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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可是,一切全毀了!這一切的優美全無人感受、理解。自從紅衣主教進來,就仿佛有了一根看不見的魔線,突然把全體觀眾的視線從大理石桌子牽向那座看臺,從大廳南端牽向西側。這魔力根本無法解除。所有人的眼睛都固定在那里;新來的貴賓,他們的該死的姓名,他們的長相,他們的服裝,都持續不斷叫人分心。真是傷心呀!除了吉絲蓋特和莉娜德,格蘭古瓦拉拉她們袖子的時候,有時還掉過頭來,除了身旁的那個胖子還有點耐性,那出可憐的寓意劇被遺棄了,誰也不聽了,正眼兒也不瞧上一眼。格蘭古瓦現在看見的觀眾只是一個個的側面。

眼見他那光榮的詩的大廈一塊又一塊土崩瓦解,那是多么辛酸!再想想,這些民眾剛才還險些兒要打倒典吏大人,迫不及待要聽到吟誦他的大作!現在聽到了,卻全然不放在心上!這場演出開始的時候是受到全場一致的歡呼的呀!民心向背的起伏變幻是多么無常!你想想剛才還幾乎把那幾個什長吊死!格蘭古瓦真想不惜一切代價換回那甜蜜的時刻!

終于,門官的怪聲呼號的獨白停止了。所有的貴賓都已到齊。格蘭古瓦長吁了一口氣。演員們安安穩穩繼續演下去。不料,科柏諾老倌——那個賣襪子的,猛然站起身來,格蘭古瓦聽見他在眾人屏息之中發表了一篇萬惡的演說:

“巴黎的市民紳士們,我不知道媽的我們在這兒干嘛來著!我當然看見那邊角落里,那個臺子上,有幾個人好像是要打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們所謂的什么圣跡劇;可是并不有趣呀!他們只是斗口,并不動手。我等他們動手等了一刻鐘。什么也沒等著。只會叫罵傷人的人,那是孬種!應該把倫敦的或者鹿特丹的打拳角斗的請來,那才叫好看呢!那你們就可以看到拳頭打得嘭嘭響,廣場上都聽得見。可這里的那幾位真叫人惡心!他們本應該至少跳上一段摩爾人[115]的舞蹈,或者其他什么玩藝兒!原先告訴我的不是這個呀!本來答應的是丑人節,選個丑人王。我們根特也有丑人王,在這方面我們不落后,媽的!可我們是這么辦的:聚集起許許多多人來,就跟這兒似的。然后,人人輪流把腦袋鉆進一個窟窿眼里,做個怪相給大伙兒看看。誰的怪相最丑,大家一齊鼓掌,就選上了。就這樣。特別開心!你們要不要也用我們家鄉的那個辦法選舉丑人王呀?反正不像聽這些廢話這樣沒勁。誰要是愿意從窗洞里做怪相,誰參加就是了。你們說呢,市民先生們?反正這兒怪模怪樣的男男女女有的是,盡夠咱們以弗蘭德爾方式大笑一場。我們不都是夠丑的嗎,盡可以指望會有極為出色的怪相!”

格蘭古瓦恨不得駁斥他幾句??墒撬煮@愕,又氣又惱,說不出話來了。況且,這些市民聽見被稱為“紳士”心中真是受用,對于頗孚眾望的襪商的建議都表熱烈贊成,任何抗拒都是沒有用的。只有順大流才行。格蘭古瓦雙手捂住臉,恨不能像狄芒特的阿加曼儂王那樣有一領斗篷把腦袋蒙起來[116]。

【五、卡席莫多】

轉眼的工夫,為實現科柏諾的主張,一切都準備好了。市民們、學生們和小書記們一齊動手。大理石桌子對面的那座小教堂被選定為表演怪相的場所。把門楣上面的那扇美麗的花瓣格子圓窗打碎一塊玻璃,露出石頭圓框框,規定參加比賽的人就從這個圓洞里伸出腦袋。也不知從什么地方搞來兩只大酒桶,好歹摞了起來,站上去就夠得著那個窟窿。為了使怪相保持新鮮完整的形象,還規定:每個競選的人,無論男女(因為有可能選出的是一位女王),先把臉蒙起來,躲在小教堂里不露面,然后再突然出現。不一會兒,小教堂里面就擠滿了比賽的人,小教堂的門隨即就關上了。

科柏諾從自己的座位上發號施令,安排一切。這陣吵鬧聲中,紅衣主教十分尷尬,不亞于格蘭古瓦,推說有事,還得去做晚禱,已經率領他的全體隨從,退席了。而那幫子群眾,盡管在他來的時候激動萬分,對于大人的離去根本未加理會。只有威廉·里姆注意到大人的全軍潰退。民眾的關注,就像太陽一樣繼續運行:出自大廳一端,在正當中停留了一會,現在走到另一端去了。大理石桌子和錦緞看臺已經完成它們的使命,現在該路易十一的小教堂來大顯身手了。從此人們可以恣意發狂胡鬧了。只剩下弗蘭德爾人和賤民之輩[117]。

表演怪相開始。探出窗洞的第一張丑臉,眼皮翻轉露出紅色,嘴巴咧著像是獅子口,額頭皺得一塌糊涂,好像咱們現在所穿的帝國輕騎兵式的靴子[118],引起了哄堂大笑,那樣不可抑制,荷馬聽了都會把這些村鎮百姓誤認為神仙哩[119]。然而,大廳不正是奧林匹亞山嗎?——格蘭古瓦的可憐的朱庇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第二個,跟著又是第三個,接著又是一個,又是一個。笑聲不絕,高興得直跺腳。這個場面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殊的心蕩神移的享受,一種難以言狀的陶醉迷人的力量,是很難向今天我們沙龍的讀者言傳的。請諸位自己想象一下吧:各種各樣的面孔相繼出現,表現出一切幾何圖形:從三角形直至不規則四邊形,從圓錐體直至多面體;一切人類的表情:從憤怒直至淫佚;一切年齡:從新生兒的皺紋直至瀕死老太婆的皺紋;一切宗教幻影:從田野之神直至別西卜[120];一切獸臉:從狗嘴直至鳥啄,從豬頭直至馬面。請諸位想象一下:新橋的那些柱頭像,經日耳曼·皮隆[121]妙手而化為石頭的那些魘魔,突然復活;也想象一下:威尼斯狂歡節上的一切面具[122],一個個出現在你們的夾鼻眼鏡底下??偠灾媸侨撕0俟謭D!

狂歡越來越弗蘭德爾式的了。即使特尼埃[123]來描繪,也只能給予不完整的印象。請諸位想象一下:在酒神節進行薩爾瓦多·羅莎[124]所畫的戰役。什么學生,什么御使,什么市民,什么男人,什么女人,盡都消失;克洛班·特魯伊甫,吉勒·勒科鈕,瑪麗·加特爾利弗,羅班·普斯潘,統統不見。一切都消融在舉世放縱浪蕩之中。大廳完全化作了一座無恥嬉戲的大熔爐,其中每一張口都狂呼亂喊,每一雙眼睛都電光閃閃,每一張臉都丑態百出,每一個人都扭捏作態。一切都在喊叫,在咆哮。一個接一個從窗口探出來齜牙咧嘴的鬼臉,每增加一個,就是一支投入爐火中的柴禾。從這沸騰的人群中間,好似蒸氣不斷從爐中升騰,逸散出尖銳的、銳利的、凄厲的、嘶嘶的聲音,交織成蚊蚋振翅的嗡嗡(口營)(口營)。

“嚯!天殺的!”

“你看那張臉呀!”

“根本不行!”

“換一個!”

“姬埃麥特·莫惹比,你瞧那個牛頭,只差長角哩。你可別要他當老公!”

“又來了一個!”

“教皇的肚子!這算什么怪相?”

“嚯——拉——赫!這是弄虛作假!你拿出你自己的本相就行了!”

“該死的娘兒們佩瑞特·卡勒博特!她可真做得出來!”

“妙呀!妙呀!”

“我要悶死了!”

“瞧這一個,耳朵都伸不出來了!”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不過,這兒得為咱們的老朋友約翰說兩句公道話。在這場群魔亂舞中,依然看得見他盤坐在柱頭上,就跟角帆上的見習水手似的。他狂舞亂擺,那股子癲狂勁兒叫人難以置信。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一種耳朵聽不見的聲音,倒不是因為人聲嘈雜蓋過了它,再嘈雜也不行,而是他那個聲音大概已經超過可聞尖銳聲的極限:按照索伏的說法是一萬二千次振動,按照比奧的說法是八千。[125]

至于格蘭古瓦,第一陣沮喪過去之后,他恢復了鎮靜。他昂然抵御住挫折。他第三次對他的演員們——那些說話的機器吩咐:“演下去!”然后,他在大理石桌子前面大踏步走來走去,忽生奇想,他也要到小教堂的窗洞里去露露面,哪怕只是為了對這些忘恩負義的群眾做個鬼臉開開心?!翱墒遣荒?!這樣未免有失身份;不必報復了吧!要堅持斗爭到底!”他反復告誡自己:“詩的力量對民眾是巨大的,我要把他們拉回來??纯凑l戰勝誰吧:是怪相呢,還是文學?”

唉!只剩下他自己觀看自己的大作了。

比剛才還要糟糕。他現在只看得見眾人的脊背。

我說錯了。他剛才在緊急關頭征詢過意見的那位有耐性的胖子,仍然面向著舞臺。至于吉絲蓋特和莉娜德,她們早已叛逃了。

這唯一的觀眾如此忠實,格蘭古瓦真是打心眼里感動。他走上前去,輕輕搖搖他的胳臂,因為這位仁兄已經趴在欄桿上,有點睡著了。

“先生,”格蘭古瓦說,“謝謝您?!?

“先生,”胖子打了個呵欠,答道,“謝什么?”

詩人說:“我知道,您討厭的是那邊吵得厲害,使您沒法自在如意地聽。不過,別著急!您的大名將流芳百世。請教尊姓大名?”

“雷諾·夏多,巴黎小堡的掌印官[126],為您效勞?”

“先生,您在這兒是繆斯的唯一代表。”

“您過獎了,先生,”小堡的掌印官說。

格蘭古瓦又說:“只有您認真地聽了這個劇本。您覺得怎么樣?”

“哎,哎!”胖法官這才蒙眬半醒,回答得確實有精神。

格蘭古瓦也只好滿足于這么一種贊頌了,因為恰好這時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夾雜著轟然歡呼,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丑人王選出來了!

“妙呀!妙呀!妙呀!”四面八方一片狂叫。

果然,這時從花瓣格子窗窟窿里伸出來的那個鬼臉可真了不起,光艷照人。狂歡激發了群眾的想象力,他們對于荒誕離奇的丑相已經形成一種理想的標準,但是,迄今從窗洞里先后鉆出來的那些五角形、六角形、不規則形的鬼臉沒有一個能滿足這個要求。而現在,出來了一個妙不可言的丑相,看得全場觀眾眼花繚亂,奪得錦標是毫無問題的了??瓢刂Z老倌親自喝彩;親身參加了比賽的克洛班·特魯伊甫,天知道他那張臉達到了怎樣的丑度,現在也只好認輸。我們當然也要自愧勿如。

我們不想向讀者詳細描寫那個四面體鼻子,那張馬蹄形的嘴,小小的左眼為茅草似的棕紅色眉毛所壅塞,右眼則完全消失在一個大瘤子之下,橫七豎八的牙齒缺一塊掉一塊,就跟城墻垛子似的,長著老繭的嘴巴上有一顆大牙踐踏著,伸出來好似大象的長牙,下巴劈裂,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這一切都表現出一種神態,混合著狡獪、驚愕、憂傷。要是能夠的話,請諸位自己來把這一切綜合起來設想吧!

全場一致歡呼。大家趕忙向小教堂沖去,把這個上天賜福的丑人王高舉著抬了出來。這時,驚訝贊嘆達到了頂點:怪相竟然就是他的本來面目!

更恰當地說,他整個的人就是一副怪相。一個大腦袋上棕紅色頭發耷拉著。兩個肩膀之間聳著一個大駝背,前面的雞胸給予了平衡。從股至足,整個的下肢扭曲得奇形怪狀,兩腿之間只有膝蓋那里才勉強接觸,從正面看,恰似兩把大鐮刀,在刀把那里會合。寬大的腳,巨人的手。這樣的不成形體卻顯露出難以言狀的可怖體態:那是精力充沛、矯捷異常、勇氣超人的混合。這是奇特的例外:公然違抗力與美皆來自和諧這一永恒法則。這就是丑人們給予自己的王!

簡直是把打碎了的巨人重新胡亂拼湊成堆。

這樣的一種西克洛佩[127]出現在小教堂門檻上,呆立不動,厚厚墩墩,高度幾乎等于寬度,就像某位偉人所說“底之平方”??匆娝且话爰t、一半紫的大氅,滿綴著銀色鐘形花,尤其是他那丑到了完美程度的形象,群眾立刻就認出了他是誰,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這是卡席莫多,打鐘的人!這是卡席莫多,圣母院的駝子!卡席莫多獨眼龍!卡席莫多瘸子!妙呀!妙呀!”

可見,這可憐的家伙綽號多的是,隨便挑。

“孕婦可得當心!”學生們喊道。

“還有想懷孕的也得當心[128]!”約翰接口喊叫。

女人們當真遮起臉來。

一個女人說:“呀,這混賬猴子!”

另一個說:“又丑又壞!”

還有一個說:“真是魔鬼!”

“我真倒霉,住在圣母院跟前,天天整夜聽見他鉆承溜,在屋檐上轉悠?!?

“還帶著貓。”

“他總是在人家屋頂上。”

“他給咱們家從煙筒里灌惡運。”

“那天晚上,他從我們家窗戶向我做鬼臉,我以為是個男人,把我嚇死了!”

“我敢說他是參加群魔會[129]的。有一次,他把一把掃帚落在我家屋檐上了[130]?!?

“??!駝子的丑臉!”

“噗哇哇……”

男人們卻大得其樂,鼓掌不已。

喧鬧的對象卡席莫多則始終站在小教堂門限上,陰郁而莊重,聽任人家贊美。

一個學生——我想是羅班·普斯潘吧?——跑上前去對著他的臉大笑,湊得未免太近了??ㄏ嘀皇前阉麛r腰抱起,從人群中間把他扔出十步開外。這么干著,還是一言不發。

科柏諾老倌大為驚嘆,走了過去:

“媽的!圣父!你是我生平所見最美的丑。你夠資格不但在巴黎,而且在羅馬當教皇[131]!”

說著,他伸出手去興高采烈地拍拍他的肩膀??ㄏ嗉y絲不動。科柏諾說下去:

“你這個家伙,我心里癢癢的,想帶你出去大吃一頓,哪怕是要破費我一打嶄新的十二圖爾銀幣[132]。你說怎么樣?”

卡席莫多不回答。

“媽的!”襪商說,“你聾了?”

確實,他是個聾子。

然而,他開始對科柏諾的親狎行為不耐煩了,猛然向他轉過身來,牙齒咬得格格響,那大塊頭弗蘭德爾人趕忙后退,就像是猛犬也招架不住貓似的。

于是,他敬畏地圍著這個怪人轉了一圈,半徑距離至少十五步。有個老太婆向科柏諾解釋說:卡席莫多是個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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