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了一眼熏嵐星后，杜秋湲收回目光，并命人關了窗子。這顆她出生并生長了十六年的星球，對于她，已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她愛的，不愿為她犧牲前途，帶她離開；她恨的，正把她當禮物送人。

而今，她所擁有只有綠牙號，它是一艘L型運輸飛船，飛行速度慢，但護甲強度高，是運輸貴重物品的最佳運輸工具。是啊，至少還算是貴重物品!她自嘲地想，“或許為此我應該感謝我那位用子女換靠山的爹。”

三年后綠牙號將按照預定的線路到達太乙星，那時她正好到了傳統的結婚年齡，她會在那里嫁給太乙星的某位皇子。至于是那位皇子，就連親手接洽了這莊婚事的父親也不清楚，他可能覺得那一位皇子都可以，只要能攀上太乙皇族就行了吧。

她漫步走在飛船的長廊，船員們見到她能躲則躲，不能躲就低頭假裝沒看見。“他們害怕我”，她想，“害怕的原因可能是她在熏嵐星上惱得太兇，為了擺脫這莊婚事，她綁架了熏嵐星艦隊總司令，并且在威脅失敗后又差點炸了發射基地。”

一眨眼，綠牙號已離熏嵐星千里，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就算是從地獄到煉獄，至少這下墜的三年屬于她自己。

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了駕駛艙。由于選擇的航路可說是一路坦途，既沒有星空陷阱，也沒有隕石帶、流星群，所以全程都交由了電腦控制，只留幾個人觀察熒幕上不斷變動的參數。她來到主駕駛位，瞧瞧沒人注意，便偷偷試著改變航線，如果能成功，她不僅逃脫了父親的掌控，也不必賣身太乙星，真是兩全其美。可惜，正如她所料，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她只有副艦長的權限，沒有艦長的授權，她沒辦法改動任何參數，甚至是艙內的溫度、濕度、氧氣濃度、重力值等她都不能動。她重重地砸了一拳操作屏，巨大響聲一下子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包括艦長張玉春。

“小姐，您怎么了？”張玉春問。這老頭兒兩鬢斑白，胖嘟嘟的看起來傻里傻氣，其實不然，一個傻子怎么可能當上艦長?即使只是個代理艦長，沒點本事也是拿不下的。

“我命令你給我授權”她嚴肅地說，臉上一點也沒有因偷偷摸摸被當眾抓獲的窘迫。她就是有這樣一種，介于厚顏無恥和破釜沉舟之間的勇氣。

張胖子微笑起來，說道：“小姐，老爺有命令，不把您送到太乙星不準我給您任何權限，您就別為難我了。這兒也沒什么事，不如我陪著您去吃點甜點，您看能不能賞我這個臉呢？”

說起甜點，杜秋湲對它是毫無抵抗力。她看看張玉春仿佛已洞察一切的眼神，明白他不會這么容易就范，卻不知父親許諾了他什么，使他愿意接受這趟苦差事。“就坡下驢吧”，她想。

“有張叔叔陪我吃甜點，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我還長想，飛船上待三年呢。倘若沒人作伴，甜點也會變成苦的吧。”她嬌滴滴地說。得益于她精致的五官、傳神的眼睛，使人很難對她生氣，并且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話。

一周之后。

綠牙號已遠離熏嵐星所在的星系。

杜秋湲呆望著窗外的陌生星空，忽然又想起除了甜點外，另一個她沒有抵抗力的事物。那是一個人，她曾愛過的人，他叫周易威，與她是青梅竹馬。他們曾仰躺在熏嵐星的柔軟草地上，望著夜空里的群星，他說他要成為艦長，她望著他；有一天，他終于以“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身份被破格提拔為艦長，他興奮地說他要成為艦隊總司令，她望著他。她就喜歡那樣呆望著他什么也不做，他眼里的光芒令她著迷。

“女人就是這么傻”，這是母親的口頭禪，最近她不時想起。出于感恩，她想為這個拉扯她到六歲的女人悲傷，甚至落淚，但她發現除了這句口頭禪她再想不起別的。這令她很是慚愧，畢竟到目前為止全心全意為她好的，也許就只有這么一個人。

正當她胡思亂想想時，飛船里警報大作。“所有人回到戰斗位置!所有人回到戰斗位置”，廣播里不斷重復著。

不用回去駕駛艙詢問，杜秋湲也知道出了什么狀況，他們遇見了星際劫匪!從面前的舷窗望出去，只見不斷有小型戰斗飛船從看起來無害的小行星群里鉆出來，原來他們早就埋伏在這兒了。他們既然有備而來，自然有把握劫持綠牙號。

杜秋湲急忙向駕駛艙跑去，她得看看張玉春有沒有對策。

駕駛艙里異常寂靜，張玉春正在和熒幕上一位紅臉膛、濃眉大眼、臉上有疤的男人說話，想必此人便是匪首了。“你的條件我無權答應，我做不了主”，張玉春一臉嚴峻地說。

匪首大聲吼道：“該死的，你是艦長，有什么你做不了主的?你告訴我，哪個混蛋能做的了主，你把他叫出來，如果不答應我的要求就把你們當豬烤了!”

“你才是豬!”杜秋湲搶到鏡頭前叫罵，她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乖乖女，否則他爹也不會不等她到婚齡就送出去。“你是紅臉黃牙的蠢豬”，她詳細概括。

匪首先是一愣，大概沒想到有人敢回嘴，更沒想到回嘴的是個娘們，而且回的那么毒那么兇。但是，等到反應過來，只見他的臉由紅轉紫，又由紫轉黑，忽而黑中帶紫，忽而紫中捎黑，看起來簡直要氣炸了。“老子，老子……”好不容易能張嘴說話了，卻氣得怎么也說不全。

“誒喲，你怎么了?臉跟豬肝似的”，杜秋湲譏笑道：“莫非你的臉和肝長反了？”

“老大，您先順順氣”，有人安撫匪首，“等咱們上了船把那娘們先奸后殺再剝皮給您出氣。”

匪首閉眼長呼了幾口，總算是緩過來了。他兇惡地瞪著杜秋湲，一雙眼里布滿血絲，“我黃大仇發誓不把你這娘們扒皮抽筋誓不為人!你給我等著!”

話音剛落信號中斷。

“張叔，咱們快逃吧!”杜秋湲說，看見黃大仇那副嘴臉不免有些后怕。

張玉春還未開口，飛船就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有人報告，“敵艦開火了!尾部護甲損失百分之十五。”

“他們想攻擊綠牙的動力系統”張玉春說，然后命令，“規避姿態前進，不要讓他們打到動力系統和生命維持系統。”

船員們開始忙碌，船尾仍然不斷傳來轟鳴聲，護甲值也在不斷下降。杜秋湲不禁捏緊了拳頭，她情愿死也不要落在劫匪的手里。“讓你嘴賤”，她聽見自己在心里說，但是世上沒有后悔藥。

“不行了，不出一分鐘，他們就會擊穿護甲”，張玉春說，“他們帶了大量高能量炮彈，顯然有準備。”

所有人都看著他，他是艦長，是艦上的最高權威。

“棄船!”他說，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充滿了悲傷，“大家快上逃生船，我來拖住他們。”

船員們快速離開，艦長就是天，他要他們逃，他們就逃，他要他們留下來一起死，他們也會毫無怨言。

“張叔……”杜秋湲被這種生離死別的氣氛感動，她不是專業的船員，在她眼里張玉春就是犧牲自己成全眾人的英雄。她望著眼前的胖子，竟有眼淚落下來。

“小姐，你快走”，張玉春輕輕一笑，說：“我知道你早想走，現在你不需要我的授權了，原諒我沒能保護好你。”

杜秋湲抱了抱他，然后一轉身奔向逃生艙。當她駕駛供逃生而用的小型飛船飛出綠牙號時，看見劫匪們正利用自己的戰斗飛船戲謔著一個個笨拙的逃生船，玩夠了，他們便毫不猶豫地打爆目標。見此情形，她換了個方向，一頭扎進了劫匪們藏身過的小行星群。

巨大的巖石在飛船周圍橫沖直撞，嚇得她手腳冰涼。人吶，越是緊張越容易出錯。杜秋湲只覺得飛船猛地一震，她知道撞上了東西，不等她做出反應，迎面一塊巨石就又撞了過來。

她看見群星在旋轉，旋轉，然后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