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過五更天，御花園里就多了一個少女的身影。

無綃捧著一個光芒四溢的五寶琉璃瓶，在各片花叢中穿梭。

慧奉儀不知從哪聽來用早晨百花上混合了花蜜的露水泡茶，能夠讓肌膚更加白皙潤澤，便求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轉身就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選妃儀式結束之后被皇后直接留在了東霖宮的大宮女無綃。

慧奉儀要的露水，可不是一般宮中存的那種。此等露水，只要每朵花花心的那一滴，還得從太陽剛剛露出地面時開始采集，這也要求動作一點要快。否則蠲的露水要么是沒有帶蜜的，要么根本來不及在露水干涸之前采夠一整個琉璃瓶。

此時日子已經過了小滿，天氣也不似春天那般溫和，漸漸有些微熱了。忙活了一整個早晨，無綃的額上早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因為還未用過早飯就不斷花力氣，胃里也隱隱有些發疼。

辰時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無綃手中采集的露水離滿瓶卻還有小半瓶的差距。

御花園入口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明顯屬于幾位女子。無綃沒有時間抬頭看，心里猜測著大致是伺弄花草的宮女吧。

腳步聲漸漸近了。

晉嬪身邊的宮女向她獻言說，近日里早晨的御花園尤其美麗，尤其是千日紅和牡丹，開得極其繁盛。晉嬪生平最在意的便是自己在宮中的得寵和位置，卻白白丟了貴妃之位。所以這千日紅和牡丹尤為稱她此時之心，一為長久青春得寵之意，一為艷冠群芳、直逼皇后寶座之意。這一清早，她便帶上了宮女，到了御花園賞花。

走到御花園時，她看見有個宮女捧了一個精致閃耀的琉璃瓶子，在花叢中采集露水。原本這是極為尋常的場景，但是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只取每一朵花一滴露水的動作以及那個珍貴的琉璃瓶，都讓晉嬪無法覺得尋常。

宮中妃嬪，都有自己不外傳的一套駐顏秘法，指不定，這又是哪一個宮里妃子用以美容的法子。若是自己知道了，豈不……

于是晉嬪正了身姿，在隨身宮女的攙扶下，款款走向那個捧著琉璃瓶的宮女……

“你是哪個宮的？在這干什么？”

無綃被忽然響起的女聲嚇了一跳，手里的琉璃瓶險些落地。她側身一看，是一位著郁金色煙綢曳地長裙、玉色繡花折枝宮袍的美婦。而且，此人她絕對不陌生！

在皇后身邊的時候，沒少見她來祥露宮挑釁炫耀者，除了曾經的晉貴妃、現在的晉嬪還有誰？

晉嬪見她抬起頭，便打量了她一番，只覺這個小宮女有些眼熟。仔細想了一會兒，卻沒想出她是誰，便當作是曾見過的哪個宮女罷了，沒多在意。

無綃忙低頭跪下道：“婢子是東霖宮的，在這為慧奉儀采集露水?！?

“慧奉儀？”晉嬪想起似乎太子的確是納了一個慧奉儀，而且最近風頭正盛，聽說極得寵。若是這個慧奉儀，肯定有什么辦法，才能恩寵不斷吧？而這個小宮女，大概就是她的宮女之類的。于是她瞥了一眼那個琉璃瓶，問：“你家慧奉儀要這個可是有什么用處？”

“這……”無綃的貝齒咬著唇，一副不敢說的樣子。

“哼！”晉嬪挑起眉，“本宮一早來御花園賞花，被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沖撞了，壞了心情。本來打算如果你如實回答本宮，本宮就可以免你一死，現在看來不必了……”

無綃聽到這里，嚇得一下子瞪大了雙眼，然后拼命在地上磕頭，帶著哭腔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大概是過分害怕，她磕頭磕得極用力，不一會兒額上就出現了一片滲人的血跡。

晉嬪皺眉，裝出一副憐憫的表情道：“想來你也是可憐。若你告訴本宮慧奉儀要這個有何用處，本宮倒是可以考慮恕你無罪?！?

無綃趕緊停下道：“慧奉儀說，用清晨花心里帶花蜜的露水泡茶飲用，可以讓皮膚變得更光滑白皙，所以才讓婢子在這采集露水，婢子不知道娘娘要來賞花，不是故意要沖撞娘娘，求娘娘饒命！”她的眼睛里已經隱約有害怕的淚水了。

原來如此……晉嬪摸著自己最近似乎有些變粗糙的皮膚暗想。果真是個值得一試的法子?！捌饋戆?。”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無綃感恩戴德地又磕了幾個頭才緩緩起身。

晉嬪本有意放她離開，忽然想到慧奉儀肯定不止這一個美容的法子，便忽然想到自己可以讓這個小宮女幫自己再多打聽打聽，于是她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無綃捏囁囁喏喏了一會兒，才道：“婢子陋名云鄉?！?

晉嬪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光?！霸瓉砟憔褪窃凄l？”

晉嬪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女會成為紀簡之的侍妾其實是因為云鄉，而非外界所傳的綠璽；但是她聽說，晉如月之所以三番五次被陸嬤嬤訓斥，皆是因為云鄉、綠璽、居霞三位女官。晉家女兒容貌極盛，但是都有跋扈的本性，因此晉嬪并不覺得晉如月有什么錯，反而因此記恨上了這三個奴婢。此時聽見面前的小宮女稱自己是云鄉，便恨得牙癢癢。

“婢子……婢子在。”似是察覺到了晉嬪話中的森冷，無綃打了個冷戰，然后磕磕巴巴地應聲到。

晉嬪一揮手，示意身邊的宮女把無綃抓起來，兩個宮女走上前去，立馬把無綃的雙手往后一扳，狠狠勾住她的膝蓋，把她往下一按，讓無綃重重地跪倒在地。那個盛了大半瓶露水的琉璃瓶“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本宮改變了主意。本宮還是覺得，得讓你受罰、長長記性才好?！睍x嬪冷冷道，“給我拖到御心亭外，讓她跪著！順便把那些琉璃渣子清去陪她！”

無綃被那兩個力氣頗大的宮女拖著帶到御花園中央的御心亭外，然后再一次被押著跪下，這一次，還被硬生生壓在琉璃渣子上。她慘叫了一聲，卻被兩個宮女堵住了嘴。琉璃渣子扎進了膝蓋，劇烈的疼痛從骨頭里傳來，鮮紅的血液滿滿滲出，流了一地。

晉嬪命人在亭中擺上早膳和茶水，慢悠悠地吃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道：“本宮不是那種心狠之人，沒法做出害人性命之事。你且跪在這，跪到本宮心里舒暢了才可以起來。”

無綃被壓著跪在亭外，已然面如金紙，喘息都愈發急促了。

宮女穿的衣服，都是里里外外三四層的布衣，且皆是捂到頸上。無綃因為熱和劇痛，汗水一層層打濕了衣裳。眼前一陣昏花，但是當要暈倒的時候，晉嬪就讓人潑來一桶水。

她的胃里一陣陣絞痛。一直未進食的胃，額上的傷口，膝蓋上扎進的琉璃渣子，都在不斷消耗著她的生命氣息。

好疼……好難受……

蕭善則到御花園的時候，剛巧看見的就是無綃全身濕透、跪在地上搖搖欲墜的樣子。

他心中莫名一抽，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她的身子，眼中卻映入她膝下那灘漫開的刺目暗紅，臉色一下子冰寒，目光里染上了一片陰暗。他咬著牙問：“怎么回事！”

晉嬪沒有想到蕭善則會忽然沖出來，被驚了一跳，見他如此生氣，心中彌漫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她支支吾吾道：“這個小宮女沖撞了我，我不過是小小懲罰她一下……”

“晉容，你倒是膽子肥了！”誰知蕭善則根本聽不下她的任何話，腦子里全是無綃白的嚇人的臉，于是出聲怒吼道。

無綃只覺眼前發黑，身子輕飄飄的，就要倒下的時候，似乎有誰接住了她，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蕭善則盛怒的表情：“靜王……殿下……”她吃力地發聲。

蕭善則感覺懷中人兒動了一下，然后就聽見心心念念多日的那個軟糯聲音?？吹剿坪踹€清醒著，他才稍微紓解了一絲怒火，緩聲道：“我帶你去太醫院，你閉上眼睛休息一下……”

誰知無綃一聽此話，卻一下慌了，饒是根本沒法起身也拼命掙扎起來：“靜王殿下……婢子……不能去太醫院……不能……”

“為何？”蕭善則納罕。

“不能……太子殿下……殺……”她害怕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就再也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蕭善則趕緊把人抱了起來，然后沖已經嚇呆了的晉嬪說道：“你看著領罰吧，若有下次，便自己了斷！”

西澤宮內。

“浮海，快去讓夢娘來！”

浮海看到自己的主子抱著一個身上血跡斑斑的小姑娘沖進殿內，整個人都愣了。

“還不快去！”蕭善則又是一聲大吼，才把他從恍惚中喚醒，然后趕緊飛奔出去找西澤宮的醫女夢娘。

夢娘帶著藥箱將兩個大男人趕出房，才幫無綃解開衣裳查看傷勢。

蕭善則也說不清楚自己此時浮躁的心是什么感覺，只覺得屋內躺著的女子若是有事，他定不會饒過晉容。

過了良久，門終于開了，夢娘走了出來，神色不太好?！巴鯛敗芊窀嬷磉@個小姑娘身上的傷到底是怎么來的嗎？”

“我也是剛救下她，不太清楚情況?！笔捝苿t搖搖頭道。

“這個姑娘的膝蓋骨被琉璃刺裂，筋脈損傷，若是再遲一刻鐘送來，都必然廢了。她的額頭上只是小傷，凡是衣服蓋住的地方都有最近兩個月內反復添的各種傷，其中以燙傷和鞭痕為主，手掌心還有曾被東西磨傷到骨頭的痕跡?！眽裟飮@了一口氣道?！耙膊恢朗悄膫€狠心的，居然下得了那么重的毒手?！?

親自隱在暗處探看消息的蕭蕪邪差點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