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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異鄉客(2)

  • 他時光
  • 鶴蜚
  • 4978字
  • 2018-04-28 16:24:21

豆芽兒真名叫竇艷,是電車公司的調度,因為從小就長得又細又長的,取小名豆芽兒。出生時據說病得很重,又是個女孩,家里就準備把她送人了。算命的先生說了,這丫頭命中帶水,得往有水的地方帶,豆芽兒就被爺爺帶到了有水的大連。

豆芽兒長得細細高高的,走在路上有種風吹楊柳的感覺,會給人一種不同的味道,每次她走出調度室用力地吹哨的時候,都會吸引許多人的目光,遠遠地看去,她的身影,每每成為黑石礁廣場上一道別樣的風景,多少女人羨慕握在她手里的那枚哨子,那聲聲脆響又會引來多少男人喜愛的目光啊。但是她私下里卻有滿心的委屈和不滿。因為調度室就在黑石礁廣場邊上的電車終點站站臺上,而她的家就在黑石礁的槐花街上,她每天從槐花街走到調度室大約十幾分鐘的路,這本來是一件多么省心省力的事??墒沁@十幾分鐘的路對豆芽兒來說是那么的不情愿。豆芽兒有個喜好,她喜歡坐在電車上,喜歡看那些乘客氣喘吁吁奔跑追趕即將開走的電車的樣子,期待哨音吹響時好心的司機等她上來的那一瞬間,那時,滿車的目光都會為她鼓勁,當然也會有不滿和抱怨的聲音,不過,這些都會在她上車后得到平息,她會成為人們注意的焦點,人們就會看到她新穿的衣服、新式的皮包,還有她楊柳般的腰肢,那是多么幸福的時刻??!可是,這些都是想象,她永遠不用趕著跑著追著上車,也不用哪個好心的司機和乘務員等著她,她無法每天擠到擁擠的車廂里,無法聽到車里人的談話聊天說事兒,也不會被哪個男士有意無意地在擁擠的人群里用身體抵擋護著她,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廣場上的調度室里,她的工作范圍就是從調度室到站臺的十幾米的距離,甚至她根本不用上站臺,只要站在調度室的門口吹一聲哨子電車就會應聲啟動,然后她只能回到調度室里看報紙或者發呆,等著另一輛電車開到站臺上,然后看著調度室墻上的鐘表,看著表針轉到下一輛車的發車時間。她周而復始地重復著單調的工作,不過,她心里清楚,她沒有資格抱怨,這比她原來當環衛工人淘大糞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她沒有理由抱怨,她應當知足??墒嵌寡績壕褪切睦锊粷M意,不服氣,不舒服,不過癮,總之就是不痛快,難道她就應當在這個小調度室里一直待下去不成?

豆芽兒自己知道,自己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因為方芳。不過,這也許是命吧,有時她想。

昨天女兒寶珍上夜班,女兒還沒走時,豆芽兒就早早地鉆進了被窩,她爬進被窩裝睡,就是不想和女兒寶珍延續前一天的話題。女兒儲寶珍可不是個心疼媽的孩子,這孩子跟自己有點兒像冤家。寶珍要買一件新款的料子大衣,那件大衣是紅黑相間的格子大衣,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豆芽兒是打年輕時過來的人,更何況豆芽兒也是喜歡打扮的人,知道女兒寶珍當下是最愛打扮的年齡,豆芽兒本來在心里已經答應給女兒買一件的,因為女兒的理由很簡單,就是錦繡已經買了一件,她儲寶珍現在自己掙錢了,再也不想受小時候的委屈了。再說寶珍說自己長得也不比錦繡差,為什么就不能穿一件好看的格子大衣呢?本來豆芽兒錢也準備好了,可是還沒有等把錢拿出來,遠在山東老家的寶珍舅舅就來了信兒,說過年了,家里一點兒過年的東西都沒有,而且寶珍的姥姥又生病了,需要錢看病。豆芽兒知道,寶珍姥姥看病是假,要錢是真,豆芽兒想,自己已經兩年沒有往老家寄錢了。

上一次見到父母和小弟一家是兩年以前的事了,本來他們已經說了死話,今生老死不相往來。那一次,他們突然拉幫結伙來到了槐花街,連個信兒都不捎。當然他們也不會寫幾個字兒,也不用寫什么長篇大論的信兒,他們的信兒就是直接要錢。他們把豆芽兒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他們不來那是不想來;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不用考慮豆芽兒同意不同意,誰讓豆芽兒住在有名的槐花街,在他們山東老家,誰不知道豆芽兒的爺爺曾經在槐花街上做事。說起槐花街誰不另眼相看。只是那一次,他們在豆芽兒的家里住著住著就不安分起來,先是把豆芽兒積攢的錢一點點偷光,后來又把家里能吃能喝的都給敗光了,還把豆芽兒買的豬皮棉皮鞋拿出來穿。四個人輪流穿出去顯擺,先是媽媽和弟媳穿,后來弟弟和爸爸穿,他倆腳大,就踩著后鞋幫去大街上溜達,那可是豆芽兒東省西省才買的新皮鞋,只有過年時拿出來穿過那么幾天,他們四個人硬是把一雙新皮鞋穿成了爛鞋子。后來,他們因為吃鮐鲅魚還是吃鐮刀魚打起來了。那陣子市場里突然涌出好多賣鮐鲅魚和鐮刀魚的,那陣子這兩種魚多得在黑石礁的海里盛不下,便宜得不得了。他們有人想吃鮐鲅魚,有人想吃鐮刀魚,后來他們總算是統一了意見,他們把豆芽兒準備過年走油用的一壇子豬大油拿出來,炸魚吃,兩種魚一起炸,那天,槐花街上到處都飄蕩著炸魚的香味。后來,因為豆芽兒偷偷地給了爸爸兩元錢結果讓弟弟知道了,弟弟指責豆芽兒不長良心,說這么多年在老家都是我在照顧而你卻不感激我不給我錢花給一個沒有用的老頭子花。豆芽兒的爸爸顯然不能同意兒子把他比成老頭子,他們又打了起來。他們把豆芽兒家弄得一片混亂,不是動棍子就是動刀子,而且下死手動真格的,還跑到了錦繡家去打。他們想本來院子就是他們的,他們越想越來氣,還借機把錦繡家里的玻璃打碎一塊。他們打得很兇,槐花街沒有誰能拉得開。一開始分不清誰和誰一幫,后來發現是父母之間吵架,后來父母又一起對付弟弟一家,與弟弟、弟媳婦打,最后,又一起和豆芽兒一家打。弟媳婦總是懷不住孩子,總是習慣性地滑胎,她脾氣特別的暴躁,她拿著斧頭到處亂揮,其實就是嚇唬嚇唬人,她最終沒有砍人,她拿斧頭把豆芽兒的皮鞋一下一下都剁碎了,也剁碎了豆芽兒的心。豆芽兒連夜把他們全都趕到了大街上,他們在槐花街上跳著腳罵著豆芽兒這個不孝之女,說豆芽兒你覺得你是誰你就是一個強奸犯的老婆你是個破爛貨。他們專挑難聽的可勁地罵,罵得槐花街上聚滿了人,罵得槐花街上飄蕩起會意而開心的笑聲。他們到大街上流浪,但是他們很快就又有了新的主意,后來他們很快就和好了,他們竟然揚言要搬到方芳家去住,說錦繡娘兒倆憑什么住那么大的房子,她們兩個人住那么大房子是浪費是資產階級是大地主大資本家要是在鄉下早拉出去槍斃了……再說,當年要不是豆芽兒的爺爺帶著一大家子來充數,他們怎么會保留下這些房子,他們現在不讓我們住就是卸磨殺驢!

卸磨殺驢!卸磨殺驢!卸磨殺驢!卸磨殺驢……

他們怒吼著,豆芽兒沒有在那些罵聲前軟下來。這是第幾次把父母趕到大街上她也說不清了,反正槐花街的人都知道豆芽兒,都認識豆芽兒,都有權利笑話豆芽兒,反正她的臉面早就丟盡了,再丟一次也無妨,豆芽兒已經習慣了這樣被人恥笑和怒罵。寂寞的日子難道不需要來一些這樣的吵鬧嗎?不然日子過得會多么的平淡無奇?。?

豆芽兒把儲寶珍掙的錢全部沒收了,豆芽兒不允許寶珍自己支配自個兒掙的錢,寶珍要買什么東西再和她要,每到儲寶珍和豆芽兒要錢,豆芽兒就特別心疼,豆芽兒對儲寶珍特別的摳門兒。豆芽兒并沒有把老家的媽媽生病當回事,只當是老家的雞啊鴨啊豬啊狗的生病了,但她知道老家的父母和弟弟媳婦們沒有地方弄錢,豆芽兒寄走了二十元錢。錢寄走了,再給寶珍買格子大衣錢就感覺緊張了,她不給寶珍買大衣就有理由了。其實豆芽兒心里覺得,寶珍再怎么打扮,也打扮不出錦繡的俊樣兒。寶珍是風里吹雨里滾土里扒拉出來的毛丫頭,再怎么拾掇也只能拾掇出粗糙的草姑娘模樣,而錦繡是高貴人家長大的,天生的貴氣,穿不穿格子大衣都一樣的漂亮。豆芽兒一想到與方芳明里暗里較勁,心里就隱隱地痛,就恨得牙根兒癢癢。豆芽兒實在不想給儲寶珍買什么格子大衣。按理說,儲寶珍已經工作了,也掙錢了,可是山東老家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前前后后這么多年把豆芽兒家里搜刮得精光。再說豆芽兒從來就沒有富有過,她從來不能像陳錦繡的媽媽方芳那樣,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沒錢的豆芽兒更看重錢,錢到了豆芽兒手里再往回要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她沒有資格和人家比,但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一輩子不舒服,如果有機會再生一回人,她就生在好人家富人家有權勢的人家,生在不要臉的人家也行,就是不能生在現在這樣的破家里。

時間太早,廣場上有些冷清。

黑石礁地處城鄉接合部,是許多公交車的起始點和長途汽車的換乘站,所有開往城市西部的汽車到了黑石礁即是到了終點站,連廉價的電車都在黑石礁斷了念頭,轟隆隆開過來,卻在黑石礁戛然而止,把人送到黑石礁廣場上,然后再拉上人送回市內,無法再向前邁進半步,仿佛用盡氣力要把黑石礁從城市的邊緣解救出來。所有從市中心區開來的公交汽車到了黑石礁廣場,也就到了終點站。車停下來,放下乘客,然后在廣場上掉頭拉上乘客再往市內走,仿佛再往前就是懸崖峭壁,多一步都不肯走。如果誰要到城市的西部,就只能在黑石礁廣場上換乘長途客車了。過了黑石礁,就是小平島往旅順方向的郊區,屬于小長途,連當年貪心的日本人都不想再往前走了,把電車道只修到黑石礁廣場,連進城送菜的車也只能停在破爛不堪的下屯街。

黑石礁廣場是城鄉的分界線,這里因為有了電車,有了小廣場,鄉村得以在這里向城市延伸,而城市卻無法在這里止步。

豆芽兒供職的電車公司是解放廣場電車廠,主要是負責黑石礁開往興工街、興工街開往寺兒溝方向的有軌電車,這些線路是城市的重要交通線路。黑石礁是電車始發站也是終點站,還是臨時的停車場,每到最后一班車收車時,十幾輛順著電車道一溜排開,依次在鐵軌上整齊地??恐h遠看去,有著墨綠色車體和一個個小窗口的電車,像一個個龐然大物又像一隊隊慢慢行進著裝整齊的士兵,它們到達再出發,周而復始,成了黑石礁一道獨特的風景。

豆芽兒自小就喜歡坐電車。豆芽兒喜歡聽電車乘務員報站名,有時候豆芽兒坐電車不為別的,就為聽一個個站名,振工街、大眾街、大同街、西崗街,老街的名稱讓人有種歸屬感。那些乘務員穿著干凈整齊的工裝,斜挎著工作包,從里面拿出票,麻利地收錢賣票,他們把票遞給你時并不看你,他們知道你的手準能接住那一張小小的薄薄的車票。那些票只是暫時給你保管,下車的時候那些票會回到他們的手里,他們要么撕碎了要么揉成一個小團,放在包里裝廢票的夾層里,或是打開車窗扔到外面,全看他們的心情,是的,他們有權處理那些票。那些扔到車窗外的車票有些還完好無損,有時被風吹到路邊的雜草中。豆芽兒小時候最喜歡在雜草中撿扔掉的車票,運氣好了會找到好幾張,然后弄平整了,再坐車時就用這些撿到的車票。豆芽兒不用擔心那些票被發現是撿到的,只要票面整齊完好,就沒有理由不讓用,也許這正是他們故意設置的把戲,那些丟在風中的車票給孩子們帶來的意外驚喜難說不會給他們帶來小小的成就感。他們是電車上的主人,他們天天開門關門迎來送往,他們把車門弄得咣當咣當地響以表示他們的莊重與嚴肅,他們面無表情的樣子在豆芽兒看來多么有味道啊!

豆芽兒的理想就是長大以后當一名電車乘務員,為了適應將來的工作,豆芽兒從小就喜歡記地名,小時候爺爺經常給她講大連地名的來歷,雖然長大以后那些老街名已經陸續不用了,但是豆芽兒仍然記得那些老地名老街名。有一次,豆芽兒的爺爺有些犯糊涂走丟了,他老得都要不記得家了,被派出所警察送回家的,豆芽兒問爺爺在哪兒丟的,爺爺說在浪速町,豆芽兒知道,浪速町就是天津街。豆芽兒幾乎記得每個街道的名字。日本侵占時期的街名有著明顯殖民性、歧視性特征,僅具有日本風俗文化內涵的含“町”“通”的名稱就有近兩百個,而有中國文化風俗內涵的街名只有不到三十個,占所有地名的很少部分。日本人把在平緩的丘陵地帶上的街道和高崗地名字帶上“臺”字,春陽臺、櫻花臺、秀月臺。他們還愿以戰艦名稱命名,什么吉野町、朝日町、三笠町、淺間町、浪速町等。還有以日本古代諸侯國國名命名的武藏町、駿河町、攝津町、紀伊町等。在日本人集中的地方大多都會用“通”“町”等做地名,那些明治町、神明町、大正通、東鄉町、兒玉町等路街,后來都被魯迅路、解放街、西安路、修竹街、團結街等取代,不過,那些舊名字還在豆芽兒的記憶里,像那些舊時光一樣無法被抹去。

緊鄰槐花街的下屯街最早是貧民區,后來日本人開發了黑石礁,把下屯街的貧民遷走了。再后來,日本人撤離大連后,下屯街上的老居民重新搬回去,許多人還住進了老別墅,下屯街又叫回了原名。但有一些地名已經根深蒂固,無法改變,只在原有的基礎上稍有變化,吉野町改成了吉慶街,朝日町改成了朝陽街,楓町改成了楓林街等等。但大多數中國居民都集中在寺兒溝、轉山屯、老虎灘、傅家莊、香爐礁、侯家溝、車家村等地,由于一些老地名帶有明顯殖民地色彩,一點點被棄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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