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寒春遲，還在陽歷的二月，送走元宵不久遠，算是徹底告別了傳統的春節。汪慧倫拂去白墻青瓦下喜宴的紅塵，換上不招人眼的卡其色風衣，來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都市。

搭載的轎車在公交站點放行，汪慧倫笑著與同鄉告別，黑色長靴并攏在行李箱旁，她抬眼望著暮色中林立四周的樓房，心情并不是那么充滿驚喜。

這座都市，她是第二次到來。去年還在花城的時候，已經預約了今天的行程，然而直達目的行程多少是有點讓人失望的。回想畢業時候，只身南下去花城的情景，她一路經過武漢、長沙，不急不緩地重游黃鶴樓，去到高中語文課本第一篇提及的橘子洲頭，懷想偉大領袖的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那種書生意氣激起了多少人對大學生活的向往。然而，匆匆四年，都已經畢業了。回頭來看，也未必每個人都有過偉人那樣的揮斥方遒。

汪慧倫每年都嘗試一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例如一畢業就回到南方——這片她回避了四年的土地，有人說這里是文化的沙漠。汪慧倫曾在虛構的故事里，把它命名為“東夷”，是東南沿海少數民族和打魚為生的人民定居的地方，她曾讓故事的主角在這里享受出游的美好時光，也讓他們在這里遭遇生命轉折的危機……人類似乎就是有這樣奇怪的想象，很多地方即使你未曾來過，可你并不陌生。

花城之所以成為她擱淺半年時光的第一站，或許因為那天游橘子洲頭積累的疲倦，或許因為山重水復遇見湖光別墅的驚喜，心被那一片綠汪汪的湖水洗滌得熨帖，即使想要離開也要等半年之后了。

汪慧倫就是在那里認識了三角梅，接手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品牌服裝，并且由一位從未謀面的形象設計師帶領著，走向了時尚的精神領域。在那里靜聽桂花落地的聲音，重讀簡奧斯汀的書作：《傲慢與偏見》，《曼斯菲爾德莊園》，《勸導》，《諾桑覺寺》，《愛瑪》，以及和作者有關的《成為簡奧斯汀》，她在那里享受了緩慢而悠長的時光。

花城在汪慧倫的印象中，實在太過安靜，并不是長輩們口中打工喧囂的城市，或許因為這些年打工的人已去了隔壁的都市——汪慧倫所崇拜的形象設計師遷徙去的地方。那都市里或許有著某種特殊的魅力，汪慧倫在形象設計師的手記中一頁頁找尋，也曾問多次出差到這都市的朋友頭腦中的印象，然而答案是那么模糊，真正的答案需要她自己尋找。

她是來這里工作的，市中心房子早在去年已托人租下。她本來想順著父親的意思去找一位叔叔，聽說那位叔叔工作地點就在附近。父親是希望她跟著那位叔叔走，不至于她走歪了路，或者無法走路。

汪慧倫想起那天見到叔叔的情景，覺得可笑。她沒有告訴尚堯那位叔叔身上有一股子汗臭味，只跟尚堯說：“他在某有名的地產企業，很有能力，但是他讓我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后還嫌棄我一個工作只做半年。”汪慧倫委屈地為自己辯解說：“我才畢業半年呀，能有多少工作經驗？”然后她用頗為主觀的方式說那位叔叔的客觀事實：“他長得很丑，我不喜歡他……”

那時候，尚堯正被特許歪在她的床上稍憩，一副舒適慵懶的樣子，半側著臉與她說話，白嫩的臉蛋兒兩邊紅緋緋的，像個剛睡醒的孩子，正是她喜愛的樣兒。

尚堯聽她說完她的不滿，笑著總結說：“有能力的人都長得丑，我也有能力，長得很丑吧！”她本來隔著桌子坐在對面看書，是日本古代才女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那本絮絮叨叨的言行記載，最顯著的特征就是作者那句口頭禪“很有意思”，于是汪慧倫也覺著看這本書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時她被要求坐到了床邊，隔桌說話畢竟不太禮貌。尚堯說的相貌美丑或許有兩個重點，她不是沒有意識到，只是她向來欣賞法國人不談隱私的優雅，很自然地偏向其中一個重點，回答說：“你啊，一般般丑啦！因為你臉白，一白遮百丑嘛！”尚堯記性不錯，或者說是見識廣博，當時還懷疑了她說的“一白遮百丑”出自古語，說：“不是一白遮三丑嗎？”她知道“遮三丑”更符合古人的思維，但無意考證，覺得也沒必要。

很多事情，其實都沒有考證的必要。

汪慧倫在來到都市的第三天，開始整裝面試。她先去了市中心百貨樓隔壁的服裝公司，談的什么都很好，就是氛圍不對，聽復試經理的意思，似乎招聘她去就是要淘汰一位老員工，這讓她設身處地想著，感覺極其不自在。

汪慧倫在第四天有三家公司面試，一家廣告公司，一家珠寶公司，還有一家好像叫什么“GJ公司”……汪慧倫忘了這GJ公司是做什么的，好像比較隱晦，因此她在內心里把它設定為可去可不去的。

廣告公司的待遇十分不錯，然而面試的人也多，面試流程規范而復雜，汪慧倫交了答卷，處在等待通知復試的狀態；而珠寶公司呢，面試和復試安排得很緊湊，復試的經理很看好她，已經與她講市場聊行業，時間不知不覺就將近下午四點。

汪慧倫從珠寶公司出來的時候，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去第三家公司了，然而看看自己的公交路線，正好回去市中心也要經過這家公司所在的鎮上，于是不管趕得上還是趕不上面試，都決定去看看，畢竟打電話的時候與人家約了，不好輕易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