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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急報(2)

“可不是嗎,先生?”德·維爾福夫人以一種無法形容的語調說,“可不是這樣,多么可惡的不公平吶?可憐的愛德華,他也是諾瓦蒂埃先生的孫子,不也和瓦朗蒂娜一樣嗎,可是瓦朗蒂娜要不是得嫁給弗朗茲先生,諾瓦蒂埃先生就會把全部財產都留給她;何況,雖說愛德華承襲了家族的姓氏,但是即便瓦朗蒂娜真的得不到祖父的那份遺產,她名下的財產也還是比愛德華多三倍吶。”

眼看這一下打擊奏了效,伯爵就只管靜聽不開口了。

“好了,”維爾福說,“好了,伯爵先生,請原諒,我們不該再對您盡說些家庭的不幸了;是的,我的財產有一天會流進窮人的腰囊,他們其實才是如今真正的富人。是的,我父親是要剝奪我那受到法律保護的希望,而且是毫無理由地這樣做;可是我,我將要作為一個有理性的、有良知的人去行事。我答應過德·埃皮奈先生這筆款子的利息歸他,我會說到做到的,哪怕我因此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不過,”德·維爾福夫人的心思還在繞著那個唯一的念頭打轉,所以她又把話頭扯到這上面來了,“也許,最好有人能把這樁不幸的消息給德·埃皮奈先生透個信兒,讓他能收回自己的求婚。”

“喔,那就糟透了!”維爾福喊道。

“糟透了?”基督山應聲說。

“當然啰,”維爾福把口氣放得緩和了些,“取消一樁婚事,即便是出于經濟方面的原因,對一位年輕姑娘的名聲也總是不利的;何況,我本想讓它們就此銷聲匿跡的那些流言蜚語,這下子就會儼然變得是那么回事了。不,這絕對不行。德·埃皮奈先生,如果他是位上流社會有教養的青年,瓦朗蒂娜喪失遺產繼承權一定會使他比以前更看重自己對婚姻的承諾;要不然,他就是一心只想著一個貪婪的目的:不,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和德·維爾福先生有同感,”基督山凝視著德·維爾福夫人說,“要是我跟德·埃皮奈先生的交情足以讓我對他提出勸告的話,那么,既然他近日就要回來,至少我是這么聽說,我就要勸他把這樁婚事斬釘截鐵地敲定,以免節外生枝;總之,我要打的那副牌,結局是會對德·維爾福先生頗為有利的。”

這位先生喜形于色地立起身來,而他妻子的臉色卻微微有些變白了。

“嗨,”維爾福說,“這在我真是求之不得啰,承蒙指教,我實在不勝感激,”說著他朝基督山伸出手去,“好吧,讓我們大家對今天發生的事,就當它沒發生過一樣吧;我們的計劃絲毫沒有改變。”

“先生,”伯爵說,“雖說這世道不公,但我可以向您保證,它會感激您的決定;您的朋友們也會為此感到驕傲,而德·埃皮奈先生,即使瓦朗蒂娜小姐嫁給他時一點嫁妝也沒有,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也會為自己從此踏進這樣一個家庭而高興,因為這個家庭的成員操守高潔,不惜作出犧牲也要信守諾言和履行職責。”

說完這幾句話,伯爵就起身準備告辭。

“您這就要走了嗎,伯爵先生?”德·維爾福夫人說。

“我還有點事,這就得告辭了,夫人,我今天來只是想提醒你們一下星期六的約會。”

“您怕我們會忘記?”

“您這么說真是太客氣了,夫人;可是德·維爾福先生總是公務在身,有時候還是緊急的公事……”

“我丈夫答應了要去的,先生,”德·維爾福夫人說,“您剛才也看到了,他答應過的事,即使徒有所失也是不肯食言的,何況現在這是無所失而有所得的事呢。”

“哦,”維爾福問,“您是在香榭麗舍大街的府邸請客嗎?”

“不是,”基督山說,“所以這就更顯得您賞臉了:是在鄉下。”

“在鄉下?”

“對。”

“在哪兒?離巴黎挺近?”

“沒多遠,出城半小時路程,在奧特伊。”

“奧特伊!”維爾福喊道,“噢!對的,夫人告訴過我您在奧特伊有房子,因為她就是在府上門前被救的。那么在奧特伊的哪條街上?”

“拉封丹街!”

“拉封丹街!”維爾福聲音發哽地說,“幾號?”

“二十八號。”

“怎么?”維爾福喊道,“德·圣梅朗先生的別墅原來是您買下的?”

“是德·圣梅朗先生?”基督山問,“這別墅原來是德·圣梅朗先生的?”

“是的,”德·維爾福夫人接口說,“有件事不知您信不信,伯爵先生?”

“什么事?”

“您覺得這幢別墅挺漂亮,是嗎?”

“美極了。”

“好!可我丈夫從來不愿意上那兒去住。”

“噢!”基督山說,“說實話,先生,我可沒想到您會有這種偏見吶。”

“我是不喜歡奧特伊那地方,先生,”檢察官盡量控制住自己,回答說。

“但我希望您不會因為有這種反感而不肯賞光,”基督山顯得很擔心地說,“要真是那樣可太讓我傷心了。”

“不,伯爵先生……我挺希望……請相信我會盡力設法來的,”維爾福語無倫次地說。

“喔!”基督山回答說,“我可是不聽任何借口的呵。星期六,準六點,我恭候大駕光臨,要是您不來,我可就要想,想什么呢,我?噢,我就要想這幢二十多年沒人居住的別墅,準有個什么悲慘的故事或是陰森可怕的傳說。”

“我去,伯爵先生,我去,”維爾福趕緊說。

“謝謝,”基督山說,“現在務請你們允許我告辭了。”

“噯,您剛才說您另外還有事,伯爵先生,”德·維爾福夫人說,“而且我想,要不是后來給岔開去了,您大概還會告訴我們您要去干什么的。”

“說實話,夫人,”基督山說,“我都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告訴您我去哪兒。”

“呵!您只管說吧。”

“我這個十十足足無所事事的閑人,是想去參觀一樣東西,平日里我遠遠望著它,常常會做白日夢似地想上幾個鐘頭。”

“什么東西?”

“急報站。嘿,這下可好,全給捅出來了。”

“急報站!”德·維爾福夫人重復說。

“呵,我的天主,對,是急報站。我有時候站在大路的一頭,登上小山丘,望著遠處那幾條烏黑的折臂,就像一只大甲蟲的細肢似的,在明媚的陽光下高高舉起,這時候我總是,我得向您承認,心情很激動,因為我想,這些奇怪的訊號,就憑著一位無所不能的大人物的意志力量,那么準確地劃破長空,掠過灰暗的云層或湛藍的晴空,把坐在辦公桌跟前的這位大人物的無人知曉的意愿,傳送到三百里外坐在線路另一頭的辦公桌跟前的另一位大人物,想到這兒我就會聯想起守護神,聯想起空中的神祇和地下的精靈,總之,聯想起種種神秘的力量,想到后來不由得會啞然失笑。不過我從沒想到過要跑近去瞧瞧這些白肚皮、細黑腳的大昆蟲,因為我怕在它們石頭的翼翅下面會見到個一本正經,愛弄玄虛,滿肚子科學、魔法和巫術的小人兒精靈。可是有天早上我聽人說,急報站的主心骨都是些年俸才一千二百法郎的可憐巴巴的公務員,他們成天價瞧呀瞧呀,但不像天文學家瞧的是天空,也不像漁夫瞧的是河水,更不像優哉游哉的閑人瞧的是風景,他們瞧的是約摸四五里路開外跟他通訊的那只白肚皮、細黑腳的大蟲子。這時我兀地萌發了一種好奇心,想走近這只活生生的蠶蛹去瞧瞧,看它怎樣從繭殼里面抽出一根又一根的絲來跟另一只蠶蛹聯絡。”

“所以您要去那兒?”

“我要去那兒。”

“去哪座急報站呢?去內務部的還是天文臺的?”

“噢!都不是,去了那兒,人家就會硬要讓我弄懂那些我并不想弄懂的事情,他們會不由分說地來對我解釋一樁連他們自己也沒弄明白的奧秘。哦!我寧愿把我對這些昆蟲還存有的那點幻想保留下去;對人類失去幻想,這也就已經夠了。所以,我不去內務部的急報站,也不去天文臺的急報站。我得找個設在曠野上的急報站,好在那兒碰上個一天到晚呆在他的塔樓里的老好人。”

“您真是位愛發奇想的大貴人,”維爾福說。

“您看我研究哪條線路好呢?”

“這會兒最忙的線路唄。”

“噢!您是說西班牙的線路?”

“就是。您要不要部長出封信,好讓他們對您解釋……”

“完全用不著,”基督山說,“我不是對您說我什么也不想弄明白嗎。哪天我弄明白了什么,急報站對我就算完了,到那會兒我腦子里就只有迪夏泰爾[1]先生或者德·蒙塔利韋[2]先生發給巴榮訥[3]軍事長官的一個訊號,就只剩那兩個希臘詞兒了:Τηλε.γραφειγ[4]。我想保存在腦子里的,是那只長著黑色細腳的蟲子和那個令人生畏的字眼,是它那純正的神秘感和我對它的全部崇拜。”

“那您可得走了,因為再過兩小時天就黑了,到那時候您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喔唷!給您這么一說我可真有點著慌了。哪座急報站最近呢?”

“您是說去巴榮訥的路上?”

“對,是去巴榮訥的那條路。”

“夏蒂榮[5]的那座。”

“夏蒂榮的那座再往下呢?”

“我想是蒙萊里[6]塔樓的那座了。”

“多謝啦,再見!星期六我再對兩位報告我的觀感。”

走到大門口時,伯爵遇上那兩位公證人也在往外走,他們剛辦妥取消瓦朗蒂娜的遺產繼承權的手續,心里正為公證了一份肯定會使自己聲名大振的文件而沾沾自喜。

注釋:

[1]迪夏泰爾(1368—1458),1413年曾任巴黎警察總監。

[2]蒙塔利韋(1766—1823),1809年曾任法國內務部長。

[3]巴榮訥,法國南部大西洋比利牛斯省的重要城市。

[4]希臘文,意為“急報”。

[5]夏蒂榮,巴黎南郊的一座城鎮。

[6]蒙萊里,巴黎附近的一座小鎮,位于巴黎往南的埃松省內。鎮內有建于14世紀的圓形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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