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11年版序言(2)
- 寡頭:新俄羅斯的財富與權力
- (美)戴維·霍夫曼
- 5416字
- 2018-05-24 15:31:48
2010年2月12日,莫斯科的美國大使館發了一封電報,指出目前俄國社會充斥著腐敗,咖啡館店主為尋求安全支付保護費,政府人員以稅制形式收受賄賂,法律執行機構仍保有正式收費渠道。電報的內容隨后由維基解密公之于眾。該電報引用了一些人的話,其中一個人暗示,有時人們會把現金放進手提箱帶進克里姆林宮。另一個人則表達了相反的意見,認為這種做法完全沒有必要,“在塞浦路斯開一個秘密賬戶反而更容易一些”。[8]在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清廉指數排行榜上,178個國家中俄羅斯位列第154,與肯尼亞和塔吉克斯坦的水平相當。[9]
在葉利欽執政期間,爭議有時會通過買兇刺殺來解決。安娜·波利科夫斯卡婭(Anna Politkovskaya)是一名專揭黑幕的記者,她對發生在車臣共和國的難以解決的謀殺及暴力事件進行了尖銳的報道。2006年10月7日,安娜在莫斯科公寓大樓的電梯內遭槍擊身亡。普京鄭重宣告要找出兇手,并表示定將這一罪行公之于眾。有三名男性受到指控,但在之后的庭審上被宣告無罪。最終并沒有人為此受到懲罰。
1999年,在莫斯科和其他城市發生了一系列公寓爆炸事件,之后,普京成功地扮演了一名強硬的角色。當時人們對國家秩序和安全喪失了信心。普京有足夠的支持能建立起一個獨立公正的執法和司法體系,但他并不想這樣做。相反,普京將“西羅維基”放在了首位,并授予這個秘密組織更多的權力,包括開展海外行動(暗殺)以及鎮壓國內政治異議。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主管將這些安保人員稱為“新型貴族”。然而,由于這一組織擁有諸多特權,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受到了人們尖銳的批判,因為它未能預防多次恐怖襲擊,包括2002年10月的莫斯科劇院挾持事件。當時,車臣的恐怖分子控制了莫斯科劇院,里面滿是觀眾,安保機構向劇院內投放失能氣體。在隨后的突襲中所有恐怖分子都被擊斃,但同時有130名人質遇害身亡,其中多人是因為沒有適當處理導致曝露在失能氣體中而身亡。隨后,2004年9月,在車臣共和國鄰近的別斯蘭市,由于與軍方的暴力對峙,該市一所學校至少有339人死亡,其中超過半數的受害者是兒童。問題再次浮出水面:這時候,“西羅維基”又在哪里?[10]
普京將別斯蘭事件作為其加緊控制政治體系的某種借口。在第一個任期中,克里姆林宮的擁躉將他們的執政方式描述為“管控式民主”,這種體制下一些機構(如政黨)能夠得以發展,但自主權極為有限。這些年來,普京控制了所有主要的獨立廣播電視網,在國會兩院建立了無與倫比的優勢地位,并強制寡頭們屈服于他。但是在別斯蘭事件幾周后,普京從根本上改變了長期以來的政治結構。他取消了地方長官的選舉政策,這一職位的人選日后將由普京親自指定。普京同時改變了國家杜馬(State Duma)即議會下議院的投票機制,這樣一來,政黨成了唯一的選擇,而非個別地區的候選人。這種唯政黨(party-only)制度也存在于世界上的其他國家,但在俄羅斯,這一制度帶來了很大的影響,使得地方選出的許多獨立的立法議員無法生存。在2003年12月的國會選舉中,統一民主黨以及右翼力量聯盟這兩個規模較小的進步黨派都未能贏得一席之地。其他四個勝出的黨派都是克里姆林宮的支持者。
在普京的第二個任期中,他更加集權了。中央選舉委員會由委員會主席弗拉基米爾·丘羅夫(Vladimir Churov)管理,他在上任初期表示,第一定律就是“普京永遠是對的”。克里姆林宮的職責是監管選舉過程中給候選人的資金分配情況,同時管控國家的電視新聞,使得反對意見只能如浮光掠影而過。90年代對于葉利欽及其團隊那種辛辣的政治嘲諷幾乎銷聲匿跡。[11]
普京的集權主義并不是絕對的,他往往通過操控而非直接的壓制來達到他的目的。許多獨立的媒體機構(包括報紙、雜志、廣播和互聯網)被獲準繼續經營,有時會發表或播報有關政府的直言不諱的言論。俄國政府并未對其互聯網進行封鎖,因此俄羅斯人可以自由瀏覽網上的各種言論,甚至一些對現有體制嚴厲批判的言論。但是獨立媒體的受眾主要集中在莫斯科及其他大城市,僅占很小一部分,實際影響力非常小。對于這類煩人的質疑,克里姆林宮及其他主流電視媒體直接選擇視而不見。例如,在2011年2月一次有關法治建設失敗的會議上,俄羅斯財政部長阿列克謝·庫德林(Alexei Kudrin)表示:“生活不是靠守法,而是靠我們自己的意愿,看眼色行事。”主流電視臺通常會無視這種對執政黨的嚴厲批評。[12]
因為沒有真正的政治選擇,許多俄羅斯人選擇退出。瑪莎·李普曼(Masha Lipman)是《贊成或反對》(Pro et Contra)雜志的編輯,該刊由國際和平卡內基基金會莫斯科中心出版。瑪莎·李普曼表示,俄羅斯人現在與政治漸行漸遠,反而進入了與普京達成“不參與協議”的時代:如果普京不干涉俄羅斯人的私人生活,那么他們也不會干涉政治。根據李普曼回憶,在蘇聯時期,國家是無處不在的,但在今天,俄羅斯人能夠享有“幾乎無限的個人自由”。
“人們沉溺于自己的個人事務,遠離政治領域,這也是他們自愿放棄的。”李普曼說道。結果就是“政府可以輕易地主導整個社會”。[13]
1998年經濟動蕩之后,政府拖欠債務,盧布貶值,長時間的經濟繁榮使得俄羅斯從中大幅獲益。1999年到2008年平均增長率超過7%,俄羅斯成為世界上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之一。(在2008年的經濟危機中,俄羅斯經濟急劇滑落,下跌了8%。)大多數人認為,這些年來,居高不下的油價促進了俄羅斯經濟的強勁增長,但是這也推遲了俄羅斯本該推行的一些改革政策。俄羅斯仍然對原油、天然氣及其他自然資源的出口有很強的依賴性。[14]在《福布斯》雜志公布的年度世界億萬富翁排行榜中,有101位居住在俄羅斯,大部分都是原油、天然氣、煤礦、金屬以及銀行領域。1991年,安德烈·梅爾尼琴科(Andrei Melnichenko)還在莫斯科國立大學的宿舍外倒賣外匯,但現在,根據《福布斯》的統計,他已經成為俄羅斯排名第17位的億萬富翁,身價86億美元。[15]
正如普京是由葉利欽親自挑選的一樣,普京也指定了梅德韋杰夫作為下一任總統。來自圣彼得堡的合伙人梅德韋杰夫的當選是通過人所周知的“管控式民主”模式——投票確有其事,結果卻是內定的。普京則成為總理,盡管兩人之間的聯系未公開化且有待商榷,大多數人認為普京仍將繼續主導權力杠桿。莫斯科的一名政策分析師莉利亞·舍夫佐娃(Lilia Shevtsova)表示,目前普京處于主導地位,但梅德韋杰夫在緩和與自由主義者和西方的爭端上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2009年9月,梅德韋杰夫發表了一篇長篇文章,題目為《俄羅斯前景》,文中他描述了俄羅斯所處的一系列困境:過度依賴自然資源的出口,基礎設施老舊,腐敗以及柔弱的公民社會。梅德韋杰夫呼吁經濟的現代化和多樣化。早前,他誓言要結束近年來的“法律虛無主義”。但空話似乎多于行動。霍多爾科夫斯基案件就發生于梅德韋杰夫任職期間。在梅德韋杰夫的鼓動下,俄羅斯及外國的投資者們紛紛向莫斯科城外的斯科爾科沃創新中心投資,然而硅谷并非一天建成的,梅德韋杰夫此項計劃似乎僅是象征性舉動,而非想要做出改變的實質性行為。
2011年早些時候,梅德韋杰夫評論道,一個國家不能以“鐵腕使人們團結在一起”。八年來,普京一直以鐵腕治理國家,但這并不是將來的可行之路。俄羅斯仍然急切地需要國家現代化并且吸引外資,如果不建立法治,那么這些挑戰幾乎不可能完成。人們現在更加清晰地認識到,經濟現代化的成功是不可能脫離政治現代化的。目前葉利欽改革派的夢想仍沒有實現,由激烈競爭推動的自由市場民主的形成可能還需要幾代人的時間。當然,書中描寫的寡頭時代并未完全實現這一夢想,普京的集權主義也沒有做到這一點。然而,這仍是一個值得追求和為之奮斗的夢想。
戴維·霍夫曼
2011年4月
注釋:
[1]Clifford J. Levy, "Russia Extends Prison Sentence of Tycoon Six Years,"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31, 2010, p.A1.
[2]"Rule of Law Lipstick on a Political Pig," cable 09MOSCOW3144, December 30, 2009, released by Wiki Leaks, http://wikileaks.ch/index.html.
[3]Khodorkovsky & Lebedev Center, "Court Aide Reveals the Verdict Was Forced on the Judge," March 2011, available at: http://www.khodorkovskycenter.com/sites/khodorkovskycenter.com/files/March2011Newsletter.html (in Russian, see http://www.gazeta.ru/politics/2011/02/14_a_3524202.shtml). 2011年4月14日,一位名叫Igor Kravchenko的前法官在接受《新報》(Novaya Gazeta)采訪時說,該案件的法官承認判詞是上司授意的。
[4]Charles Lambroschini and Patrick de Saint-Expeury, "Vladimir Putin: Russia Has Changed," Le Figaro, as translated and published in Kommersant, October 27, 2000, p.2.
[5]Dmitri Trenin, "Russia Redefines Itself and Its Relations with the West,"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7, pp.95-105.
[6]2011年4月,德米特里·梅德韋杰夫總統命令禁止政府部長在17家公司董事會兼職,謝欽辭去了他在俄羅斯石油公司的兼職,其他部長也辭去了他們在另外一些公司的兼職,然而人們不清楚這個舉動是真的與過去的做法決裂還是作秀。
[7]William Browder, "The Hermitage Case: Organized Crime and Legal Nihilism Inside the Russian Government," briefing document in the author's possession; "William Browder," as told to Diane Brady, Bloomberg Businessweek, January 10-16, 2011.
[8]"The Luzhkov Dilemma," cable 10MOSCOW317, February 12, 2010, released by Wiki Leaks, http://wikileaks.ch/index.html.
[9]See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 2010 Results," http://www.transparency.org/policy_research/surveys_indices/cpi/2010/results.
[10]Andrei Soldatov and Irina Borogan, The New Nobility: The Restoration of Russia's Security State and the Enduring Legacy of the KGB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10), chaps.12 and 13.
[11]Nikolay Petrov, Maria Lipman, and Henry E. Hale, Overmanaged Democracy in Russia: Governance Implications of Hybrid Regimes (Washington, D.C.: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February 2010).
[12]Quoted in a Reuters dispatch by Darya Korsunskaya, "Russia Needs Fair Polls to Back Reforms: Kudrin," February 18, 2011.
[13]Masha Lipman, "Putin's No-Participation Pact," Moscow Times, April 1, 2011.
[14]Anders ?slund, Sergei Guriev, and Andrew C. Kuchins, eds., Russia After the Global Economic Crisis (Washington, D.C.: New Economic School,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June 2010).
[15]See "The World's Billionaires," Forbes, March 9, 2011, available at: http://www.forbes.com/wealth/billionai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