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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7評論第1章 帝后之爭
春捺缽結束了,皇帝即將返京。
而上京城的燕燕,也正在與室昉、韓德讓等重臣商議新政推行的事宜。
韓德讓已經升遷為南院樞密使,這個級別的臣子常常用有輪值內閣的時候。有時候燕燕召群臣議事久了,也讓他們直接留宿。
這一日又議到華燈初上,就見著一個內侍進來,輕聲道:“韓樞使府中來報,說是韓夫人心疾犯了。”
韓德讓一怔,忙向皇后賠禮,燕燕面上不顯,只笑道:“你夫人的病嚴不嚴重?不如我派御醫隨你回府一趟吧。”
韓德讓其實心中是隱隱知道原因的,當下婉拒:“不必了。臣略通醫術,臣妻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勞動御醫。”
燕燕也只是笑笑,說今日的事也議得差不多了,就叫眾人都散后,燕燕就叫上青哥吩咐道:“你過幾日帶上御醫去韓府探望一下,看看這李氏的病,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青哥從小跟著她長大,在她面前向來無忌,直言道:“這不是擺明了,凡遇上您留韓大人奏對,韓夫人就緊趕慢趕派人來叫他回去。哪有那么巧每次都挑這種時候發病的,這也太明顯了。”
反是另一個侍女良哥忙排解道:“青哥你休要胡說,這是韓相公的事家,皇后您也別管了。”
燕燕本就是一時意氣,聽了良哥之言,只橫了她一言,也不再說了。
良哥又找話開解道:“主上來信說,再過得十余日就回來了。此番大皇子與二皇子隨駕,您也好些日子沒見著他們了,必是想著他們的。”
說起兩個兒子,燕燕也不由得露出微笑來,口中卻道:“誰想這兩只猢猻了,離了我這里才好,在身邊倒日日吵得我頭疼。”
青哥也自悔失言,忙說著皇子公主們的趣事,把這話頭岔開了。
且說韓德讓心理有數,這邊匆匆回府,就見著李氏的侍女正引著一個醫生走出來,卻不是府里常用的,瞧服色不似御醫,倒像是尋常平民,就問:“先生,我夫人身體如何?”
那醫生見了韓德讓忙行禮,神情拘謹畏縮,只討好地道:“大人放心。夫人吃了我這貼藥,保準明年一舉得男。”
韓德讓聽得這話村野得很,不由皺起了眉頭,揮手令侍女送了人去,就問管事這大夫是哪里來的。那管事不敢隱瞞,只得說這人是外鄉來的,前不久在某寺院擺攤,據說是擅為婦人求子云云。
韓德讓心中不悅,李氏本是極溫良賢惠的婦人,只不知近來添上個毛病,就是想求子想得近乎走火入魔,起先還是找找城中的御醫,等得御醫看了也不中用,就開始求神拜佛,寺廟巫婆都請了個遍,舉凡城中的秘方游醫也要去求,甚至還常勸韓德讓納妾蓄婢的。
韓德讓實是拿她沒有辦法,勸了無數次,總是不聽,甚至還因為亂吃藥,把身份折騰壞了。本來挺健康的人,如今十天里倒有五天是躺在床上喝藥的。
他進了李氏的房,推門進去的時候,見李氏正跪在正中的一座白玉觀音像前,虔誠地祈禱著。她的氣色雖蒼白了些,但卻并沒有什么明顯病容。
見韓德讓進來,侍女攙扶著李氏起身坐下,李氏一臉蒼白,沖韓德讓笑了笑:“相公回來了,我原叫她們不要大驚小怪的,是不是誤了你的事?”
韓德讓欲言又止,還是道:“夫人,你怎么又請那些來歷不明的游醫進府治病?我早說過,不要病急亂投醫,更不要胡亂求神問道。這些年來,你請的那些游醫除了把你的身體折騰得更差了,有過什么效果?那些道士和尚薩滿,除了從你這里拿走了一箱又一箱的錢財,又給過你什么?”
李氏低頭嘆息:“如果能有孩子,多少苦我都愿意受。至于錢財,本就是身外物,舍棄了又怎樣?”
韓德讓皺眉:“我早就跟你說過,命里無子就不要強求,你為什么永遠聽不進去?”
李氏卻冷笑道:“我也勸相公納妾,相公為何也總是聽不進去?”
韓德讓道:“我的大哥和弟弟們人人有子,韓家早已支脈繁衍,哪里還差我一個。納妾之事不必再提了。”
李氏看著韓德讓,忽然笑了:“你一直不肯納妾,到底是為我,還是為她?”
韓德讓聽著這話不對,沉下臉來問她:“你這是什么話?”
李氏這些年吃藥吃得性子也亂了,說起話來再不掩飾,直戳戳地道:“你心里要不是還念著她,她心里若沒有你,為什么人人都下朝了,偏你被留下奏對?”
韓德讓惱了,站起來冷笑道:“宮里人來人往,我與皇后談的都是政事。再說也不是單獨奏對,室昉大人、賢適大人經常也在,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幸而是內室之中,若是傳到外頭,莫說是皇后清譽,便是我,又如何能再立朝堂。你若是不想我為官,只管說出來,何必胡說有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李氏看著他,忽然間雙目流下淚來:“相公,我知道,我這樣頻頻裝病叫走你,讓你覺得難堪,讓你覺得討厭,對不對?”她掩面哽咽:“我何曾故意要做這種事,開得自己像個小肚雞腸的無知蠢婦一樣。”
韓德讓見著她這般哭著,竟是儀態全失,心頭一痛,想起她當年,是何等溫柔嫻雅的一個少女,世情練達,為人處事如沐春風。到如今變得偏執焦慮,易哭易惱,此皆是因為自己忙于國事,與她相處太少,又兼一直無子,讓她壓力極大,當下溫和勸道:“我并不惱你,你也休要太過著急,只管安心慢慢靜養,子嗣的事,原是天定,不必焦慮。”
李氏慢慢地放下絹帕,忽然揮手令侍女們退下,一把抓住韓德讓的手,哽咽道:“你當真以為,我只為這種事而惱你怨你?”
韓德讓聽了這話,心頭巨震,看細看李氏,眼神中精光四射,哪里還有半點空閨婦人的淺薄之意,他本能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夫人,你不要再說了。”
李氏好容易鼓足勇氣對丈夫說出這話來,哪里肯停住,當下厲聲道:“不,我要說,你可知道我幾年根本沒辦法安枕。你莫忘記你是怎么離開上京去幽州的?主上豈能容得下一個曾經與皇后訂過親的人?他一向心思深沉,而且對于過去的事,根本沒有放開。現在,他需要你替他做事,替他去得罪人,所以暫時忍耐。你和皇后多說一句話,都是往他心上扎刀子,到將來你失去了作用,他豈能容你活下去?”
韓德讓震驚地看著李氏,一時竟無言以對。
李氏一口氣說完,閉上眼睛,流淚不止。
韓德讓將李氏抱在懷中,輕嘆:“夫人,夫人……”
李氏抱住韓德讓,放聲大哭。
她哭的是韓德讓的命運,更哭的是自己的命運。眼前是萬丈深淵,回到上京的這幾年,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每天都在一步步地朝那深淵邁進,她拉不住,勸不住,除了拿生子這件事拼命折騰自己以外,還能怎么辦。
今天她終于把話說出來了,可是她的這些,他又何曾不知道,可是他還是朝這深淵邁去,從未停下。
她恨,她恨自己不是燕燕,對他沒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不能夠改變他的選擇,可是她愛他,愛得如此無助,如此無望。
皇帝的車駕終于回到了上京,帝后相見,也是甚為歡喜。
皇帝這次回來,整個人的狀態好了許多,比臨走前顯得更加愉悅,甚至晚上的睡眠也好了許多。燕燕問了一下隨行的迪里姑,連用昭敏藥物的次數也少了。
燕燕大喜,將迪里姑帶耶律賢身邊的人都賞了,又叫了孩子們上來,三位公主兩個多月不見父親了,想念得緊,都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逗得耶律賢不住笑著。
燕燕又叫了兩個年長的兒子過來問話,這倆個孩子此番都跟著耶律賢去春捺缽,只是他們另有部屬和獨立宮帳,耶律賢私納小妃這種事,這自然不可能讓這倆個孩子知道。只是每日里白天與諸部族一起打獵,了解當地民生,與各部族之間的情況,也練習武藝騎射等罷了。當下也規規矩矩地站在母親面前,回答了問話。
燕燕聽了倆個兒子的回答,覺得他們弓馬有長進了,見識也增加了,甚好,就讓他們帶著弟妹們出去玩了。
等過了數日,燕燕就給了耶律賢一些人員任免的名單,這些是她早準備好的,只是還需要耶律賢知道與認可,通常這種情況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燕燕已經歷練了多年,耶律賢也基本放手朝政了。
只是這次耶律賢卻沒有放過就算,反而看了名單以后圈了幾個名字,問燕燕:“為何要貶削他們?”
燕燕看了看,這幾個人并沒有明顯的缺點,且也算得有能力,只是……
“他們借以崇佛為由,私下結黨,將國家的官爵權力作為交易,我不能容忍這種事在我眼皮底下發生。”想了好一會兒,燕燕才回答。
耶律賢放下文件,看著燕燕:“結黨,交易,可有明證?”
燕燕正色:“雖無明證,但是確有許多蛛絲馬跡。”
耶律賢搖頭:“皇族后族,聯絡有親,互相提攜,大家都是司空見慣,而另一些沒有這樣的背景彼此私下抱團援助,也是這個前提上不得已的自保。雖然有錯,但這個錯也是因為時局的原因,你再以崇佛為由而打壓,這樣的說法,太近任意,對他們也不公平。而且……”他頓了一頓:“我怕這么做會讓人誤會,你要對佛門動手了。是朕帶頭信佛,才引導這些臣子們從信薩滿轉向信佛,如今你這一動,只怕朕之前的努力,就要起變化了。”
耶律賢雖然不常出言,但說起話來,卻是極有份量的,燕燕聞言,皺了皺眉,還是無奈地道:“我還是以為,坐視這股勢力坐大,實不妥。”
耶律賢勸她:“一國之主,要的是平衡,大局當前,有時候不免要妥協。如若在此時打擊佛教,或者給一種誤導,則不利于我們的計劃。”
燕燕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可是昭敏越線了,我怕到時候不止不會平衡,反而會失衡。”
耶律賢道:“任何宗教的崛起總是要分薄舊宗教的勢力,他這么做也是為了收納信徒。我們現在本來就是在打破平衡中掌控新的平衡,而不是因為一點變化而害怕失控。”
燕燕惱道:“我豈是害怕變化和失控……”她如今也正在推行新法,又豈是短見之人。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才是每日直面朝局變化的人,而耶律賢的設計雖然有遠見,但終究這些局勢衡量時細微處的變化,他是沒能及時察覺到的:“如今在上京,信奉薩滿的權貴已經很少了。我認為,哪怕我們要繼續支持佛門,也應該主持他們去草原上向牧民們傳教,而不是繼續在上京這些地方擴展勢力。”
耶律賢沉默片刻方道:“你說的也有理,不過……”他頓了頓:“不過,不必心急,昭敏,朕還有更大的用處。”
燕燕自然是知道,什么叫更大的用處,皆因如今的耶律賢,是越來越離不開昭敏了。
這場人事任免終于還是被擱置了,但已經有人嚇出一身冷汗來,有時候猶豫不決,反而會引起更大的禍患,讓人激起更大的野心來。
昭敏是先得到這個消息的,不由捻著佛珠思忖:“就為官員信佛,皇后就要處置他們?這事兒不對啊,阿辛,是不是因為有薩滿向皇后進讒言了?”
此時禪房內,是耶律賢的貼身內侍阿辛恭敬地立在他身邊,他早在很久之前,就成了昭敏的忠誠信徒,也真誠地相信,任何對佛門不利的事情,都是對皇帝和佛門關系的影響,而皇帝是得佛門庇佑的佛子,因為佛門讓皇帝的病情減輕,將來皇帝也要通過佛門而得道佛菩薩果,而他這等隨侍在皇帝身邊的人,也會因此沾光受福。
自然,阿辛這樣的人,昭敏在宮中收了不止一個,所以一有風吹草動,昭敏總是能最先得到信息。就聽得阿辛道:“前些日子皇太妃進宮來看皇后,聽說好象是她家中一直供奉著的薩滿婆婆告了我們佛門弟子一狀。”
昭敏不由合什,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皇太妃身邊的一些人,都是太平王舊部,如今她自己又信薩滿,我真怕皇后受她姐姐的影響,對我佛門不利啊。”
他說得一片大義凌然,阿辛是個奴隸出身,聽了此言,頓時覺得句句有理:“大師說得很是。”身為奴才,皇帝自然是要效忠的,皇后自然也是不可猜度的,太平王舊部借皇太妃之勢影響皇后,以致于帝后不合,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昭敏拈著佛珠嘆道:“我佛家弟子,榮辱并不在眼中。然則,弘法之路,不可退縮,否則的話,就是世間的沉淪。”他頓了頓,又道:“皇后心志剛毅,不易說服。她既然先入為主,恐怕我們也很難說服她。”
諸弟子聽了,頓時臉色有些委頓,昭敏卻徐徐道:“可皇后之權,也是主上所授。只要主上支持佛法,等到佛法興盛到一定的程度,就算是皇后要動佛門,也要拈量三分。”
諸弟子精神一振,皆盡稱是。
阿辛得了指點,回到宮中,便有意無意地慫恿耶律賢,召見昭敏,問以長生之道。
昭敏就說主上病痛纏身,這些都是宿孽舊怨纏身啊。須得祈福作法,讓佛法來化解冤孽,驅走病痛,延壽益年。耶律賢聽了“宿孽舊怨”四字,不由心動,就問如何祈福作法之道。
昭敏便合什道:“立功德,做法事,都是祈福的手段。主上施政英明,又大興佛事,功德不謂不夠,只要主上有足夠的虔誠心,佛祖能看到的。”
耶律賢還在沉吟,阿辛忙湊興道:“主上,佛祖實在靈驗,奴才那六十歲的老娘,原來眼睛已經半瞎了,就是因為天天供著佛祖,早晚三柱香,每天念佛不止,如今眼睛也亮了,身體也好了,一口氣趕著羊群能走十里路呢。”阿辛之所以對昭敏虔誠萬分,正是因為昭敏治好了他母親的病,卻又不歸功于已,而將此托于佛法。阿辛感激敬佩之下,更加虔誠。
一來兩去,耶律賢便有些心動,如今耶律賢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長期以來的壓抑痛苦,幾乎要將他擊倒,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有玉簫的溫柔相伴,他對于昭敏的依賴仍然一天比一天更重。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不信這些事情。
于是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彰愍宮中日夜都是成群的僧人作法念經。而昭敏更是被封為三京僧尼都總管,加兼侍中一職,這種只有宰相才會兼的職位,讓一個僧人得了,更是令得權貴之人,都爭相奔走昭敏門下,一時權勢熾手可熱。
燕燕早知此事,有心欲與耶律賢理論,不想耶律賢卻閉耳不聽。燕燕不想為此事與皇帝失和,再說昭敏雖然得寵弄權,但畢竟沒有影響到真正的大局,她也只能強行忍下。
誰知過了幾日,就見著雙古來報說是皇帝又發病了。
燕燕立刻丟下奏折,問:“迪里姑怎么說?”見雙古猶豫著不敢說,燕燕眉毛一揚:“怎么了?”
雙古就道:“近段時間,主上發病,都沒有叫迪里姑去,而是召了昭敏法師來作法。如今彰愍宮中,僧侶日夜作法,煙薰火燎。而且……”
燕燕見他猶豫,問他:“而且什么?”
雙古才道:“而且主上在日前加封昭敏為三京僧尼都總管,兼侍中。甚至撥了許多內庫銀兩去修建佛堂。昭敏持主上手書,侵占良田,欺壓官吏。”
燕燕面沉如水:“昭敏如今就在彰愍宮吧?”
雙古忙應是,燕燕就站起來,說:“去彰愍宮。”
她來到彰愍宮,就見阿辛守在門口,看到燕燕過來,頓時嚇了一跳,慌忙跪下,高聲叫地道:“奴才見過皇后娘娘。”
燕燕見他這般鬼鬼祟祟的樣子,情知他是故意在跟里面通風報信,冷笑一聲問他隨意應付了一聲,便打算往里面闖道:“主上在嗎?”
阿辛四端陪笑:“皇后娘娘等一下,里面正在做法,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燕燕凝神一聽,聽到室內隱隱傳來的念佛之聲,再聞到那煙霧之味,皺起眉頭:“迪里姑可在里面?”
阿辛一愣,搖了搖頭。
燕燕怒了:“混賬!主上病重,怎可不請御醫診治,而寄希望于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你讓開!”
此時室內卻不止是昭敏帶著眾僧做法,更有玉簫還陪在耶律賢身側,這才是阿辛不顧皇后威儀,拼死在上前擋住拖延時候的原因。
耶律賢方才發病,此時正倚在玉簫的懷中,閉目聞著香爐中的煙氣,似乎覺得舒服了許多,就聽得侍從來報說皇后來了,眾人立刻臉色大變。
撥去服侍玉簫的小內侍忽列連忙上前,拉起玉簫急道:“小妃,皇后來了,快隨奴才到后面去。”
玉簫還不明白其中含義,猶豫地看了一眼痛苦的耶律賢:“可是主上如今……”
忽列急了:“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耶律賢正閉目痛苦皺眉,聽到方才的話,卻揮手示意玉簫離開,玉簫無奈,由忽列帶著匆匆從后門出去。
昭敏閉目念經,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切一樣。
玉簫剛走開,燕燕便闖了進來,一堆僧人念咒熏香,整個房間貼滿了符咒,見滿室煙霧繚繞,黃紙到處,不由怒氣更盛,揮著煙氣道:“把窗戶打開,這是宮里,弄成這樣,成何體統。”
雙古與幾個小內侍連忙應名,動手去打開窗戶。
那一眾僧人見狀,都不知所措地停下,看著昭敏。卻見昭敏神情不動,繼續念佛。僧人們得到了信心,也在繼續念佛。
此時燕燕帶來的侍從去開窗,眾僧圍著燕燕一時間室中佛號大作,竟似形成一種隱隱的精神壓力。連燕燕身邊的兩名侍女神情都有些惶惑起來。
燕燕站在眾僧當中,再聽著佛號大作,看得出他們若有若無的敵意,且昭敏看似八風不動,專心念佛,實則透著一股有恃無恐的猖狂來,不由地她怒火更盛,再也忍不下去,指指那些符咒法器道:“來人,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給我扔出去。”
雙古見狀一擊掌,外頭的侍從們一擁而入,就要聽命行事。
僧人們大驚,念佛的聲音頓時低了下去。
昭敏這時候才睜開眼睛,合什先念了句佛號,才緩緩道:“皇后,主上病痛纏身,貧僧正做法為他消除病痛,請不要隨意打斷。”話仍然說得氣定神閑,無半點慌亂。
燕燕并不看昭敏,只看著仍然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耶律賢:“這里是皇宮,不是佛堂。”
昭敏依舊淡定從容:“貧僧是奉主上之命,為主上祈福。心崇佛法,處處皆是佛堂,宮門山野,皆在佛心。”
燕燕不理昭敏,走到床上,看在在床上閉著眼睛強忍痛苦的耶律賢,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柔聲道:“主上,你怎么樣了?”
這時候耶律賢已經從病痛中緩過來了,他捂著頭長長嘆息一聲,睜開眼睛看了看,嘆道:“皇后,昭敏禪師是朕請來為我祈福的。”
燕燕怔在那兒,好半日才緩過胸口堵著的氣,冷淡地道:“這里畢竟是主上寢殿,鬧得如此烏煙瘴氣的,對主上的身子不利。主上有病,還是請御醫來看,把宮里弄成這樣,實在是不像話。”
耶律賢卻也是忍了半日,玉簫倉皇離開,皇后過來又直接要砸掉法會,此時他的精神已經在痛病和藥物作用下變得有些狂燥,他神經質冷笑一聲,尖利地說:“御醫,御醫要是有用,朕還用得著受這樣的折磨?朕是天子,身有病痛,請個僧人祈福,又怎么樣?”
燕燕從未見過耶律賢如此暴燥的樣子,不由愕然:“主上,你怎么了?”
昭敏嘴角一絲得意的微笑,合什繼續念經,他的弟子們見他開始念經,也跟著一起念起來。
這分明就是不讓燕燕和耶律賢繼續說下去,這是挑釁,也是驅逐。燕燕豈能不明白,她執掌國政這么多年,從來都是令出法隨,也皇帝也要讓她三分,今日居然被這個妖僧當面挑釁,豈能忍耐,喝道:“朕與主上要說話,雙古,叫這些僧人全部出去。”
昭敏一怔,忙看向耶律賢,但耶律賢卻緊閉著眼睛,似在強忍痛苦,卻不出一言。昭敏心一沉,雙古已經站到昭敏面前,伸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大師,請吧。”
昭敏雙手合什,朝耶律賢一禮:“阿彌陀佛。”就帶領眾僧走了出去。
見僧人們走了,燕燕只覺得眼前清靜不少,道:“把房間也都清理干凈。”
耶律賢卻終于暴發:“夠了,你還要做什么?皇后,你眼中還有沒有朕的存在?”
燕燕一怔,見到眾人都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只得令他們先出去,這才上前,拉住耶律賢的手問他:“主上,你到底怎么了?”
耶律賢卻一把甩開燕燕的手,指著燕燕怒道:“昭敏是為朕祈福,去除病痛,誰準你趕走他?皇后,朕給你權力,不是讓你來轄制朕的?”方才他是不想在僧人面前帝后爭執,所以才忍了。等到人走了,這才發作出來。
燕燕見他如此,先是驚愕,隨即剛才硬生生壓下的郁氣也上涌,沉聲道:“主上,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昭敏倚仗著你的手令,在外面為所欲為。如今他更是把這皇宮也變得烏煙癉氣。這樣的妖僧,你還信他?我是你的妻子,請醫用藥祈福,這些事,難道不應該是我的份內之事,主上說出這樣的話,你當我是什么人了?”
耶律賢冷笑道:“朕不信他,朕又能信誰?你如今倒說是你的份內之事了,可朕被病痛折磨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燕燕又氣又急,待要發作,又看他如今病成這樣,想說什么又咽了下來,忍氣道:“是我的不是,前一陣子軍情緊急,我是有所疏忽。可我如今不是在補救嗎?”
耶律賢卻是聽不進去,反而冷笑道:“補救什么?要么不聞不問,要么興之所致,來折騰一番,以顯示你的權威。”
燕燕看著耶律賢,滿眼失望和不可置信,她抿著唇不再爭辯:“主上要這么說,臣妾無言以對。”說完,扭頭便走。
耶律賢不想話未說完,燕燕就甩性子走人,氣得怒指燕燕,叫道:“你……”還未說完,就倒了下去。
隨侍在一邊的婆兒忙扶住他,叫道:“主上,主上——”
玉簫從里面急忙走出,扶起耶律賢哽咽道:“主上,主上,您沒事吧?”
耶律賢虛弱地搖了搖頭,憤憤地道:“豈有此理,她太放肆了。”
帝后爭執不是小事,很快就傳到宮外去了。
喜隱聽到此事,正中下懷,不由興奮起來。他的父親李胡曾經是述律太后最喜愛的兒子,晚年一直帶在身后準備傳之帝位,甚至在死后還將自己的宮帳都留贈給他。雖然歷經世宗朝、穆宗朝,皇位幾番輪換都沒到李胡手中,但是內宮的初建是從述律太后時留下,所以不管怎么清洗,甚至到當今皇帝對內宮大換血后,宮中還是多多少少留有一些與李胡父子親近的部屬所在。哪怕這些人已經不是在要害上了,但是傳遞些消息,還是無事的。
所以耶律賢私納小妃這件事,喜隱是比其他人更早知道了這件事,如今見帝后失和,就想借此事作文章了:“這渤海貢女如今真的進宮了?”
撒懶正是打聽了消息來回報:“千真萬確,這是我派人從主上的近侍阿辛那里打聽到的。主上確實在春捺缽期間私納了一個渤海女子,寵幸的事情也寫入了起居注,看起來頗不尋常。而皇后那邊,至今還沒有得到消息。”
喜隱嘴角一絲冷笑:“好啊。這些年來,他們夫妻同心協力,將大遼的國事完全掌控在手中,我沒有任何機會。現在明扆私納新人,以燕燕的脾氣他們夫妻肯定得鬧翻。”他看了撒懶一眼:“我們的機會終于來了。”
撒懶笑著恭喜他:“恭喜大王,多年苦等終于有機會。”
喜隱皺眉:“便是捅到燕燕那里去,讓他們吵上一架,也不過是讓明扆殺了那小妃,最終還是會重歸于好。”
他皺眉想著,撒懶不敢打擾于他,忙肅容聽著。
喜隱喃喃地說:“最好是吵一架以后,讓燕燕沒有辦法再轉回與明扆重歸于好。那就要找個讓燕燕無法下臺的原因……”他頓了一頓,問撒懶:“你說本王去請韓德讓來飲酒,敘敘舊,怎么樣?”
撒懶聽了先是極贊:“大王此計大妙。”但停了一下,還是有些不確定地說:“韓德讓對主上,那可是……”
喜隱冷笑:“是,他是與明扆從小一起長大,幫著他爭奪皇位。可是只要是男人,都不會無視這份奪愛之恨的。若是他夫妻和睦,他自然息了心思。可明扆對不起燕燕,等他們夫妻翻臉,我就不信韓德讓還能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