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代理檢察官(2)
- 基督山伯爵(套裝上下冊)(譯文名著精選)
- (法)大仲馬
- 3902字
- 2018-05-04 10:54:52
“那有什么辦法……這是一場生死決斗……我已經有五六次判處政治犯或其他罪犯的死刑了……哼,誰知道有多少人此刻在黑暗處磨刀霍霍,并且已經對準了我呢?”
“哦!我的天主啊!”蕾內說,她顯得越來越憂心忡忡了,“請認真對我說說好么,德·維爾福先生?”
“我夠認真的啦,小姐,”年輕法官的嘴角上掛著微笑說道,“有了小姐為了滿足好奇心、我也為了滿足自己的進取心而起訴的這些大案,后果只能越來越嚴重。拿破侖的這些士兵早已養成盲目向敵人沖鋒的習慣,您想想,他們在開火或是拼刺刀肉搏時會思考什么呢?他們在殺一個他們視為有私仇的人時會比殺一個從未謀面的俄國人、奧地利人或是匈牙利人多斟酌一下嗎?再說,這樣也是順理成章的。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也就沒有盡職了。我本人也是如此,每當我看見罪犯的目光里閃爍出仇恨的怒火時,我就感到上勁兒,興奮起來,心想:這不是一次審訊,而是一次戰斗。我向他發起進攻,他反抗,我再次沖鋒,而戰斗結束時,如同所有戰斗一樣,結果不是勝利便是失敗。這就叫做訴訟。因為有危機感,所以就更加雄辯。假如我辯駁后,被告在向我笑,我就會想,總是我哪處說得不好,我說的話一定是蒼白無力且論據不足的。您想想吧,當一位檢察官看見他的犯人在他論據充足的證詞重壓下,在他那電閃雷鳴般的雄辯下,臉色變得蒼白,低下腦袋時,他會感覺到多么自豪!這顆頭顱垂了下來,不久便會落地了。”
蕾內輕輕地叫了一聲。
“這才叫字字鏗鏘吶,”一位賓客說。
“他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所需要的人!”另一位說。
“怪不得,”第三位說,“在最近審理的一起案件里,您辦得好漂亮,親愛的維爾福。您知道,這個人謀殺了自己的生父;沒說的,在把他交給劊子手之前,您就置他于死地了。”
“哦!對那些弒殺父母的罪行,”蕾內說,“哦!對那些罪犯,怎么重的懲處都不過分;但是對那些不幸的政治犯!……”
“他們就更壞,蕾內,因為國王是民族之父,誰想推翻或是謀殺國王,就是想殺死三千二百萬人的父親。”
“啊,不管怎樣,德·維爾福先生,”蕾內說,“您得答應我對那些我向您求情的人寬容一些,好嗎?”
“放心吧,”維爾福臉上浮現出迷人的笑容說,“我們一塊兒來寫公訴狀。”
“親愛的,”侯爵夫人說,“您就玩玩小鳥,養養鬈毛狗,做做針線活吧,讓您的未來的丈夫做他自己的事情。當今世道,武器入庫,長袍吃香。這個意思,有一句拉丁語說得很透徹。”
“‘Cedant arma tog?’,[14]”維爾福欠身說道。
“我不敢說拉丁語,”侯爵夫人說道。
“我想,我寧愿您當個大夫,”蕾內接著說道,“殺人天使,雖有天使之稱,總使我害怕。”
“好心的蕾內!”維爾福柔聲說道,向那姑娘憐愛地看了一眼。
“我的女兒,”侯爵說道,“德·維爾福先生將成為這個省城的道德和政治大夫,相信我吧,這個角色大有前途。”
“再說,這也不失為一個讓人忘掉他父親所作所為的辦法,”積習難改的侯爵夫人接口說道。
“夫人,”維爾福帶著苦笑答道,“我已經榮幸地告訴過您,我的父親已公開——至少我希望如此——承認他過去所犯的錯誤,他已成為宗教和秩序的忠誠的朋友,也許比我更加擁戴王朝,因為他是帶著懺悔之情,而我只是憑著一腔熱血。”
維爾福字斟句酌地說完這句話后,為了判斷他那能言善辯的效果,掃視了一下賓客,如同他在審判席上說了一句相當有分量的話之后,他要對聽眾瞧一眼一樣。
“好啊!親愛的維爾福,”德·薩爾維厄伯爵說,“前天在杜伊勒里宮,御前大臣讓我說說一個吉倫特黨人的兒子和一位孔代軍軍官的女兒離奇的聯姻是怎么回事,我回答的正是上面您說的那番話。大臣對此非常理解。這種聯姻的方式正是路易十八所主張的。國王在我們沒有察覺時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因此他打斷了我們,并說道:‘維爾福’——請注意,國王沒有說出諾瓦蒂埃的姓氏,相反,卻使用了維爾福這個姓——‘維爾福很有前途,這個年輕人已經很成熟,他是我圈子里的人。我很高興德·圣梅朗侯爵和侯爵夫人擇他為婿,倘若不是他們先來請示我批準這門婚事的話,我也會把這一對撮合起來的。’”
“國王是這么說的,伯爵?”維爾福喜不自勝,大聲問道。
“我把他的原話轉告您了,倘若侯爵愿意直說的話,他也會承認,在六個月前,當他向國王提起他的女兒與您的婚事時,國王對他也是這樣說的。”
“的確如此,”侯爵說道。
“啊!我的一切全靠這位尊敬的君王。因此,我將為他竭盡犬馬之勞!”
“好極啦,”侯爵夫人說,“這樣我就更喜歡您啦,現在就來一個謀反分子吧,我們正等著歡迎他哩。”
“我么,母親,”蕾內說,“我祈求天主千萬別聽您的話,讓他給德·維爾福先生僅僅送來一些小偷、懦弱的破產者和膽怯的騙子吧;這樣我才能睡得安穩哩。”
維爾福笑著說:“這樣的話,就等于您希望大夫看一些諸如頭暈、麻疹和蜂蜇這樣一些只觸及表皮的小毛小病。倘若您希望我當檢察官,那么相反,您應該希望來一些病入膏肓的病人,這樣大夫才能顯出高明的醫術哪。”
就在這時,似乎造物主只等著聽維爾福傳送這個信息以便使他如愿以償似的,一個貼身男仆走了進來,向他耳語了幾句。于是維爾福邊打招呼邊離開了餐桌,不一會兒又走了回來,神情開朗,面露微笑。
蕾內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因為此時她看著他湛藍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和那一圈烏黑的頰須,覺得他真是一個高雅、英俊的小伙子。于是少女整個心靈似乎都懸在他的嘴上了,她等待著他解釋他剛才短暫離席的原因。
“啊哈,小姐,您剛才發愿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個醫生,跟埃斯科拉庇俄斯[15]的門徒(一八一五年,人們還是習慣這樣說)相比,我至少有一點是大同小異的,那就是沒有哪一刻是屬于我自己的,甚至當我和您在一起時,在我的訂婚喜宴上,有人還會來打擾我。”
“那么他們以什么理由打擾您呢,先生?”美麗的少女微帶不安地問道。
“唉!倘若那人說的是實話,那就是說有一個病人已危在旦夕,這次,病情嚴重,病人要上斷頭臺啦。”
“呵,天主啊!”蕾內大叫道,臉色變得煞白。
“當真來了!”賓客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看來我們剛發現了波拿巴分子搞的一次小小的陰謀活動。”
“可能嗎?”侯爵夫人問道。
“告發信在這里呢。”
接著,維爾福就念起來:
檢察官先生臺鑒:鄙人乃王室與教會的朋友。茲稟告有一名叫愛德蒙·唐泰斯者,是法老號船上的大副,今晨從士麥那港而來,中途在那不勒斯和波托費拉約港口停靠過。繆拉有一信托他轉交謀王篡位者,后者復命他轉交一信與巴黎的波拿巴黨人委員會。
逮捕此人時便可得到他的犯罪證據,因為此信不是在他身上,就是在他父親家中,或是在法老號上他的艙房里。
“不過,”蕾內說,“這封信只是一封匿名信,而且是交給檢察官先生,不是交給您的。”
“是的,可是檢察官不在,他不在期間,信件該轉交他的秘書,秘書有責任打開信件,于是他拆開了,便派人來找我,沒找到我,就下發逮捕令了。”
“這么說,罪犯被捕了?”侯爵夫人問道。
“也就是說被告,”蕾內接著說。
“是的,夫人,”維爾福說道,“就如剛才我有幸對蕾內小姐說的那樣,倘若果然搜到那封信的話,病人就病得不輕了。”
“這個不幸的人現在在哪兒?”蕾內問道。
“他在我的家里。”
“去吧,我的朋友,”侯爵說道,“當您需要在別處為國王效忠時,別為了與我們呆在一起而瀆職;國王需要您在哪兒盡責,您就該去哪兒。”
“呵!德·維爾福先生,”蕾內雙手合十說道,“請寬容些吧,今天可是您訂婚的日子啊!”
維爾福繞著餐桌走了一圈,走近姑娘的椅子,把身體支在這張椅子的靠背上。
“為了免得讓您操心,”他說道,“我盡力而為,親愛的蕾內;不過,假如證據確鑿,指控成立,就必須割掉這株波拿巴分子的毒草。”
蕾內聽到割掉兩個字膽戰心驚,因為這株說要割掉的草上長著一棵腦袋。
“行啦!行啦!”侯爵夫人說道,“別聽這個小姑娘嘮叨啦,她會習慣的。”
侯爵夫人說完便向維爾福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維爾福邊吻邊看著蕾內,他的眼神似乎在向她示意道:
“我此時吻的是您的手,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不祥的預兆。”蕾內喃喃地說道。
“說真的,小姐,”侯爵夫人說,“您的孩子氣真是改不了啦,我倒想問問您,國家的命運與您的恣意任性和多愁善感有什么關連。”
“啊!母親!”蕾內輕輕叫喚了一聲。
“對這位不合格的小保王分子開開恩吧,侯爵夫人,”德·維爾福說道,“我答應您做一個自覺的代理檢察官該做的一切,換句話說,一定嚴懲不貸。”
然而,當做法官的維爾福對侯爵夫人說這番話時,做未婚夫的維爾福卻偷偷地向他的未婚妻瞟了一眼,這個眼神仿佛在說:
“放心吧,蕾內,我看在您的愛情的份上,會盡量寬容的。”
蕾內以溫柔的微笑回報了他的目光。維爾福走出去了,心間充盈著無比的幸福。
注釋:
[1]墨杜薩是希臘神話中的蛇發女怪,任何人被其目光觸及即化為石頭。
[2]皮熱(1620—1694),法國最有特色的巴羅克雕塑家、畫家及建筑師。
[3]孔代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流亡親王,曾招募流亡貴族組織“孔代軍”,參加了1792—1796年的反革命戰爭。
[4]指拿破侖一世。
[5]拿破侖在這兩次戰役中都蒙受了巨大的失敗和損失。
[6]哈威爾,英格蘭南部巴克夏郡的一個村莊。
[7]指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從1793年5月到1794年7月這一階段。
[8]指拿破侖,他是科西嘉人。
[9]熱月9日是羅伯斯庇爾等人被捕的日子。
[10]似指1814年4月6日拿破侖退位。
[11]原文指法國古里,約合4公里。
[12]吉倫特派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一開始表現為激進支持革命,后又被國民公會譴責為保王黨,其中一些議員也上了斷頭臺。
[13]1815年,俄、普、奧三國君主在巴黎結成反革命同盟,旨在撲滅法國革命,維護君主政體。
[14]拉丁文,不要武器,要長袍(意即偃武修文)。
[15]埃斯科拉庇俄斯,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的兒子,希臘與羅馬人把他視作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