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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異鄉客(1)

  • 他時光
  • 鶴蜚
  • 4928字
  • 2018-04-28 16:24:21

醒來,是凍醒的,一定是誰慌張地剪斷了夜的帷幕,偷走了夜的被服,才讓溫暖的氣息偷偷地溜掉。豆芽兒裹緊了被子躲在被窩里不肯起床,爐火早已熄滅。

豆芽兒的房子緊挨著方芳家的大房子,或者說是搭建在方芳家大房子旁的一個偏廈子,位于方芳家的西面,北面外接了一個小廚房,廚房很小,如果兩個人同時在廚房里干活都轉不開身。

方芳家的大房子因為外墻是灰色的墻磚,時間長了,槐花街的人都把這個房子稱為小灰樓。小灰樓并不是樓,只是做出了要長成樓的樣子罷了。這個小灰樓成了豆芽兒心中永久的痛,她不明白當初爺爺怎么會在大房子外面接出這樣的小房子,因為與小灰樓無法分割地接在一起,不是一家人,卻好像一家人一樣地住在一個院子里。這不明擺著做出寄人籬下的姿態嗎?豆芽兒常常對寶珍說,什么時候能有錦繡家那樣的大房子就好了。她期待著寶珍長大了能找個好單位或者嫁個好人家,不然要一輩子住在這樣的破房子里,一輩子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錦繡和錦繡的媽媽方芳。

小灰樓是一棟日式老房子,是錦繡爺爺留下的,本來設計的是二層樓,不過僅僅完成了一層的建筑,二樓并沒有完成。雖然外表看上去是日式建筑風格,但并沒有日本建筑節約上的考慮,內部的結構并不是日本建筑常用的磚木結構,墻壁也沒有用紅磚加木板條和石灰黏合抹就,而是全部用厚重的紅磚筑起,可能是考慮二層樓的結構,看結構很壯實的感覺。

冬天里,每當豆芽兒在小偏廈子里凍醒的時候,就恨恨地想起僅住著兩個人的錦繡的家,也會不由得想起錦繡的爸爸永金,當初如果不是豆芽兒的爺爺找來一大家子的人來冒充住戶,當年他們怎么會保留下來那么大的房子?不過,如果不是永金突然失蹤,誰知道那里的主人會不會換成我豆芽兒?也許是命吧!豆芽兒心里裝著別扭和委屈,但又無能為力。

窗外凜冽的風越發的緊,屋里的爐火已經滅了好久,爐火一旦停熄,小屋的四周就會像透風一樣,陰冷的氣息四處滲漏,立即就會把人冷得透骨。

周遭靜靜的,時間有點兒早,豆芽兒不想起床,但是今天豆芽兒值早班,她只好逼著自己起床,她先把爐子生著,隨便弄了點兒吃的。過年了,好吃的東西比平時要多很多,但豆芽兒卻沒有太多吃的欲望。好的東西一旦一下子多起來,就會讓人失去擁有的渴望和斗志。窗外是黑色的夜,過不了多久,大街就會和太陽一起醒來,那時,這樣的寂靜就會死去,一切都將活泛起來,讓人沒有絲毫的遐想空間,滿世界的喧鬧會鋪天蓋地地涌來,畢竟這是大年初一的早晨。

或許是靠海近的原因吧,豆芽兒總感覺槐花街冬天的夜晚比別的地方要冷得多。吃過飯后,豆芽兒渾身上下有種熱乎乎的感覺,爐火把她的面孔烤得潮熱,甚至帶著熱騰騰濕潤的氣息。走出家門的時候,豆芽兒嚇了一跳,天地一片銀白,大年初一的早晨一場覆蓋天地的大雪襲擊了槐花街,也襲擊了黑石礁。因為下了一夜的雪,四處的銀白使天氣越發顯得寒冷。

豆芽兒被眼前的白雪晃花了眼一般,頭腦也變得遲鈍,一片空白的感覺。槐花街兩側擁擠的各式破舊的洋房別墅在暗影下的雪中矗立著。槐花街何時成街,豆芽兒也說不清,她第一次走進槐花街時,爺爺已經帶她到大連十幾年了。早年的街道多以路兩側栽植的各種樹木取名,種植楠樹的叫楠山街,種植梧桐的叫梧桐街,種植櫻花樹的叫櫻花街,還有桂林街、楓林街、柳林街等等,都是因樹得名。一般一條街上只種植一種樹木。靠海的槐花街是黑石礁的一條街,緊鄰著槐花街還有好幾條小街,這些小街因為不是主要街道,名字也起得不甚講究,有紅海頭街、上屯街、下屯街等,還有一些橫七豎八叫不上名字的小巷。小街都能從黑石礁廣場通到海邊,但這些小街過去都是窮人的街,都是為槐花街上的人服務的街。這些小街小巷都不算真正的街,所以名字也就不如槐花街叫得浪漫,也不如槐花街叫得洋氣。

緊鄰槐花街的另外幾條街都是布滿了飯店雜貨鋪衣莊美發店澡堂花房等等的各種生活氣息濃厚的街區。這些街都仿佛為槐花街而生,卻又仿佛都是槐花街的私生子,是臨時興起的產物,匆忙的樣子有些東倒西歪。雜貨鋪是鐵皮房,澡堂里飄出的是汗腺旺盛的出苦力人的味道,街道也像是營養不良的早產兒,一點兒也沒有招人稀罕的樣子,街道彎彎曲曲,路面破敗不堪,即使不下雨也滿是泥濘,街兩邊的樹都是些歪七斜八的叫不上來名字的樹,而且各種鋪子都用繩子系著幌子,理發店的毛巾掛在上面,像是生了雙胞胎的人家,屋里屋外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尿布。而槐花街是多么的不同啊!豆芽兒走在槐花街上,想象著這里曾經的富庶,她記得爺爺描述過的槐花街,還有爺爺那些在槐花街上拍攝的照片,可惜都被當作罪證被爺爺偷偷地燒掉了。

槐花街呈“羊”字形,羊的兩個前角伸向南面。從黑石礁廣場往南,沿著羊的尾巴順著羊的脊柱一直往羊頭上走就是黑石礁南部的海邊。羊的兩側肋骨上和沿著海邊的山坡處都蓋滿了密密麻麻的建筑,大多是20世紀40年代之前遺留下來的日式、俄式等風格的別墅式建筑,有四五十棟之多。遠遠看上去,這些建筑年代久遠,大多已破舊,卻仍然顯現著曾經的榮耀、富庶和神秘,成為這里曾經顯赫的佐證。

黑石礁往槐花街的入口處的槐花別墅的水泥外墻上,刻著“槐花街”三個字。槐花街曾經是富人街,是洋人街,20世紀初由俄國人規劃建設的。豆芽兒記得爺爺說過,如果不是認識了陳錦繡的爺爺,他們一家可沒有機緣住到槐花街上。

豆芽兒出生時差點兒被送了人,是回家奔喪的爺爺領走了豆芽兒,爺爺還想法兒讓豆芽兒上學讀書。爺爺后來娶了一位本地女子,那個女子在日本人家里幫傭,因為干活麻利,就被日本人家請到了日本,說等日本人家的兒媳婦生完孩子就回大連,誰知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從此以后,爺爺帶著豆芽兒一起生活。

黑石礁海邊以前建有大片大片的歐式樓房,幾十年前是高檔別墅區。那些紅白黃形態各異的別墅,個性十足,有著圓形小格子的木窗,或高或平或坡形的屋頂,敞開的陽臺,高高的臺階,結實的圍墻,感覺很混合的形態,有西方的影子,又有日本的感覺,不華貴,很簡約但是又有點兒品質。雖然俄國早于日本進入大連,但在黑石礁一帶高檔別墅區基本上都是當年的日本人開發的。日俄戰爭爆發后,日本人發現了黑石礁的天然景觀,由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投資,將整個黑石礁海岸線圍起來,進行了開發性的保護,還在緊挨著黑石礁別墅區的海岸線一帶修建了大連的第一個公園——星個浦公園。20世紀二三十年代,是黑石礁發展的繁盛時期,星個浦公園內建有大和旅館、高爾夫球場和各種游藝場,還建有棋樂亭、水族館以及供游客游泳用的更衣室等。園內栽植大量的櫻花,每年四月的最后一周,日本人都要在園內開賞櫻花會。大和旅館還曾經住過許多名人,當年暗殺斯大林的殺手也曾經住在大和旅館,這當然是另一段傳奇了。

早年的槐花街建筑千奇百怪,遠遠看去,好似建筑博覽會,各式建筑如星羅棋布般點綴在沿海一帶,這些建筑幾乎都是依海而建,顯示了曾經的達官顯貴們在這里消磨的閑適時光。風和日麗的日子里,樓宇間都是海鷗翅膀的扇動和歡喜的鳴叫。

槐花街是整個黑石礁的核心,因為有了槐花街,黑石礁才顯得富足繁盛。

黑石礁的名字的確與黑色的礁石有關,這個簡單的沒有詩意的名字,并沒有減少黑石礁的魅力。而星個浦,意指海邊星羅棋布的奇形怪狀的巖石和海中林立的礁石。黑石礁海岸線凹凸崎嶇,既有延綿溫柔的沙灘,又有高低不等形狀各異的礁石。往左右兩側的遠處看,海的東西兩側緊鄰高山,仿佛黑石礁的海是一個大大的包裹,包裹的開口處窄小,打開包裹就是漫無邊際的茫茫大海。黑石礁的礁石林立,海浪長年拍打著礁石和兩側的山石,驚濤拍岸之處既是至美的風景所在,也是風暴的聚集地。每個冬天,黑石礁的海邊都逃脫不掉那么一兩次的風暴侵襲。每當狂風大作,礁石與海浪的撞擊格外的響亮,電閃雷鳴時天空與大海的撕咬難解難分。那時候,海浪以飽滿而膨脹的力量拍打著那些林立的黑色的高低不等大小不一的礁石,巨浪滔天的怒吼聲在礁石間傾瀉激蕩。而更多的時候,黑石礁的海邊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柔美景象,海浪輕輕地拍打海岸,就像女人對嬰兒綿軟無力的撫摸,那是海水漫過沙灘時動情的撫慰,像極了要分別的情人,帶著不舍的眷戀。

槐花街早已不似從前那么的富庶,隨著人口的迅猛增加,在違建猖獗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圍繞老別墅建筑群四周接蓋了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偏廈子和簡易房,每棟別墅前后左右會開出四五個門庭和院門,一棟好端端的別墅房子被拆得四分五裂,破爛不已,住戶也以出苦力的窮人居多,整個槐花街像冬天里綴滿補丁的遮擋風寒的破棉門簾子。

從槐花街到達黑石礁廣場要走七八百米的路,黑石礁人最引為自豪的除了黑石礁海濱奇特的礁石自然風光外,就是這條槐花街了。槐花街的兩側栽種著各種各樣的槐花,有洋槐、刺槐、國槐等多個品種,不過,與大美的槐花街景致相比,槐花街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或者接受了冬天里風暴的攪擾。每一個屬于槐花街的日子,都會在海浪的聲音中沉睡和醒來。風從海面上裹挾著怒氣在小街四處流竄,不肯示弱,敲打著每一扇干癟的門楣。如果好長時間黑石礁的海沒有了風暴侵襲,黑石礁的人們會寂寞不已。如果正好在寒冷無比的冬夜,恰好你因為某種憂傷或者懷念無法入眠,那么你一定可以體會到黑石礁的寂寞。

冬天里,除了每天都能聽到大海的濤聲,槐花街整個冬天里還常常會被兇猛呼嘯的風暴席卷幾次。每一次風暴過后,槐花街上到處都是掀翻在地的木板瓦礫和倒下的大樹等等。每到寒風光顧的夜晚,槐花街的人們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門,守著火爐,看著窗外滿天飛舞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像欣賞五彩紛呈的禮花。平時,只有國慶節的夜晚,才會在遠離槐花街的市中心勞動公園里看到禮花綻放,而勞動公園的禮花不是每一個槐花街的人都能看到的。每到國慶節,槐花街上只有方芳和陳錦繡母女才會去那里看禮花,而儲寶珍和儲寶貴只能從陳錦繡的描繪中,去遐想勞動公園上空禮花的美麗。

一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儲寶貴和儲寶珍,豆芽兒就一陣莫名的心痛。雖然與方芳一家一起住在一個院里,卻完全是不同的境遇,每看到方芳孤傲的神情,豆芽兒心里就恨恨地罵。雖然最初的南院北院之分完全是因她豆芽兒而起,但她們鐘愛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曾經的仇恨卻成了豆芽兒心中永久的痛。

豆芽兒定定神,狠狠地長長地吐了口氣,像是要頂回去這寒冷的氣息,更像是給自己壯膽和鼓勁。凌晨槐花街靜悄悄的,空曠而清冷,大街上甚至看不到幾個新鮮的腳印,也許這時候大家都躲在屋里做著美夢吧。豆芽兒的腦袋里突然蹦出了一段清晰的旋律,它一個勁兒地在她腦袋里糾纏著不肯離去。那種歌謠式的旋律特別適合女孩子唱,小時候她經常唱,長大了以后不讓唱了也不敢唱了。她環顧四周,見沒有人,不由得輕輕地哼唱起來:

微雨黃昏的海面,

火影閃爍的星個浦,

想起海岸漫步的年輕歲月,

想起漸漸消失的我,

絹絲般朦朧的夜晚,

小雨飄蕩的星個浦,

海岸漫步的歲月,

想起不能取代的我……

她的眼睛有了些潮濕的感覺,突然感覺有些憂傷。長大以后,豆芽兒還經常坐在黑石礁的海邊,倚著岸邊的礁石,目光沖著遠方,輕輕地哼唱過這首歌,那么優美的旋律不知道為什么會讓她唱出些悲傷的感覺。

冬天的槐花街少有浪漫,街道兩側到處都是槐樹粗糙干癟倔強的樹干,被風和寒冷侵蝕得不見了葉的影子,樹干上落滿了雪,盡管被高低不平的房子遮擋著,豆芽兒仍能追覓到埋在白雪里的絲縷槐香的痕跡,這槐香刺激著她,永遠都抹不去的香曾經強烈地折磨著她。豆芽兒縮著腦袋,想把寒冷和孤獨擋在身體之外,身子也仿佛一夜間矮了幾分。才剛剛凌晨四點多鐘,誰會這么早走出家門,更何況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槐花街不長,卻蜿蜒曲折,又因為下雪的緣故,有些難走,一條千八百米的小街,豆芽兒感覺走了好久。積雪很厚,豆芽兒在雪中一下一下費力地前行著,她不得不早早地趕往黑石礁廣場的調度室,停靠在廣場上的第一班電車還要等著豆芽兒去吹哨發車呢。不過,大過年的誰會那么早去坐電車?也許有吧,反正不會是今天,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但初一是初一,規定是規定,這是工作,不干不行,而且這份工作是豆芽兒費力爭取來的,不讓她干什么都行,不讓她當調度可不行。不過,大年初一的凌晨,豆芽兒一個人走在半黑半明的槐花街上,心里還是有些許的不甘,當初費那么大勁才換來的工作,竟然讓她有了些許不滿的情緒,是啊,誰會稀罕這份破工作,起早貪黑的。但是這份工作豆芽兒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啊,這其中的艱辛只有她豆芽兒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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