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所敘述的故事極其稀松平常（盡管有一些驚心動魄的章節(jié)馬上就要來到），然而我必須懇請溫和敦厚的讀者記住，眼下我們面對的只是拉塞爾廣場一個證券經(jīng)紀(jì)人的家庭，他們?nèi)缤藗冊谌粘Ｉ钪心菢由⒉健⑦M(jìn)餐、吃點心、說話、戀愛，他們的戀愛進(jìn)程中沒有任何激情澎湃、異峰突起的事件。目前的情況是：歐斯本戀愛著愛米莉亞，他邀請一位老朋友來吃飯然后去逛沃克斯霍爾；焦斯·塞德立戀愛著瑞蓓卡。他會不會娶夏普小姐？這是現(xiàn)在我們面對的一個重大主題。

這個主題可按高雅或浪漫的方式加以演繹，也可以走鬧劇的路子處理。設(shè)若我們把同樣情節(jié)的這臺戲搬到格羅夫納廣場[1]去演，對某些人不是頗有吸引力嗎？比方說，可以寫約瑟·塞德立勛爵如何墜入情網(wǎng)，歐斯本侯爵如何熱戀愛米莉亞公爵小姐，而她高貴的父親即公爵本人也完全同意。或者不寫豪門顯貴，而是把視線轉(zhuǎn)向最低層，描繪一下塞德立先生的廚房里發(fā)生些什么。黑人桑波愛上了廚娘（事實上正是這樣），并且為了她而跟馬車夫大打出手；擦洗餐具的廚下小廝偷一條冷凍的羊前腿被逮住；塞德立小姐的新使女沒有蠟燭不肯去就寢。這些花絮可以用來引發(fā)較多愉快的笑聲，還會被認(rèn)為再現(xiàn)了一些“富有生活氣息”的場景。或者索性忽發(fā)奇想，來點兒恐怖氣氛，把使女的情人寫成一名職業(yè)盜賊，他帶了一幫歹徒闖入宅第，把黑桑波殺死在他的主人腳邊，劫走僅穿睡衣的愛米莉亞，不寫到第三卷不讓她重獲自由。這樣很容易構(gòu)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讀者會揣著一顆怦怦直跳的心迫不及待地一口氣讀完這些陰森可怕的章節(jié)。[2]不妨設(shè)想其中一章的標(biāo)題和內(nèi)容：

夜劫

這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天上的云烏黑烏黑的，猶如一缸墨水。狂風(fēng)掀走老房子屋頂上的煙囪管帽，吹著瓦片在空蕩蕩的街上飛旋直至碎裂。沒有人敢向這等壞天氣挑戰(zhàn)；巡夜人躲進(jìn)崗?fù)を榭s在那里，暴雨卻對他們窮追不舍。霹靂一聲，自天而降的驚雷閃電嚇得他們屁滾尿流。有一名巡夜人遭雷殛死在育嬰堂對面。矮壯結(jié)實的威爾·司泰德法斯特已化為烏有，只剩下一件燒焦的外套、一盞搖曳的風(fēng)燈和被雷電劈成兩截的棍棒。在南安普敦街，一輛出租街車的車夫從馭者座上給刮走了——到哪里去了呢？但是除了他被刮走時的一聲慘叫，旋風(fēng)沒有告訴我們它的受害者的去向！這是恐怖的一夜！夜是那樣黑，漆黑漆黑；沒有月亮。沒有，沒有。沒有月亮。看不見一點星光。連一顆微光閃爍的孤星也看不見。黃昏時曾有一顆星露臉，但它在漆黑的天空中哆嗦一陣后，又躲回去了。

一下，兩下，三下！這是黑臉盔與人約定的暗號。

“摩菲！你在磨蹭些什么？”地下室外的采光井里有一個聲音說。“把家伙拿來。我一下子就能解決。”

“瞎吹！把你們的槍裝好彈藥，”黑臉盔夾著一串可怕的詛咒說道。“伙計們，跟我來。要是他們喊叫，就拔出你們的刀子，下手要快！布勞瑟，你去頂樓上瞧瞧。你，馬克，去對付老頭兒的箱柜！至于我，”他用比較低沉、卻更加可怕的聲音添上一句，“我去瞅瞅愛米莉亞！”

接著是死一般的岑寂。

“嗨！”黑臉盔發(fā)話了。“那是不是一聲槍響？”

或者采用高尚典雅的格調(diào)。

歐斯本侯爵剛打發(fā)一名小廝給愛米莉亞公爵小姐送去一封情書。

那位金枝玉葉的閨秀從她的貼身使女阿娜斯塔茜姑娘手中收到了書簡。

親愛的侯爵！禮儀多么周到！侯爵閣下信中邀請她參加德文希爾公爵府的舞會！

“那個賊俊的小妞兒是誰？”當(dāng)天晚上，慣于尋歡作樂的劍橋郡喬治親王（他剛從歌劇院回來）在畢卡第利大街的公館里問。“我親愛的塞德立，看在所有的愛神分上，把我向她引見一下吧！”

“親王殿下，”約瑟勛爵莊重地鞠了一躬答道，“她姓塞德立。”

“你們的姓氏十分響亮，”年輕的親王用法語說著，頗為掃興地以腳跟為支點轉(zhuǎn)過身去，踩著了背后一位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公爵小姐天生麗質(zhì)的老紳士的腳。

“天打雷劈的！”老紳士用法語大聲詛咒道，一時間痛得他臉上五官都扭曲了。

“請原諒，公爵大人，”年輕的冒失鬼漲紅了臉，低垂著一頭金色的鬈發(fā)趕緊道歉。原來他踩在了當(dāng)代偉大統(tǒng)帥的雞眼上。

“哦，德文希爾！”年輕的親王向一位身材高大而性情隨和的顯貴喊道，后者的相貌表明他有凱文迪希[3]的血統(tǒng)。“我有句話要跟您說！您仍打算把您的鉆石項鏈割愛嗎？”

“我已經(jīng)以二十五萬鎊的價格賣給這位埃斯特哈齊親王了。”

“一點兒不貴，真的！”那位匈牙利王孫公子用德語說[4]。

如此等等，等等……

尊敬的女士們，請看，只要作者愿意，這個故事怎么寫都行。說實話，作者對新門[5]的內(nèi)情既不熟悉，對我們的豪門貴族同樣知之甚少，監(jiān)獄和宮殿都只見過外貌。但是有鑒于本人不諳盜賊逋逃藪的黑話和習(xí)俗，也不懂夾雜多國語言的交談（按照時髦小說家的觀點，領(lǐng)導(dǎo)時尚的上流社會人士在沙龍中便是這樣交談的），所以，如果諸位允許的話，筆者只得保持中庸之道，即著眼于自己最熟悉的場景和人物。一言以蔽之，要是沒有上面那段題外的議論，有關(guān)逛沃克斯霍爾的一章篇幅將會非常之短，短得簡直不夠資格稱為一章。[6]然而這畢竟是獨立的一章，而且頗為重要。每個人一生中不是也有些短小的章節(jié)，看起來微不足道，卻能影響全局嗎？

好了，我們還是隨同拉塞爾廣場那一撥人登上馬車前往沃克斯霍爾樂園。占了前座的焦斯和夏普小姐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歐斯本先生坐在他倆對面，擠在鐸炳上尉與愛米莉亞中間。

車上每個人都以為今晚焦斯必將向瑞蓓卡·夏普求婚，請她當(dāng)塞德立太太。留在家里的父母對此表示默許，不過——我們之間說說無妨，望勿外傳——老塞德立先生對自己兒子的感情簡直近乎輕蔑。他認(rèn)為兒子虛榮心重，自私、懶惰，缺乏男子漢氣概。做老子的十分討厭兒子趕時髦的德性，對于他那些大言不慚的吹牛故事總是毫不掩飾地加以嘲笑。

“這家伙將繼承我的一半財產(chǎn)，”他對太太說，“另外，他自己的收入也很可觀。但是，我完全有把握，如果你我和他的妹妹明天就將死去，他只會說一句‘嚄！’，然后照常吃他的飯。我不想為他操這份心。他愛娶誰就讓他娶誰。這不關(guān)我的事。”

愛米莉亞的態(tài)度卻不同，她對哥哥的親事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這在像她這樣城府和氣質(zhì)的姑娘來說是可以理解的。有一兩次焦斯已經(jīng)話到嘴邊，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對她說，而她也十二萬分愿意聽聽，可就是沒法讓那胖子吐露心曲，每次他只是發(fā)出一聲長嘆，扭頭走開了事，令他的妹妹大失所望。

他這個悶葫蘆卻使愛米莉亞溫柔的心老是悸動不安。雖然她沒有跟瑞蓓卡談過這個敏感的話題，卻與布倫金索普太太作過幾次推心置腹的長談。女管家曾向太太身邊的女仆透過幾句口風(fēng)，后者可能在廚娘面前約略提及此事，而我敢肯定廚娘把這消息散播到了附近所有的店鋪中去，故而如今拉塞爾廣場一帶已有為數(shù)相當(dāng)可觀的人在談?wù)摻顾瓜壬挠H事。

塞德立太太當(dāng)然持這樣的觀點：她的兒子跟一個畫家的女兒結(jié)婚未免太委屈了自己。

“我倒不這么看，太太，”布倫金索普太太卻說，“當(dāng)初您嫁給塞德立先生的時候，咱家只是開食品雜貨鋪的，塞德立先生只是一名證券經(jīng)紀(jì)人手下的辦事員，你們的財產(chǎn)加在一起還不到五百鎊。可如今咱家不是也發(fā)了嗎？”

愛米莉亞完全贊同這種意見，漸漸地，好說話的塞德立太太也接受了這一觀點。

“焦斯愛娶誰娶誰，”塞德立先生說；他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中立。“這不關(guān)我的事。那姑娘沒有財產(chǎn)；當(dāng)年塞德立太太也不比她有錢。看起來那姑娘性情還不錯，人也挺聰明，興許能把他管好。我親愛的，她終究比一個黑皮膚的兒媳婦再加一打紅木顏色的孫子孫女兒強(qiáng)。”

一切跡象似乎都表明幸運女神在向瑞蓓卡微笑。在走向飯廳就座的時候，她扶著焦斯的胳膊，好像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她還曾乘焦斯的敞篷馬車兜風(fēng)，當(dāng)時就坐在馭者座上他的身旁（焦斯坐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地駕馭兩匹灰色馬，神氣活現(xiàn)，出盡一位公子哥兒的風(fēng)頭），盡管任何人都沒有只言片語提及這門親事，其實人人看來都已心中有數(shù)。瑞蓓卡只欠對方開口了。啊！此刻她是多么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缺少一位母親！要是有個親愛的、體貼的母親，只消十分鐘便能把事情辦妥，通過一次簡短的密談準(zhǔn)能從那個扭扭捏捏的胖公子口中套出關(guān)鍵的心里話來！

當(dāng)馬車經(jīng)過威斯敏斯特橋時，情況便是如此。

他們一行在預(yù)計的時間到皇家花園[7]下車。當(dāng)神態(tài)莊重的焦斯跨出吱吱作響的車廂時，周圍的閑人都為這胖紳士喝彩，他漲紅了臉，攙扶著瑞蓓卡走開去，顯得魁梧、軒昂。喬治自然負(fù)責(zé)照料愛米莉亞，她春風(fēng)滿面，像陽光下一叢玫瑰那樣幸福。

“聽著，鐸炳，”喬治說，“你只要照看好披肩和其他東西，就夠朋友了。”

所以，當(dāng)他和塞德立小姐雙雙往前走去，焦斯則偕瑞蓓卡擠進(jìn)樂園入口時，老實的鐸炳卻乖乖地屈出一只胳膊接受兩位小姐的披肩，還在門口為一行五人掏錢買票。

他很知趣地走在他們后面，不愿礙人家的好事。瑞蓓卡和焦斯那檔子事兒他壓根兒不感興趣。但他認(rèn)為即使像喬治·歐斯本這樣出類拔萃，愛米莉亞也配得上，所以他瞅著這令人賞心悅目的一對兒在園徑上款款漫步，瞅著愛米莉亞又驚又喜的表情，對她這份不加矯飾的幸福，感到一種近乎父愛的愉快。或許他也愿意除了披肩還有別的什么擱在他自己胳膊上（旁人見這名粗手笨腳的青年軍官挽著這種女用的贅物，都忍不住笑出來）；但威廉·鐸炳從來不打自私的小算盤，只要他的好朋友舒心適意，他怎么會不高興呢？其實，他對樂園里所有的娛樂項目全不在意。這里有千萬株火樹銀花徹夜通明；戴三角帽的提琴師們在樂園中央金色貝殼下的舞臺上演奏歡快的旋律；歌手們唱著各種小曲兒，無論你愛聽滑稽的還是傷感的，應(yīng)有盡有；男男女女、歡蹦亂跳的地道城里人在跺腳聲、大笑聲中表演鄉(xiāng)村舞蹈；鈴聲在預(yù)告薩基女士[8]即將援一條松垂的繩索攀上云霄摘星星；一位隱士終日坐在燈火輝煌的茅廬內(nèi)靜修；黑燈瞎火的曲徑是青年戀人幽會的好去處；身穿破舊制服的跑堂端著大杯四處分送濃烈的黑啤酒；快樂的老饕們在亮閃閃的雅座里裝模作樣地品嘗著一片片幾乎看不見的火腿——對于所有這些聲色之娛、口腹之欲，對于那個和顏悅色、笑容可掬的白癡辛普森（彼時他已經(jīng)在樂園里當(dāng)主持人了）推出的種種節(jié)目，威廉·鐸炳上尉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他拿著愛米莉亞的白色開司米披肩走來走去，在金色貝殼下站了一會，聽薩蒙太太演唱《波羅金諾之戰(zhàn)》[9]（這是一部猛烈抨擊拿破侖的清唱劇，敘述那個科西嘉得志小人前不久在俄國遭到的厄運）。鐸炳先生從那兒走開時試著哼幾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哼的竟是愛米莉亞下來吃飯時在樓梯上唱的曲調(diào)。

他沖自己發(fā)出一陣捧腹大笑，因為他的歌聲比夜貓子好聽不了多少，這是實情。

這一行年輕人明明是成雙的兩對兒，偏要再莊嚴(yán)不過地保證一晚上大家始終待在一起，然而不出十分鐘都各自分散了。結(jié)伴來沃克斯霍爾樂園的游客照例分散成雙雙對對，直到吃宵夜時分才又會合，互相述說這段時間內(nèi)各自的經(jīng)歷見聞。

歐斯本先生和愛米莉亞小姐這一對有些什么經(jīng)歷呢？這是個秘密。但沒有疑義的是——他倆都十分快活，他們的行為也絕不逾矩。由于十五年來不論什么場合他倆在一起已成習(xí)慣，所以這樣的秘密行動已不稀罕。

然而，瑞蓓卡·夏普小姐和她的胖伴侶就不同了。他倆在一條通幽的曲徑上“走丟了”（那兒與他們類似的“迷路者”還有近百對）。這時，兩人都覺得形勢微妙到了極點，也緊迫到了極點；夏普小姐心想，此刻若不能把已經(jīng)在怕羞的塞德立先生舌尖上顫動的話摳出來，那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此前他們參觀過模擬的莫斯科全景，那里有個魯莽的家伙踩在夏普小姐的腳上，使她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尖叫，往后一仰倒在塞德立先生懷里，這一小小的意外令那位紳士的柔情蜜意頓時激增，導(dǎo)致他重又向瑞蓓卡講了幾個心愛的印度故事——這次至少已是第六遍了。

“我真想去印度見識見識，”瑞蓓卡說。

“您真的想去？”約瑟的語調(diào)蕩氣回腸，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在這句寓意深長的探詢之后無疑會緊接著提出一個更為情意纏綿的問題（當(dāng)時他呼哧呼哧喘得厲害，瑞蓓卡的手按在他心口上，能計算出那個器官劇烈地搏動的次數(shù)）——哦，討厭！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預(yù)告放焰火的鈴聲響了，人們紛紛爭先奔跑，亂做一團(tuán)，那一對正在繾綣處的情侶也只得跟隨人流涌去。

鐸炳上尉本想加入另外四人一伙共吃夜宵，說實在的，他覺得沃克斯霍爾提供的娛樂不太精彩，但他在那兩對兒重新會合的雅座前來回踱了兩趟，可他們誰也不理他。桌上擺的是四份餐具。兩對情侶唧唧喳喳談興正濃，鐸炳知道自己已被遺忘得一干二凈，仿佛世上從來不曾有過他這么個人。

“我插進(jìn)去只會是個多余的人，”上尉瞅著他們，愁眉苦臉地忖道。“我還是去跟隱士談?wù)劄楹谩！庇谑撬麩o精打采地離開人聲嘈雜、觥籌交錯的餐廳，踏上黑咕隆咚的園徑，在它的盡頭便住著那位頗有名氣的冒牌隱士。這對鐸炳來說并不是什么賞心樂事——說真格的，根據(jù)我的親身體驗，一個人逛沃克斯霍爾的確是單身漢最無聊的一種消遣。

那兩對戀人彼時在他們的雅座里唧唧噥噥娓娓清談，正感到無比幸福。焦斯可謂得其所哉，他端著偌大的架子，把侍者支來使去忙得不亦樂乎。他自己動手拌生菜，開香檳，切雞塊，桌上的大部分酒菜是他喝下和吃掉的。臨了，他堅持還要一大碗亞力潘趣[10]——到沃克斯霍爾來玩兒的人沒有不喝亞力潘趣的。

“招待，來亞力潘趣！”

那一碗亞力潘趣乃是我寫這本書的起因。一碗亞力潘趣與任何其他起因相比我看毫不遜色。一碗氫氰酸不是把美麗的羅莎蒙德[11]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嗎？亞歷山大大帝的死因不也是一碗酒嗎？[12]至少倫普里爾博士[13]如是說。這碗亞力潘趣同樣影響了這部“沒有英雄的小說”[14]所有主要人物的命運。這碗飲料對他們的一生都有影響，盡管其中大多數(shù)人滴酒未沾。

兩位姑娘沒有喝，歐斯本不喜歡這種甜酒，結(jié)果一大碗亞力潘趣由貪嘴的胖焦斯全包了，而他灌下這整整一大碗的結(jié)果則是興奮，這種興奮起初令人驚訝，繼而卻實在讓人受不了，因為他有說有笑嗓門兒忒大，竟招來幾十個人圍著雅座看熱鬧聽白戲，害得其余三位無辜受窘。他還自告奮勇唱一支歌（用的是男士在醉醺醺狀態(tài)下特有的那種高腔哭喪調(diào)），幾乎把原本在金色貝殼周圍觀賞音樂節(jié)目的游客統(tǒng)統(tǒng)拉了過來，并且贏得聽眾一片喝彩聲。

“唱得好，胖子！”甲說。

“再來一個，丹尼爾·藍(lán)伯特[15]！”乙說。

“這樣的好身段應(yīng)該表演走鋼絲！”丙發(fā)出詼諧的感嘆。

兩位小姐驚恐萬狀，而歐斯本先生則怒不可遏。

“看在老天分上，焦斯，咱們走吧，”喬治·歐斯本悻悻然說，兩位姑娘當(dāng)即離座起身。

“等等，我最親愛的心肝寶貝小妞兒，”焦斯喊道，這會兒他膽大如雄獅，竟把瑞蓓卡小姐攔腰抱住。瑞蓓卡大吃一驚，但是沒法把手掙脫出來。座外的圍觀者更樂了。焦斯繼續(xù)喝酒、調(diào)情、唱歌，還擠眉弄眼、揮舞杯子做著優(yōu)雅的手勢向他的觀眾致意，問他們哪位或者全體有沒有膽量進(jìn)去和他比賽喝潘趣酒。

有位足登翻口高統(tǒng)靴的男士有意應(yīng)邀乘機(jī)白喝，歐斯本先生正欲一拳把他擊倒，一場毆斗看來勢所難免。幸好這時一位姓鐸炳的君子在樂園里晃來蕩去，見狀立刻邁步走到雅座前喝道：“快走開，你們這些蠢貨！”說著，他用肩膀在人群中開路，其中很大一部分看到他的三角帽和一臉兇相，立刻作鳥獸散。他神情極度憤激地走進(jìn)雅座。

“上帝啊！鐸炳，你跑到哪兒去了？”歐斯本問時當(dāng)即從他朋友的胳臂上把白色開司米披肩抓過來替愛米莉亞裹好。“你在這兒照看焦斯，別愣頭愣腦的，我送兩位小姐先去上馬車。”

焦斯想站起來阻止，可是歐斯本只用一個手指頭一推，就讓他呼哧呼哧重又回到座位上，這樣中尉才得以護(hù)送兩位姑娘離去。她們走開時，焦斯送了個飛吻，打著嗝兒說：“上帝保佑你們！上帝保佑你們！”然后他拉住鐸炳上尉的手，抽抽搭搭哭得怪可憐地把自己愛情的秘密告訴那位好人。他傾慕剛才出去的那姑娘；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傷了姑娘的心；他決定明天上午就在漢諾威廣場的圣喬治教堂和她結(jié)婚；他起誓定要敲開蘭貝斯宮的大門，把坎特伯雷大主教從床上叫起來，請他作好準(zhǔn)備。聽焦斯這么一說，鐸炳上尉便順?biāo)浦郏瑒袼x開樂園，趕緊前往蘭貝斯宮。出了樂園大門，上尉不費什么事就攙扶焦斯·塞德立先生坐上一輛出租馬車，把他平安送到焦斯自己的寓所。

喬治·歐斯本把兩位姑娘平安送到家，等她們進(jìn)去，宅門關(guān)上后，他一邊步行穿過拉塞爾廣場，一邊獨自笑出聲來，令一個巡夜人大為詫異。兩位姑娘登樓時，愛米莉亞怪不好意思地瞅著她的朋友，然后吻了她，再也沒說什么便去睡覺。

“明天他定會向我求婚，”瑞蓓卡暗自思量。“他把我叫做他的心肝寶貝，一共有四次；他當(dāng)著愛米莉亞攥緊我的手。明天他定會向我求婚。”

愛米莉亞也這樣想。我估計她已經(jīng)在考慮當(dāng)儐相時穿什么衣服，該送些什么禮物給她嬌小可愛的新嫂子，甚至在考慮將來她自己要扮演主角的另一次儀式等等，等等。

哦，好不曉事的閨女！你們哪里知道亞力潘趣的厲害！比起第二天早晨腦袋所受的酷刑來，頭天晚上的醉后失態(tài)根本算不上一回事。我愿以人格擔(dān)保真是這樣。世上沒有哪種頭疼能和沃克斯霍爾的潘趣酒引起的頭疼相比。盡管已時隔二十年，我仍能回憶起那兩杯酒造成的后果。我憑著一個正派人的名譽起誓，只喝了兩小杯！而約瑟·塞德立身患肝病，他至少灌下一夸脫[16]那種可惡的混合酒。

翌晨，瑞蓓卡滿以為她的命運將揭開新篇章，焦斯·塞德立卻在非筆墨所能形容的痛苦中呻吟。當(dāng)時梳打水還沒有發(fā)明。說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不幸的男士們想要緩解他們火燒火燎的宿醉，竟然只有淡啤酒可喝。喬治·歐斯本來看望波格利沃拉的前收稅官，只見他躺在自己寓所的沙發(fā)上連聲哼哼，他面前就放著這種溫和的飲料。鐸炳昨夜悉心照料他的病人不算，此刻也已經(jīng)先到了那里。瞧瞧癱倒的酒仙，兩名軍官乜斜著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扮了幾個十分可怕的鬼臉，涵義盡在不言中。塞德立的貼身仆人布拉什是個不茍言笑、中規(guī)中矩的正派人，平時絕少開口，總是緊繃著臉，像個殯葬承辦商，可是就連他瞅著主人的狼狽相也差點兒對自己的面部表情失去控制。

“昨晚塞德立先生折騰得非常厲害，先生，”他在帶領(lǐng)歐斯本上樓時悄悄告訴后者。“他非要揍出租馬車的車夫，先生。上尉不得不把他像個小孩那樣拖到樓上。”說到這里，布拉什先生臉上掠過一絲瞬息即逝的微笑；緊接著，當(dāng)他打開客廳的門通報“歐斯本先生到”時，表情又已恢復(fù)日常那種莫測高深的平靜。

“你覺得怎么樣，塞德立？”愛找樂子的年輕人察看了一下焦斯的狀況后又開始逗他玩兒。“沒有骨折吧？樓下有個出租馬車的車夫一只眼睛給打青了，腦袋上纏著繃帶，他發(fā)誓要跟你打官司。”

“打官司？此話怎講？”塞德立有氣無力地問。

“因為昨晚你揍了他。鐸炳，是不是這樣？老兄，你出拳簡直跟莫利內(nèi)[17]一樣干凈利落。巡夜人說他從來沒有見過誰這樣直挺挺倒在地上。不信你可以問鐸炳。”

“你跟馬車夫確實較量過一個回合，”鐸炳上尉道，“并且表現(xiàn)出旺盛的斗志。”

“還有沃克斯霍爾那個穿白外套的家伙，焦斯可把他揍得夠嗆！女人們都沒命地尖叫！說真的，老兄，看到你威風(fēng)八面，我心里不知有多么舒坦。我原以為你們文職人員膽小怕事，現(xiàn)在明白了：要是在你多喝了幾杯的時候跟你過不去，那等于找死。”

“這不假，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是非常可怕的，”冷不防焦斯從沙發(fā)上揚言道，而同時現(xiàn)出的一副表情卻是那么可憐兮兮，滑稽至極，引得彬彬有禮的上尉再也克制不住，和歐斯本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歐斯本毫無憐憫之心，乘機(jī)狠狠地捉弄他認(rèn)為無非是個膿包的焦斯。他已經(jīng)反復(fù)掂量過焦斯與瑞蓓卡之間行將瓜熟蒂落的親事，心中并不特別高興，認(rèn)為他自己，第——團(tuán)的喬治·歐斯本，遲早是塞德立家的姑爺，而他的舅兄卻要娶一個出身微賤的小小家庭教師，使她平步青云，顯然門不當(dāng)戶不對。

“可憐的老伙計，你真的以為自己打了人？”歐斯本說。“你還覺得自己可怕？！天哪，老兄，你當(dāng)時連站也站不穩(wěn)，你把樂園里所有的人都逗樂了，而你自己卻在哭鼻子，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淌，焦斯。可記得你還唱一支小曲兒來著？”

“一支什么？”焦斯問。

“一支挺傷感的小曲兒，還把露莎——不，愛米莉亞的朋友是什么名兒？對了，是瑞蓓卡——還把瑞蓓卡叫做你的心肝寶貝小妞兒，難道你忘了嗎？”這個狠心腸的年輕人不顧鐸炳求他發(fā)發(fā)慈悲的好意勸說，抓住上尉的一只手，把昨晚那一幕又演了一遍，嚇得原版的首演者魂飛魄散。

郭洛普醫(yī)生來了以后，歐斯本和鐸炳便把病人交給他照料，隨即告辭。

“我干嗎要可憐他？”歐斯本在鐸炳責(zé)怪他缺乏同情心時說道。“誰教他擺出一副比誰都在行的架子，害得我們在沃克斯霍爾陪他出洋相？那個向他飛媚眼、吊膀子的女學(xué)生是什么東西？真要命，即使沒有她摻和進(jìn)來，那一家的門第就已經(jīng)夠低的了。家庭教師當(dāng)然沒什么不好，可我還是希望有一位出身名門的舅嫂。我是個自由派，但我有適度的自尊心，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也該有自知之明。我非煞一煞那個發(fā)印度財?shù)你y樣镴槍頭的威風(fēng)不可；他已經(jīng)夠蠢了，我要阻止他干出更大的蠢事來。所以我要他提防著點兒，免得上了那姑娘的當(dāng)。”

“反正你的看法錯不了，”鐸炳話雖這么說，心里還是不太踏實。“你向來是個托利派[18]，你們的家族是英國最古老的望族之一。可是——”

“咱們?nèi)タ纯垂媚飩儼桑铱茨愕箍梢匀サ跸钠招〗愕陌蜃樱敝形敬驍嗔伺笥训脑挕W斯本天天上拉塞爾廣場去看望兩位姑娘，但是鐸炳上尉這一回沒有隨他一同前往。

喬治由霍爾本折入南安普敦街，只見有兩個人分別從塞德立家不同的樓層在向外眺望，他不禁笑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愛米莉亞小姐從客廳的陽臺上巴巴地望著廣場對面歐斯本先生家宅的方向，盼的正是中尉自己；夏普小姐則從三樓她自己小小的臥室中守望著，看是否有約瑟先生碩大的身影出現(xiàn)。

“安娜姐姐在塔上瞭望，卻不見一個人影[19]，”他向愛米莉亞說著呵呵地笑了，對這句打趣話感到得意非凡。他用令人捧腹的語詞向塞德立小姐描述了她兄長的狼狽相。

“喬治，我覺得你太狠心了，不該這樣取笑他，”愛米莉亞說，神情特別難過。

但喬治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反而笑得更厲害，并認(rèn)定自己開的玩笑妙不可言。在夏普小姐從樓上下來后，喬治又繪聲繪影地大談她對胖收稅官擁有了不起的魔力，以此來調(diào)侃她。

“哦，夏普小姐！可惜您沒有看見他今天上午的模樣！”他說。“他穿一件印花晨袍，不停地哼哼，在沙發(fā)上扭曲打滾。您真該瞧瞧他伸出舌頭讓藥師郭洛普看舌苔的可憐相。”

“您說的是誰？”夏普小姐問道。

“誰？哦，您問我在說誰？當(dāng)然是鐸炳上尉。順便提一下，昨晚咱們大家對他真是關(guān)懷備至。”

“咱們對他太不禮貌，”愛米莉亞說時滿臉緋紅。“我——我完全把他給忘了。”

“你當(dāng)然忘了，”歐斯本嚷道，同時還在不停地笑。“要知道，愛米莉亞，沒有人會老惦著鐸炳。夏普小姐，您說是不是？”

“除了他在餐桌上碰翻酒杯那樣的事，”夏普小姐傲慢地把頭一昂說。“我從來沒有一小會兒注意到鐸炳上尉的存在。”

“很好；夏普小姐，我會轉(zhuǎn)告他的，”歐斯本表示。

他這番話已促使夏普小姐開始對這位青年軍官產(chǎn)生戒心和憎恨，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

“他明明在捉弄我，難道不是嗎？”瑞蓓卡心想。“他有沒有在約瑟面前取笑我？是不是他把約瑟嚇壞了。約瑟恐怕不會來了，”想到這里，她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心跳得非常厲害。

“您老是拿我開心，”她帶著盡可能天真的笑容說。“您盡可以這樣做，喬治先生，反正沒有人會保護(hù)我這號人的。”

她走出客廳后，愛米莉亞用責(zé)備的眼光看了看喬治·歐斯本，他才稍許像個男子漢那樣有些內(nèi)疚起來，覺得自己對這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做得有些過分。

“我最親愛的愛米莉亞，”他說，“你心地太好，太善良了。你不了解世道人心。我了解。你的朋友夏普小姐應(yīng)該有自知之明。”

“難道你認(rèn)為約瑟不會——”

“我親愛的，我確實不知道。他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又管不了他。我只知道他是非常愚蠢和死要面子的人，昨晚他把我親愛的小姑娘弄得十分尷尬，窘得要命。我最親愛的心肝寶貝小妞兒！”他再次把一切付諸一笑，樣子又那么滑稽，引得愛米莉亞也跟著他一起笑。

那天焦斯始終沒有來。但愛米莉亞并沒有慌了手腳；這姑娘居然頗有辦法，她打發(fā)給桑波先生當(dāng)下手的小廝去約瑟先生的寓所問哥哥要一本他答應(yīng)過的書，同時問候他身體可好。焦斯的仆人布拉什先生的回話是：主人因病臥床，醫(yī)生剛來看過。愛米莉亞認(rèn)為哥哥明天會來的，但她一個字也不敢跟瑞蓓卡談起這件事，而瑞蓓卡自己那天晚上也始終絕口不提。

然而，到了從沃克斯霍爾回來后的第三天，兩位小姐坐在沙發(fā)上，假裝在做針線，或?qū)懶牛蚩葱≌f，這時桑波照例咧著嘴笑嘻嘻地走進(jìn)房間，腋下夾著一包東西，盤子里托著一封信。

“小姐，焦斯先生來信了，”桑波說。

愛米莉亞拆信時哆嗦得好厲害！

下面是信的內(nèi)容：

親愛的愛米莉亞：

隨信給你送去《林中孤兒》一本。昨天我非常不舒服，所以沒能去看你們。今天我要前往切爾滕納姆[20]。如果有可能的話，代我祈求和藹可親的夏普小姐原諒我在沃克斯霍爾的失態(tài)，懇請她寬恕并忘卻我在那餐不幸的夜宵刺激下一時亢奮可能說出的每一句話。我的身體這次元氣大傷，一俟恢復(fù)健康，我將去蘇格蘭住幾個月。

真正愛你的

焦斯·塞德立

這是致命的一擊。一切都完了。愛米莉亞不敢看瑞蓓卡蒼白的臉和火辣辣的雙眼，但她把信撂在好朋友腿上，然后立起身來到樓上自己屋里去痛痛快快哭一場。

布倫金索普太太隨即到那里去安慰她，愛米莉亞把女管家當(dāng)親人伏在她肩上哭了一會，心頭輕松不少。

“別太難過，小姐。我本不想告訴您。可是除了最初那一陣子，宅子里并沒有人喜歡她。我親眼見到她在偷讀你媽媽的信。據(jù)丕納說，她老愛翻您的首飾匣和您的抽屜，所有人的抽屜她都翻；丕納肯定她還把您的白絲帶放到自己箱子里去了。”

“那是我給她的。是我送給她的，”愛米莉亞說。

但這沒有改變布倫金索普太太對夏普小姐的看法。她對上房女仆說：

“丕納，我就是信不過那些家庭女教師。她們擺出一副小姐架子，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她們拿的薪水也不比你我的多。”

現(xiàn)在，除了可憐的愛米莉亞以外，宅內(nèi)每個人心里都明白，瑞蓓卡已非走不可；上上下下一致同意（仍然只有一人例外），她的離去將在最短時間內(nèi)成為事實。我們的好姑娘翻遍了自己所有的抽屜、柜子、手提包和放小玩意兒的盒子，把連衫裙、紗巾、鉤針、花邊、絲襪以及各種裝飾品一一過目，從中挑選這件那件堆在一起準(zhǔn)備送給瑞蓓卡。然后她去見爸爸——那位慷慨的英國商人曾許諾，女兒滿多少歲就給她多少個畿尼，——懇求老紳士把錢贈給瑞蓓卡，因為她一定用得著這筆錢，而愛米莉亞自己什么也不缺。

她甚至要喬治·歐斯本也作一點貢獻(xiàn)，后者二話不說（這個小伙子向來手松，軍人大都如此），立刻到邦德街[21]去，在花錢所能買到的范圍內(nèi)買了一頂帽子和一件短外衣，都是最貴最好的。

“瑞蓓卡，親愛的，這是喬治給你的禮物，”愛米莉亞說，她把裝衣帽的盒子交給朋友時覺得很有面子[22]。“挑東西他真有眼光！誰也比不上他！”

“沒人能比，”瑞蓓卡也說。“我真不知怎么感謝他才好！”然而她心里卻是這樣想的：“我的婚姻就是這個喬治·歐斯本給攪黃的。”由此可知她對喬治·歐斯本懷著什么樣的感情。

她收拾行裝準(zhǔn)備離去時顯得十分鎮(zhèn)定自若，對于好心的愛米莉亞贈送的種種禮物，在表示了適度的猶豫和不好意思之后便照單全收。當(dāng)然，對于塞德立太太的大恩大德，她發(fā)誓沒齒不忘；但她并沒有過多打擾那位女主人，因為后者頗覺尷尬，顯然有意避開她。當(dāng)塞德立先生把裝著金幣的錢包送給她時，瑞蓓卡吻了老紳士的手，請求能允許從今往后把他當(dāng)作慈祥仁愛的朋友和保護(hù)人。老紳士感動之余，幾乎就要再開一張二十鎊的支票給那姑娘，不過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馬車已經(jīng)等在門口，準(zhǔn)備送他去赴宴，所以他趕緊出門，臨行時還說：“上帝保佑您，我親愛的；什么時候再到倫敦，請一定上我們這兒來，別忘了。詹姆斯，去市長官邸。”

最后輪到跟愛米莉亞說再見了，但作者有意用一道幕布把這幅景象罩起來。在這次依依惜別的過程中，一個是真心誠意，另一個則演得恰到好處。雙方難舍難分地親吻過了，令人腸斷的熱淚也灑了，暈厥時急救的嗅鹽瓶也用上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些美好感情也表達(dá)了——然后，瑞蓓卡和愛米莉亞終于分手，前者發(fā)誓永遠(yuǎn)愛她的朋友，地老天荒決不變心。

注釋：

[1]格羅夫納廣場，倫敦西部高級住宅區(qū)。

[2]以下排成仿宋體的幾段文字見于原書初版本，作者自己還為之配了三幅插圖。薩克雷在這里模擬和諷刺的那種文體的代表人物為愛德華·布爾沃利頓（1803-1873，英國政治家、小說家、劇作家，曾任殖民大臣，著有小說《龐貝末日》等）。作者后來刪去了這些嘲弄的段落。為方便讀者，避免過于冗長的腳注，現(xiàn)將補(bǔ)譯部分用仿宋體標(biāo)明。

[3]英國望族。威廉·凱文迪希（1640-1707）為第一位德文希爾公爵。

[4]當(dāng)時匈牙利全境隸屬于奧地利帝國，匈牙利貴族以操德語為榮。

[5]倫敦一座有名的監(jiān)獄，音譯為“紐蓋特”。1902年拆毀。

[6]刪去以上這些段落后，為使文理語氣前后銜接，作者在此處補(bǔ)寫了如下一句（也可以視為對刪去部分的最后一句加以修改）：“但讀者切勿指望讀到這般光怪陸離的傳奇故事，筆者提供的僅僅是一段稀松平常的身邊瑣事，你們只得湊合著讀一章有關(guān)沃克斯霍爾的文字，而且它的篇幅短得簡直不夠資格稱為一章。”

[7]沃克斯霍爾樂園獲英王喬治四世準(zhǔn)許稱為“皇家花園”是1822年后的事。

[8]薩基女士（1786-1866），著名雜技演員。但據(jù)考證她首次在沃克斯霍爾公演是在1816年。

[9]伊麗莎·薩蒙（1787-1849），以演唱宗教音樂著稱的歌唱家。波羅金諾之戰(zhàn)發(fā)生在1812年9月，推斷起來，作者可能聯(lián)想到1813年7月在沃克斯霍爾舉行的祝捷盛會（慶祝不久前反法聯(lián)軍在維多利亞的勝利），當(dāng)時有1350名游客擠在大廳里觀看演出。

[10]“亞力”是一種原產(chǎn)于東方的烈性甜酒，用椰汁、糖蜜、大米或棗子釀制而成。所謂“亞力潘趣”就是在潘趣中加入亞力酒。

[11]羅莎蒙德，英王亨利二世（1154-1189年在位）的情婦，相傳被王后埃莉諾毒死。

[12]亞歷山大大帝（前356-前323）死于瘧疾，年僅33歲。但古代某些史學(xué)家卻認(rèn)為他是被馬其頓將領(lǐng)安提帕特毒死的。

[13]約翰·倫普里爾（1765？-1824），英國學(xué)者，曾編纂《古代人名詞典》及《經(jīng)典索引》等辭書。

[14]這是本書的副題。

[15]丹尼爾·藍(lán)伯特（1770-1809），一個體重驚人的胖子，1806年起在倫敦一些演藝場作為奇觀售票展出。他的體重遠(yuǎn)遠(yuǎn)超過700磅。

[16]液量單位。英制1夸脫=2品脫=1.136升。

[17]湯姆·莫利內(nèi)，美國黑人拳擊手。1810年及1811年曾與英國冠軍克立布兩次交手引起轟動。

[18]英國保守黨的前身為托利黨（自由黨的前身為輝格黨）。

[19]藍(lán)胡子公爵（見第21頁注②）欲殺其第七妻法蒂瑪，法蒂瑪之姐安娜爬上塔去急盼其兄弟們前來營救。

[20]切爾滕納姆，英格蘭西南部一城市。

[21]邦德街（我國某些城市有譯成“朋街”作為店名的），倫敦一條街名。那里集中了一些經(jīng)營高檔服飾用品的商店。

[22]為了忠于歷史，作者在刻畫書中所有的人物時本來有意讓他們的穿著符合本世紀(jì)初的款式。然而我回憶那個時候人們的儀表，記得一名軍官和一位淑女的打扮是這樣的——（附插圖）我實在沒有勇氣讓如此難看的服飾糟蹋筆下男女角色的形象，于是反其道而行之，雇了一名按當(dāng)今時尚打扮成上等人的模特兒。——本書初版所附作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