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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

鬧鐘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過了足足半分鐘楊曉波才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按下按鈕,那個恪盡職守的小家伙便不再作聲。

他打了個哈欠,轉過身。

在床的另一邊,一個女孩還在熟睡,膚光如雪的后背對著他,整個身體隨著呼吸的節奏微微起伏著。

楊曉波俯過身去,在那潔白的后頸上吻了吻。突然之間,一股強烈的沖動不知從哪里跑出來,迅速占領他的頭腦。他伸出一只手在那光滑如玉的后背上撫摸起來,并沿著脊柱一直向下……

“啊!”女孩驚叫一聲醒過來,轉過身一記粉拳打在他身上,“干嗎呢,討厭!”

楊曉波也不搭話,一手架住打過來的第二拳,一手繼續在她身上摸索著。

女孩扭動著身體想躲開他:“哎呀,別鬧了!昨天晚上折騰到幾點,你還不夠啊!”

“不夠,永遠都不夠……”楊曉波的手依然不肯老實。

女孩有些生氣了,使勁兒掙脫開來:“行了!我必須趕緊起床,今天這個客戶只有上午有時間,我得跑到望京去找她呢!”

楊曉波這才悻悻地作罷,任由她下床收拾。躺了一會兒閑來無事,他正想去衛生間洗澡,卻又被女孩一把推開。

“去去去,你又沒啥事,我先來……對了,今晚你別過來了,我爸來了,要跟我說點事。”

“晚上我也要找你說點事,嘿嘿……”

“滾!”

“那等你們說完再見唄!”

“沒時間了,還得直播呢!今晚師父和我連麥,肯定要通宵。后天要去云南一周,我們公會組織的戶外活動。”

女孩梳洗完畢準備出門,看了看一臉失望的楊曉波,在他唇上輕啄一口:“你就乖乖先回家做幾天‘媽寶’,行不?”

楊曉波把她摟到懷里,深深地吻了吻她的嘴:“好吧,大主播,那就等你回來見。”

女孩露出燦爛的笑容,在楊曉波胸口輕拍兩下,然后像個小學生一樣一跑一顛地沖出門去,留下一串清脆的高跟鞋聲。

房門“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間里一個早上的忙亂喧囂戛然而止。在透過窗戶射進屋內的陽光下,楊曉波看到灰塵在跳舞。

他忽然感覺有些孤單,似乎整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

整個世界只拋棄了他三分鐘——這份安靜被電話鈴聲打破,他趕忙拿起手機一看,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亦山哥,你好啊!”

岳亦山特意把會面的地點選在金融街威斯汀大酒店。他在金融街上工作了十幾年,在這里總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和自信感。此時此刻,他特別需要這種感覺。

約定的時間剛到,一位穿戴整齊、妝容淡雅的女士走進酒店大堂吧。她大概50歲出頭,身材勻稱、氣質端莊,走起路來挺胸抬頭、不徐不疾,舉手投足間帶有一種威嚴的氣場。

這就是陜西著名地產商曹明華。

岳亦山連忙迎上前:“曹總您好,讓您辛苦趕過來。”

“不辛苦。你們以前就在這隔壁辦公吧?我也難得來金融街一趟,跟著你長長見識。”曹明華笑道。

岳亦山連忙擺手:“哈哈,這可折煞我了。您見多識廣,我要向您多學習才是。”說著,他把曹明華領到自己的桌前。

剛一落座,曹明華便直奔主題:“既然咱們要相互學習,干脆一起做家金融公司吧。”

岳亦山聞言一愣。雖然心里早有準備,卻沒想到對方如此直白。

“您以前也提過這件事。不過不知您具體的想法是什么,比如設立公司的目的是什么?金融行業這么多領域,您具體想做哪些?您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嗯。”曹明華笑吟吟地望著他,“先說說你有啥建議?”

岳亦山沉吟片刻。

“從您的實際情況出發,應該爭取收一個金融牌照。成明集團是區域地產龍頭,也涉足不少其他產業,在陜西拿了不少類金融企業牌照——比如融資擔保公司、小貸公司和典當行。下一步如果想做大金融板塊,最好能控股一家信托公司、券商或銀行,至少也要先參股幾家積累些經驗。咱們拿有可比性的幾家地產商來看,他們……”

“成明集團目前做不到。”曹明華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國家政策收緊,地產企業融資非常困難,今明年我們還要拿好幾塊地,資金壓力會比較大。”

岳亦山感到一絲驚訝。他遇到的所有老板都會打腫臉充胖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自揭短板。

“那就先穩扎穩打,把手里的幾個類金融企業運營好,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出手。有時候收牌照的事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耐心和機遇都很重要。”

“呵呵……”曹明華干笑了幾聲,低頭喝了口剛端上來的檸檬水。很顯然,岳亦山的話并沒有說到她心坎里。

“牌照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幾個證券公司的人幫咱盯著呢。我想在北京設立個私募基金,就做你們以前那些業務,你看咋樣?”

岳亦山明白了。繞了個彎,話題最終回到她的真實意圖上。不過,他告訴自己必須堅定立場。

“您是說以前鑫城財富做的‘影子私募’啊?其實我覺得這兩年做線下非標投資的私募不會太好干。金融體系正在經歷一個去杠桿的過程,有關部門對銀行、證券、保險幾大行業都加大了監管力度,對地方政府和房地產行業的融資行為做出很多限制,資產管理行業正在遭受巨大沖擊。而私募基金在這個行業里最弱小,現在自然是日子最不好過的一個群體。您何必要在這個時候入場啊!”

曹明華點了點頭,笑容不改。

“有道理。不過,我的戰略規劃是希望金融板塊能夠迅速做起來,成為公司未來的主營業務之一。私募基金行業的門檻不高,規模很容易在短時期內做大,正好符合我的需求呀!你們以前那家私募,不是3年就搞了幾十個億嗎!”

“可是因為操作不規范,3年的基業,不到3個月就倒掉了!這個根本不能作為參考。”岳亦山爭辯道,“現在成立一家私募很容易,想運作好可并不容易。不妨等……”

“我更相信事在人為。”曹明華再次打斷他,“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接受的教育都是‘人定勝天’——你可以不同意,但是我創業到現在,每次進入一個新的行業都有人告訴我時機不對,可是每一次最后都獲得了成功。為啥?因為選對了人,堅持做下去,就成了。你要相信一點:辦法總比困難多!”

岳亦山喝了口茶,嘆道:“曹總,您是有大格局的人,我一直都很佩服。可是還有一個根本性的難題——我曾經總結過,如果沒有政府背書,任何金融機構都帶有龐氏色彩。也就是說,所有金融類企業最終靠的都是政府信用支撐,純粹民營的私募,是無法得到足夠的信用支撐的,很容易倒掉。我個人寧愿回信托公司打工,也不會再進這種私人機構了。”

曹明華掩口笑了起來:“你說的我早就想到了。早年做施工的時候,我就掛靠在國企下面。現在地產板塊里,還有兩家公司是和地市的國有平臺公司合資的。你放心,我今天就可以給你打包票:私募成立一年以內,我保證找到一家國企來參股甚至控股,讓咱變成‘國家隊’!”

聽到這幾句話,岳亦山心中一動,身體向后一靠,沉思起來。

曹明華見狀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亦山,你作為高管親歷了一家私募的倒閉,經驗教訓都不少。你還不到40歲,牽頭重新做一家,正合適。”

“我知道您一直很器重我。可是您不了解,我這個人懶散慣了,不適合當一把手管理整個公司啊!”

“沒關系,我給你配助手。你是CEO,但是只管業務就行。”

“嗯……可是陜西的金融市場比較小,我也不了解……”

“公司設立在北京,你來幫咱整合全國的金融資源。”

“那招聘……”

“你說了算。新公司剛進入金融行業沒啥名氣,給團隊薪酬開高點兒好了。至于你——”

曹明華身體向前微傾,盯住岳亦山的眼睛:“年薪300萬外加業績提成,怎么樣?”

岳亦山避開對方的目光,低下頭沉默了。足足過了兩分鐘,他才重新開口。

“曹總,我還想要一樣東西。”

“盡管講。”

“您百分之百的信任。”

曹明華收起笑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絕對信任你!”

岳亦山輕輕拍了拍桌子:“好的,曹總。您給我幾天時間,我還要和幾個人談談再回復您。”

曹明華緩緩起身,伸出右手:“不急。期待我們合作成功。”

岳亦山露出微笑,緊緊握了握那只手。

【二】

又是在清晨4點從夢中驚醒。

這樣的經歷多了,程霞時常會想:從加入鑫城財富到被判處緩刑,簡直就是一場跌宕起伏的噩夢。她曾經那么努力,付出了那么多艱辛勞動,可是公司突然就倒掉了,同事們突然就都離開了,警察突然就出現了……

那段日子的每一個場景,都在她頭腦中反復回放著。直到今日,她仍然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大一家財富管理公司說倒就倒了?客戶的錢都到哪里去了?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以后怎么辦?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可是她不知道,她也解決不了。

她的天空是灰暗的:

為了躲避追討資金的老客戶,她搬了家,遠離主城區,甚至想離開北京這座讓她心痛的城市——可是還沒有這個勇氣。

她完全沒有心情再去工作。每天除了窩在家里看電視劇,什么都不想做。偶爾逼自己去跑步,在大汗淋漓中才能感覺到一絲暢快。

她的銷售傭金都已退還,只能靠過去的那些積蓄過日子,而房租和一日三餐的開銷侵蝕著她逐漸干癟的錢包。

她不敢打開手機。客戶的辱罵讓她心碎,但這是她用過的唯一號碼,又不舍得換掉。只有在這樣的夢醒時分,才會偶爾開機。

突然,一條前一天的微信躍入眼簾:

“你好嗎?見面聊聊吧。”

程霞咬著嘴唇,不知該怎么辦。這么久了,她還沒有和任何老同事聯系過,更別說他了。往事如洪水般一下子涌入腦海。枯坐到天色發亮,她才打下幾個字:

“還好。你呢?”

沒想到對方不到五分鐘就回復了:

“正在健身房。我準備重返江湖啦,先積蓄些體能。”

“回信托嗎?”

“不是。重新創辦一家私募基金。”

程霞很吃驚,半天沒有回復。新消息又來了:

“別擔心,這次我來掌舵。你是我認識的最棒的承做專家,咱們一起做吧。”

程霞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是不會再做私募了。”

對方還在規勸:“你是了解我的,有風險的事我是不會做的。大股東答應給公司找個國有的‘婆婆’,你大可放心。”

“那祝你成功。”

程霞打出最后幾個字,便放下手機,不再回信。可是過了一會兒,手機電話鈴聲響起來。她看了一眼,皺皺眉,直接掛斷電話,關上手機,重新把被子蒙到頭上。

聽到手機里傳來的忙音,岳亦山不甘心地掛斷電話。

兩個小時后,岳亦山正在東三環世貿天階附近的SOHO尚都樓下吃煎餅,楊曉波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亦山哥,您找我!”

“你小子,不是說一個小時就能到嗎!”

“我剛才在外面,回去換了身衣服,這才來晚了。”

“那么早你去哪兒了?噢——在外面過的夜吧!行啊你,業務都扔光了,泡妞的本事可沒忘。現在跟誰在一塊兒呢,還是小何嗎?”

楊曉波吞吞吐吐地說:“亦山哥,那個……何芳笑已經訂婚了。我現在……我現在跟馬楠楠在一起呢!”

“哎呀,她可是以前咱們公司第一性感女神啊!那身材,嘖嘖!你小子一定很‘性’福吧!不過你倆怎么搞到一塊兒去了?”

岳亦山擠眉弄眼,又在“性”字上加了重音,楊曉波臉紅了。

“咳,本來都吃了散伙飯,說不再聯系了。可是上個月初我和她在金融街碰上了,她覺得這是天意,就……就在一起了唄。”

“行了行了,沒空聽你的浪漫史。我有正事找你:你陜西曹阿姨叫我在北京設立一個私募基金管理公司,還是做非標投資這一塊。我正招兵買馬,你……”

“我加入!”楊曉波不等他說完,堅定地說道。

“你呀,光聽個開頭,什么職位、薪酬都沒搞清楚就敢答應。”

“那都不重要,亦山哥,只要跟著您就行了!”

“好!”岳亦山不再打趣他,一臉嚴肅地說道,“那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楊曉波也鄭重其事地應道,“您都找過誰了?”

岳亦山遲疑了一下:“老東家的人,我找過程霞和陳律師。不過他們都拒絕了。”

“哦……”楊曉波發現自己排名第三,心里暗暗有些失望,不過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那咱們到這兒干嗎,來找魏老大?”

“對!基金產品銷售這塊,沒人能跟他相比。咱們力單勢薄,一定要得到他的支持才行。走吧!”

魏老大的辦公室還是那么局促,到處堆滿紙張。岳亦山找到把椅子,楊曉波卻不得不坐在一堆宣傳冊上,他不禁想起以前鑫城財富內部流傳的一句話:“錢是紙,紙是錢。”魏老大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他的公司把一紙合同交給客戶,從客戶手里拿來錢,這不就是最佳闡釋嗎?

過了一會兒,魏老大邁著矯健的步伐走進來。他今天心情不錯,笑呵呵地說:“你倆又湊一塊兒去了?岳總啊,你這是帶團隊來投奔我的吧?”

岳亦山略帶尷尬地說:“老大,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幫以前的一個項目方籌備新公司做私募。”

魏老大一聽,眼皮耷拉下來。他點上一根煙,擺弄著打火機,半天沒吭聲。

岳亦山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老大,她是我和曉波的長輩,外地的一個大地產商。她前前后后找過我不少次,我很感動。她還承諾拉國企來做股東——這是我最看重的一個條件。將來這個平臺做起來,有國企背景,又有我把關,產品肯定讓人放心。咱們到時一樣可以聯手做業務嘛!”

“啥聯手做業務啊,還不是讓我給你賣產品!”魏老大冷笑著說。

“那只是一個方面。您要信得過,我帶團隊也可以幫您一起做項目,將來兩家一起分管理費。”岳亦山誠懇地說。

可是魏老大并不買賬:“可別扯那些沒用的!我這里搞承做的團隊水平是比不上你,但是也還沒差到要請外面人來干活的地步。”

“不是那個意思!”岳亦山急得口干舌燥,“老大,您對我的情義沒說的,我都記在心里!但是咱們兄弟倆沒必要非綁一起不可啊!如果我把這個新平臺做起來,就是又立起一個山頭,到時候咱們互相也有個呼應,不是更好嗎?”

魏老大沒吱聲,好像在思考。

岳亦山趕緊趁熱打鐵:“看今年的形勢,金融機構都在收縮表外業務,咱們這行肯定更難做了。如果我這頭能拉上國企,將來咱們聯手發行和銷售,肯定比市場上純民營的私募有優勢啊!所以咱倆合作,可不是小兄弟來占您便宜,咱們可以互相借力啊!”

岳亦山這么一說,魏老大的臉色終于不那么難看了。他吸完一支煙,才又開口道:“這樣吧,等你有項目拿來我看看再說。你就折騰去吧,等你將來整大發了,把我收了算逑!”

岳亦山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笑著站起身,對著魏老大雙手合十:“您別開玩笑了,我這頭要是混得不好,還指望您給口飯吃呢!”

魏老大并沒動窩,只是抬眼瞅了瞅他。

“我這兒隨時會有你口飯吃的。”

走出大廈,曉波不解地問道:“亦山哥,魏老大一直對您不錯,又是同行,有資源、懂業務,您沒考慮過加入他的公司嗎?”

岳亦山搖搖頭:“正因為如此才不能加入。你沒想明白啊,他那么懂業務,又是個眼里不容沙子的老板,將來每個業務環節都會過問,咱們做事會有多累!曹總不懂私募,才會放手交給咱們去干,這樣咱們可以游刃有余,有自己的空間啊!”

“曉波你要記住:在職場,永遠都不要輕易答應別人的工作offer。過去的關系再好,如果合作不順利,以后就沒法見面了。魏老大有這么強大的資源和能力,我可不想為了一份工作跟他搞掰。”

楊曉波若有所思地說:“嗯,我記住了。再說,咱們也得留個退路嘛!”

“你小子有長進啊!”岳亦山哈哈一樂,此刻,他覺得自己渾身是勁,“現在有了魏老大的銷售資源、你的技術支持和曹總的資本實力,我心里就踏實了。咱們準備開工!”

【三】

岳亦山與曹明華再次碰頭,很快就成立私募基金管理公司事宜達成一致。他們約法三章:

第一,公司業務全權由岳亦山負責,曹明華不參與日常經營。

第二,管理團隊可以提取公司凈利潤的20%作為業績提成。

第三,由曹明華負責,一年之內引進國企股東。

此外,曹明華還把集團資金部負責人蘭宇檀和一個法務經理趙琦派到北京,分別擔任新公司的財務總監(CFO)和風控總監(CRO),協助岳亦山開展工作,三個人合稱“3C”。于是,新團隊便開始新公司的籌備。

可是大家沒想到的是,第一項工作就卡殼了:北京市工商局已經暫停私募基金的登記注冊——這兩年行業負面新聞太多,跑路層出不窮,想要拿到“準生證”還沒那么容易呢!

怎么辦?岳亦山打了一圈電話,幾個同行一致推薦他買一個“殼”好了。他們所謂的“殼”是指已經完成工商注冊和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登記備案,且尚未開展多少實際業務的投資管理公司或基金管理公司。甚至有熱心人推薦說,他們憑借老關系,可以用50萬左右的價格搞定一個“殼”,大大低于市價。

但是這個建議遭到蘭宇檀和趙琦的一致反對。

老蘭瞪著牛眼,一板一眼地說:“公司還沒開張,就花這么一大筆錢買個別人的公司,不太好吧!我咋向曹總交代啊!而且注冊、備案這些事,大家勤快些也就自己辦下來了。依我看,這個錢可以省下來。”

趙琦也附和道:“買一個公司,肯定要做盡職調查吧!那就同樣要花費不少時間呀!而且萬一有負債沒查出來,這不是一上來就給自己埋雷嗎!”

岳亦山不想剛一開始合作就破壞公司氣氛,只得作罷。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是尋找允許登記注冊的地方。

幸運的是,很快大家就得知杭州正在打造私募基金之都,不僅能夠注冊,還有不少優惠政策。于是,杭州成明資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正式誕生!

接下來,大家跑了一下寫字樓市場,很快就挑中了中關村SOHO大廈一處200多平方米的辦公區域,簡單裝修即可投入使用。會議室窗外斜對面就是海淀基督教堂,岳亦山開玩笑說:客戶就是上帝;咱們離上帝的家這么近,就是貼近客戶嘛!

與此同時,公司開始馬不停蹄地招聘。最開始,這項工作由岳亦山和老蘭共同負責。出乎岳亦山意料的是,老蘭并不認可高薪挖人的策略。

岳亦山對他說:“老兄,咱們這種小公司,完全沒有市場知名度,不用高薪,根本招不來能干的人啊!”

老蘭卻不以為然:“岳總,你在金融圈工作那么多年,肯定一呼百應。就像曉波,不是沒談薪酬就跟你來了嗎!”

“曉波是我帶出來的,不一樣。不能指望每個人都這么做啊!再說咱們前期也招不了幾個人,這個投入是必要的。”岳亦山勸道。

老蘭卻毫不退讓:“咱們是小本生意,注冊資本才3000萬——兄弟我說句實話你別往心里去——你一個人的薪水就占了十分之一,在成明集團里頭算是獨一份呢!你看我和趙琦,現在也就比在集團的時候提了一級工資,40萬而已。再給團隊高薪,恐怕不太合適吧。”

岳亦山聽出他的語氣有點兒酸酸的,無奈地輕嘆一聲:“咱們三個人的薪酬可都是曹總定的啊!對了,給團隊高薪的想法,也是曹總提出來的呢!”

可是老蘭絲毫不為所動:“她是菩薩心腸,經常隨口就答應別人事情,有時也不好實現。你的薪酬是你們談的,我就不管了,但既然她派我來把關,團隊其他成員的薪酬就不能太離譜!”

岳亦山氣不打一處來。

他與老蘭是在當年鑫城財富做成明集團項目時認識的,這個家伙從一開始就和自己氣場不合。他是財務出身,為成明集團搞了幾年融資,工作能力還是有的,但是那種保守、謹慎而又偏執的作風真讓人有些受不了!

想來想去,岳亦山決定還是咬牙忍下來:勸說看來不會起作用,也不可能為此向曹明華告狀,只好將就一下吧!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曹明華對老蘭在新公司的角色定位早有安排。

更頭痛的問題還在后面:在岳亦山心里,招聘就是招聘,純粹是為了找到能干的人一起做事。可是在老蘭心里,招聘卻成為揮舞權力大棒的機會。

他制定出數輪面試筆試的規則,還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堆簡歷,堅持要從中優先選擇。有時候,候選人與職位的匹配程度甚至不如他的個人好惡重要,直氣得岳亦山恨不得跟他拍桌子!

楊曉波也看出問題所在,忍不住對岳亦山抱怨:咱們就是個小小的民營私募機構,怎么還搞得這么官僚和任人唯親啊!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邊籌備工作磕磕絆絆,那邊自己又后院起火——馬楠楠不同意他干這份工作。

倆人大吵一架。

“鑫城財富是怎么倒的你還不清楚嗎?怎么還敢往火坑里跳呢!”馬楠楠質問道。

楊曉波感到很可笑:“你別瞎摻和了!這次是亦山哥牽頭的,他最重視項目風控,而且也不會挪用資金胡搞別的事。我們很快還要引入國企股東,就是想為影子私募蹚出一條路來,這是多有意義的一件事啊!”

“嘁,你真是太天真了!”馬楠楠冷笑著說道,“我跟你們工作了一年多,就記住一個詞:OPM——別人的錢!影子私募都是在玩客戶的錢,自己不負責任。這個模式走下去,不管股東什么身份,早晚要出事!”

楊曉波不高興起來:“你懂什么啊!資產管理行業的本質就是‘受人之托,代客理財’。沒有最基本的信任,這個行業都別干了。我跟你說,如果我們這條路走通了,就是一種資源整合和金融創新!亦山哥就是點石成金的私募之王!”

“得了吧你!岳亦山一天都沒當過公司CEO吧?他又是那么散漫一個人,自己都管不好,能管得好一個公司嗎?你得有自己的主見,別人家一搖鈴,你就搖著尾巴跑過去,連魂都丟咯!”馬楠楠譏諷道。

楊曉波頓時火冒三丈:“這就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就想和他一起做私募!你不懂金融,就別跟著瞎摻和!”

馬楠楠也氣呼呼地說:“楊曉波你真是不知好歹!我這都是為你好!要不你回家看你爸媽怎么說!你讓他們托個關系,完全可以找個穩穩當當的工作,何必跑到一個小私募去!等岳亦山把你帶到溝里,后悔就晚了!”

楊曉波想再反擊,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是呀,老爸老媽會同意自己的選擇嗎?他還不敢告訴他們加入成明資本的事,只是說自己在朋友公司幫忙。而馬楠楠雖然比自己年紀小,在社會上的時間卻比自己長,看問題總有很獨到的眼光。應該相信她的判斷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眼神中透露著堅毅。

“安穩的工作哪里都有,創業型的公司才鍛煉人。記得你以前對我說的嗎?‘人生中有些最美好的東西是徹頭徹尾的錯誤’。我已經下決心,這就是我認定的路,哪怕是個錯誤,也會堅持到底!”

馬楠楠稍稍有些吃驚。在她眼里,楊曉波一向優柔寡斷、患得患失,這次變得這么有決斷力?看他傻乎乎認真起來的樣子,還真有點兒性感呢……

把思緒拉回來,她臉一紅,咬著嘴唇“撲哧”一聲笑了,用右手食指對著楊曉波勾了勾:“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四】

新公司還沒正式開張就有業務上門,而且一下來了倆。

在剛剛裝修好的會議室里,3C帶著楊曉波與一個叫孫強的老板首先展開會談。

說起來,這個孫老板和岳亦山的老東家還有些淵源:他在北京附近的廊臺市開了一家印刷廠,曾經從鑫城財富借過一筆錢用于二期廠房建設。不巧正趕上當地政府加大環境保護力度,限制一些高污染、高耗能行業擴大產能,直接叫停了他的工程。

廠子二期建設爛尾,自然無法償還欠款。不過鑫城財富一倒閉,這件事也就被擱下了,無人過問。原本這算逃過一劫,可是孫強后來還是栽了跟頭:幾個月前,環保部門頒布新的治理措施,他的這種小廠根本無法過關,必須馬上停產!

孫強馬上想到遷廠。可是選址、搬遷、重建、復工,這個過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停產之后立刻沒了收入來源,工人工資、供貨商欠款和各種費用都沒了著落,這個廠就快完了。

俗話講病急亂投醫。孫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借錢應對欠款危機。可是到了這個地步,就像病入膏肓,誰還會相信他能起死回生呢?

因此,當他說明來意,老蘭和趙琦完全把他的融資要求當作一個笑話,而岳亦山則暗暗地咬牙切齒:這個王八蛋,欠鑫城財富的錢還沒還,還有臉出來忽悠!

可是當楊曉波提醒孫強眼前這家公司具有鑫城財富基因時,這個身高不到1.65米、體重170斤的胖子擦擦滿頭的大汗,眼珠一轉,又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在這里碰上了,真是因果循環,天意啊,天意!可是你們也甭把我的事兒一棍子打死——你們只要肯幫我渡過難關,利率多少都好談!”

岳亦山強忍著憤怒,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孫總,這不是利率的問題。你現在兩手空空,誰敢跟你合作呢?”

孫強使勁兒擺擺手:“我可不是空手套白狼!那么大一個廠子放在那兒呢,評估下來值5000多萬呢!把它抵押給你們,就算打個四到五折,借我2000萬總可以吧!”

“不是已經停產了嗎?”

“咳,那就是做做樣子,等這陣風刮過去就沒事啦!”

“我聽說現在環保部門都是用衛星監控和地面觀測結合,搞‘熱點網格’化管理,很難鉆空子。”

“那就換個思路:我只要借到錢,拿出一部分上設備,就能達到環保標準。”

“上了設備就能一勞永逸?現在治理這么嚴格,你能擔保借款期內不會出臺更嚴厲的措施?你還沒明白嗎?根本問題在于廊臺離北京那么近,你又是落后產能,遲早要被淘汰。”

“這個嘛……實在不行,還有那么多機器設備和原材料呢!”

“那就不值錢了,只能當作不良資產處置。”

幾句試探之后,孫強知道對方很專業,不可能蒙混過關,于是立刻換上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

“那好吧。我這廠子還實實在在占地100畝呢!我急著用錢,就把土地押給你們算了。”

“地塊在什么區位,是什么性質?”說到土地,老蘭來了興趣——畢竟他是地產企業出身。

孫強馬上打開手機地圖,語速飛快:“你們看,我的地距離廊臺市區有30公里,就在北京和天津中間,到哪里都方便!土地是工業性質,正好承接京津冀產業轉移,絕對是塊寶地啊!”

“地塊周邊都有什么?”老蘭接著問道。

奇怪的是,孫強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也沒什么特殊的。有條河,周圍都是廠子。”

“那就沒啥意思了。”老蘭失望地往后一靠,“一片廠區,土地將來升值空間不大。”

孫強還想爭辯,岳亦山打斷了他:“不用再說了。蘭總是地產專家,我們都相信他的判斷。咱們今天就到這里吧!”

孫強慌了,連忙伸出雙手,像是要阻攔對面正準備起身的四個人:“對了,你們不知道,根據最新的規劃,廊臺高新區就要南擴,我的地就在南擴范圍內,肯定會編入產業調整的范圍,將來一定會升值啊!”

老蘭嗤之以鼻:“從規劃到落地,再從落地到產業調整,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我們又不在當地搞房地產,等不起。”

說著,他帶頭站起來,意思再明顯不過——再見,不送!

孫強的眼珠轉個不停,似乎不易察覺地狠瞄了老蘭一眼。可是下一秒鐘,他又唉聲嘆氣,露出一副極不情愿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各位,實話實說,下一步已經明確要把我們那個片區調整為一個健康產業園。只要能挺過這段時間,我的地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到時候還你們錢分分鐘的事!”

岳亦山最反感這種人:把信息藏著掖著不肯一次說清楚,非要逼到山窮水盡才吐露真言。

“行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們考慮一下。”

孫強聽出他的應付語氣,兩手一攤,使出最后一招:“岳總,你們這次要是能幫我,以前我拖欠的錢就有機會還清了嘛!”

這句話似乎對岳亦山有種魔力,讓他微微一怔,輕輕“嗯”了一聲。老蘭和趙琦卻完全免疫,催促孫強離開,吩咐楊曉波叫另一個項目方進來。

孫強觀察了一下每個人的反應,然后低頭哈腰地和大家打過招呼,才走出門去。

第二位來賓的外表和孫強大相徑庭。

此人身高至少有1.78米,身材不胖也不瘦。他一臉誠懇,目光溫和,慢慢吞吞地說自己叫蔣家祥,西安人,正在重都市做一個商業綜合體的開發。

趙琦嫌他語焉不詳,補充介紹說,蔣總是曹總在西安的鄰居,一直在西安做房地產開發。去年他到重都拍了塊地,但是在當地人生地不熟,遇到不少障礙。曹總和他聊過之后想幫他一把,于是推薦了過來。

“那么金額、期限和利率呢?”岳亦山問道。

蔣家祥摸了摸后腦勺:“這個……我還沒想好。”

桌子對面的四個人險些從椅子上翻落。這都沒想好,還過來干什么!

岳亦山感到既好氣又好笑。不過,這家伙是老板介紹過來的,他忍住了調侃一番的念頭,轉而一本正經地問下去:

“那你現在到底有什么想法呢?”

蔣家祥又愣了半天,怯聲說:“我現在沒啥想法。”

楊曉波可忍不住了:“蔣總,你可太逗了,大老遠從外地跑過來,就是為了對我們說一句‘沒啥想法’嗎?”

“蔣總,你不是跟曹總說需要融資嗎?”趙琦覺得很沒面子,想趕緊把他引上正軌。

蔣家祥似乎從夢游中回過神來:“哦。不是很著急。要不,先借個900萬也行。”

岳亦山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呆頭呆腦、毫無主見的項目方。這個打醬油的家伙,純粹在浪費大家時間!

“蔣總,成明資本是一家私募基金管理公司,專門幫助地產企業解決融資需求。你來之前,請考慮清楚自己是否需要融資、融多少、用多久、能夠接受的資金成本是多少,以及有何增信措施——比如可以抵押擔保的資產。這都是最基本的條件。只有你想好,我們才可能有業務關系,否則我們沒有辦法幫你!”

蔣家祥反應了幾秒鐘,面無表情地說:“哦,是這樣,就借900萬,用半年,利息能給2分5。項目做了在建工程抵押,沒有別的抵押物。我和曹總是鄰居,信用借款行不?”

岳亦山和楊曉波對視一下,一齊搖頭。利息2分5,就是每月2.5%,相當于年化30%。敢借這么貴的錢,還沒有任何增信措施,簡直是窮途末路的感覺。兩個人都在想:要么是項目出了大問題,要么就是這位蔣總腦筋出了大問題。

岳亦山努力半天,終于找出最后一絲耐心。

“蔣總啊,首先我們不是做高利貸的,不會跟你要到2分5。其次,如果是10萬、20萬,曹總一句話我們就給你打過去了。可是900萬,不可能靠你拍胸脯就放款。最后一點,我們要把你的融資需求設計成私募基金產品,拿到外面去賣。沒有抵押擔保措施,沒有客戶會買賬的。”

蔣家祥點頭稱是,卻沒了下文。

岳亦山覺得沒有必要和他浪費口舌,噘著嘴看了老蘭一眼,好像在說:喏,你們推薦的項目方,你們看著辦吧!

趙琦覺得很尷尬:蔣總大小也是個老板,又是曹總的鄰居和朋友,對他說話要客氣點兒,可是他今天的表現實在出人意料,讓人不好收場啊!

老蘭看出趙琦的窘態,趕忙解圍:“那好,我們回去再研究一下。蔣總起大早趕飛機過來也辛苦了,早些回吧!”

蔣總聽了頓時長出一口氣,似乎結束審訊一般:“那我先回啦!”

【五】

在成明資本的第一次業務碰頭會上,3C第一次坐在一起商討業務發展方向。

岳亦山首先發言:“蘭總、趙總,我先說說我的想法:咱們是一家新生的小私募,外部資源、資金實力和團隊規模都有限,必須先走小而精的路子,集中精力專攻一個業務條線,做出自己的特色。”

“現在金融監管政策對房地產企業限制比較多,大多數地產商資金面都比較緊張,融資需求強烈,這正是咱們的機會!而且成明集團本身的主營業務就是房地產開發,對地產金融并不陌生。”

“因此,綜合外部宏觀因素和公司內在資源稟賦,我建議咱們前期先專注于地產私募。二位意下如何?”

這番分析正說到老蘭和趙琦的心里。

趙琦興沖沖地說:“對!就整地產私募!我和蘭總對這塊最熟悉,也最有信心!”

“我舉雙手贊同。而且——”老蘭神秘地一笑,“我來北京前就想到這點:咱們有個最好的項目方就在身邊——成明集團!”

趙琦一拍腦門:“對嘛!咱給成明集團先做幾單好了!蘭總這個主意好呀!”

看著他們倆開心地一唱一和,岳亦山的心情卻很糟糕。

其實,這是他最害怕發生的結果。

“蘭總、趙總,我可能稍微有點兒不同意見:咱們最好不要為股東自融。起步階段我們會過苦日子,但是自力更生是必要的。給股東融資,表面看起來兩全其美,其實會使我們失去獨立性和自我開拓的精神,甚至變成成明集團的一個融資工具而已,不利于公司長遠發展。”

老蘭聽了自然是一百個不高興:“岳總,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幾天總聽你說現在金融形勢不適合小私募發展,那咱們綁到成明集團這艘航空母艦上有啥不好!”

岳亦山點上一根煙,沖著老蘭呵呵一笑:“蘭總,綁上去容易,解下來難啊!”

老蘭有咽炎,對煙霧敏感,偏偏又被噴了一臉,頓時煩躁起來。

“又不是一直綁著!集團扶植我們做幾單再說唄!”

趙琦也在旁邊附和:“就是!集團有不少現成的好項目,咱去挑兩個出來,容易得很。何必還要舍近求遠,上外邊找去!”

岳亦山耐心解釋道:“二位,我在金融圈這么多年,這種例子見得多了。大家都覺得大股東前期送上一程,子公司后面就一馬平川。可是大股東會覺得是自己給了子公司一口飯吃,手會越伸越長;子公司呢,會產生依賴心理,又受到大股東干涉,往往在主觀思維上和客觀能力上再也長不大了。咱們不能重蹈覆轍啊!”

“哪有那么嚴重!”老蘭馬上舉出反例,“你們鑫城財富之前在北京金融街的公司,不就是依靠深圳總部才發展起來的嗎?”

“老兄,你有所不知啊!當時北京和深圳是‘雙總部制’,北方總部只是托生于深圳,有股權關系,但業務、人事、財務都獨立于他們。”岳亦山反駁道。

“不對吧,難道你們沒借用過人家遍布全國的銷售體系?”老蘭問道。

岳亦山覺得不能再照顧面子,必須把話點到位:“是用過。不過,當時我們風控非常嚴格,基本不做深圳總部推薦的項目,所以我今天才能坐在你們面前,而沒卷到非法集資的案子里去。再說,咱們現在最缺的不是項目來源,而是銷售能力。成明集團能給咱們提供這種資金渠道支持嗎?”

“集團和金融機構有非常廣泛的業務聯系!”作為成明集團前資金部負責人,老蘭十分自信。

“但是曹總會答應你們使用這些資源給我們融資嗎?”岳亦山反問道。

老蘭知道自己的說辭沒法改變岳亦山的立場,只好拉大旗扯虎皮了。

“岳總,我提的建議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一定會得到曹總的支持。你有你的想法,但是要服從大局。如果你非要阻攔,咱們去請她評評理咋樣?”

岳亦山慢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隨即哈哈大笑。笑聲中帶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老蘭和趙琦第一次感覺有些緊張。

“蘭總,請問什么是大局?在我看來,成明資本的健康發展就是大局,其他都不重要——包括你我甚至曹總的好惡也是一樣!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不用拿她壓我。如果你想打破這個格局,來,直接跟她說怎么樣?”

說著,他掏出手機,調出曹明華的手機號碼,遞向老蘭。

老蘭沒有看手機,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岳亦山的眼睛。岳亦山毫不退縮,雙眼一眨不眨地瞪回去。這是他第一次在老蘭面前表現出不留余地的強硬。

就這樣相持了不到十秒鐘,老蘭終于認識到這次岳亦山絕對不會讓步。他收回目光,干笑起來。

“那倒不用。既然你們有約在先,那就聽你的好了。咱們出發點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新公司好嘛!”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意識到一點:3C的第一次正式的正面交鋒就這樣結束了。老蘭和趙琦是大股東曹明華欽點過來的,心理上總覺得高岳亦山一等。岳亦山在大事小情上一直在忍讓,可是這一次他用決絕的態度讓他們倆明白:在觸碰到規則底線的時候,他們的能量還不足以翻盤。

還好,雖有紛爭,未傷和氣。

岳亦山馬上收起手機,向老蘭抱了抱拳。

“感謝老哥支持啊!那咱們大方向就確定了。接下來說說昨天的兩個項目方?”

趙琦馬上接過話題:“昨晚我跟蔣總又聊了一下,他說這次來就是想融900萬。咱們抓緊給弄一下唄!”

岳亦山輕嘆一聲道:“二位,別的不說,沒有抵押物這一關就肯定過不去啊!更重要的是,我覺得這家伙頭腦不清楚,沒法合作啊!”

趙琦啞火了,老蘭接著說道:“蔣總最近不太順,有點兒不在狀態。不過你想呀,人家生意做那么大,肯定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我建議開始調研他的項目,慢慢幫他找可以作為抵押物的資產。”

兩個人的態度非常明確,不料岳亦山仍在唱反調。

“我怎么覺得還是孫總的項目更靠譜些呢——他手里好歹有塊土地,如果權屬沒有問題,肯定比蔣總的事來得直接。不妨先去調研他的項目。”

“呀,我昨天不都說了,他那塊地不值錢。”老蘭不以為然。

“從咱們單位出發到孫總廠子也就一個半小時,值不值錢去看一眼好了。”

“要我說,就沒必要浪費那個工夫。如果地塊真的不錯,別人早搶著干了,哪會輪到咱們呀!”

“你們都看到了,這小子一直遮遮掩掩的,就沒交個實底,沒準咱們挖到寶了呢!”

“正因為他遮遮掩掩不老實,才不能相信他呀!昨天我和趙總合計過,這個孫強面相很差,眼珠又轉得快得很,心眼太多,這種人絕對不能合作。”

趙琦連忙幫腔:“就是就是!你看蔣總,雖然是以前西安北郊的農民,沒啥文化,可是他濃眉大眼國字臉,看面相就老實巴交的,讓人放心。”

這到底是看項目還是看面相啊?岳亦山感覺和他們倆溝通真是太累了。

“二位,咱們先不談面相好不好……老話說‘救急不救窮’。孫總都要火燒眉毛了,再滑頭也不得不認真跟咱們談,咱們也容易拿到最佳條件。可是蔣總那頭看不出著急吧?他要錢做什么?一個商業綜合體,怎么會只缺900萬?話說回來,咱們一個項目只做這么點兒規模也太丟人了吧!”

這番話說得老蘭和趙琦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兒,還是老蘭呵呵一笑開口說道:“岳總,你這么力挺孫總,是不是有私心啊?別誤會,我不是指私人利益——他不是欠過鑫城財富錢嗎?咱們已經成立新平臺,過去的事就別太糾結了,那又不是你的錯。”

讓老蘭和趙琦沒想到的是,岳亦山大大方方地說:“我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能解決孫總現在的融資需求,盤活他的資產,讓他有能力還上過去欠的錢,挽回投資者的損失,豈不兩全其美?”

“蘭總、趙總,我曾經常對曉波說,‘人生只有一個方向,就是向前’。所以你們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成明資本該怎么發展。至于項目的選擇,希望你們就別太糾結了,我會把握好的。請相信我!”

【六】

楊曉波的新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坐在方向盤后面,他滿臉寫的都是“驕傲”二字。

“亦山哥,我這車還不錯吧?渦輪增壓的,加速時的感覺,就像要飛起來。”

岳亦山在旁邊皺起眉頭:“得了吧,就你這速度,是爬,不是飛!對了,你知道嗎,新車異味會影響男性生殖系統。車里味兒這么大,你還非得開出來顯擺,真是害人又害己啊!”

楊曉波噘噘嘴:“哥,您就非得打擊我才開心嗎?您又不結婚,就別拿生殖健康說事兒了!”

“哎,誰說我不結婚了?只是沒遇到合適的。”岳亦山把雙手墊在頭后,饒有興趣地說,“我倒想看看你小子什么時候向楠楠求婚。”

“我們才在一起一個月,怎么可能談婚論嫁!”楊曉波反駁道。

岳亦山笑起來:“這跟時間長短沒關系,是心態的問題。我看呀,你們是先有性、還沒愛。而且——你心里還沒放下小何吧!”

楊曉波心里一痛,卻裝作若無其事:“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可沒那么婆婆媽媽。楠楠對我挺好的,沒準我們真能成呢。您就等著給我當伴郎吧!”

岳亦山正要再開口,車子下了高速,再一轉彎,導航語音通知他們已到達目的地。孫強笑嘻嘻地迎上前來:“岳總、楊總,你們辛苦啦!本來我說派車接你們的,楊總非說不用。一路還順利吧?”

岳亦山不喜歡這種過分的殷勤,隨便應付兩句,一行三人便向廠房走去。

在初秋時節的北方,雖然太陽賞光露面,早晨的氣溫仍然不高。在空空蕩蕩的廠區,岳亦山和楊曉波感到寒風從廠房周圍襲來,很快鉆透了衣服。廠房兩側種的楊樹也在嘩啦啦地回應著秋風的召喚,撒下一片片落葉,和隨意堆放的物料、滿墻的涂鴉、破碎的窗子一起,給人一種凄涼破敗的感覺。

孫強一邊走一邊咒罵,又忙不迭地給兩位訪客解釋:這都怪那群該死的工人,一停工就開始討薪,拿不到就開始搞破壞,簡直是一群無賴!

“這幫家伙,只認錢,一點兒情義都不講!我當初給他們開的工資不低,沒一個人來感謝我;這才停薪幾天,你們看看吧,都鬧成什么德行了!”

“工人干活就是為了養家糊口,拿不到錢,就斷了生計,當然會鬧。”楊曉波隨口一句把孫強嗆得不知該怎么往下接。岳亦山暗暗覺得好笑:曉波這孩子,還是太心直口快,一點兒城府都沒有。

幾個人邊走邊聊,把廠區轉了個遍。孫強介紹說,這次環保整治力度非常大,主要是針對VOCs,即揮發性有機化合物——在常壓下沸點為50℃—260℃的有機化合物,主要來源于室內裝修建筑材料、室外工業廢氣、汽車尾氣等,濃度過高時會使人急性中毒,嚴重者甚至有生命危險。廊臺市對此高度重視,成立了大氣辦,專門制定政策和監督落實。

孫強承認自己一直對環保重視不夠,以前也搞過一套最簡陋的除塵設備,可是被查出經常偷偷關停設備節約成本,所以早早就被環保部門列入黑名單。現在人家借著新措施的頒布,第一時間要求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關停,完全不給任何轉圜余地。

大家又開車繞廠一周。岳亦山和楊曉波驚奇地發現廠子周圍山清水秀,環境優美。一條小河從廠子西邊兩公里的地方流過,還有人在岸邊釣魚。附近只有幾個食品加工廠,規模并不大,而其他地方基本都是果園和菜地。一圈看下來,只有孫強這家印刷廠是個污染大戶。這和第一次見面時孫強寥寥數語給大家留下的印象大相徑庭。怪不得政府在這片土地上規劃了一個健康產業園。

岳亦山很納悶:這家伙當時吞吞吐吐的,想隱瞞什么呢?這么好的環境,有利于投資機構提高對土地價值的判斷啊!望著這個氣喘吁吁的胖子,他感到有些不安。

“孫總,廠子本身的情況我們基本都了解了。說說吧,你現在欠了多少錢,準備怎么合作?”

孫強搖晃了一下腦袋:“上次我說了,想借2000萬,一年期,利率你們給優惠點兒唄,到時候我拿出一點兒費用,就當咱們兄弟的酒錢,啊哈哈哈……”

岳亦山和楊曉波都聽出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做他的項目,可以拿回扣。

在整個職業生涯里,岳亦山從來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含糊過。在他心中,做人做事的底線是一條細細的紅線。從這一邊到那一邊也許只是一步之遙,不過,這一步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永遠都回不來了。沒有人時刻監督,也沒有人高聲呵斥,甚至這條線也只存在于自己的腦海里。但是無論如何,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蒙上陰影,絕不會讓自己在夜深人靜時難以入眠。

岳亦山神情嚴肅地說道:“孫總,我們是為了公司業務而來,不是為了個人利益。項目做成,我們自然能拿到獎金。等幫你解決了問題,我們再喝頓大酒好了。我希望咱們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其他的東西,就不要再說了。”

孫強滿臉堆笑,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在岳亦山的臉上仔細觀察著。當他確信眼前這個人不是說著玩的,馬上收起笑容。

“岳總,你別見怪,我只希望把事辦成。至于路怎么走,全聽你的!”

岳亦山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孫總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他們總是想以這樣的糖衣炮彈試探對方,甚至把這種做法當作行業潛規則。所以他必須在一開始就把底線畫得清清楚楚。

“那好!咱們就再務實一點兒:你光說想借多少錢,還沒回答到底欠了多少錢——我希望你說個準數,別再繞來繞去。否則,如果等我們盡職調查下來發現不對,那就不好玩了。”

孫強立刻面露難色。不過他明白,到了這個地步,再遮遮掩掩,事情就沒有辦法推進了。

“其實工人工資,供貨商材料款,加上欠的稅和其他一些費用,總共是1500萬。”

“那你為什么要借2000萬?”楊曉波問道。

孫強還在沉默,岳亦山倒是笑起來:“這還沒包括欠鑫城財富的700多萬呢!孫總,你這次不會又不想還了吧!”

“怎么會呢!地會押給你們的啊!”

“這塊地你一直沒賣出去吧?”

“這個嘛……我倒是問過幾家,但畢竟是工業用地,倉促之間不好賣啊!”

“還有一點,你不準備遷址重新開工了吧?”

“誰說的,我肯定遷廠啊!我還想賺錢呢!”

“那新址選好了嗎?”

“呃……我還沒來得及。”

岳亦山冷笑起來:“孫總,要我說,你把土地扔到我們手里,借走這筆錢,壓根就沒打算還!多出來這500萬,就當你這些年辛苦辦廠的酬勞了,對吧?”

孫強頓時面如土色,呆若木雞。

看到他的表現,楊曉波也反應過來,氣得滿臉通紅。好個孫強,你占過鑫城財富一次便宜還不夠,現在又想算計我們!他正想發難,岳亦山卻把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對他使了個眼色。

于是,楊曉波深吸一口氣,沒有吭聲。只聽孫強用懇求的語氣說道:“兩位兄弟,咱們可以再設計設計方案,只要現在給我錢渡過難關,后頭我幫你們一起賣地也行啊!你們資源多,可以根據市政府的規劃,把這塊地包裝成健康產業用地找下家。”

岳亦山平靜地對他說:“哥們兒,按照你那天說的,我沒一棍子把你的項目打死。可是今天一看,咱們的合作基礎還有點兒欠缺。這樣吧,我們回去再想想辦法,等公司內部討論完再聯系你吧!”

在返程的路上,岳亦山和楊曉波沉默許久。新公司第一個項目的調研出師不利,兩人都很不開心,各自在想心事。

行程過了一大半,楊曉波首先開口:“亦山哥,剛才幸虧您提醒,我才沒對孫強發脾氣。我明白您的意思: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要無謂得罪人。不過這個家伙也太壞了,讓他說句實話比登天還難,這種人沒法合作。”

岳亦山搖搖頭:“按照常理,我是不會再管他了。可是無論他個人有多壞,眼看著他倒下去,連累許多工人和供貨商,過去欠鑫城財富客戶的錢也再沒有希望了,總有些不甘心。”

“但是眼下確實沒有合作基礎啊!他已經默認想把土地拋給咱們、自己套現走人,而咱們給他的錢是募集而來,到期要償還,到那時還沒賣出這塊地就把自己套里面了。這個鍋咱們可不能背。”楊曉波說道。

“曉波,咱們有沒有可能改善交易結構,突破這個局面呢?”

“改善交易結構?他手里有價值的只剩下那塊地,抵押物是沒辦法改了,那就幫他找到買家,保證還款來源。”

“對!我剛才在想臨走時孫強的話。傳統地產開發商也許看不上這么偏遠的一塊工業用地,但是健康產業投資者沒準會感興趣。”

“有道理……哎,亦山哥,我想起一個人,找她正對路!對了,她可還是個大美女哦!”

“你小子別賣關子了,誰啊?”

“辛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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