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渺渺斷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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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疾雨
那暗器急速向褆而去，是一件長物，清音來不及多想，食指不自覺“唰”地彈出一枚銅錢，正打在那暗器上，那暗器遂“咔噠”一聲，斷為兩截，跌在地上，離褆眉心僅寸余。
褆面上倒無甚太大驚慌，清音卻深知這一手之險，若不是正巧有銅錢在手，若不是下意識彈了出去，若不是力道剛好，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清音出了一身汗，忙上前查看那暗器，一看之下，卻不禁啼笑皆非，哪里是什么長物了！竟是支玉蘭簪，被銅錢切為兩截，跌碎在地上。
這簪通體素白，也是有了高超的雕匠，合了那紋理，化作并蒂玉蘭，開在簪頭，惟妙惟肖。拿這等名貴之物隨意扔出，不是別人，正是那紈绔公子靜石。
靜石見那簪竟直朝褆眉心而去，也不禁愣了一愣，又眼見清音隨即取銅錢斷了那簪，遂面上堆了笑，上前道：“烹茶，我的簪子呢？哎呀？讓你不要亂丟東西，砸到人可怎么好吶。”
烹茶在一旁唯唯諾諾，躬身上前將碎簪包起拾了去。清音見是靜石也一愣，卻見他面色如常，并無異狀，只得壓下了心頭疑問，打了聲招呼。
褆亦無甚特別之處，只向靜石微微點了點頭，仿佛一切了然。
清音疑惑，問道：“你倆相識？”
靜石哼了一聲不說話，只褆微笑道：“算是舊識。”亦不多話。清音也不好再問。
靜石卻轉過臉，向清音道：“清音叫我好找！今早怎地不作聲就走了。等我回神，你卻不見了，害我獨自在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尋你半日！”
這話一出，不但烹茶、清音幾近暈厥，連褆也睜大眼，愕然不已。
任她怎樣裝，到底是女兒家，清音面薄，早臉紅如布，慍道：“靜石，你，你這話忒也偏差！”
也是，本來也并不是那樣，叫靜石一說，倒像真有什么言下之意。再說道，不說清音是女子，只她一副男子打扮，雖無刻意遮掩，不細看，仍是看不出的，靜石這般說，可不就是當街在說自己同這男子背地里做下了那些事么！
靜石見清音有怒意，作了一副迷茫模樣，撓撓頭道：“怎地？早上在院中遇見你，只愣了個神你就撇下我走了，我獨自回去想再睡個回籠覺，奈何太吵，滾了半日還是起了。不過也好在我沒睡，這不就遇見你了嘛！哈哈哈，緣分啊緣分！”
清音一聽也知他在逗自己，火也發不出來，哭笑不得。
靜石仍在一旁喋喋不休道：“哎呀清音，你說今日我們去哪游玩呢？到處都沒去過，聽說這里畫舫船姬很有名，或是登高，哎我聽說這附近有個極靈驗的廟，咱們去抽個姻緣簽……”清音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忙打斷他道：“靜石！我與褆公子還有事！”
靜石眉一橫，道：“什么事？”又看向褆，道：“我要同去，想來褆公子也不會拒絕罷！”
褆面上并無不耐表情，只微笑道：“正是。若公子賞光，在下求之不得。”
靜石便轉了頭看清音道：“哈哈，既然褆公子盛情邀請，我就卻之不恭了。”說罷拉起清音就走。
清音不好意思，走了兩步才掙開他手，道：“靜石公子，你怎知褆公子邀我們去何處？就這樣走了，也太沒理。”
靜石一臉委屈樣子，眼巴巴望著清音道：“不要叫我公子。”瞧那模樣，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
清音無奈，哄他道：“好罷。那也不要如此拉扯，光天化日叫人看了去像甚樣子？”
靜石卻瞇眼笑道：“嘻嘻，清音，那你說，不光天化日莫非就可以么？”
清音惱得又要打他。
兩人如此這般在前頭，后面褆不為所動，只笑看著二人胡鬧，道：“就去謝春亭罷，前面便是。”
三人便前后去了。
那謝春亭果然甚近，就在沅城臨江門。過了一座三孔石橋，向南百步就近了江。
老遠便望見謝春亭，卻不是一座尋常亭子，而是五座軒榭相連而成，之間以短廊棧橋相通，更奇的是這五座軒榭俱無欄桿，遠望仿若圓荷水面鋪展，五瓣蓮花綻放其上，令人拍案叫絕！
清音見了亦大加贊嘆，和褆走過棧橋，并肩入了亭子。褆府的下人早已等候在此，見兩人進來忙送上了清茶點心。
清音見這茶蘭香悠遠，頂上團霧，再看茶湯清碧微黃，葉底嫩黃，肥壯成朵，竟是一杯上好的黃山毛峰，不禁喜出望外道：“原來褆也是愛茶之人，更想不到竟能在此處見到這黃山毛峰！”
褆看了她一眼，道：“這是昔年一位故人所愛之物，我只是受其影響。”
清音好奇道：“是么，不知這位故人現在何處？”
褆卻移了目光，淡淡道：“多年未見了。”
清音見他將那人藏于心底，不肯吐露半分，心里雀躍冷了下來，化了些苦澀滋味，便住了這話題。
靜石此時卻立在橋上，見軒內二人話語融洽，想起清音同自己總是言語甚少，也有了些心事，亦止了步，遠遠站著。
清音轉頭看到他倚著欄桿看向自己，便道：“怎么不進來？在那站著。”
靜石道：“賞水。”
清音不禁失笑：“虧你想得出來，什么賞水？莫說真有賞水一說，瞧這天，馬上就下起雨來，看你還如何裝扮風雅？”
靜石一聽，忙站直了，一手指天，豪氣沖天道：“哼！它敢！本少爺在此，它倒落下一點兩點試試！”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啪—啪啪——嘩啦啦啦”傾盆而下，天地間成了個瀑布，一眨眼功夫就把靜石澆了個渾身透濕！靜石正張著嘴，被迎頭澆了個猝不及防，半天說不出話。那模樣當真狼狽得緊，把清音笑了個不能歇氣。
烹茶在樹下見了，抽了把傘忙跑過來，也幸得是靜石，馬車在后頭跟著，什么不是應有盡有。他滿肚子郁悶，去車里換了衣裳擦了頭發，才撐傘去了亭子。
清音見他頭發已重新結過，挽了支累絲樓閣金簪，甚是別致，先前藕色長袍也已去了，換了件洋紅吉祥如意紋夾棉長襖，這一打扮，方才還狼狽不堪，此時早已是神采奕奕，顧盼間面容生輝。
他見清音笑盈盈，也不生氣，笑道：“我道它不敢落下一點兩點，果然它便不敢么，只落了千滴萬滴！”
清音聽他強詞奪理，接口啐道：“那可是落了千千萬萬個一點兩點，就敢了千千萬萬次！”
靜石只嘿嘿笑著，也不回口。
一時間，亭內笑意盈然。亭中三人各有千秋，坐在一起，便如一副極品畫卷，連見慣了的下人們也都覺驚艷不已。
說笑了一會，外頭雨勢依然不住，整個江面都罩在雨幕中，濃重水氣彌漫，極目望去，山水空蒙，人在亭中，飄渺若仙。是造物垂青，方造就好一副不可多得的水墨畫卷。
下人過來點起了檀香，見它冉冉升起，盤旋軒內，沖去了一些潮氣。坐于其中，天地靜寂，只留雨聲，腦海中一片空明，只覺人已出了欲界，脫了紅塵。
三人沉浸其中，清音想起這五瓣蓮花形狀的謝春亭，便道：“這謝春亭也不知何人所建，竟是這般雅致特別。”
褆看著亭外煙雨，悠悠道：“說起來十分久了。”
清音和靜石皆望著他。清音問道：“哦？似乎另有一段故事，說說罷。”
褆笑一笑，慢慢說下去。
原來這謝春亭是前代忠貞大將軍李忠為愛妻莫蓮所建。這李忠祖上以千戶起家，歷經數代，官至龍虎將軍，李忠承父職，二十歲隨先帝出征，拼死救駕，立下大功，封忠貞大將軍，官至一品。天祐二十六年先帝設沅州，派其鎮守沅州，震懾北方。
李忠受命攜家小來到北方，其妻莫蓮是江南女子，不慣這北國氣候，初來時水土不服，加之思鄉心切，終日郁郁寡歡，臥病在床。李忠焦急萬分，后聽言在臨水府邸后依勢造了這五蓮亭。江南風格的軒榭建成，莫蓮見了思鄉之情也略減，在李忠精心呵護下才逐漸轉好。
清音聽得心里默默羨慕，道：“這可不是一段佳話么！有這般寵愛，莫蓮也算是此生不悔了。只是，什么時候改作謝春亭的呢？那臨水府邸卻也不見了。”
褆面色沉了下去，搖頭道：“事情倘都能如此完美便好了，那并不是結束。就這樣一代將軍，最后卻因通敵判國全家抄斬，他本人被處以磔刑，莫蓮眼見夫君一刀刀死在眼前，當場發了瘋，自撞死在刀口。行刑當夜，那將軍府便莫名起了一把大火，把一切都燒了個精光，只余下了這亭子。之后再也無人敢在此處建府，百姓都道那是天火，人人小心翼翼，不敢妄論。只這亭子歷遍風雨，看盡滄桑，依然立在江邊，有人便起了個名作‘謝春亭’的，是取自《相見歡》①‘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傷興衰之意，盡在其中。漸漸的這‘謝春亭’也就叫開了，也沒人再提起那段往事了。”
清音險要落下淚來，傷感道：“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唉，都道往事成湮滅，這世間不知掩埋了多少這樣的悲嘆。”
靜石卻聽得出了神，也只看著江面霧氣氤氳，久久未開口。
褆舉了杯，道：“莫要如此，本來開心來此，不想卻被我敗了興，我真要責怪自己了。”
清音忙道：“褆莫要如此說。”不肯讓褆責怪自己。
三人客氣一陣，才又如常。
閑談到下午雨才停住，只還是些烏黑云朵在天上搖擺，不肯放晴。三人約好了下次再見，便就此散了。
這日臨江門路上行人匆匆，卻無人注意到路邊的樹影里有兩人相對而立，氣氛森冷。
“我不管你來此目的為何，只回去告訴你主子一句話，休要動她！”
“這話還是請收回罷，我們自己的事，自有分寸，不勞您操心！”
談話不歡而散，兩人皆拂袖而去。
清音站在來時的石橋上，回望那江面，大風起兮，烏云摧城，清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需知這嚴寒，正在慢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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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相見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