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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幫一位園藝家擺脫偷吃桃子的睡鼠的辦法(1)

基督山伯爵并不是像他所說的在當天晚上,而是在第二天早上從地獄街的城門出關,沿著去奧爾良的大路,直抵蒙萊里塔樓的;讀者想必都知道,這座塔樓位于同名平原的一座小山丘上。半路上駛過利納郊外的村莊時,一座急報站剛好在擺動它那兩根又長又細的胳膊,但伯爵并未稍加停留。

他在山腳下了車,沿著一條盤旋曲折、只有十八寸寬的山徑拾級而上;到了山丘頂上,只見前面攔著一道樹籬,探出樹籬外的一叢叢姹紅粉白的花朵中間,已經結出了青青的果子。

基督山找尋小園的門,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是一扇小小的木柵門,用柳條做的鉸鏈,一頭用繩子和釘子做了個搭扣。伯爵很快就弄明白了這個裝置,門打開了。

于是,一座二十尺長、十二尺寬的小花園展現在伯爵眼前,花園的這一頭就以樹籬圍邊,樹籬里嵌著我們剛才稱作門的那個靈巧的裝置,另一頭就是那座古塔樓,塔身攀附著常春藤,還點綴著桂竹香和紫羅蘭。

這座塔樓猶如節日里迎接孫兒女們前來的一位滿臉皺紋、身穿盛裝的老祖母,瞧著它這模樣,誰也不會想到,假如應了那句隔墻有耳的古老諺語,而且它還有副能與耳朵比美的嗓門的話,這座塔樓原本也是挺能講得出幾樁悲慘的故事的。

花園里有條鋪著紅沙的曲徑,掩映在兩旁枝葉茂盛的老黃楊樹中間,此種情調倘如讓德拉克洛瓦[1]、咱們這位當代的魯本斯[2]見了,也會贊賞不已的。小徑呈8字形,所以在一座只有二十尺長的花園里,居然曲曲彎彎地辟出了一條六十尺長的走道。拉丁人園丁的那位女神,明媚嬌艷的福羅拉[3]在這座小園里受到的如此精致、如此純真的崇拜,使她在別處享受的榮光都相形見絀了。

果然,簇擁在花圃里的那二十棵玫瑰,在葉瓣上見不到一個斑點,在莖稈上也見不到那些專對生長在濕潤的土壤上的植物大加蹂躪、無情啃嚙的綠色蚜蟲。但是,這并不是說這座花園的土壤不濕潤:泥土黑得像煤炱,濃密的樹葉也足以說明問題;此外,花園一角還埋著個木桶,里面貯滿了腐水,以便人工的水量能及時地補充天然的水量,圓桶里有一只青蛙和一只癩蛤蟆,想必是意氣不投的緣故吧,背對背地各自棲息在綠綠的葉片上。

而且,小徑上不見一莖雜草,花圃里不見一根冗枝;即便是一位嬌滴滴的少婦修剪陽臺花壇里的天竺葵、仙人掌、杜鵑花的蕪枝蔓葉,也未必能有小園那位至今沒有露面的主人這般的盡心。

基督山把繩子上那枚釘子重新扣住,關上木柵門后,一覽無余地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切。

“看起來,”他對自己說,“這位急報員雇著花匠,要不自己就是個熱心的園藝家。”

正在這時,他腳下突然碰著了躲在裝滿枝葉的獨輪車后面的一件什么東西:這件東西直起身來,發出一聲表示驚訝的喊叫,于是基督山看清了面前站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剛才正在把摘下的草莓一顆顆放到葡萄葉上去。

地上鋪著十二張葡萄葉,草莓的只數也差不多有這些。

那人站起來時,差點兒要扔下草莓、葡萄葉和盤子就跑。

“您在摘草莓,先生?”基督山笑吟吟地說。

“對不起,先生,”那人把手舉到帽檐上敬了個禮,回答說,“我沒在上面,我知道,可我也是剛下來。”

“希望我沒打擾您摘草莓,我的朋友,”伯爵說,“如果還有些得摘的話,請繼續摘吧。”

“還有十顆,”那人說,“這兒是十一顆,可我有二十一顆,比去年多了五顆。不過這也沒什么奇怪的,今年春上挺暖和不是,而草莓這東西,您知道,先生,就要這暖和。就這么著,去年總共才十六顆,可今年,這不,我已經摘了十一顆了,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咦!我的天主!少了三顆,昨天還在吶,先生,昨天還在吶,沒錯兒,我數過的。準是西蒙大媽的兒子偷的,我瞧見他今兒一大早在這兒轉悠來著。嘿!這個小鬼,偷到花園里來了!他難道不知道這是要吃官司的嗎。”

“確實,”基督山說,“事情是挺嚴重,可您也得考慮到當事人的年輕嘴饞才是。”

“可不是,”花園的主人說,“但我心里還是有氣哪。哦,再一次對不起,先生:我這也許是耽擱一位長官的時間了吧?”

說著他怯生生地瞟了一眼伯爵和他的藍上裝。

“請盡管放心,我的朋友,”伯爵臉帶笑容地說,他可以隨意把自己的笑容變得陰森怕人或是和藹可親,這會兒的笑容卻是和藹可親的,“我并不是來巡視的長官,而是一個被好奇心引來的普通游人,而且這會兒我都開始在責備自己不該來這么浪費您的時間了。”

“咳!我的時間值不了幾個錢,”那人帶著憂郁的微笑說,“當然那是公家的時間,我不該浪費,不過我剛接到訊號,告訴我可以休息一個小時(他瞥了一眼日晷儀,在蒙萊里塔樓的這個園子里什么都有,連日晷儀也有),這不,您瞧,我還有十分鐘沒用完呢,再說我的草莓都熟了,再過一天……順便問一下,先生,依您看睡鼠會不會偷吃這些草莓呢?”

“噢,不,我想不會的,”基督山一本正經地回答,“咱們跟這些睡鼠之間,先生,關系算不得怎么密切,因為咱們不像羅馬人那樣把它們用蜜漬起來吃。”

“嗬!羅馬人吃這玩意兒!”園丁說,“他們真吃睡鼠?”

“我是在佩特羅尼烏斯[4]的書上看到的,”伯爵說。

“真的嗎?它們不見得會好吃吧,盡管大家都說‘肥得像睡鼠’來著。說來也難怪,這些睡鼠會這么肥,先生,您想哪,它們整天就是睡覺,直到晚上才醒過來到處亂啃。喏,去年我有四只杏子;它們啃掉了一只。我還有一只油桃,就一只,這種果子確實是挺希罕的;嘿!先生,它們把朝墻的半邊全給啃光了。這只油桃可真漂亮,棒極了;我從來沒嘗到過這么好的東西。”

“您把它吃了?”基督山問。

“當然是剩下的那半只,這不說您也明白。味道好極了,先生。嗨!差點的果子那些壞家伙還不肯碰呢。就跟西蒙大媽家那小子一樣,專揀好的,呸!不過您放心,”園藝家繼續說道,“今年它們可沒門兒,到果子快熟的那陣子,我哪怕通宵呆在園子里,也得守住這些果子。”

基督山心里已經有底了。每個人都有一樁撩撥得他心癢癢的癖好,就像每個果子里面都有蛀蟲一樣;這個急報員的癖好,就是種花蒔草。伯爵蹲下身來幫著摘掉遮住葡萄串兒陽光的葉蔓,并以此贏得了花園主人的好感。

“先生是來看發報的嗎?”他問。

“是的,先生,要是條令并不禁止的話。”

“哦!沒有這個禁令,”那人說,“再說這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因為誰也不懂,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懂得我們在說些什么。”

“我也聽人說過,”伯爵說,“你們重復的這些訊號,連你們自己也不懂。”

“就是,先生,可我寧可這樣,”急報員樂呵呵地說。

“您為什么寧可這樣呢?”

“因為這樣我就沒有責任了。我呢,就是架機器,僅此而已,只要我在照常工作,別人就不會多管我什么事。”

“唷!”基督山暗自思忖說,“敢情我碰上個沒有野心的人啦?見鬼!這下事情可玄乎了。”

“先生,”那人瞥了一眼日晷儀說,“十分鐘快到了,我得回去工作了。您愿意和我一塊兒上去嗎?”

“愿意奉陪。”

說著,基督山走進上下分成三層的塔樓;底下的那層放著些農具,像鏟子,釘耙,噴水壺什么的,都靠墻擱著:除此而外一無長物。

第二層是間普通居室的模樣,說得更直白些,就是這個公務員晚上睡覺的窩兒;里面放著幾件樣子挺寒磣的家具: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只粗陶的水罐,天花板上還吊著些晾干的草本植物,伯爵認得出那是香豌豆和紅花菜豆,這位老兄讓它們的種子保存在豆莢里;他把這些植物都仔仔細細地分了類,仔細的程度不亞于植物院里的植物學家。

“學會發急報得很長時間嗎,先生?”基督山問。

“學的時間倒不長,可見習期夠長的。”

“年俸有多少呢?”

“一千法郎,先生。”

“夠少的。”

“是啊;可是管住,這您也看見了。”

基督山又瞧了一眼房間。

“但愿他對這住處別太留戀才好,”他在心里說。

兩人走上三樓:這兒就是急報房。基督山逐一觀看了那兩條鐵把手,急報員就是靠它們來發報的。

“很有意思,”他說,“不過,時間久了,您大概也會覺得這種生活有點乏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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