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綃、阿綃……好痛……好痛……”

帶著恐懼的童聲虛弱地顫抖著，不難辨出那其中已無多少生氣。無綃呆呆看著不斷痙【禁】攣的云鄉，捂著嘴，眼角的淚珠兒成串落下，眼中俱是悲哀和恐懼，交織成對未來的絕望。

她坐在破廟滿是灰塵的地上，早已嚇得忘掉了要求救，身邊掉著一個臟兮兮的饅頭。

就是這個饅頭……就是這個饅頭要了云鄉的命！

一個時辰之前，押送她這一行人的官差給每個人發了干糧。她看著饅頭，想起了云鄉這兩天總是皺巴著臉說餓，便留著沒吃，打算等會兒分一些給她。

年幼的無綃是作為女奴的身份被押送入宮，而云鄉則是因為家里窮的沒法養、被父母兄長賣去南景宮里作婢女的。

押送奴隸和婢女的兩隊人馬在途中相遇，領頭的官差是舊識，就打了商量一起上路。

押送奴隸的那隊，因為怕那些成人會跑掉，所以通常是被官差綁著的；但是幾個孩子年紀還小，束著不好走路又吵得慌，所以都被放養著。只要不逃跑，孩子們一路上過的還是不錯的。

大概是因為趕路顧不得干凈，一堆人永遠灰撲著臉兒看不清五官細節，官差們全靠點人數才能查清人頭。

而無綃和云鄉那尚未長開的五官輪廓卻是有幾分相像的。兩個八歲的女孩子不僅年歲相仿，又有這外貌相似的一層，便較別人更相好了幾分，成日膩在一塊兒。

有了這幾個巧合，不過小半個月，大部分押送的官差又不太搭理人，若不看兩人的衣服，有時竟也分不清誰是云鄉，誰是阿綃。

她們是一路上彼此最好的朋友。所以，她真的只是想著能讓云鄉吃飽……沒想過、沒想過這饅頭有毒卻害了她?。?

看著前一刻還鮮活紅潤的臉龐，這一刻變成了可怖的青灰色。她害了云鄉……她害死了她！

可是又是誰要害自己呢？

無綃小小的腦袋沒有時間多想。因為她發現云鄉已經停止了抽搐，安靜了下來。云鄉嘴角淌著的血沫有開始干涸的跡象，漂亮的眼睛閉上了，略帶稚氣、跟無綃相像的清秀臉龐定格在扭曲怪異的表情上——這表情永遠不會再變化了。

云鄉死了。

無綃這才緩過神，慌亂地大哭，使勁搖著云鄉的尸體：“云鄉云鄉、快醒醒、別睡了！別睡了！睡了阿綃就不要你了……云鄉……求你了……不要睡了……快醒醒……”口里不斷重復這樣的話，但是伴隨時間過去，云鄉并沒有如她所愿醒來，而她的大哭，也逐漸變成了無助的嗚咽。

哭了不知多久，無綃終于抬起頭，這一下，她從眼角的余光之中，發現了廟外有個身影在接近這里。

那是……

帶領奴隸一隊的差役之一，徐叔，一個四十多歲的、長相憨厚的中年人。因為他待她們都極為和善，阿綃和云鄉都會親切喚他一聲“徐叔”。

似是因為瞄見了地上躺著具尸體，他不知為何沉沉嘆了口氣，然后裝作平靜地走了進來。他看著頭低垂的無綃，正想說些什么，但是定眼看仔細地上躺著的云鄉時，臉色瞬間變了。

“這！”他似是吃了一驚,顫抖了聲音：“……你是阿綃？怎么回事？”

無綃茫然地抬起帶淚的小臉，望向他，帶著哭腔說：“徐叔……云鄉死了，她不要我了……”

徐叔一拍手，一臉懊惱：“怎么死的是云鄉？這下、這下該怎么辦?。　?

無綃是極聰慧的女孩，她從徐叔的話里尋到絲絲危險，驀地一驚，害怕地往后縮了一下，傻愣地看著這行路的半個月來對她最好的徐叔－－她早已從家中事故里明白什么是死亡，所以這是本能的，對于這個詞的恐懼。

徐叔轉了很久的圈，最后似乎定了什么決心，站定，慢慢把佩刀從腰間抽了出來，轉向無綃，一臉痛苦道：“阿綃，徐叔對不起你。這不是徐叔想殺你……徐叔也是沒辦法的??！”

無綃一聽自己會被殺死，嚇得眼淚又冒了出來，背后滲出層層冷汗，小小的身子不停打抖。徐叔要殺她！她要死了，和云鄉一樣，都要死了！

刀散著冰冷刺眼的光芒，刀鋒看上去鋒利無比，碰到了會很疼——會死！

無綃想起了溫柔的爹爹，美麗的娘娘，非常疼愛自己的哥哥，她要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她“哇”地一聲大哭：“爹爹！娘娘！”

轉折就是在片刻發生的。

徐叔的刀在無綃這一聲可憐的哭喚中停下了，頓了片刻，便再拿不起那刀，“哐當”一聲，鐵器落了地。他惱得啐罵了一句什么后，忍不住蹲下把小無綃抱在自己懷里，拍著她哭的一顫一顫的背小心安慰著：“阿綃乖、阿綃不哭……徐叔不會傷害你了。可憐的孩子……你只是個娃娃呀，徐叔如何下的了手……”不知不覺，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他也曾經是孩子的父親。若是自己的小女兒沒有夭折，年紀就該跟這個女娃娃一樣大的，也會這么漂亮、這么乖巧。當年要是他能更花時間陪陪孩子，就不會讓強人襲擊了家里，就不會讓妻子和小女兒那么早……

他看著這般年紀的孩子，心里都會有想起小女兒，一片愧疚，更別提要親手……

“嚇壞了吧……是徐叔不好、徐叔造孽啊！”徐叔寬厚粗糙的大手輕柔拂在無綃的背上，感受到懷里小女孩嚇得緊繃的肌肉，不由更是心酸得想要流眼淚。這么小的孩子，本來應該在父母懷里撒嬌玩鬧的，卻被逼面對著死亡和鮮血。他看著地上那具尸體，眼神微黯：

可憐的云鄉……白白做了替死鬼。

他不知道上頭為什么要他們去對著一群沒什么反抗能力的奴隸下毒手，但是他想救下這個孩子。已經有那么多人死了。況且天意讓云鄉代替阿綃吃了那毒饅頭，便是有放這孩子一命的意思。

差役把漸漸有些緩過來的無綃從懷里拉起來，看著無綃紅紅的眼眶和小鼻子，下了比剛才堅決萬倍的決心，也不顧她聽得懂聽不懂，嚴肅無比地說：“阿綃，聽徐叔說，從現在開始，地上的那個是死掉的阿綃，你是要進宮當宮女的云鄉，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今天發生的事，不然徐叔和你都活不了。平時和你一起的那些莫家的其他奴仆已經都死了，你不準再問關于這件事的其他任何情況。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云鄉、想要找阿綃玩卻發現找不到她了就行?！鳖D了頓，他啞著嗓子繼續說：“徐叔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能聽懂，也能記住。徐叔救不了云鄉，只能救你了……”

無綃尚沉浸在云鄉死了的悲傷和差點被殺的恐懼中，呆呆地消化著這一堆話。云鄉、不，阿綃死了，莫家的奴仆都死了，她是云鄉，她要進宮，阿叔在救她，自己要聽話。

這是……她未來的命運。

已經不知道該為真正的云鄉的死去而哭泣，還是該為自己遇見了心軟的徐叔保住了命而開心，無綃看著徐叔瞬間變得更滄桑的臉，乖巧地點了點頭：“我是云鄉……”

徐叔驀然紅了眼眶。

“現在……現在先換衣服?！毙焓灏言凄l的外衣脫了下來，遞給無綃。無綃乖乖照做。不照做，自己和阿叔都會沒命……這是，她現在唯一的認知了。

換完衣服，她噙著淚，從脖子上把自己從小戴的白玉并蒂蓮摘了下來，掛在了云鄉的脖子上。云鄉說過，這塊玉很漂亮很漂亮，就像她家鄉小河塘里的白蓮花一樣……

然后，她低著頭，隨著徐叔安靜地回到隊伍里。兩個隊伍，現在只剩一個隊伍了。無綃知道，其他人，都死了。

大概是害羞的云鄉平日只跟自己玩耍，其他人都沒注意，穿著云鄉衣裳的已經不是總是小臉臟兮兮、辨不出秀美五官的云鄉，而是無綃。即使是其他幾個官差有什么懷疑，也被徐叔搪塞過去。

就這樣，一行人繼續一路向著南景都城冉澤行去。

從此，深宮一刻，便是一生。

PS：新開的坑，文筆尚嫩，請大家多支持。往事就此提過，接下來就要進入正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