。于是柳宏自然地倒向了盧琪。其實這也很正常,完全出于一種人性的自然。

柳宏完成的工作到了老馬的手里,總要被挑剔地找出一些或大或小的問題來,哪怕是一個錯別字、一個箭頭標注寬度,都會被老馬認真畫上一個紅圈,再在旁邊工整地注釋上。

而到了盧琪手里情況就不一樣了,總會得到“不錯不錯,干得不錯”“小伙子聰明”這樣的夸獎。年輕人誰不喜歡聽贊許之聲呢?

柳宏于是在盧琪面前更加乖巧。

盧琪說兒子的數學總也學不好,柳宏就說:“盧姨你忙,顧不過來,你把他帶來,我給他補習,你別忘了咱是數學專業的呀。”盧琪聊天時說家里一盆君子蘭養了好幾年,也不見開花,不知是花土的原因還是什么別的原因。第二天早晨柳宏就在上班前趕到盧琪家里,不但送去了君子蘭的專用花土,還附上一盆新分出來的“和尚頭”。為這“和尚頭”,柳宏在愛花如命的父親那兒整整磨了半個晚上。

盧琪在一段時間里還是很滿意自己這個會來事兒的徒弟的,人前人后地對徒弟充滿了溢美之詞。

不知什么時候,柳宏成了他盧姨家的座上賓。

盧琪的丈夫叫王國海,是院情報室的英文翻譯。

當年盧琪在清華的男友潘志平在畢業的前一年就與她分道揚鑣了。原因是潘志平有一次喝醉了酒,跟一堆朋友說:“這樣斗來斗去有什么意思?既沒有希望也沒有前途。你們看看那些政治風云人物都是什么嘴臉!我是因為敬佩著當年梅貽琦、葉企孫這樣的大師才報考清華的,而今天太讓人失望了!”

都說醉話不當真,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是醉話也當真!當時在場的一個朋友第二天就揭發了潘志平,接下來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而盧琪當時在政治上正如日中天,迫于壓力,她不得不忍痛割斷了這段為期兩年多的初戀。

盧琪是在革命降溫、生產抬頭,各行各業開始整頓的時候,嫁給了英語翻譯王國海的。

這王國海平時愛喝兩口兒,有時柳宏去家里趕上飯口,兩口子就把柳宏留下來一起吃飯小酌幾杯。一次推杯換盞間王國海得知柳宏還沒有女朋友,就私下里和老婆商量給柳宏介紹一個。

“是,柳宏這小伙子挺不錯的,這兩天我也在琢磨這個事兒。”盧琪把擦完腳的毛巾扔給丈夫,愜意地靠在被摞兒上,順手抓起了本床頭書掃了幾行又放下了。

“哎,要么給他介紹下陳總的女兒陳小歡怎么樣?我看小歡那孩子挺好,比柳宏小一屆,念的是師大歷史系。”盧琪說的陳總是院里的副總工程師陳士良。

“陳總家的小歡?那孩子倒是挺老實,不過個子不高、長相平平,外表和柳宏有點兒不太配吧。再說陳小歡是學歷史的,這一文一理的能有共同語言嗎?”王國海遲遲疑疑。

“我說王國海,你什么意思呀,你是不是覺得你和我沒有共同語言啊?”

“你看你這個人,說酸就酸,說柳宏的事兒呢,怎么又扯到咱們身上了?”王國海嘴上嘟嘟囔囔,不過還是殷勤地倒掉了盧琪的洗腳水。

這么多年來,盧琪一直不愿意聽到誰誰兩口子是一個專業啦,誰誰夫妻是大學同學啦這樣的話題。她害怕聽到這些,因為聽到這些,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潘志平,想起她那發生在大學時代,于一個春日里萌發又在一個秋夜中夭折了的初戀。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斗嘴,但是最后還是達成一致:把柳宏介紹給陳士良的女兒陳小歡。當然,成敗難料,但是也沒有關系,成了自然雙方皆大歡喜,不成陳老總也會領受我們的一番好意。而這不正是媒人想要的嗎?

于是盧琪親自出馬找了陳士良,向陳總坦陳了對其女小歡的關心,又詳述了柳宏的個人情況。陳士良首肯的同時表示了對盧琪的感謝。于是在一個禮拜六的晚上,柳宏和陳小歡在盧琪家里見了面。

山南海北地聊了一通,茶水也涼了,切成小塊的蘋果開始長出斑。一陣靜場之后陳小歡起身告辭。小歡是個有分寸的姑娘,知道這種見面一旦出現了靜場,就意味著時間到了,沒必要再故意挑起一個什么新的話題。

盧琪挽著小歡的手,柳宏起身微笑著和盧琪夫婦一起下樓把陳小歡送到了樓門口。

盧琪望著陳小歡漸漸遠去的背影轉過臉來問柳宏:“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盧姨。小姑娘大大方方,說起話來還挺有思想,一看就是很有家教的那種。”

“哦,那就好!”盧琪一臉的神采飛揚。

“剛才下樓的時候我問了一下小歡,她說對你感覺很好。下次我給你們約好時間和地點,我就沒什么事兒了,后面就看你們自己的了!”盧琪很興奮,似乎看到了陳老總贊許的目光和由衷的微笑。

“不急,盧姨。先別急著定約會,這事兒我還要和我爸媽商量一下。這件事兒我爸媽還不知道呢!”

“那當然,那是必須的!兒女的終身大事怎么能不和父母商量呢?這樣,什么時候下一次見面你定,到時候你告訴我,我把話傳過去就好了。”

“行,盧姨,就按你說的辦。”柳宏爽快地答應著。

接下來,兩周多的時間過去了。柳宏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也不見個動靜,于是盧琪急了,截住柳宏劈頭就問:

“怎么樣了,小柳?和你爸媽說了吧?趕快定時間啊,人家那邊還等信兒呢!”

“盧姨,不好意思啊,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我爸媽對這件事兒好像有點想法,覺得我和陳小歡有點不太合適。他們主要是覺得陳小歡學的是歷史專業,說學歷史回頭也就當一中學教師吧。中學教師太累了,要是再當一班主任,那家都顧不過來了。還有就是我們這一文一理的,專業差得太遠,不一定有共同語言……我……”柳宏開始支支吾吾。

“柳宏,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家里父母不同意這很正常,你自己不同意也沒關系,你早說呀,你直說不就完了嗎?我都給人家回話說就等你定時間了,結果你拖了這么久才說你父母不同意,你讓我怎么交代呀!”

柳宏見盧琪變了臉,連忙改口說:“盧姨,要不這樣吧,我跟她處處吧,處一兩個月再分手,這樣你也好跟她家里有個交代。”

盧琪抬起頭緊盯著柳宏的臉,盯了一會兒好像要發作,最后卻嘆了口氣說:“你讓我想想吧。”

盧琪與丈夫研究了半個晚上,認為柳宏太不靠譜的同時也覺得不能按他說的方式處理。先別說柳宏的嘴靠得住靠不住,單說這樣的方式不等于是欺騙、戲耍人家陳小歡嗎?萬一哪一天陳士良弄清了真相,他們不是合謀欺騙嗎?最關鍵的是這被騙的對象是如日中天的陳老總!屆時不用陳老總怪罪,他們自己都會弄得灰頭土臉、無法面對,那可就真是事與愿違了。

最終盧琪編了一個柳宏的父母是日本戰爭遺孤,全家要去日本省親定居的故事委婉地回復了陳士良。回復的理由充分而得體。

這件事兒算過去了,不過盧琪對柳宏的為人處世開始畫起了問號。

相親的事兒沒過幾天,這倒霉的柳宏又一次出了洋相。

院里有個約定俗成的習慣:周末基本都是大半天工作,一般是午后再干一個多鐘頭就基本都歇了。把繪圖儀、計算器、鉛筆橡皮都放進抽屜,沒畫完的圖紙用一張大大的藍圖紙苫起來。接下來可以談天說地,可以喝喝茶水、看看報紙,有的謀劃著第二天去哪家商場閑逛,有的惦記著晚上朋友的飯局,總之誰也沒心思再關注工作,只等那猶如大赦令般的下班鈴聲。

那個周末,柳宏、林陽、曲波、袁清璉他們幾個和以往一樣,在周末的下午跑到實驗室里打起了克朗棋。那玩意兒雖然沒有臺球玩起來那么優雅、講究、高貴,但在受力分析、角度計算、力度掌控方面一點兒也不比臺球差,最重要的是玩起來一樣上癮!

本來這已是幾位棋友每當周末的保留節目了,棋癮大發時甚至都聽不見下班的鈴聲以至于錯過了食堂的晚飯。但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剛玩了一局就闖進來了干部處、勞資處的勞動紀律聯合檢查組。

檢查組的小個子頭目說:“上班時間打克朗棋,被我們抓了現行吧?都是什么部門的?”

林陽、曲波、袁清璉都相繼報出了機電設計處二次室的名號。輪到柳宏了,他靈機一動就耍起了小聰明。他說:“對不起,師傅,我是外單位的。”

小頭目手里拿了根沒有點燃的香煙在鼻孔前聞著,目光停留在柳宏的臉上。

“外單位?什么單位啊?”

“我是旁邊理工大學的學生。”柳宏一邊賠著笑臉一邊掏著口袋,似乎要掏學生證之類的東西,結果卻什么也沒掏出來。

小頭目揮揮手:“行了,別掏了!你們把棋子裝起來,拿上棋盤和旗桿跟我走!”

一行四人在檢查組的“押解”下,穿過籃球場進了院辦大樓。小頭目回過身來說:“下面你們去接受處理,機電處的三個去勞資處。”又指著柳宏說,“你,一個外單位的跑到我們院里來擾亂職工的正常工作,那就不是批評教育的問題了,你跟我走,到公安保衛處接受調查和處罰!”柳宏的腿一下子就軟了,趕緊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林陽。

林陽拍著小頭目的肩膀說:“師傅,你聽我說,這哥們兒也是咱們院里的,我們幾個都在一個室。我們來院里的時間不長,也不懂這些規矩。他現在也知道瞎編不對,您就高抬貴手。再怎么說咱們還不都在這設計院的同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小頭目仍舊不肯通融:“嘿,你小子還一套一套的,怎么著是老江湖了吧?老江湖就更應該懂內外有別的道理吧?啊?人家自己都說是外單位的了,你用什么證明他不是?我告訴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弄公安處去,關上一天就一準兒說實話了。”

小頭目撂狠話的時候沖林陽擠了擠眼睛,林陽心領神會,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最后勞資處長出面把哥兒幾個批評了一通,柳宏哭了鼻子,紀檢組沒收了克朗棋,他們也沒再寫什么檢查。不同的是林陽他們三個是自行回去的,而柳宏是由機電處領導出面領回的。

處里為此還發了批評通報。對此,林陽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不就是通報嗎?有什么關系,這又不算什么丑聞,好漢做事好漢當,我認了!”

老馬一臉嚴肅地指著林陽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光彩?”

倒是柳宏,因為謊稱自己是外單位的又嚇哭了鼻子的事兒被傳了出去,弄得有些灰頭土臉,很沒面子。

柳宏的糗事不斷,弄得師傅盧琪無可奈何。

進了臘月,天氣開始一天冷過一天。西北風不時卷著大片的雪花光臨這座北國的都市。那些原本錯落有致的建筑仿佛一夜之間被白色抹平,迎風的樹椏、樹干也被白雪糊上了厚厚的一層,看上去如同一片片冬日里的白樺林。整個世界一下變得單調又不失內涵,儼然是一幅印象派的畫作。

下午上班時,盧琪來找林陽,說:“小林你下班晚走幾分鐘,我跟你說點事兒。”

“好的,沒問題。是要給我介紹女朋友?”

“凈想美事兒!等著吧!”盧琪手指頭點著林陽的腦袋。

下班人走空后盧琪過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林陽的圖版前。盧琪先和林陽說了一陣工作號里的問題,接下來從提包里拿出了一沓英文資料遞給林陽。林陽看了下標題,是幾篇關于保護系統的文章。

盧琪說:“我家老王那兒接了點兒翻譯活兒,是外單位的。我挑了幾篇給你拿來了。反正你現在一沒成家,二沒有女朋友,下班后閑著也閑著,不如干點翻譯的活兒,一來給大學學的那些專業英語派上點用場也不至于忘掉,二來還能給自己賺點外快。你看怎么樣?”

林陽隨手翻著那沓資料說:“可以呀,活兒我可以干,錢就不要了,就算我幫你們家王老師啦!”

“那可不行。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就是按勞取酬嘛,你這家伙不能提前進入共產主義啊!”盧琪笑著調侃著。

“再說,就是因為有報酬而且報酬不菲,我才想起讓你弄的。”這句話盧琪說得格外認真。

按工作內容的劃分,柳宏歸盧琪帶,林陽歸老馬帶,但同一工程項目,同一科研課題工作中的交叉、銜接、配合自然必不可少。打交道的時間久了,盧琪也覺得林陽這小伙子不錯,幽默、熱情、精明強干,身上帶著一種天然的親切。說到這種親切感呢,還有另一種原因,那就是林陽身上很多地方存在些當年潘志平的影子。正是這個原因讓盧琪對林陽有著一種復雜的感覺。

平日里無論是對工作還是對時政,林陽侃侃而談發表見解的時候,盧琪總是認真地聽著,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這位與眾不同又似曾相識的小伙子,有時她也參與其中。在盧琪看來,不同于那些新來不久的大學生,林陽無論在專業理論上、表達能力上,還是在為人處世上,都透著一種超年齡的成熟。她早已不把林陽當作新人來看待了。

處里新來的那么多男男女女的大學生,加上還有那么多各級領導和同事的兒子尚無女友,女兒待字閨中,于是紅媒引線之事穿梭不斷,但盧琪從未給林陽介紹過一次。也有別的處室的媒婆媒公們打起林陽的主意,若是向盧琪說起情況時,盧琪總是耐著性子把對方的條件聽完后告訴來者:“夠嗆,我看算了吧!那小伙子心太高!”于是來者也就知難而退了。

這會兒林陽翻閱著那沓資料,發白的燈光照著那個線條十足的側影。盧琪看著看著思緒一下子恍惚了起來。一樣的燈光、相似的身影,盧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清華園,那些個暴風雨來臨之前屈指可數的寧靜之夜。

盧琪和潘志平好了之后,為了避開別人的視線,晚上兩個人經常會跑到外系的教室去晚自習。今天是機械系,明天是熱工系,說起來像是在打游擊,而白天見了面卻都視若無睹完全跟陌生人似的。

潘志平是杭州人,喜歡吃甜食,盧琪就在周日從家里回來時帶上一些糖果、果脯、京八件什么的,晚自習時悄悄地塞給潘志平。潘志平往往拿到手就吃,盧琪就故作嗔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說:“德行,就知道吃,連個謝字都沒有!”

于是潘志平就笑著用他那口杭州普通話說:“我就知道,在你這里不謝也不對,謝了也不對,反正都不對,那我就索性不謝了呀。”一臉的頑皮。

自習的時候,盧琪偶爾會側過臉去看看潘志平,看看他那個線條分明的側影和專心致志的神情。兩個人會在自習教室待到最后,一直到看門的老師傅挨個教室喊“同學們請回了,馬上要熄燈了”方才離開。

然而遺憾的是,兩個人的初戀卻沒有修成正果。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但在有的時代卻是有情人難成眷屬。

“我看了下,沒什么問題。要求什么時候交稿啊?”林陽的聲音把盧琪從剛才的恍惚中拉了回來。

“沒、沒關系,看你的時間,干完為止吧。”盧琪答應著。

“好嘞。”林陽把資料裝進提包,又把一本《英漢科技詞典》也放進去,然后關掉辦公室的電源和盧琪一起走出了辦公樓。

盧琪看了下手表說:“呀,食堂沒飯吃了吧?走,上我家去對付一頓吧!”

林陽搖搖手:“不啦,我今天想回家看看我爸媽,有一周多沒看見他們了。”

“呵,你這大孝子,難能可貴呀!”盧琪向林陽豎了豎大拇指。

兩人道別,盧琪目送著林陽的身影漸漸地湮沒在濃重的夜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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