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預科基礎院校的門口，背倚著金屬磚壘成的高墻，目光散亂地飄向遠處。

“規矩就是規矩，哪怕你成績再好，也是沒用的。”學校老師苦口婆心的勸說還言猶在耳，但在他的心底，那股少年意氣始終難以平息。

林達啐了一口唾沫，終于忍住了把手上拿著的漂亮信封揉成團的沖動，隨意對折之后，胡亂放進了褲兜里。

精制的羊皮紙本身沒有罪過，但是這封錄取通知書，卻不是林達想要的那一份。

他不是喜歡長吁短嘆的人，所以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只是有些心疼地花了幾個銅幣買了一袋橘子，心想反正現在火氣大，再吃點橘子上上火，說不定能負負得正消消氣？

林達一邊剝橘子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今兒什么日子，出來溜達的人這么多，不用上工了？”

走過兩個街區之后，呦呵，厲害了，天都黑了下來。

哪怕是在傍晚，可夏季里熾熱的陽光仍舊要到晚上七點鐘之后才會戀戀不舍地離開大地。

現在時間還早沒到天黑的時候，在前文明的毀滅之后，氣候劇變，云層這種東西平時壓根就看不到。

那么，是什么東西擋住了陽光？

林達轉過身來，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巨大而優雅的巨型機械。

暗金色的金屬板塊鱗次櫛比地排列了一百三十米的長度，二十四根碩大的炮管粗爆而肆意地延申出來，它足有六十米高，兩側有巨大的活動門，這樣大的空間，可以容納多少士兵？

那是——蒸汽飛艇！

有“時代的怪物”之稱的機械巨獸！

“主城那些鼻孔朝天的老爺們什么時候有空到我們貧民區來了？”林達挑了挑眉，不經意地想著。

哪怕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考核日，主城的大人物也不會有到貧民區來視察的習慣。

也許大叔會知道吧。

林達的嘴里不時發出嘖嘖的稱贊聲，這還是他第一次得到近距離觀賞它的機會，怎么也不舍得錯過。

看了很久終于看夠了，不能上手去摸一摸實在是很不過癮。

林達終于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身邊那些負責巷口警衛的士兵們身上。

“喲，老哥，你們這是出任務呢？”他大方地遞出一顆橘子，和他們搭起話來。

那大兵也不客氣，把燧發槍往身后一背，直接剝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舉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說著，“你買的橘子可真好吃，謝謝你啊。”

“不客氣不客氣。”林達笑瞇瞇地說，糟糕的心情已經好轉了不少，“今兒個怎么這么大陣勢？”

這人是外城武備隊的士兵，武備隊只負責維持基本治安，是出了名的多油水，但敢在蒸汽之城鬧事的人可沒多少，他們的戰斗力要打一個問號，基本上等同于雜牌部隊了，紀律方面更是差得很。

問起這種話題，那人都不過腦子的，直接就說了，“嗨，還能有啥，城主衛隊來抓人唄。”

林達皺了皺眉頭，“咱們外城也有值得城主衛隊來抓的人？他們不是只抓大人物么？我家可住那條巷子呢，可別打起來把我的家給拆咯。”

“兄弟你這么倒霉啊？”

林達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覺得時運不齊。

但他還不知道，現在僅僅是個小小的開始罷了……

這時，被封鎖的街道從拐角走出來一道挺拔的身影，他赤著上身，雙手摟在身前掛著一件衣服，一臉的慵懶，瞧都不瞧林達一眼。

在三年前林達遇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么個風騷老男人的模樣了，哪怕是這么多年下來，時間好像也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

剛才一陣微風拂過，大叔臂彎上搭著的衣服被風揚了起來，好像是……一副手銬？

林達眼尖認了出來，那是《煉金術百科》上記載著的淬藍Ⅱ型合金。那是一種珍貴的煉金材料，同質量下等價于黃金，它的密度比起標準精鋼大得多，同體積的重量是精鋼的百倍！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副有煉金術加持的合金手銬！

林達都特么的懵了。

大叔到底犯了什么事……要用到這種排場來抓他？

一雙锃亮的牛皮長靴從大叔的身后踏了出來。

蹬著它的人留著耀眼的披肩金發，像是神話中的太陽神阿波羅一樣英武而俊美，他是城主衛隊副隊長，管轄著千人近衛軍的軍界青壯派代表，獅心蘭德爾！

完了完了，林達心里一慌，正準備不動聲色地溜走。

可蘭德爾卻像是聽見了剛剛林達在巷口的對話似的，做了手勢讓手下人去攔住他。

“你認識？”他側身，正色問道。

盡管他對抓一個身份成疑的老男人沒有絲毫興趣，但既然是接了緊急的任務來抓人，蘭德爾便不會草草了事。

那雙充滿了壓迫力的湛藍眼瞳，冷冷直視著隨意站在他身旁的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

吃橘子的那幾個大頭兵直接傻眼了。

手忙腳亂地把身后背著的燧發槍舉了起來，甚至連填彈和加火藥末的步驟都忘了。

而紅衣衛隊的人則不耐煩地推開了這幾個大頭兵，包圍了林達，他們連槍都沒有拔，對付一個少年而已，他們站在那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威懾。

在那些驕傲而冷漠的高大衛兵面前，林達無力地像一只會被隨意碾碎的螞蟻。

而那個雙手被捆上了足有百多斤重特制合金手銬的男人，竟輕松地吹了聲口哨，一如他往日里的憊懶性格，渾然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嗯，我認識。”

他無視百多斤的煉金手銬，隨意地抬起小指頭剔了剔滿是煙漬的牙齒，滿不在乎地說道，“把他一起抓走吧，這樣的手銬再來一份，質量還不錯，就是有點輕了。”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蘭德爾一眼。

這種鬼話說給誰聽？

驕傲的獅心仿佛受道了愚弄，蘭德爾的耐心從見到這個人開始，就在飛快的消耗著，已經所剩無幾。

他揚起手，正準備下令把那個可能和目標人物有關系的少年一起抓走的時候。

林達知道，他不能繼續等下去了，瞧這架勢，生死存亡就在這一瞬間了。

“大人，請為我做主啊！”晶瑩的淚光瞬間就在眼眶里打著轉兒，林達一臉悲憤，右手顫抖著捂著心口，嘴角微微抽動著，似乎是難以遏止內心的愁苦憤怒。

他指著一臉玩味笑容的囚徒，放聲大喊道，“這個老流氓，他簡直是我見過最無恥，最下流的顧客！”

很好，這家伙好像愣住了，驚訝往往會使人在短暫的時間里失去耐心思考的能力。林達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繼續開始他的表演。

無恥，下流？

蘭德爾皺起了眉頭，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好像受了天大冤屈的少年，“你和他做過什么交易？”

議會里的秘密逮捕令，這個貧民區里的老男人很有可能是二十幾年前消失的那位大人物，他精通神秘學中的占星術，精通機械研究，精通煉金術，幾乎是個全才，甚至在每個類別都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

那時的人們都稱他為偉大的查理，有關他的一切，都是絕密，不可能放過的。

也許抓到了一條漏網之魚？

林達用力地點頭，咬牙切齒地罵道，“他雇傭我已經三個月，可從沒付過錢，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給我一個交待！”

欠賬？莫非這背后有什么黑暗的交易么？蒸汽之城的法律明令禁止，貧民區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不受監管的研究會帶來可怕的后果。

“說，你背后……”蘭德爾耐著性子盤問，可沒等他問清楚，那小子突然上前一步。

紅衣衛兵們當然不可能坐視身份不明的貧民近距離接觸長官，其中一人直接把林達踢倒，身后是一灘泥水，林達也不嫌棄，就勢摔了過去，濺起無數骯臟的水花。

荒唐、驚愕、厭惡的種種表情不一而足，再一次僵在蘭德爾那雍容華美的英俊臉龐上。

林達是瞅準了地上有污水，才扭著身子往前走了一步即便沒人踢他，他也要去推一個士兵，最后都要摔在這泥坑里。

這些貴族老爺，對平民向來缺乏耐心和理性，這一點，大叔教過他很多次。

“我就沒見過這樣吝嗇的人！他雇傭我幫他拉皮條，可連著三個月都沒有付錢，今天要是再討不回錢，我可怎么辦啊！”

“大人，您可千萬要替我作主，要不然，我非要被那些收不回錢的老板們活活給打死啊！”

“……”

林達沒有太多絮絮叨叨哭訴的機會，蘭德爾用一個繪制著蒸汽之城圖案的金幣堵住了他的話頭。

這樣粗鄙的平民，有什么值得關注的？

“收隊。”僵硬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蘭德爾面無表情地一揮手，示意下屬們押著犯人離開。

耐心終于耗盡了，他只希望盡早結束這個荒唐的任務，情報一定是出錯了，這樣邋遢甚至連嫖資都要欠的老男人，怎么可能和那個城邦史上最偉大的天才扯上關系？

飛艇啟動需要預熱，幾分鐘的等待在這一刻顯得漫長無比。

蘭德爾倏然轉身，他的眼瞳里有一抹藍光隱約閃過，衛兵們都敬畏地仰望著自己的長官，那抹藍光是擁有超凡力量的偉大標志，只有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才能在神所中獲取這樣的力量。

他無視著下屬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百無聊賴狀此刻正吹著口哨的老男人，壓著聲音低喝道：“你的心跳！比剛剛快了幾個百分點，是緊張還是恐懼？”

沒有應答。

“天賦者么？有意思。很罕見的靈能呢。”老男人揚了揚眉，對獅心蘭德爾的威視不以為意，目光里反而有好奇，像個沒事人似的。

確實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了，那小子已經離開了三分半鐘，足夠了……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蘭德爾雖然以武力和睿智著稱，但他的少年時代，其實是在神所中進修神秘學的。

他的靈能是“風”系的力量，在神所的數年修研中得到了覺醒。

如果是緊張抑或恐懼這類負面的情緒，在他帶著百人衛隊出現時，那個老男人早就該怕了，可是沒有。

這也意味著這兩個選項，都不是正確的。

既然情緒出現了波動，不是負面情緒，那就是正面的了？

是欣喜還是慶幸，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

“剛剛那個少年！”蘭德爾的臉色低沉地快要凝出水來，懊惱和憤怒的情緒閃過他的雙眸，他被耍了，被這兩個人一起耍了！

他手下的紅衣衛隊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很快也有人反應過來，可就一會兒的功夫，那少年就不見了，徹底失去了蹤影！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