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我見猶憐

燕燕聽了烏骨里關于耶律賢私納小妃的事情,正欲找耶律賢算帳,誰知才走到一半,就遇上了胡輦。

胡輦對烏骨里是有些警惕的,當她知道烏骨里進宮的時候,以她對烏骨里的了解,她不認為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烏骨里能主動與燕燕和解,當下急忙趕來,恰在宮門口見著烏骨里,烏骨里又洋洋得意地以好姐姐的姿態(tài)將事情說了。

胡輦情知不妙,顧不得責怪烏骨里,忙趕來攔住燕燕道:“燕燕,你別去。”

燕燕看也不看,直接甩開胡輦的手就往前走,胡輦又拉住她,這次終于拉住了燕燕。燕燕瞪著胡輦,胡輦看了燕燕身后,吩咐道:“你們先退下,我和皇后要單獨說幾句話。”

眾侍女一起看著燕燕,燕燕哼了一聲,片刻之后,才點了點頭。

見眾侍女退到稍遠的位置,胡輦才拉著燕燕的手,坐在回廊上,忙道:“燕燕,我知道烏骨里進宮了,我也知道她跟你說了什么,剛才我在宮門口遇上她,她全說了。”

燕燕不言不語,只冷笑一聲。

胡輦見狀急了:“燕燕,你聽我說,這時候千萬別沖動,別中了人的計,別落人口實。如今主上病重,皇子年幼,群臣不服你攝政。蘭哥的事剛剛過去,如果你和主上再為這件事不合,那就又給了那些人興風作浪的機會,皇家豈不成了笑柄。”

燕燕惱怒地抽回手,咬牙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之前若不是因為蘭哥之事,我早就想去質問他了。如今他昏憒至此,連遮掩的能力也沒有了,竟鬧到外頭路人皆知,我再不聞不問,只怕皇家才是鬧成了笑柄!”

胡輦一怔,看著燕燕,竟不知道從前無憂的妹妹,如今竟能隱忍至此,再見她怒火沖天的勁兒,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勸她:“你別急,我覺得事情沒到這一步。”

燕燕再惱,也要給姐姐面子,當下道:“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胡輦想了想,緩緩道:“什么都不動,把你知道此事的消息泄露給他。我想,主上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如今這件事,不過是仗著你政務繁忙,一時偷歡。既是偷歡,就不能見光。他若是知道你已經(jīng)知悉此事,我想他一定會做出處理,給你一個交代的。”

燕燕一怔:“交代?”

胡輦輕拍著燕燕道:“去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去花園散散心吧,也消消郁氣。或者,去跟孩子們玩玩。你要相信明扆,相信他能夠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燕燕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重新站起來,她沒有去耶律賢宮中,而是自己慢慢地、沉重地走在御花園中。

她內心諷刺地想,交代,如今她與皇帝之間,居然只剩下交代二字了。難道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曾經(jīng)的信任有加,都統(tǒng)統(tǒng)沒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當年放下與韓德讓的感情,她這些年風里雨里、甚至連懷孕生子都不得一刻空閑地忙著朝政,又是為了什么。

她心事重重,胡亂走著,宮人們知她心中有事,也不敢去打擾她。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哪里,只是慢慢走著,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她正想回去,一抬頭,卻是走到一處陌生處,但聞前面有嚶嚶哭聲,聽著頗為熟悉,竟是大公主觀音女的哭聲。

燕燕一怔,走近幾步,卻見隔著一座假山,有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正抱著觀音女坐在那里哄她,就聽那人柔聲道:“小公主,別哭啊,哭成大花貓就不漂亮了哦。”

觀音女向來頑皮,經(jīng)常避開保姆乳娘偷跑出去玩,這次必也是偷跑出去,就聽得她哭道:“疼,疼!”

就見著那宮女拿出手絹為觀音女拭去眼淚,柔聲哄道:“哪里疼了?乖乖不哭啊,讓我看看。”

這聲音當真溫柔入骨,便是頑皮如觀音女,聽了這聲音也不由地乖乖安坐在她懷中,只指著膝蓋說:“疼。”

燕燕帶著良哥和其他侍從們從假山后看到了這一切,良哥看到觀音女與一個陌生宮女在一起,臉色微變,正要上前。

卻見燕燕揮手攔下良哥,擺了擺手。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觀音女從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愛惹事的性子,并不會輕易被一個陌生人抱在懷中,可是此時坐在這宮女懷中的時候,竟是一臉乖巧,并無半點素日的任性,反而有一種努力想在這宮女面前表現(xiàn)乖巧親近的樣子。這宮女何德何能,竟能讓她的大公主這樣聽話。

燕燕細看這宮女,但見她一身淺綠宮裝,容貌娟秀,眉宇間雖有微愁,但仍然帶著淺笑。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溫柔似水的氣質,燕燕雖然心情浮燥,見了這女子,竟也似消了許多火氣。

那宮女撩起觀音女的裙子看了看,心疼地道:“蹭破了皮呀。”就見著她跪下來,在觀音女膝蓋上吹了吹:“吹吹就不疼了。”再拿手帕在傷處輕輕包住,柔聲勸道:“咱們先包扎起來,然后去拿藥敷上好不好?”

觀音女點了點頭。

那宮女微笑著摸了摸觀音女的臉頰,夸道:“公主真乖,真聽話。”

觀音女疑惑地看著那宮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沒見過你。”

那宮女就道:“我叫玉簫,是彰愍宮的宮女。”

正在假山后的良哥只到這話,嚇了一跳,忙偷眼看著燕燕。皇帝私納的小妃,名字就叫玉簫,她又自稱彰愍宮的宮女,莫不是就是此人。

但見燕燕聽了這話,雖然神情微變,但卻還是站在那里不動,只一動不動,看著那宮女和觀音女說話。她不動,她身后的侍女,自然也是不敢動的。

就聽得觀音女道:“你笑得真好看。我去跟父皇說,你來伺候我好不好?”

那宮女玉簫就輕笑起來:“這怕是不行呢。”

觀音女天真地道:“那我跟母后說,父皇也聽母后的,大家都聽母后的。”

玉簫柔聲道:“可是,你父皇身體不好,身邊也需要人照顧啊。公主不要和生病的父皇搶人好不好?公主如果喜歡玉簫,可以經(jīng)常來彰愍宮看父皇,那就能看到玉簫了。”

觀音女為難地道:“可是母后經(jīng)常說父皇病了,我們不要隨便打擾父皇的。”

玉簫笑道:“父皇雖然有病,可你們都不去看他,他會覺得很孤單、很寂寞的。你們是他的家人,應該要多陪在他身邊啊。”

觀音女天真的問:“父皇也會寂寞嗎?”

玉簫柔聲道:“是人都會覺得孤單啊。讓公主一個人待著,你會不會害怕呢?”

觀音女果然就露出害怕的神情,嬌嗔道:“我最怕一個人待著了。”

玉簫柔聲道:“你父皇也一樣啊。公主多來看看他,他就會多開心一點呢。”

觀音女點點頭道:“好。那我偷偷地去看父皇,不過,你不能告訴我母后,不然她就知道我沒聽她話了偷偷出來了。”

玉簫聽著也不禁笑了:“好,我不說。”

觀音女猶不放心,伸出一根手指道:“那我們拉鉤?”

玉簫也陪著她一起指出手指來說:“好,拉鉤。”

兩人拉完鉤,玉簫正準備抱起觀音女去找乳母,忽然聽得身后有人道:“皇后到。”

玉簫心頭一顫,腿一軟,忙放下觀音女,自己早伏在地上。

觀音女好奇地看看玉簫,扭頭看到燕燕帶著人從假山后出來,高興地撲上來叫道:“母后,母后——”

玉簫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燕燕俯視玉簫,神情莫測。

觀音女歡樂地跑到燕燕裙邊,拉著燕燕的裙角,叫道:“母后,你怎么來了?”

玉簫伏在地上,低著頭,緊抿著的唇微微顫抖,泄露出她的害怕。她只能看到一行人的裙角,看到那個鑲金鎖邊的裙角向她移近,感受到那個人在一步步走近她,恐懼似扼住她的咽喉,讓她透不過氣來。

就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冷冷地道:“你抬起頭來。”聲音比她想象得更年輕,卻也更威嚴。

玉簫顫抖著抬起頭來,她用力吸著氣,但已經(jīng)淚流滿面,卻強自壓抑著。她想努力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一切,卻又恐懼地不敢面對,淚眼中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燕燕的眼睛看到她的腹部,此時腹部還沒有顯懷,什么也看不出來,她低頭問她:“你在害怕?”

就見這眼前的女子聽到她的話,嚇得連忙點頭。

燕燕笑了:“怕我嗎?”

玉簫正在點頭,聽到這話,忽然不敢點頭,忙搖頭,又覺得不對,整個人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觀音女怯生生地拉著燕燕的裙子,輕聲道:“母后,你把姐姐嚇哭了。”

燕燕轉頭看向幼小的女兒,她眼神稍稍放柔和了些,轉而吩咐道:“良哥,把小公主抱走。”

良哥笑著抱起觀音女哄道:“大公主,奴婢送您回宮去好不好。”

觀音女乖乖地被抱走,還向玉簫招手:“姐姐再見。”

玉簫忙抹了抹淚,看著觀音女點頭,眼神中有羨慕和柔情。

觀音女走遠了,燕燕忽然捏起玉簫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玉簫又驚又懼,心里還懷著一絲僥幸,卻忽然聽得燕燕問道:“你這孩子幾個月了。”

頓時一顆心在半空中跌得粉碎,半絲僥幸也沒了,玉簫驚恐地看著燕燕,渾身顫抖得無法停下了,腦海里只余一個聲音:“她知道了,她會殺了我,會殺了我的孩子。”

燕燕又問了一聲,而此時玉簫滿心驚恐,竟是沒有聽到,沒有回答。

燕燕長嘆一聲,放下手,轉身欲走。

玉簫驚駭至極,竟失了理智,不顧一切地拉住燕燕,求道:“皇后,您能不能,等奴婢生下孩子,再殺了奴婢。”

燕燕扭頭,看著這無助的女子,忽然笑了,俯身看著她,道:“我殺人從來不等。”

玉簫怔住了,她用力緊緊咬住下唇,嚇得竟是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就見著皇后輕輕地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嘆息了一聲:“溫柔似水,真是我見猶憐!”

玉簫跌坐在地上,閉目待死。

她整個人都在驚恐中,竟是完全不曾聽到身邊的衣裙拂過,步履漸去。

過了好久,才聽到有人叫她,有人推她:“玉簫姑娘,醒醒,醒醒……”

她睜開眼睛,眼前卻只有一個素日跟著她的小侍女,她茫然地問:“皇后呢?”

那侍女抹了把冷汗,道:“皇后走了。”

剛才那侍女原是聽說皇后來了花園,趕來就想通知玉簫,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見著皇后帶著人馬來此,嚇得遠遠地躲起來不敢走近,直至皇后走了,這才敢出來叫醒玉簫。

玉簫被侍女扶起,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時竟不知是夢是幻,好半日才夢游般地對那侍女道:“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那侍女道:“并不是在做夢,方才皇后是來過了,真是嚇死我了。”

玉簫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楚傳來,才讓她感覺到,果然不是夢,是真的。

一時恍惚間,她怔在當場。

三日前,迪里姑為玉簫診出了懷孕之相,耶律賢喜不自勝,當場就令人供奉一萬貫錢到天雄寺,為她和孩子祈福。然而到了晚上,他從欣喜中回過神來,卻陷入了不安。

她感受到了他的欣喜和隨之而來的不安,她本以為,這種不安僅僅是限于他因為自己身體病弱,害怕孩子將來的健康,無法看到孩子的成長而帶來的。

可是直到今天,當耶律賢聽說趙王妃進宮的事以后,他終于向她說出了真相。

他說:“玉簫,朕無法維護你。在皇后和你中間,朕永遠只能選擇皇后。”

他說:“玉簫,這個叫明扆的男人愛著你。可他不僅僅是你的男人,更是大遼的皇帝。朕從四歲開始,就知道這個江山比朕的性命更重要。為了江山社稷,不僅你可以犧牲,朕自己一身所有,性命、情感,皆可以犧牲。”

她聽著他口中的話語如此深情,卻也如此無情:“玉簫,你做好和朕一起死的心理準備了嗎?從生到死,永遠永遠陪著朕。如果你不愿意,朕可以現(xiàn)在就將你送出宮去,遠遠地離開,你和孩子就都安全了。”

她抱住他,用力抱緊他,哽咽:“玉簫愿與主上同生共死。”

她聽到了他的話“這個叫明扆的男人愛著你”,這一生,她能夠聽到一國之君,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她縱然萬死而無憾。

玉簫不怕死,只怕在他心中沒有位置。他是大遼天子,有皇后有太子,她卻只是一個渤海孤女,什么都沒有。既沒有皇后的家世背景,也沒有皇后的能干。如果她不能為他分擔煩惱,當然更不能為他增添煩擾。

她已經(jīng)做好了死的準備,如果能夠保得下孩子,那她就以死相保,如果保不下來,黃泉路上,一家三口一起走,那她也不悔。

她不怕死,但皇帝卻還是想讓她更加多活一刻,所以聽到消息的時候,叫她避到花園中。

可是沒有想到啊,長生天的安排如此奇妙,她到花園中,是想避開皇后,但卻先遇上了公主,再遇上了皇后。

公主真是很可愛,如果她將來的孩子,有她一半的可愛,她也心滿意足了。皇后有六個孩子,每一個都是她和皇帝所生的,這是她無比羨慕的。她看著公主哭了,心疼得厲害,竟忍不住主動上前去抱起她,去安慰她。

可是,皇后卻出現(xiàn)了,那一刻,她魂飛魄散,以為自己死定了。如果說在春捺缽的時候,她初遇皇帝,還不知道皇后代表著是什么,但是進宮這數(shù)月間,她卻是太明白皇后在這宮,甚至于在朝上,以及在整個大遼代表著的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服侍她的宮女,說起宮中以前曾經(jīng)有過一個小妃,但后來,那個小妃死了,連她的家族都被皇后殺死了。從此以后,宮中再無其他嬪妃。

當時她嚇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可是她又忍不住不去愛皇帝,她的愛是如此卑微,又是如此地無怨無悔。皇帝和皇后,如同天上的日與月,而她,只是一只螢火蟲罷了。

可她沒有想到,皇后沒有殺她,她只是如此憐惜地看著她,為她拭她臉上的淚水,只是嘆息一聲:“我見猶憐。”而轉身離開。

“皇后說‘我見猶憐’是什么意思?”玉簫問耶律賢。

“‘我見猶憐’嗎?”耶律賢看著眼前的玉簫,這般弱柳扶風,溫柔到了骨子里的風韻,的的確確,是“我見猶憐”。她的溫柔如一汪春水,讓人沉緬。

他以為,皇后會恨他的負心,會恨玉簫的奪愛,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只留下“我見猶憐”四個字而去。

他站了起來:“朕去見皇后。”

或者,他不應該逃避,而應該去面對。或者,他并不如他以為的了解燕燕,這個女孩子在他手中成長,并且成長地超過他的預期。而他,卻退縮了,怯懦了。

他要去見她。

崇德宮中,一片漆黑,燕燕孤獨地坐在黑暗中。此刻,她是前所未有的孤獨,也是前所未有的沮喪。她想象了無數(shù)種可能,卻沒有一種,是耶律賢居然另有所愛,而她,看著玉簫那張無辜的臉,下不去手。

室外,婆兒點著燈籠引路,耶律賢緩步走進正殿。

他從婆兒手里接過燈籠,越過守在門口的良哥,走進室內。

坐在黑暗中的燕燕,看到了耶律提著燈籠進來。

耶律賢將燈籠放到一旁桌上,又點燃了燭臺。

燕燕忽然發(fā)聲:“今天,我很生氣,氣得想殺人。可是這股怒意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卻忽然平靜了下來。看到她第一眼我就能夠看清她的內心,那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她不是喜哥,也不是安只,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耶律賢舉著燭臺,走到燕燕身旁坐下,嘆息:“朕知道你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你們都沒有錯,錯的人是朕。”

燕燕隔著蠟燭的焰火,看著耶律賢的面容,有些悲傷地說:“我說過,你有了我就不能再有別人。你也曾親口答應過我不會再有別人。”

耶律賢凝視著燕燕,心中愧疚,但仍然勇敢地承認真相:“對不起,是朕食言了。現(xiàn)在說這個就好像是借口一般,但這是朕的真心話。”他扭頭,看著黑洞洞的殿外,長嘆:“如果朕身體康健,那朕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別的女人!”

燕燕瞪著他,一時竟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她也曾以為,他這一生除了自己,是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可現(xiàn)實卻給了她一耳光,到如今她竟不知道是否還應該信他。

“為什么你身體康健,反而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燕燕問他。

耶律賢握緊了拳頭:“因為朕不甘心。朕的前半生步步為營,為大遼、為皇位殫精竭慮。如今,天下天平,一切都好了,但朕的身體如此孱弱,生命已經(jīng)如同風中之燭,余日無多。這清風、這白云、這繁花、這俗世,朕還根本沒來得及抬起頭來好好地看一眼……”說到這里,他額頭的青筋跳動,聲音也不由變得嘶啞:“這世間,你們每一個人,都還能夠有剩下的幾十年時間去欣賞人世間的一切,可是憑什么朕的生命要如蜉蝣般轉瞬即逝。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

聽著他的訴說,燕燕本來極為憤怒的情緒,忽然間就消了怒氣。是,她還有無窮的未來,可是耶律賢的人生呢,他握得再緊,他的生命也已經(jīng)如沙子般漏出去了。

她站起來,走到耶律賢身邊,溫柔地喚他:“明扆,你還有我,還有孩子們。”

耶律賢伏在她的懷中,如同一個在外頭摔得頭破血流,而回來伏在母親懷中的孩子:“所以朕才想著,至少在最后單純地為自己活幾天,就任性地放縱了這份感情的發(fā)生。燕燕,朕一直以為,朕早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為自己而活了。朕所做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是為了大遼江山。朕為大遼江山選了你,而當你為朕守護大遼江山的時候,你是最合適的,可朕……可朕仍然是孤寂的。燕燕,你沒有任何的錯,所有的錯,都在我。我想自私一回,無法自控地想逃避我的責任。和玉簫在一起,我才看到天如此藍,花如此開,魚如此游,感覺到內心真正的平靜。她溫柔體貼,給了我完全不同的溫情。”

燕燕看著耶律賢目光越來越悲傷:“所以,她才是主上傾心所愛的女人,我要為她退位讓賢嗎?”

耶律賢回過神來,看著燕燕,忽然慘然一笑:“不!你們是不一樣的。燕燕,朕娶你的時候便知道,朕的皇后永遠只有你,大遼的江山也只能交托給你生的孩子。玉簫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威脅——”他咬了咬牙,毅然道:“朕死后會命她殉葬。”

燕燕看著耶律賢,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他愛那個女人,然后他又說,會讓她殉葬。這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愛啊……

耶律賢忽然笑了,看著燕燕:“朕是自私了一回,無理取鬧了一回。可是朕從來都明白,明扆的任何需求,都比不上大遼皇帝的責任重要。朕知道分寸,不會給你和文殊奴帶來任何麻煩,放心吧。”

燕燕看著耶律賢,一時竟無言以對。

耶律賢見得不到燕燕的反饋,站起身,輕嘆一聲道:“朕回去了。”

燕燕忽然站起來,抓住耶律賢的衣袖,將他按回位置上。

耶律賢一怔,才想說話,就見燕燕站在耶律賢面前,將手按在他肩上,氣勢洶洶地道:“既然你要任性,為什么不任性到底?既然那是你喜歡的女人,是帶給了你完全不同的生命溫情的女人,為什么還要讓她陪葬?你死后就算洪水滔天又和你有什么關系?”

耶律賢驚愕地道看著燕燕:“燕燕,你……”

燕燕忽然將頭埋在耶律賢肩膀上,難過得落下淚來:“你為什么到了這種時候還放不開理智?還要這么冷酷地對待自己?就算我們之間沒有愛了,可難道連信任也沒有了嗎?”

燕燕的眼淚滴落在耶律賢的衣襟上濕了一片,耶律賢錯愕不已,他艱難地抬起手,有些無措地拍了拍燕燕的背。

燕燕哽咽道:“耶律賢,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難謀算的就是人心?我最討厭你這么做了。你算計我,算計韓德讓,把所有一切都當成可以權衡的籌碼,就好像你沒有心一樣,讓人看了就生氣。現(xiàn)在你對自己都這么狠。你以為你這么干凈利落地對自己的心下刀,我會感激嗎?”

耶律賢捧著燕燕的臉與自己對視,喃喃地說:“你哭了?”

燕燕抓住耶律賢的手,霸道地說:“耶律賢,我告訴你,天皇帝與地皇后之間多一個妃子,如果能讓天皇帝高興,根本就不算什么。我和孩子們也沒你想得那么脆弱。就算沒有你,我也能把自己和孩子們照顧得好好的。”

耶律賢一時無言以對,只能手忙腳亂地擦著她的淚水,只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燕燕,燕燕……”他沒有想到,曾經(jīng)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如今竟已經(jīng)變得如此堅毅,如此強大。

燕燕抱住耶律賢,喃喃地說:“明扆,我不怪你了,你放心,我會陪著你度過這一關的。”

帝后和解才過了三天,燕燕還在朝堂,忽然得報,耶律賢忽然再次發(fā)病。

燕燕臨時罷朝匆匆趕回內宮,問迪里姑:“主上怎么樣了?”

迪里姑卻只能流淚磕頭:“臣無能,主上病逝沉重,今夜若能醒來,或能有望……若不然,只怕……臣也無力回天了。”

燕燕喃喃地說:“無力回天,無力回天……”她忽然大叫起來:“不,我不信,他二十幾年都撐過來了,這次一定也可以!”她抓住迪里姑的手,搖晃著,強迫著他回答給她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應。

迪里姑伏地痛哭:“娘娘,主上已經(jīng)沒有求之念了。從前,他一直擔心大遼會亂,擔心您和皇子公主們會受欺凌,才一直勉強自己支撐下去。如今……您別再勉強了。”

燕燕失聲大喊:“我當然要勉強!他才三十五歲!我憑什么不能勉強!”

聽到她這一聲喊,殿內頓時寂寂無聲。

迪里姑、婆兒等跪在地上,都愕然地看著皇后。

他們這些心腹之人,自然是都知道皇帝當年入宮的不得已,和皇帝最近另有新寵甚至已經(jīng)懷孕的事,還知道之前因為外界流傳的皇后因為嫉恨毒殺韓德讓之妻,與皇帝因為寵信昭敏以致于皇后大鬧皇帝內宮之事。誰都以為,皇后已經(jīng)是貌合神離,此時看到皇后的失態(tài),感受到她的痛心和執(zhí)念,心中暗道,這確是至情至性的人,才會說出的話來。

之前胡輦為烏骨里的事來到宮中,見皇帝病重,燕燕情緒不穩(wěn),事情又多,不放心燕燕,就留在宮中照應。此時也聞訊匆匆趕來,見狀忙上前拉住燕燕柔聲勸道:“皇后,迪里姑她們也是盡了心,如今該您來決斷接下來的事。”

燕燕看著她,眼神漸漸匯攏,她慢慢收斂起情緒,開始指派:“雙古,馬上出宮去請韓匡嗣來給主上診治。良哥去將皇子和公主們帶來這里……”她說完這一系列的話,頓了一頓,忽然道:“婆兒,玉簫在哪里?叫她來服侍主上,我要主上為了她,也要堅持撐下來。”

婆兒哽咽地應了,不一會兒,玉簫趕來了,孩子們也趕來了,都圍在耶律賢身后。

燕燕拉住耶律賢的手,輕聲喚他:“主上,你看看這些孩子,他們還這么小,怎能沒有父親的庇護。你得振作起來,為了國家,為了這些孩子們撐下去。”她頓了頓,把玉簫的手放到耶律賢的手中,繼續(xù)說:“還有玉簫。她腹中的孩子尚未誕生,你怎么舍得讓他一出生便沒有父親呢?我們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你起的,你總得好好活著,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吧。”

玉簫的手觸到耶律賢的手,就顧不得什么,只緊緊握著他的手,聽得燕燕對她命令道:“你去叫她。”她顧不上多想,含聲柔聲喚著:“主上,求求你,不要這么早丟下我和孩子……”

諸皇子與諸公主等,并不知道玉簫之事,此時聽得燕燕這樣說,心中疑惑已極。但眼見耶律賢命在垂危,也無暇多想,只都撲在耶律賢床邊呼喚不止。

也不知喚了多久,就見著耶律賢的嘴角動了動,耶律賢的手又動了動,最終緩緩睜開眼睛,他先看到了燕燕,轉頭又看到滿臉淚痕的玉簫和孩子們,嘴角抽了抽,虛弱地道:“都哭什么,朕還好好的呢。”

玉簫聽了,眼淚落得更兇了。反倒是燕燕振作起來,露出了一個笑臉:“就是,大家都別哭了。主上好好的,這是多大的喜事啊。”

燕燕緩緩退后,讓玉簫去服侍耶律賢,自己走到了屏風外頭,就見良哥過來輕聲地道:“娘娘,外頭還有政務……”

燕燕擺了擺手:“渤海妃那邊安置好了嗎?”

良哥道:“是的,照皇后您的吩咐,按正式冊封的妃子禮節(jié)相待,給她安排了長寧宮。只是,她堅持要到彰愍宮的偏殿來住。”

燕燕道:“那就搬回來吧。她離主上近些也好,主上日日看到她,心也能安些。”

良哥忙應道:“是。”

燕燕輕吸一聲,緩緩坐下。

主站蜘蛛池模板: 仙桃市| 靖边县| 新丰县| 长顺县| 白朗县| 波密县| 宁化县| 闽清县| 遂川县| 济源市| 宝山区| 毕节市| 武功县| 衡东县| 吉隆县| 蒙山县| 镇雄县| 黄陵县| 那坡县| 台东县| 新乐市| 将乐县| 蕲春县| 张家口市| 观塘区| 上林县| 湘西| 山丹县| 嘉鱼县| 浦县| 贵定县| 乐业县| 涟源市| 昌吉市| 延长县| 弥渡县| 库尔勒市| 仁怀市| 手机| 大渡口区| 阳高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