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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

一覺醒來,楊曉波轉頭看看,馬楠楠還在睡夢中。他坐起身,望著她,陷入沉思:

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究竟愛的是什么呢?是她微笑的樣子,說話的聲音,走路的儀態,還是思維的火花?

我又愛楠楠的什么呢?是她看我的眼神,曼妙的身材,撒嬌的可愛,還是直爽的性格?

更重要的是,到今天為止,我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呢?

楊曉波沒有答案。

他只記得,兩個人的第一次發生在共事于鑫城財富期間,在深圳出差的一個夜晚。那時何芳笑還是他的女友,于是他一直想把那次一夜情定義為酒后亂性、意外劈腿。可是內心總是有個聲音告訴他并非如此。

后來何芳笑因此與他分手,很快鑫城財富倒閉,他與馬楠楠吃了散伙飯并約定不再見面,可是沒想到一次偶遇又讓舊情復燃——這一次,主動的又是馬楠楠。

似乎在兩個人的關系里,馬楠楠總是更主動、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一方。那么楊曉波想要的是什么呢?

此刻,他慢慢俯過身去,對準馬楠楠那一雙柔唇親下去。

她在半睡半醒中把他推開。

“別鬧別鬧,人家昨晚直播到4點多,剛睡一會兒嘛……”

楊曉波不忍再打擾她休息,只好一個人翻身下床,望著窗外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嘆了口氣。

這又是一個典型的“女主播式周末”:

通常,馬楠楠都會在周五和周六晚上通宵直播,因為這是一周中人氣最旺的時間段,可以吸引到更多粉絲。更多粉絲,當然也就意味著更多的打賞。

直播到清晨,下機后她會吃口東西,然后一覺睡到下午三四點甚至晚飯前。和楊曉波在附近匆匆吃口飯,頂多再到超市采購些生活必需品,就要趕回去化妝,準備九十點鐘新的一輪直播。

對馬楠楠來說,剛開始,直播只是個好玩的東西。她的條件太好了:臉形上鏡、身材絕佳,又性格開朗、愛玩愛笑,非常符合這個行業的要求。她的運氣也不錯,加入這個行業沒多久,就有大主播看中她的潛力,收她做徒弟,教她如何調動氣氛、收割粉絲,很快她的粉絲數量和收入水平就上了一個大臺階。她也開始把直播當作一項工作認真起來。

不過,大半年之后,各種負面效應顯現出來。首先是壓力。直播間是開放的,有喜歡她的粉絲,也有黑她的同行,還有低素質的猥瑣男。有的時候受了委屈,她經常想大發雷霆或者痛哭一場。其次是長期黑白顛倒,使一向健康的她抵抗力下降,開始三天兩頭生病。此外,為了留住給她大方打賞的土豪級粉絲,她還不得不和他們線下交往。有時會被騷擾不說,一旦被楊曉波發現,自然少不了一番爭吵。

就像這次,楊曉波正在窗前發呆,床邊馬楠楠的手機振動起來。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拿起來一看,來電者是Alan。

楊曉波在馬楠楠的手機上不止一次看到這個名字。他一時好奇,接通電話。一個清脆的男聲傳入耳中:“Hello,baby,吃早飯了嗎?”

楊曉波感到怒火瞬間填滿胸腔:“你是誰啊?!”

對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愣了一下,但是很冷靜地說:“我是馬楠楠小姐的朋友Alan,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男朋友!你以后不要給她打電話了!”楊曉波幾乎是吼著掛掉電話。

馬楠楠被驚醒了。她跑過來搶回手機,氣憤地推了楊曉波一把:“楊曉波你干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有病?這個Alan一上來就喊你‘baby’,你怎么解釋!”

“他只是直播間里的一個粉絲!”

“你的粉絲都有你的手機號?都這么跟你說話嗎?”

“當然不是!他都關注我好幾個月了,刷的錢又多,還很有禮貌,這樣的粉絲上哪兒去找!”

“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跟他約會過?”

馬楠楠憤怒地望著楊曉波,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楊曉波你記住:他們只是粉絲,我只想從他們身上賺錢!”

楊曉波冷笑道:“這么說你們真的見過面。馬楠楠,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和這些有錢的男人曖昧啊?”

“我一天到晚這么累,你都不能理解,還說我喜歡曖昧?原來你是這樣看待我的!”馬楠楠往床上一坐,雙手捂臉啜泣起來。

楊曉波最見不得女孩的眼淚,心一下軟下來。他走過去想摟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別碰我,你出去!”

“楠楠,你別生氣,我剛才……”

“楊曉波,我沒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滾!”

在金城坊街的江戶前壽司店,岳亦山剛剛點完菜,一個一身職業套裝的女人飄然而至,坐到他對面。

岳亦山微笑著打量眼前這個姑娘。她年齡在30歲上下,雪膚花貌、明艷動人,是個典型的四川美女,渾身散發著金融街上職業女性特有的魅力。今天,她顯然用心打扮了一番,一頭長發向后一絲不茍地梳成馬尾辮,顯得既活潑又干練;臉上畫了淡妝,勾勒出清新脫俗的感覺。

“岳總,久等啦!咱們可是好久不見啊。”她先開口打招呼。

“沒事沒事,我剛到。是好久沒見了,辛總可是越來越年輕了。怎么周末加班還穿得這么正式?”岳亦山笑道。

辛瑩故作神秘地說:“因為今天我要見一位私募大佬呀!”

岳亦山裝出很崇拜的樣子:“哦,我也想見私募大佬,求帶。”

“哈哈,他就坐在我面前。”

“辛總太會開玩笑了!我可是私募新兵,剛干這行一年多。最近又在組建新公司,這是我的新名片。”

“我知道,在你朋友圈看到招聘信息了。恭喜呀,岳總,你的身價可是水漲船高。”

“哪有啊!在小私募打工,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還是你們大機構安穩!對了,我聽說你也高升了?”

“哎喲,看來我們公司有‘內鬼’:當初咱們做完金牛家園項目,我手下幾個小姑娘都變成你的小迷妹了呢!我呀,在集團內部調動了一下,到養老投資公司做副總經理兼投資部總經理。”

“這可是大好事!TAI作為國內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一向都很重視養老投資。你到這個崗位,充分說明集團領導對你的信任。而且這樣一來,沒準咱們又能合作啦!”

“那我要謝謝岳總的鼓勵咯!好啦,你有什么好項目,一起聊聊?”

說到這里,菜基本上齊了。兩個人一邊吃,岳亦山一邊說,把孫強的項目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當然,對于孫強的個人表現,他只字未提。辛瑩聽完并沒馬上表態。

岳亦山摸不透她的想法,內心不免有些焦慮:如果她不感興趣怎么辦,市場上像TAI這樣合適的買家可不多。

辛瑩沉吟片刻,突然注意到迎面而來的殷切目光,忍不住笑起來:“岳總,看你急的,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喲!”

“哈哈……我可不敢吃辛總豆腐!”岳亦山連忙用調侃掩蓋過去。他明白,自己表現得越急切,談判地位就會越弱。

他沒想到的是,就這么一句斗嘴,竟然使一向為人強勢和言辭犀利的辛瑩臉紅起來。

“討厭!岳總,人家跟你說正經事呢!”

“對不起、對不起,那咱們正經人還是抓緊談正經事吧!”

“你平時就是這么談業務的嗎?怪不得人家說你是‘武定侯街金城武’呢!”

“啊?我怎么沒聽說過?”

“好吧,那就當我沒說。”辛瑩喝口茶,正色道,“還是說說你的項目吧:聽下來,我覺得這個地塊的位置還不錯,距離北京、天津都很近,我們就想在一線城市周邊做項目。不過障礙還是不少:比如我們以前的項目好像都是直接和地方政府談判,沒從私人手里買過項目。而且吧,這塊地現在是工業用地,也不適合做養老。如果只有眼前這些要素,恐怕條件還不夠。”

岳亦山聽了心里一沉:“那怎么辦,你的結論是放棄嗎?”

辛瑩似乎就喜歡看他著急的樣子。她假裝又思考了一會兒,才不慌不忙地說:“岳總啊,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嗎?沒有完美無瑕的項目。如果你下決心做,咱們就一起創造條件唄!”

“就等你這句話了!”岳亦山興奮地敲了一下桌子,向辛瑩伸出右手,“那就預祝咱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辛瑩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握手。在這頓飯上,岳亦山第二次感到出乎意料——沒想到這個女強人的手是如此柔軟和溫暖。

【二】

別看孫強矮矮胖胖、其貌不揚,討女性歡心可是他的一大長項。這個特長在辛瑩考察他的項目時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天沒出太陽,天氣很冷。辛瑩和同事一下車,孫強就跑上前噓寒問暖,給兩位女士遞上專門新買的圍巾和手套。走到廠房邊上寒風刺骨的地方,他又脫下風衣,堅持給辛瑩披上。更重要的是,在岳亦山事先的一再提醒下,他毫不回避她們的尖銳問題,一反常態地坦承開放。于是,一路下來他在辛瑩面前加了不少印象分。

陪在后面的岳亦山和楊曉波一邊感到好笑,感嘆美女出面待遇就是不一樣,一邊佩服辛瑩的雷厲風行,項目調研跟得這么緊——其實這也容易理解,她新換了部門,急于干出業績嘛!

楊曉波興奮地對岳亦山說:“今天孫強表現這么好,辛總一直在點頭,感覺她很滿意呀!”

“你把辛總想得太簡單了吧!她能產生興趣,孫強的表現只是一方面,還是因為項目本身不錯。”岳亦山也很高興。

楊曉波點點頭:“對!而且她可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看她這么積極,事情大有希望啊!”

誰知,三天后傳來消息:TAI否決了這個項目。

岳亦山叫孫強馬上奔赴TAI養老投資公司,一起找辛瑩了解情況。不過,他自己和楊曉波出門前卻被老蘭攔了下來。

老蘭笑嘻嘻地說道:“岳總,聽說TAI沒看上廊臺項目呀!正巧蔣總又過來了,融資的事和我談得還不錯。要不咱們一起合計一下?”

岳亦山皺起眉頭:公司里到底誰是業務負責人啊!

“蔣家祥過來也沒提前告訴我,那你們就先談好了。TAI那邊什么情況還不清楚,還不能下結論。等我們溝通回來再說吧。”

老蘭聽了臉拉得很長,橫跨一步再次擋住準備出門的兩個人。

“岳總,你那個項目已經搞了一星期,還是四處碰壁。蔣總可是曹總介紹過來的,談判也有進展,你可不要鉆牛角尖啊!”

岳亦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一扭頭,帶著楊曉波走出門去。

辛瑩快步走進會議室。面對三張困惑不解的面孔,她解釋說:“不好意思,事情是這樣的:早上我向領導口頭匯報了廊臺這個項目,他提醒我說,在京津冀肯定要做高端養老項目,而高端客戶對環境非常挑剔。印刷廠對土地污染很厲害,恐怕沒法往下操作。”

三位訪客頓時呆住了,只聽辛瑩繼續說道:“對不起,這個問題本該第一時間發現。都怪我,新到這個崗位還不太熟悉工作。其實領導也說了,廊臺市位于京津冀的核心位置,非常符合我們的戰略規劃,印刷廠區位優勢很大。如果沒有污染這個硬傷,我們投資的概率還是蠻高的。”

岳亦山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靠,一言不發。

楊曉波懊惱地說:“我們怎么也沒想到,印刷廠作為重污染企業,所在地塊轉為產業用地是會有問題的。”

孫強無奈地聳聳肩:“但是市政府的規劃就是健康產業園啊!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這個我絲毫不懷疑。”辛瑩輕聲說,“那個片區大環境確實不錯,山清水秀的,而且拆遷量不大,成本不會太高,發展健康產業是正確的選擇。問題是,你的廠子是那一帶唯一的污染企業呀。”

大家陷入沉默。

高端健康產業用地和污染企業廠址之間有著天壤之別。有什么辦法能解決這個“硬傷”呢?

“孫總,你的廠房占地多少?”岳亦山突然發問。

“一期2.1萬平方米,只有一層平房,相當于32畝。你也知道,后面我還想建二期3萬平方米,被叫停了,就沒搞起來。”孫強答道。

“在實際投產的一期里面,涉及污染物使用和排放的車間大概占地多少?”

“我想想……大概得占八成吧!”

“八成就是25畝。辛總,TAI有沒有可能只開發剩下的75畝,不管其余25畝污染的地呢?”

岳亦山這一問,讓所有人眼前一亮!三位訪客的目光齊刷刷對準辛瑩。

辛瑩沉思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不少:“這應該是個解決方案,不過我們還得請環保方面專家實地考察一下。”

大家聞言剛松了口氣,她卻話鋒一轉:“但是之前我與岳總提到的兩個問題還沒解決:一是TAI沒從私人手里拿過地,二是我們沒法用工業用地做養老項目。”

“有可能破例嗎?”岳亦山問道。

辛瑩打開筆記本:“我做過研究,突破第一條是有希望的:像我們TAI這種大型保險集團,做什么事都希望能夠借助集團的品牌效應,拿到更好的商務條款,這是一種‘品牌溢價’。比如TAI直接與政府溝通土地問題,就是想減少拿地成本。如果孫總能夠開個有足夠吸引力的價格,從你手里拿地也未嘗不可。”

“只要夠我還債,價格不是問題!”孫強連忙表態。

“那你欠了多少錢啊?”辛瑩似乎只是漫不經心地一問。

“1500萬!”孫強脫口而出,根本沒注意到岳亦山在旁邊朝他一個勁兒地擠眉弄眼。

“不對,再加上以前欠鑫城財富的,至少要2500萬吧!”岳亦山一邊找補抬價,一邊在心中嘆氣:這個孫強真沒用,在美女面前一點兒都不設防,這么輕易就暴露了談判底線!不過,辛瑩也真是談判高手,每時每刻都在觀察對方的心理,有意無意都在尋找破綻。

辛瑩并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若無其事地往下說道:“至于第二條,恐怕我就無能為力了。”

楊曉波追問了一句:“為什么?”

辛瑩搖著頭笑起來:“楊經理,這屬于國家土地政策問題,我們做不了主啊!”

楊曉波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一年多,后來跟著岳亦山在鑫城財富又干了一年私募,工作經驗還很欠缺,對土地政策也不甚了解,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

岳亦山略帶尷尬地說:“曉波,每塊土地都要歸入一個性質類別里,不能隨意使用或更改。根據我國現有分類標準,一共有12個一級類、57個二級類。一級類是最大的類別,包括耕地、林地、園地、草地、商服用地、住宅用地、交通運輸用地等。咱們說的‘工業用地’是屬于一級類‘工礦倉儲用地’下面的一個二級類,這種性質的土地只能用于工業生產和工業服務。”

“是的。我們做養老項目最想要的是‘公共管理與公共服務’下面的‘醫衛慈善用地’,這個性質與我們做的事最匹配,相對來講土地價格也很低。”辛瑩補充說。

孫強迫不及待地說:“辛總,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

辛瑩有些好奇:“怎么,你和當地政府關系不錯?”

“這個嘛,恰恰相反。”孫強賣了個關子。

“行了,你到底有什么辦法?”岳亦山有些不耐煩。雖然他應該在其他人面前維護項目方的利益,可是對這個家伙發自內心的厭煩還是會偶爾忍不住流露出來。

“哈哈,”孫強狡黠地笑了笑,“我的廠子在政府領導眼里可是個刺頭。如果能引入TAI,他們一定求之不得,所以啊,我敢保證土地變性不是問題!”

辛瑩喜出望外:“那就好!你約好相關領導,咱們廊臺見!”

【三】

馬楠楠站在公寓門口,手里捧著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她低頭聞了聞,臉上的表情禁不住也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

楊曉波見狀連忙說道:“楠楠,上次都是我不好。等我晚上從廊臺回來,帶你吃你最喜歡的海鮮粥去。”

馬楠楠沒說話,似乎還陶醉在花香里。但是當楊曉波想進門時,她卻把他擋在了外面。

“哎,老娘什么時候讓你進了?”

“楠楠呀,我知道自己錯了,這不是來給你賠罪了嗎!你別生氣啦,好不好?”

“一束花就算賠罪了?想得美!明天再來吧。”

“哎呀,好楠楠、小寶貝,別鬧了!你說怎么懲罰我都答應!”

“好啊,這是你說的!那以后每天晚上給我洗腳!”

“啊?這個……”

“做不到是吧?好,你走吧,別再找我了!”

“好好好,我答應還不行!楠楠,求求你原諒我吧,一會兒我還得去接亦山哥,這都快來不及了!”

馬楠楠看到楊曉波急得額頭上滲出汗珠,這才“哼”了一聲,一轉身走進屋里。

楊曉波先是一愣,又趕緊追進去,從后面把馬楠楠攔腰抱住。

“親愛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馬楠楠感到自己的身心一下子軟下來,嘴上卻說:“別花言巧語了!你不是要接人嗎,怎么還不走?”

“馬上走、馬上走,先給我五分鐘……”說著說著,楊曉波心猿意馬起來。

馬楠楠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又笑著咬起嘴唇來。

“五分鐘?我讓你一分鐘就好!”

在廊臺市政府大樓里,孫強和辛瑩正在向國土局范局長和規劃局趙局長介紹項目構思。

其實在范局長眼里,孫強的印刷廠就不該存在。也不知道這家伙當年有什么神通,竟然能夠說服幾個部門同意他搞那個廠子。那時候大家的環保意識也不強,無論市縣兩級政府還是當地居民,都沒太當回事。

后來環保局盯上他,這小子就開始耍流氓。環保設備偷工減料不說,除了應付檢查外平時基本不開,而且竟然還想賄賂檢查人員,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次環保風暴就該收拾他,甚至逼他破產才好呢!對付這種人千萬不能手下留情,否則別人還以為我跟他之間有什么貓膩呢!

聽完孫強和辛瑩的陳述,范局長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趙局長,見他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次趙局和我被李市長叫來參加這個協調會,就是要解決實際問題。我們非常歡迎TAI這樣的金融巨頭到廊臺投資,一定會為你們提供好服務。不過嘛,這個印刷廠確實污染比較厲害,在市領導那里都掛得上號,是重點整治對象。你們確定想要這塊地嗎?”

岳亦山和楊曉波暗暗吃驚:沒想到這個范局長一上來就潑冷水,很明顯不想讓TAI接手孫強的地啊!

辛瑩微微一笑:“非常感謝范局長和趙局長的接見,我們非常希望在廊臺這片熱土落地生根。至于印刷廠的地,我們已經請專家評估過,有72畝沒有受到污染,完全可以使用。謝謝您的關心!”

“你們不是要做高端養老項目嗎,我在那個片區臨河的地方可以拿出幾個地塊供你們選擇。”范局長繼續做她的工作。

岳亦山和楊曉波不禁捏了一把汗:如果辛瑩甩開大家直接與范局長合作就糟了。孫強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不過,辛瑩可不是個容易頭腦發熱的人。她不會把落地重大項目的希望寄托在一個第一次見面的政府官員手里。

“范局長,河邊的地當然好呀!不過我查過地價,那一帶可是不低呢!您能給出一個非常有吸引力的價格,我才好回去上報呀。”

岳亦山也詐唬道:“是呀,范局長,畢竟我們這邊和孫總談了一個‘跳樓價’呢!”

范局長見這幾個年輕人不接招,不免有些惱怒。

“那可是塊工業用地,想變性,恐怕沒那么容易吧。”

說著,他朝趙局長望去。這位趙局長剛從外地調來,并不了解當地情況,從不輕易表態。不過范局長的這句話意味很明顯,他肯定要配合。

“范局長說得沒錯。過去不少貪腐案件都與土地變性有關,現在國家查得很嚴,我們會非常謹慎。”

岳亦山非常憎恨這種官僚式的表態:“但是那個片區不是已經規劃為健康產業園了嗎?我們把污染工廠變為高端養老項目,這不是有利于城市發展的好事嗎?”

趙局長回應說:“這當然是好事,我們絕對歡迎TAI參與投資,‘變廢為寶’。不過,這么大一個產業園,啟動起來會有個先后次序問題,印刷廠并不在首批計劃之內。”

“是呀,放上一兩年也很正常。”范局長附和道,“再說,我們還得看看當初印刷廠的土地是怎么取得的。如果是政府劃撥的,土地變性必須走招拍掛程序。”

所謂“招拍掛”,是指國土資源部規定,2004年8月31日以后所有經營性用地出讓都要通過招標、拍賣、掛牌的方式取得。在此之前,很多國有土地使用權通過協議轉讓的方式出讓,流程并不透明,造成很多腐敗問題和社會問題。

大家都明白,印刷廠的財務狀況堅持不了一兩個月,更別說拖上一兩年了。而一旦招拍掛,TAI付出的成本完全不可控,甚至能否在公開競爭中拿到土地都無法保證。

孫強急了,也不顧對面坐的是兩位能夠決定他命運的領導,大聲喊道:“我的地是2007年招拍掛拿的,變性時就不用再搞一次了吧!”

范局長喝了口水,不急不躁地說:“那要看土地合同里怎么約定的。如果提到改變土地性質必須由我們收回并重新招拍掛,那就還是免不了的。”

孫強頓時臉色煞白:“這個……我可不記得了。”

岳亦山、楊曉波和辛瑩面面相覷。會議的進程與他們的預期大相徑庭。這個孫強,完全錯估了形勢啊!

就在這時,會議室兩扇大門一齊打開,分管國土和規劃的李市長帶著幾位工作人員快步走了進來。他往兩位局長中間一坐,沒有一句客套話,直接問起溝通進展,隨即拍了桌子。

“你們知道為什么今天我要組織這個會嗎?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健康產業園的建設,劉書記和潘市長要求我每個月給他們匯報一次。這個小小的印刷廠是污染大戶,領導們都很關注。我正想辦法解決,嘿,他自己找上門來了,還帶來TAI,多好的一件事!結果你們談了半天,什么問題都沒解決!”

“范局長、趙局長,你們的想法我都懂,無非是既想留住TAI,又想塞給它一塊高價地。至于印刷廠,挺不了仨月,就得向你們繳槍投降了,是吧?這就是典型的‘顧頭不顧腚’!你們光考慮經濟效益,不考慮社會效益:如果沒有印刷廠的便宜可占,TAI還會落地到這里嗎?那個廠子真要倒閉了,工人上街游行怎么辦?”

李市長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更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里。訪客們沒想到會見到市領導,更沒想到他講話會這樣直白甚至有些粗俗,把一切都放在臺面上,與兩位局長根本不是一種風格。

范局長辯解了幾句,又被李市長打斷:“行了,咱們先搞清楚印刷廠的地當年是怎么出讓的。你把合同找來!”

范局長馬上給下屬打電話。在這個空當,李市長給大家講起健康產業園的規劃和定位。辛瑩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市里還要搬來一個二級醫院后,更是雙眼放光:養老社區最喜歡的配套設施就是醫院,方便老年人看病,這叫“醫養結合”。

她告訴李市長,我國養老事業方興未艾:按照聯合國的標準,我國從2001年開始就進入老齡化社會,截至2015年底,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16.1%,達到2.3億人。我國的老齡化具有基數大、速度快、未富先老、家庭贍養能力下降等問題,急需專業養老機構的介入。

兩個人正聊得熱烈,工作人員拿來印刷廠的土地出讓合同。翻開一看,這塊地當年確實通過招拍掛取得,且沒有明確要求土地變性須由政府收回。

“行了,這下都搞清楚了吧!往下怎么操作?”李市長問兩位部下。

趙局長回答說,土地變性如果不重走招拍掛,政府可以與土地所有者協議收購,或者由所有者補交土地出讓金——變更成價值更高類別的土地,就要補足差價。

李市長大手一揮:“人家都帶著買家上門來了,我們還回購什么!補個差價得了。你們不要總是官本位,什么都要橫插一刀。市場能解決的,讓市場自己解決,解決不了咱們再出手嘛!”接著他又轉向辛瑩,“說吧,你們想變更成什么性質的地?”

辛瑩心想機會來了,趁著領導支持一定要拿到最佳條件,連忙說項目要落地在醫衛慈善用地上。誰知李市長一口回絕。

“辛總,這可不行。醫衛慈善價格太低,我答應給你,以后其他機構都跑來要,你說怎么辦?我不欺負你,但是也得為園區的土地價格做長遠打算吧。這樣吧,就給你‘住宿餐飲’好了。”

辛瑩有些臉紅:這個李市長可不好蒙啊,在關鍵問題上一點兒也不馬虎。她還想爭取,李市長卻已經把臉轉向孫強。

“孫總,你可是大地主啊,不會交不出土地差價吧?”

不知為什么,孫強突然激動起來,使勁兒朝著李市長擺手:“領導您真愛開玩笑,我、我哪是什么大地主……您放心,我把印刷廠的地押給私募,一定把錢湊夠!”

“好,我就相信你一回!”李市長看看表,準備離開。起身前,他最后瞅了孫強一眼,“你別再搞小動作,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四】

坐在岳亦山的辦公室里,孫強計算出需要補交的土地出讓金金額,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這么多年下來,印刷廠沒掙幾個錢,這塊地卻增值了這么多。

“孫總,你這哪是做實業的,分明是炒地皮的嘛!”楊曉波調侃道。

“炒個屁啊,這錢我現在可出不起,還得靠兄弟們幫忙啊!”孫強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岳亦山沒心情和孫強開玩笑,直接給他講解業務流程:孫總向廊臺市政府申請土地變性,得到批準后,市土地儲備中心會出具要求補交土地出讓金的繳款通知書;以收到此文件為前提,成明資本與孫總簽署協議,孫總將印刷廠100%股權——包括土地——質押給成明資本,成明資本承諾在股權質押辦理完成后兩周內募集資金到位,按照繳款通知書要求將補交資金打入市財政局賬戶,同時向孫總發放1500萬借款;土地變性完成且TAI內部審批通過后,TAI將收購印刷廠股權的款項打入成明資本與孫總的共管賬戶;成明資本解除股權質押、扣除本息,將剩余資金交付孫總,與此同時TAI完成收購。

至于商務條款,岳亦山的開出利率的是19%/年,期限1+1(一年期、可續期一年),實際資金使用時間不夠一年時,也將按整年收取利息。

孫強哀求道:“親哥啊,你這也太狠了吧!利率高得太離譜了呀!再說,有可能只用幾個月也要收一年的利息,這也不合理吧!”

“孫總,不到一年期的資金上哪兒募去啊!”楊曉波搶先教訓他說,“而且現在持牌金融機構都只做地產百強企業,以你的狀況只能通過第三方渠道發行有限合伙基金,給客戶10%,渠道7%,我們才拿2%,一點兒都不高!”

岳亦山一聽,心里偷偷發笑:曉波這孩子有進步呀,也敢睜眼說瞎話了——其實客戶9%、渠道6%就能搞定,這單能賺4個點呢!

孫強愁眉苦臉地說:“我把股權都押給你們才拿回1500萬,敢情光夠償債的呀!上午談判時你們也看到了,辛瑩那小娘們兒賊不要臉,把收購價格往死里壓。再扣除還給你們的錢和外面欠的錢,我手里就沒剩幾個子兒啦!”

聽到孫強背后罵辛瑩,岳亦山心里非常不舒服:“我說孫總,如果沒有她入局,你就死定了!再說,當初誰讓你自己把底牌交代給人家的呢,我想勸你都來不及。”

“好好好,怪我怪我。”孫強垂頭喪氣地說,“還有政府那頭,那天范局長和趙局長明顯不想幫我們的忙。要是這倆家伙在流程上卡脖子,咱們也夠受啊!”

“那你大可放心。本來他們是想收拾你,可是李市長發了話,他們不敢不聽。”楊曉波安慰他說。

岳亦山也表示認同:“沒錯,再說你又不是兩手空空,去上貢人家還不歡迎啊!補交出讓金換土地變性批文,拿一種紙換另一種紙,這就叫‘錢是紙,紙是錢’!”

孫總似乎完全沒聽進去,捂著腦袋做痛苦狀:“要不還是搞土地抵押算了!我一把可以拿走2000萬,你們也只對我一個人,大家都輕松!現在搞這么復雜,萬一TAI不投了,或者決策個一年半載,不就壞事了!”

楊曉波聽了有點兒猶豫,低頭不語。岳亦山見狀急忙連聲說不:“期限1+1,就是給足大家時間。萬一他們不投,我們兩年以內怎么也能幫你找到下家。而且你算過沒有,辛瑩給你開價5500萬,我們替你補交出讓金就要2130萬,再加上給你的1500萬,一共3600多萬,相當于打六五折!而土地抵押的話,只能做到五折!”

孫強大概也只是試探一下,沒指望真回到土地抵押的老路上去。他抬起頭,眼睛在岳亦山和楊曉波的臉上掃了一圈,咬咬牙,終于點了點頭。

“行,就這么辦吧。不過,你們可要盯住辛瑩。如果TAI不入局,咱這事兒可就玩不轉啦!”

送走孫強,楊曉波有些疑惑地說:“亦山哥,在這個交易架構下咱們還是有風險的啊!就像孫強說的,萬一TAI不投,咱們還是得幫他找下家,否則就把地砸自己手里了。您不是說過,交易結構越復雜、交易對手越多,最終越難做成嗎?”

岳亦山輕輕一笑:“曉波,這樣操作是有風險,但是哪個交易是穩賺不賠的呢?你還是經驗不足,思考也不夠深入。”

“如果沒有TAI參與,只做土地抵押,就不可能得到政府大力支持,咱們這艘小船就要單獨面對一個資信不高的交易對手,說不定他還會搞出什么幺蛾子;如果TAI這種航空母艦進場,政府舉雙手歡迎,孫強也根本翻騰不起來浪花,大大提高了交易的安全性。這兩者之間可謂有天壤之別。”

“再說,你也聽到李市長那天的介紹,這個健康產業園已經寫進廊臺市‘十三五’規劃,下一步還可能被高新區吞并,是市領導非常關注的大動作,土地價值一定會飆升。所以,哪怕TAI不玩了,咱們把地捂上一到兩年再出手,沒準反而能大賺一票呢!”

“另外,你想過沒有,也只有如此,孫強才有可能還上欠鑫城財富的錢。雖然當時那不是我經手的項目,但是順手解開個結,還投資人一個公道也是好事嘛。咱們能做一分是一分,‘勿以善小而不為’呀!”

楊曉波感到有些慚愧:自己的目光確實太短淺了,在對交易的理解上和分析判斷事物的能力上都還遠遠不夠。

他心悅誠服地說:“亦山哥,我都聽明白了,就這么辦吧!接下來,我就開始準備咱們內部上會材料。TAI那邊,還得請您多費點兒心,畢竟最穩妥的結果,還是他們能夠入局啊!”

在威斯汀的大堂吧里,岳亦山捧著kindle看入迷了。突然一陣香氣襲來,他一轉頭,發現辛瑩站在身后,朝自己做了個鬼臉。

“嘿嘿,我想看看岳總在讀什么書,偷師學藝嘛!”

岳亦山連忙起身,把她迎入對面沙發。沒想到這個女強人也有這么調皮可愛的一面。

“辛總,你在用什么香水,味道很獨特啊!”

“岳總果然厲害!我今天試用朋友送的新品,迪奧的‘毒藥’,味道可能有些濃烈。”

“嗯,我聽說過。不過,好像使用這個系列的都是桀驁不馴的叛逆女孩哦。”

“哈哈,你看我像嗎?”

“川妹子本來就很潑辣。至于你嘛,外表沉靜,內心狂野!”

辛瑩一怔: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自己。

回想自己在職場上努力奮斗,從一個崗位升遷到另一個;在生活中果敢善斷,不惜和出軌的丈夫離婚成為單身媽媽……也許在外人看來,自己是一個冷靜甚至有點兒冷酷的女人,可是這一切的根源,也許正是內心的狂放不羈、不肯妥協!

在她發愣的工夫,岳亦山切入正題:“辛總,廊臺項目進行到現在,還算能進入你的法眼吧?”

“這個項目怎么說呢,還行吧。可以跟進看看。”辛瑩回過神來,笑吟吟地說道。

岳亦山看出她是在逗自己,假裝著急的樣子說:“這個項目就指望你們了呢!如果只是‘還行’,那我們可就撤了啊!”

“別呀,這就把你嚇跑啦?”辛瑩笑著說道,“實話跟你說,我認為項目很不錯,而且地價也壓下來了,確實值得推。”

岳亦山攤了攤手:“別提了,孫強完全被你的魅力征服了,你說什么他都答應,拉都拉不住,這種項目方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倒也是好事,方便你們內部加快審批過會嘛!”

辛瑩連連點頭:“地價很有吸引力,而且從區位優勢、外部環境、政府支持到產業定位,幾乎無可挑剔,與我們的戰略規劃很吻合。放心吧,我一定會全力去推的。”

岳亦山沉吟片刻——有的話必須說,但是說出來也許會破壞兩個人之間的友好氣氛,這個度很難拿捏。他身體前傾,臉湊近辛瑩。

“辛總,這么大的一個項目,會占用你們公司很多資金和資源。想成功落地,你一個人去推會不會太辛苦啊?”

辛瑩完全領會這句話的含義。她收起笑容,放下手里的水杯,也把身體湊近對方,一字一句地說:“岳總,在大型金融機構里,所有項目的落地,既要看它本身的資質,也要看我們這些操作者在公司內部的資源整合能力。既然你當初來找我,就應該相信我有這個能量做成這件事。結合這個項目的情況和我們公司的風險偏好來看,我有信心說服集團領導——只要我確定想做的項目,就一定會抱著這樣的信念。”

岳亦山被辛瑩的智慧征服了。言辭中并沒有承諾什么,但是這番話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然足夠。

“辛總,我聽明白了。那就靜候佳音!”

兩個人碰了下杯子,岳亦山又笑道:“有人說,女人是三分長相,七分打扮。我看你是三分長相,七分氣場啊!”

“哎喲,那你是笑話我丑呢,還是不會打扮呢?”辛瑩也恢復了笑容。

“看我這話說的!應該是長相、打扮、氣場都是滿分!”

“切!你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大話王》!”

“我現在也想起一部電影——《聞香識女人》!”

【五】

曹明華在辦公桌前正襟危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再次仔細端詳對面那個人的臉,仿佛是在與一個陌生人初次見面。

“剛才你說的話,百分之百確定嗎?”

老蘭下意識地抬了一下右手:“曹總,這么多年了,咱啥時候在您面前胡說八道過呀!那個事就發生在辦公室,趙琦也在場。”

曹明華深吸一口氣:“那岳亦山呢?”

“不知道呀!但是他們天天在一起,那種事在外面就辦了,不可能讓我們看到。”老蘭答道,“而且從他的表現看……”

曹明華馬上打斷他:“行了,眼見為實,猜測的東西不算數。那個孫強的情況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都在這里。”老蘭遞上一份文件。

曹明華認真翻閱一遍,沒有放過一個字。隨后,她合上文件,揉了揉眼睛。

“好,我都知道了。周末回家好好休息,周一回去看看有啥進展,隨時跟我說。”

老蘭告辭而去。

曹明華獨自坐在辦公室里,望著桌上的魚缸,陷入沉思。

楊曉波介紹完項目情況,朝大家一鞠躬,信心滿滿地走了出去。會議室里只剩下3C。在煙霧繚繞中,老蘭忍不住咳嗽起來。

岳亦山見狀聳聳眉,不情愿地把煙熄滅。他清清嗓子:

“蘭總、趙總,廊臺項目的情況就是這樣。作為CEO和立項會委員,我建議會議通過這個項目,讓我們盡快開展接下來的工作。”

老蘭瞅瞅趙琦,后者馬上坐直身體,開始發言。

“岳總,公司開業以來,遇到廊臺和重都兩個項目。咱從風控的角度比較一下,廊臺這個事風險還是偏高。TAI要是不投,咱們就得自己處置這塊地。要是市場不好,賣不出去咋辦?這個風險敞口太大。再看項目方,咱仨誰能相信孫強這個人?岳總,你敢擔保他的人格嗎?你看蔣總就不一樣,老實巴交,又是曹總的朋友,完全可信。這樣比下來,我建議第一個項目還是穩妥起見,做重都的好了。”

說罷,趙琦轉頭看看老蘭。后者故作深沉,一聲不吭——很明顯,他把趙琦推出來當發聲筒和擋箭牌。

岳亦山感覺有點兒發蒙。在他看來,立項會就是走個過場,使項目得到公司正式認可,以便聘請中介機構開展盡職調查等工作。真正要緊的是后面的投決會(有的公司叫評審會),想過那一關需要事前做足工作,在會前就搞定多數委員,才能給項目拿到準生證。可是這一次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項目在立項會就遇到這么大挑戰。

說穿了,在團隊磨合期,岳亦山忽略了老蘭和趙琦的感受——他們把自己當作核心高管和看家人,可是他卻沒有認同這種定位,在項目選擇上我行我素,立項會前也沒有事先溝通,大大地冒犯了兩位陜西“鄉黨”。也許這次他們是想用行動示威吧:岳亦山,你把人尊重一下子!

岳亦山試圖從專業角度解釋交易架構,再從收集的各種信息綜合分析項目可行性,但是他的努力都化為徒勞:對面兩個人根本聽不進去,一唱一和地說:公司在初創期,一定要合理分配資源,比較而言,還是優先考慮重都項目吧!

他逐漸意識到廊臺項目今天是不可能過會了。憤怒和挫敗感填滿胸腔。他重新點上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在煙霧的另一邊,正在喋喋不休推薦重都項目的老蘭終于捂著臉閉上了嘴巴。

曹明華坐在辛瑩的辦公室里,感覺桌子對面的姑娘讓自己眼前一亮:她端莊秀麗,談吐大方,既有大金融機構中層領導的范兒,又不失對自己的尊重和熱情,一舉一動中都帶著一種靈氣。她可真不簡單哪!

“辛總,你介紹得很全面,我現在了解你們的思路和風格了。看來岳總說得沒錯,你們是很認真地對待這個項目的。”

“是的,曹總。而且對于項目落地時間問題,您也不用太擔心:過去和政府做交易對手,整個下來一般要一年左右。但是這個項目是和私人談的,很多要素都已經非常清晰,我預計三五個月應該就夠了。”辛瑩說道。

“那太好了。辛總,其實我這次來,一方面是想學習一下TAI做養老項目的經驗,另一方面嘛,是有個疑問想當面了解清楚——”曹明華呵呵一笑,“走到今天,你們和廊臺市政府已經建立起不錯的關系,項目落地似乎并不再需要我們,直接與市政府和孫總簽約就可以了。不是嗎?”

岳亦山在旁邊直冒冷汗:我請曹總出面協調老蘭和趙琦贊成廊臺項目,她不僅欣然答應,還特地跑到北京要求見TAI領導,原來是怕對方把我們一腳踢開呀!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可能是因為和辛瑩走得太近了吧……不愧是老江湖,我得學習她的這種冷靜客觀。

辛瑩也吃了一驚,暗暗佩服曹明華的敏銳。

“曹總,其實有人向我提出過這個建議,我沒答應。”

“誰?”岳亦山插嘴問道。

“孫強。”辛瑩嚴肅地說,“他說,只要我們借他一筆錢,印刷廠的股權可以直接質押給我們,不需要和成明資本發生關系。”

“那你們是怎么考慮的呢?”曹明華沒有一絲驚訝或慌張,還是剛才那副笑容。

辛瑩聳了一下肩:“他越這樣說,我越不敢單獨和他合作呀!我們這種機構,怎么可能對私人借款?再說,他敢在你們背后捅一刀,有一天也同樣會這樣對待我們。說實話,我都沒敢向領導匯報他來找過我:那肯定會使項目在他們心里減分。如果說廊臺項目有什么缺陷的話,實際控制人的品行恐怕是最大的一項。”

“嗯,這么說咱們會始終站在一起了?”岳亦山松了口氣。

辛瑩低頭笑笑,糾正說:“更準確地說,我會站在你們身后:等到你們從孫強手里拿到股權質押之后,我就踏實多了。所以請放心,我不會拋開你們,因為——”

“因為我們是你和孫強之間的風險緩沖器!”曹明華依舊笑容可掬,說著把臉轉向岳亦山,“看來這個孫強的人品反而幫了咱們忙呀!對了,你知道嗎,他還公然到辦公室給老蘭和趙琦塞錢,想讓他們放行這個項目呢!”

岳亦山頓時驚呆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此時此刻無暇多顧:曹明華正看著自己,那目光看似溫和,卻死死地釘在他的眼睛上。他必須馬上開口回應,一秒都不能拖延。

“孫強做出這種事一點兒都不稀奇。我帶曉波第一次去考察項目,他就暗示我們可以拿回扣。我當時就明確告訴他:私人利益,永遠免談!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敢提過。”

這時,曹明華和辛瑩都在看著他,一個全神貫注,另一個饒有興趣。他感到背上有汗水滴落。

“從業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收過一分黑錢。人嘛,何苦讓自己的心那么累。最簡單的選擇,就是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凈凈做事!”

最后說出這段話時,他的語氣雖然輕松,目光卻堅定有力地回應著曹明華。而曹明華和他只對視了幾秒鐘,就轉向辛瑩,突然又笑起來。

“辛總,你看,我的團隊都胸懷坦蕩,跟我們合作可以放心吧!”

“那當然。我和岳總打過交道,他的人品無可挑剔。”辛瑩似乎看出些什么端倪,力挺岳亦山。

曹明華報以微笑,沒再多說,起身告辭。辛瑩把他們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

“曹總、岳總,其實咱們還有一個選擇。”

曹明華轉過身,輕描淡寫地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正是!”辛瑩瞬間對曹明華佩服得五體投地。

岳亦山也醒悟過來:她們倆的意思是甩開孫強!

“怎么操作?”只聽曹明華問道。

“不難。拖一兩個月,到他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他現在的方案作廢,你們發個基金產品募集資金,逼他把土地低價賣給你們,我可以加點兒價再從你們手里買過來。這樣我也不吃虧,成本肯定比現在還低。”辛瑩干脆利落地回答。

曹明華開始由衷地欣賞這個姑娘:沒想到她還有這種手腕!

可就在這時,兩人的耳邊響起岳亦山的聲音:“我不同意。”面對兩位女士驚訝的目光,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答應過孫強,有義務把這個交易架構執行完成。”

“可是我告訴過你,他想背棄這個方案啊!沒必要還堅持對他的承諾呀!”辛瑩不解地說。

岳亦山搖搖頭:“如果我們也這樣做,與他又有什么區別?也許這次占到便宜,可是下一次吃虧的沒準就是我們。再說,他是個潑皮無賴,如果我們真把他逼急了,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呀,你不用擔心這個人,我早考慮過。我們依法合規,他不敢怎么樣的。”曹明華勸道。

可是岳亦山心意已決:“曹總、辛總,只要我還負責這個項目,就不會更改交易結構!”

曹明華和辛瑩交換了一下眼神,誰都沒有再說話。

【六】

蔣家祥坐在咖啡廳里,安安靜靜地喝著熱巧克力奶。

岳亦山答應與他見面,一是為了給曹明華一個面子,二是為了給老蘭和趙琦一個臺階,修補一下關系。他心想: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木訥的家伙,這個家伙又怎么會成為地產老板,曹總又為什么愿意幫他呢?也許傻人自有傻福,吉人自有天相吧!

蔣家祥喝了幾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岳總,蘭總和趙總跟我說,事情想辦成,還得找你呀!我這個人簡單,只要能成,你說咋就咋。”

聽他這么一說,岳亦山更加反感:“蔣總,感謝你這么誠心,大老遠地特意來看我。我是成明資本的業務負責人,從這個角度說,他們讓你找我是對的。不過,我這個人也直來直去,喜歡把話說在前面:咱們公事公辦,不需要有什么私下交往。你的事比較棘手,融資金額并不大,又沒有合適的抵押物,很難做啊。”

“是這樣,我多借些——1268萬吧,期限、利率你定,抵押物也有了,朋友公司的房產。”蔣家祥說。

“呵呵,怎么還有零有整的?”

“嗯。”

“利率可以隨后再說,期限你總得確定吧?一年,一年半,還是兩年?”

“都行。”

岳亦山煩透了:這個家伙一棍子打不出個屁,溝通起來太費勁了!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蔣總,我們正在跟進一個項目,人手比較少,有些忙不過來。不過你畢竟是曹總介紹過來的,這樣好了,等我們忙完這段時間把那個項目落地,就派人去看你的項目和抵押物,好吧?”

蔣家祥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后又問道:“其實我現在就需要這筆錢。你們多快能好呢?”

“那要看調研情況了,順利的話一個月以內吧。”岳亦山答道。

“哦。那晚上沒事一起吃個飯吧!”蔣家祥干干巴巴地說。

“謝謝,不過我晚上約了人,談手頭這個項目的融資。”岳亦山說著已經起身,“你也再找找別人,別把希望都寄托在一家身上,免得耽誤了你。”

晚上9點剛過,馬楠楠拉著楊曉波的手走進CLUB MIX。它坐落于工體北門內,共有地面和地下兩層,占地3500平方米。對三里屯乃至整個北京的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家幾乎無人不曉的酒吧。

不過,楊曉波卻從來沒聽說過它的存在。由于父母很傳統,他從小就被培養成一個乖孩子、好學生。再加上有點兒書呆子的性格,直到大學畢業前夕,他才第一次走進KTV。至于工體周邊的酒吧夜店,對常年在北京西半部活動的他來說,完全是天方夜譚。

“真沒來過呀?傻瓜,謝謝你把第一次給了我哦。”馬楠楠貼在他耳邊嫵媚地說著,一只手在他的腰上輕輕地捏了捏。

楊曉波覺得渾身開始躁動起來:震耳欲聾的音樂,閃爍跳動的燈光,楠楠魅惑的挑逗,讓他進入一個目眩神迷的新世界。

走到預訂的卡座,岳亦山已經到了,旁邊坐著兩個好久不見的男人。他們仨一起起身。其中那位文靜的眼鏡男揮揮手算作打招呼,而另外那位瘦高個兒則熱情地迎上來。

“楊總你好呀!看你氣色好得不得了呀!哎喲喲,你是馬楠楠吧?久聞大名呀!”

楊曉波連忙寒暄幾句,并向馬楠楠介紹:這兩位都是以前鑫城財富的一方諸侯,一位(瘦高個兒)是上海公司總經理王仁豪,另一位(眼鏡男)是南京公司總經理袁寧。

袁寧的父親是江蘇著名企業家,資源雄厚。當初袁寧意識到鑫城財富的問題積重難返,毅然第一個與公司脫鉤,自己做起財富管理公司,不想再與老同事們有任何瓜葛。

而王仁豪的自身能力和資源都很欠缺,他只有一個長項:攀龍附鳳,狐假虎威。在鑫城財富期間,他認準袁寧是個能量巨大的潛力股,于是用盡一切方法討好和接近他和他的家人。即便袁寧離開公司,自己也已在另外一家私募基金任職,依然時不時找上門去維系關系。這不,當岳亦山想找袁寧為廊臺項目融資時,只好通過王仁豪做中間人,約他們一起到廊臺和北京看項目、談合作。

看樣子他們已經吃過飯、喝過酒,王仁豪滿面通紅,一雙不安分的眼睛在馬楠楠身上滴溜溜地轉著。袁寧似乎和楊曉波一樣不適應這種場合,時而低頭看手機,時而迷茫地望著四周。

最開心的人是馬楠楠。她是夜店酒吧常客,一坐下來就隨著音樂律動起來。不一會兒,兩個身材修長、嬌媚可人的女孩走了過來,從穿著到氣質簡直與馬楠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馬楠楠也跳著跑過去與她們擁抱——原來這是她請來的兩個好友。

在酒吧里,有帥哥靚女,有美酒音樂,再沉悶的人也會變得活躍起來。美女們的到來激活了卡座里的氣氛,大家一起玩起骰子游戲。一個鐘頭下來,每個人都喝了不少。姑娘們酒量都不錯,一個個只是面帶桃花,而楊曉波和袁寧卻有些東倒西歪,王仁豪更是幾乎不省人事。

游戲告一段落,岳亦山叫上楊曉波一起給袁寧敬酒。他很客氣地說:“袁總,感謝你專程跑一趟,招呼不周,你多包涵!”

“岳哥,您太客氣了!”袁寧勉強干杯,打了個酒嗝,“是我不好意思,離開鑫城財富時沒跟你們打個招呼。”

岳亦山拍拍他的背:“過去的事,不提了!我聽說你的財富管理公司做得風生水起,以后咱們要多合作啊!”

袁寧謙虛地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用心做自己的公司,有老爸背后支持,在我們當地信譽還算不錯,錢不是太大問題,只是投行團隊一直不太強,找項目能力一般。我一直很佩服您對風險的把控,所以王總一說看您的項目,就同意了。”

“老弟給力!我現在也撐起一攤事,找項目不是問題,最缺的就是募集實力,咱們兩家正好互補。”岳亦山說。

“是呀,就從廊臺項目開始吧!晚飯時您說魏老大下周能出2000萬是吧,那剩下1600多萬我包銷好啦!”袁寧爽快地說道。

這句話使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岳亦山、楊曉波和馬楠楠既驚訝又興奮,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談成了!另外兩位女孩不明就里,以為這個年輕富豪要自己拿出1000多萬做投資,眼睛頓時放出光來。而王仁豪也在這個關鍵時刻恰到好處地醒過來,含混不清地說也要參與。

岳亦山一口答應下來:“放心吧,做‘雙GP’結構——咱們兩家公司一起做基金管理人,你們不用干活,只拿管理費分成。”

可是王仁豪還不滿足:“我、我還有自己的公司,也得……”

袁寧接過話來:“沒問題,王總,我再跟你個人的公司簽個財務顧問協議,付你一筆費用。”

所有問題全部解決。在楊曉波的提議下,大家一起干杯!

放下酒杯,袁寧真有些撐不住了:“岳哥,我喝多了,先走一步。以后咱們不用非到這種地方來,我、我頭疼。”

岳亦山大笑:“還不是仁豪非要來體驗一把!不過呀,老弟,現在剛11點,夜場最熱鬧的時候才開始。美女們還不想讓你走呢!”

這時,酒吧DJ突然停掉音樂,大聲宣布:現在進入舞動時間!

當舞曲Take Over Control的音樂響起,全場沸騰了!岳亦山一行所在的大廳就像在舉辦一個巨大的party,舞池中的男男女女隨著動感的節奏暢快地跳動著,包廂和卡座里的人要么在歡呼,要么也跟著節拍扭動著身體。酒吧空氣中混雜著香水、汗水和荷爾蒙的味道,以及音樂、尖叫和激情碰撞的聲音,刺激著每一個人的每一根神經。

馬楠楠的兩個朋友一齊上陣,不由分說拉著袁寧走向舞池。王仁豪布滿血絲的雙眼里寫滿欲望,直直地盯著馬楠楠。他正想對她開口說話,岳亦山一把將他摟過去,遞上一杯酒:“來,王總,這杯酒我敬你,感謝你這次的幫助!”

這一杯下肚,王仁豪徹底報廢,在沙發上一臥不起。馬楠楠朝岳亦山做了個鬼臉,扭動起細腰,邁開長腿,拉著楊曉波走向舞池。

有了曹明華的首肯,廊臺項目在公司再次上會并順利通過。不過,指導老蘭和趙琦做盡職調查又是個讓人崩潰的活兒:他們過去雖然分別是財務和法務行家,但是對于按照私募基金的標準去調查企業狀況、協調中介機構和撰寫調研報告卻一竅不通。兩個人偏偏又極度自信和固執,聽不進岳亦山的建議,搞出不少麻煩和笑話。

廊臺市政府倒是很積極,本來土地變性流程需要一個月左右,他們只用了十天就搞定,據說創造了市里的歷史最快紀錄。在辛瑩的努力下,TAI集團領導與廊臺市領導舉行會面并相談甚歡,使得廊臺項目進入集團審批快車道。孫強那頭更不用說,乖乖地把印刷廠股權質押到成明資本名下。在魏老大和袁寧的支持下,成明資本和王仁豪所在的私募聯合發行一只有限合伙基金,完成了對孫強的承諾出資。

看到項目總體進展順利,成明資本上上下下都很開心——不管之前有什么分歧,每個人都希望公司第一個項目取得成功。岳亦山更是春風滿面,感覺心血沒有白費。給孫強付完款,他和老蘭當即給孫強打電話。不過,這個電話打了幾遍才接通。

岳亦山半開玩笑地說:“孫總,錢剛才打過去了。怎么樣,咱們一起喝大酒的時候到了啊!”

可是孫強在電話那端卻“嗯”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岳亦山耐著性子再撥過去,卻只聽到一個冰冷的女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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