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娜娜(譯文名著精選)
- (法)愛彌爾·左拉
- 2566字
- 2018-05-10 14:56:45
走廊里的人已少了一點。福什里準備下樓時,露茜·斯圖爾特叫住了他。她站在走廊盡頭她臺側包廂的門口。她說包廂里熱死了,就同卡羅利娜·埃凱及其母親一起呆在寬闊的走廊里,嘴里嚼著杏仁糖。一個女引座員像慈母般在和她們交談。露茜同記者爭吵起來,說他大獻殷勤,上樓去看別的女人,卻不來問問她們是否口渴!接著,她不假思索地說道:
“你要知道,親愛的,我可覺得娜娜演得很好。”
她希望他留在她的包廂里看最后一幕,但他還是走了,不過答應在散場時來接她們。走到樓下劇院門口時,福什里和拉法盧瓦茲都點燃一支香煙。觀眾依次走下臺階,聚集在人行道上,在大街上發出的緩慢鼾聲中,呼吸著夜晚的清涼空氣。
這時,米尼翁剛把斯泰內拉進巴黎游藝劇院的咖啡館。他看到娜娜演出成功,就熱情地談論她,同時偷偷地觀察銀行家的臉色。他對銀行家了如指掌,曾兩次幫助他欺騙羅絲,等他迷途知返之后,又把他領到羅絲身邊。咖啡館里顧客盈門,擠在一張張大理石桌子周圍,有幾個人站著喝酒,急忙喝完。一面面大鏡子映照出這無邊無際的攢動人頭,使狹窄的大廳顯得無比寬闊,廳里掛著三盞分枝吊燈,放著仿皮漆布面長凳,螺旋形樓梯上鋪著紅地毯。斯泰內走進第一個廳,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這個廳臨街,門都已拆下,但從這個季節來看還為時過早。福什里和拉法盧瓦茲在門口走過時,銀行家叫住了他們。
“過來和我們一起喝杯啤酒。”
但他腦子里縈繞著一個想法,就是想派人給娜娜送一束鮮花。最后,他把咖啡館的一個侍者叫來,親切地稱他為奧古斯特。米尼翁在一旁聽著,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局促不安,并結結巴巴地說道:
“買兩束鮮花,奧古斯特,交給女引座員,分別送給兩位女主角,要在恰當的時候送,知道嗎?”
在這個廳的另一端,一個姑娘把頸背靠在鏡框上,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八歲,一動不動地坐著,前面放著一只空酒杯,仿佛因白等了很長時間而變得麻木不仁。她長著天生卷曲的灰色秀發,有一張處女的臉蛋,一對媚眼溫柔而又天真,身上穿著已褪色的綠綢連衣裙,頭戴被拍打得坑坑洼洼的圓帽。夜晚的涼風吹得她臉色發白。
“瞧,薩坦在那兒。”福什里看到她后低聲說道。
拉法盧瓦茲向他打聽她的情況。哦!是大街上的一個妓女,沒什么。但她輕浮油滑,所以大家喜歡逗她說話。然后,記者提高了嗓門:
“薩坦,你在這兒干嗎?”
“我什么也不干。”薩坦平靜地回答道,身體一動不動。
四個男人感到好玩,就笑了起來。
米尼翁說不必急于進去,因為搭好第三幕的布景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但兩個表兄弟喝完啤酒后感到冷,就想上去。這樣,米尼翁獨自和斯泰內呆在一起,只見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對著斯泰內的臉說道:
“嗯?那就說定了,我們一起去她家,我給您介紹……您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妻子不必知道。”
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福什里和拉法盧瓦茲發現三樓的包廂里有個衣著素凈的漂亮女子。陪伴她的是一位神態嚴肅的先生,拉法盧瓦茲在米法家里見到過他,認識這位內務部辦公室主任。至于福什里,他覺得她是羅貝爾夫人,是個正派的女人,只有一個情人,沒有第二個,而且情人總是體面的男子。
他們不得不轉過頭去。達格內在對他們微笑。現在娜娜獲得了成功,他就不再藏頭露尾,他剛才在走廊里揚揚得意。他旁邊的那個逃學的中學生沒有離開自己的座位,娜娜的表演使他如癡如醉。這才夠味,這才是女人。他的臉漲得通紅,不由自主地把手套戴上又脫下。聽到他的鄰座談到娜娜,他就大膽地問道:
“對不起,先生,演戲的那位女士,您認識她?”
“是的,有點認識。”達格內感到意外和猶豫,就低聲回答道。
“那么,您知道她的地址?”
這問題提得如此唐突,而且對他提出,他真想給那個小子一巴掌。
“不知道。”他生硬地回答道。
說完,他把背轉向學生。金發少年知道自己剛才的問題提得不得當,臉漲得更紅,顯得驚慌失措。
開場棍敲了三下,幾個引座員抱著皮大衣和短外套,在回來的人群中間把這些衣服還給觀眾。雇傭捧場者為布景而鼓掌。那是埃特納火山[33]的一個洞穴,開鑿在一座銀礦里,洞壁像新的銀幣那樣閃閃發光,里面放著伏爾甘的鍛鐵爐,發出落日的余輝。從第二幕開始,狄安娜就同火神商量好,讓他裝作出去旅行,這樣維納斯和瑪斯就可以自由幽會。接著,只剩下狄安娜一人,維納斯立即登場。全場感到震驚。娜娜赤身裸體。她裸露身體,平靜而又大膽,確信自己的肉體魅力無比。只有一層薄紗裹著她的身體。她肩膀滾圓,胸部像亞馬孫女騎士那樣豐滿,粉紅色的乳頭突出,猶如豎起的矛頭,寬闊的髖部淫蕩地擺動著,還有這金發女郎的肥胖大腿,總之整個身體的形狀都顯現出來,都能透過這泡沫般的白色薄紗看到。這是從海浪中誕生的維納斯,只有一頭秀發遮蓋身體。當娜娜舉起雙臂時,觀眾可以在腳燈的映照下看到她腋窩里金色的毛。沒有掌聲,也不再有笑聲。男人的臉都一本正經地繃著,鼻子收縮,嘴里干得沒有口水。仿佛有一陣風吹過,雖然十分溫暖,卻含有無聲的威脅。突然,這個天真的姑娘,顯出了令人不安的女人本色,展現了女性的狂熱和不為人知的欲望。娜娜一直在微笑,但這微笑猶如利齒,仿佛會把男人吃掉。
“天哪!”福什里只是這樣對拉法盧瓦茲說道。
這時,瑪斯頭上插著翎毛,趕來赴約,卻夾在這兩位女神之間。這場戲普律利埃爾演得出色。一方面,狄安娜撫摸他,想在把他交給伏爾甘之前作最后一次努力,使他回到她的身邊,另一方面,維納斯見情敵在場更加來勁,對他呵護備至。他沉醉于這兩種柔情之中,就像桃花運高照的男子,顯出怡然自得的神情。這場戲以一大段三重唱結束。這時,一個女引座員來到露茜·斯圖爾特的包廂,向臺上扔去兩大束白丁香花。觀眾鼓起了掌,娜娜和羅絲·米尼翁鞠躬表示感謝,而普律利埃爾則把這兩束花撿了起來。正廳前座的部分觀眾轉過頭去,朝斯泰內和米尼翁在座的包廂微笑。銀行家漲紅了臉,下巴微微抽搐,嘴里像有什么東西哽噎住。
接下來的那場戲扣人心弦。這時狄安娜已氣憤地走了。維納斯坐在長著苔蘚的長凳上,立刻把瑪斯叫到自己的身邊。勾引男人的場面,還從未有人演得如此露骨。娜娜用雙手摟住普律利埃爾的脖子,把他拉了過去,正在這時,豐唐出現在洞穴深處,他看到妻子抱著情人,裝出憤怒的樣子,卻顯得滑稽可笑,夸張地現出受侮辱的丈夫的表情。他手里拿著那張著名的鐵絲網,雙臂擺動了幾下,像漁夫撒網那樣撒了出去,而且撒得很準,把維納斯和瑪斯罩在里面,使他們仍像一對幸福的情人那樣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