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知識的路上,要常存懷疑的態度。這就像一個人在水中游泳要上下拍打水面一樣,只有不停地確立后再推翻,推翻后再確立,上下平衡之后才能顯見真理,研究學問也是這樣。一種新事物的興起往往有利有弊,對那些新知識、新文化,我們要常存懷疑態度,在仔細分辨它們能否為我所用之后再做取舍。對于別國的文明和習俗,我們也不要見到它們能給他國帶來繁榮,就生搬硬套到自己的國家身上,這種行為顯然是不合理的。適合于別國的,未必適合于自己的國家。
疑信取舍,不僅需要我們將著眼點放在“疑”上,也要將著眼點放在“信”上。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常存懷疑的態度固然重要,因為它可以使我們避免錯誤;但當需要我們相信它的時候,也要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否則就可能見到真理而不識其真面目。所以只有做到不偏信偏疑,達到相信與懷疑的平衡,我們才能最終走向真理。
1 懷疑是通向真理的必由之路
輕易相信容易受到欺騙,常有懷疑之心才能接近真理。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不妨從平時的事例中尋求啟發。
例如,我們不能忽視這樣一些事實:有些人總喜歡輕易相信別人的話,他們無論對別人的書信、著作,還是對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聞都無一例外地選擇相信。對他們而言,別人口中的內容似乎都是不容辯駁的真理。
一些人非常迷信,凡事都喜歡通過占卜來預測吉兇禍福,從來都沒有自己的主見。還有一些愚昧之人,當父母或子女生病時,他們不請大夫為家人治病,而請巫師來治療。他們堅信巫師的話,認為只要通過簡單的按摩就能治病,巫師吩咐病人服用草根樹皮,他們就照做不誤,結果家人因“治療不當”最終不幸去世。然而即使出現這樣的結果,這些愚昧的人仍然選擇相信巫師,將家人的去世歸咎在魔鬼的身上,絲毫不懷疑巫師的作為。還有一些人全權負責女兒的婚嫁,他們請來風水先生為女兒測得八字,之后與男子的八字作比較,如果男女雙方的八字不合,他們必定會相信風水先生的災禍之說,阻止女兒嫁給該男子,結果最終因為輕信他人而錯失佳婿。
這些民間流傳的風習害人害己,不僅沒有什么真理可言,更沒有傳承下去的價值。所以,我認為它們都是應該立刻被廢止的陋習。反觀這些陋習的特點,它們無一不是真理少欺騙多。正是因為人們易于相信,這些惡習才得以流傳。輕易相信就會容易受其迷惑,因此,我認為輕信的結果往往是受騙。
世界文明的進步,不是源自輕信和欺騙;而是源自人們的懷疑和探索。人類一方面熱衷于探索天地間有形的物質動態,另一方面也熱衷于探索塵世間人事的動態。而我們對這些事物的探索常常持懷疑的態度,通過多方面的分析后,我們才能發現和確認真理。這才是世界文明進步的真正原因。西方國家之所以能達到現在的文明,就是因為它們的人民對萬事萬物常持有懷疑的態度。
例如,伽利略對傳統天文學產生了懷疑,所以他才能發現著名的地動說;牛頓對蘋果落地產生了懷疑,所以他才能發現萬有引力;瓦特對頂開壺蓋的蒸汽產生了懷疑,所以他才能發現蒸汽的作用。這些偉大的人在探究真理的路上,都是秉持著不斷懷疑、不斷探索的態度才最終發現真理的。
除了物質領域,人類在人事方面的考察和進步也是如此。例如托馬斯·克拉克森對奴隸買賣法律產生了懷疑,所以他最終為后世的人們杜絕了人類的慘劇;馬丁·路德對羅馬舊教產生了懷疑,所以他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宗教改革;法國人民懷疑貴族制度的正確性,所以才發起了著名的法國革命運動;美國人民懷疑英國成文法束縛了自身的自由,所以他們最終走上了自由民主的道路,等等。
站在世界的角度來看,西方國家的文明程度無疑是首屈一指的。現在我們不妨來探究一下其中的原因。我們在觀察西方世界時不難看出,在現代西方社會中涌現出了許多優秀的學者,這些學者知識淵博,精通各個領域的知識,在他們的影響下,西方學說日新月異、層出不窮,一度掀起了世界上少有的思想大討論的熱潮。在這樣的學說環境下,西方國家逐漸走上了文明的道路。究其根源,即在于西方的學者敢于懷疑傳統的經典理論,勇于駁斥古人堅定不移的學說,無論對國家大事,還是對社會上的習慣,他們都能勇敢地提出質疑并加以研究。
古人一直有重男輕女的習慣,將男人的地位抬高,貶低女人的地位。人們習慣認為男主外,女主內,并將這樣的觀點視為天經地義。但西方的學者斯圖亞特·穆勒卻對此種看法產生了懷疑。斯圖亞特堅持男女平等的主張,并為此寫了一本著作——《婦女論》,目的就是為了改變人們重男輕女的思想。《婦女論》的問世引發了男女地位的大討論,其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傳統思想,為打破重男輕女的陋習提供了理論基礎。
在對外貿易的看法上,英國經濟學者和美國經濟學者的觀點一般存在著本質的區別。英國經濟學者普遍主張自由貿易,他們認為貿易也是溝通的一種方式,既然同屬于溝通,當然是越多人參與,貿易的市場空間越大,商人獲利的機會也會越多。但如果將這個問題擺在美國經濟學者的面前,他們所提供的答案往往是相反的。通常來說,美國經濟學者普遍認為人類應該提倡保護貿易。他們認為商人之所以能獲利,主要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商業資源和商業機會,這是一種在壟斷下獲得高額利潤的活動,所以貿易獲利的本質是壟斷。鑒于此種觀點,美國學者才建立了本國的經濟學說。
總之,無論是英國經濟學者,還是美國經濟學者,他們在面對貿易問題時,一般都會持有懷疑態度,并敢于反駁傳統觀點,擁有自己的主張和意見。正是由于這個原因,他們國家的經濟才能突飛猛進,遠超其他國家。
2 開放與交流是通往知識與真理的捷徑
世界文明的發展是在懷疑的過程中不斷進步的。一種學說產生后,總會有另一種學說來駁倒它,真理往往是在創立和推翻的過程中才被發現的。真正推動歷史發展的也是那些懷疑的學說。縱觀古今中外,但凡擁有思想大討論的地方,總會產生重要的變革。民眾只堅持一種學說,社會就不會有進步;只有眾說紛紜,百家爭鳴,社會才會在懷疑和辯論中進步。
相比于西方世界,東方世界特別是亞洲人民,他們的特點就是懷古論今,喜歡輕信虛妄之說,容易受到神秘主義的蠱惑。如果有人談及圣賢之言,他們往往隨聲附和,從來都不敢逾越圣賢的觀點,總是推崇圣賢的言行而絕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與西方民眾相比,他們是膽小怯懦、意志不堅的。而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的品行也是堪憂的。因為沒有懷疑精神,不具有挑戰傳統的勇氣,所以他們的落后也是理所當然的。因而在文明程度上,東方社會與西方社會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起碼在近代是這樣。
在不同學說中探究真理,就好比一艘逆風而行的帆船,帆船在強風的吹拂下左右搖擺不能穩定,雖然曲曲折折地行駛了很長時間,所行駛的路程也有百十余里,但只看直線距離的話,窮其計算也不過區區三五里而已。而就是這三五海里才是真理的所在,如果只是一個方向吹來的強風,航海者早就偏離了正確的軌跡。當然,航海也會碰到順風的時候,但歷史的前行和人的一生不會總一帆風順。要想社會取得進步,人生獲得成功,認知達到真理,通過不同學說爭論的方式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或者在某種程度上,這種方式不僅是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
然而,我們再來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使學說達到眾說紛紜的程度呢?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是秉持懷疑的態度。無疑,只有對其他學說產生懷疑,人們才能提出不同的學說,以至于達到眾說紛紜的程度。由此可見,通過懷疑才能獲得真理并非是沒有道理的。
雖然,我提議人們要常秉持懷疑的態度來看待事物,對別人的言論不可輕易相信;但如果對方觀點確實有一定道理,我們在懷疑之后,就應加以辨別取舍。我們學習知識、明辨是非的要旨就在于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的日本是解除禁錮的日本。日本現在的成就,就在于人心的轉變以及民眾所秉持的懷疑態度。改變傳統的思想,秉持懷疑態度,只有這樣才能推翻舊的習慣和制度,并通過改革產生新的政治制度。比如現在的日本是不以貴族為尊的日本,也就是說,現在的日本較之以往更加民主,在政治立場上奉行打倒貴族和實行民主。另外,現在日本鼓勵開設學校、創辦報刊,在鐵路、兵制、工業、通信等方面的改變都是秉持懷疑,以新貌換舊貌的表現。日本正是因為敢于挑戰傳統觀念,勇于懷疑舊習慣的弊端,通過辨別取舍、奉行改革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日本的成就不僅建立在懷疑的態度上,還建立在開放的交流上。
如果有人問,我們日本在社會文明建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具體源自哪里,我的回答是:由于我國通過積極的改革,取消了海禁,形成了對外開放的良好態勢,致使我們可以直接與世界其他國家進行貿易來往,與西方各民族進行文化的交流;與此同時,當我們看到他們發展良好的文明之時,我們相信那是好的,因此我們才努力進行效仿。通過這些就能明白,我們對傳統觀念和習俗的懷疑實則并非自發的,而是在與國外的先進思想進行交流之后所引發的。也就是說,我們相信那些來自外界的新鮮事物是好的,所以才對傳統的觀念和習俗產生了懷疑。概括來說,我們只不過將從前對東方的信心轉向了西方而已。
在對外交流的過程中,相信或懷疑其他國家的新文化、新知識、新文明是很難取舍的。我們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它們之中哪一部分對于我們來說是好的,哪一部分對我們來說是壞的。面對這些新文化、新知識以及新文明,我們必須承認自己的才疏學淺和孤落寡聞,因為這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陌生的,它們打開了我們的新思維,讓我們敢于對固有的思想產生懷疑。同時,我們也要正視那些我們遺漏的和取舍有誤的問題,我們確實不能對自己相信的和懷疑的所有問題加以正確的取舍,我們也不能對這些問題一一展開討論,對此我們深感內疚。
3 疑信取舍后的文明之道
對人類來說,相信與懷疑都是看待事物應有的重要態度,過分相信和過分懷疑都有悖事物發展的趨勢,而人們能正確認識事物的關鍵在于信疑適度。但是,如果我們能考察一下人心所向,總結一下世事變化的趨勢就能發現,現在的人之所以沒有一個正確的價值觀,是因為人們要么過于相信流言蜚語,要么對人或事過分懷疑。簡而言之,人們因為信疑不能適度,才使得自身和社會的發展變得滯后。
東西方歷經千百年的發展,形成了不同的思想文化和生活習俗。因此兩方的社會觀念之間存在較大分歧,人民的思想情感相差懸殊。即便我們看到,一種思想文化或生活習慣給其他國家帶來了長足的進步,促進了當地文明的發展;我們也不能不加考慮地生搬硬套,將別人的思想文化或生活習慣強加于本國人民。表面上來看,其中的利害關系似乎清楚明了,但它們的利弊得失還有待進一步了解,如果我們真想借鑒別人的精華,就必須深思熟慮,在徹底經過時間的考驗之后再做取舍。
但是,縱觀日本現在的社會情形卻不容樂觀,因為不管是中產階級以上的改革家,還是自詡文明開化的人士,都無一例外地贊美西方文明,他們一唱萬和,提倡效仿西方文明,卻不知其中的利害兇險。在這些人看來,無論是在知識和道德的教化、政治和經濟的發展,衣食住行等細枝末節上,西方的總是比東方的好。他們大力推崇效仿西方人民,將模仿西方打造成流行的風尚。在這些人中,甚至存在一些對西方世界一無所知的人,他們隨波逐流,毫無主見,喜新厭舊,他們何至于這樣對西方的一切輕易相信并深信不疑呢?
我認為即使西方文明程度高于日本,但其必定也有許多缺點,不可能盡善盡美。所以,站在客觀的角度上,我們既不能全盤否定日本,也不能全盤肯定西方。日本的習俗部分值得懷疑,但不是全部;西方的習俗部分值得相信,但也不是全部。
例如,一個青年十分傾慕一名學者,于是立志要效仿這名學者。青年為了能像學者一樣博學,從書店購置了許多書籍,徹夜苦讀以求能變得博學多才。從這方面來看,這種效仿對青年有積極作用,可以增長青年的知識,所以它是好的,值得提倡。然而,青年并不滿足于這一點,他還學習學者的生活習慣,比如愛睡懶覺、熬夜聊天、衣食不潔等,結果使自己的健康受到了損害。顯然,這是不值得提倡的。真正智慧的人是不屑于這樣做的。
青年只看到學者的博學,卻沒有注意學者不好的行為習慣,所以他的模仿是盲目的,沒有好壞取舍的,這樣看來,他的不幸是可以預見的。中國有一個成語十分有趣,即“東施效顰”,意思是說,美人皺眉固然很美,卻不可盲目模仿。盲目模仿美人皺眉的行為不僅沒有使自己看起來更美麗,反而使自己變得更丑了。這種行為雖然可笑,但還不至于讓我們對其深加責備。讓我們感到氣憤和想要責備的是,青年竟然模仿學者愛睡懶覺、熬夜聊天以及衣食不潔等惡習。這種效仿無疑是可笑的。
現在的日本社會中有許多像那個青年一樣的“開明人士”。現在我們將東西方的部分風俗習慣做一下比較,看看是否像那些開明人士所說的那樣,西方的總是好的,東方的總是值得懷疑的。
例如,日本人一般半個月洗一次澡,而西方人幾乎每天都洗澡。針對這一點,開明人士則認為西方人比日本更文明,因為經常洗澡可以清潔皮膚,使身體變得干凈衛生。日本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相比于西方人,日本人缺乏文明。
再如,一些日本人在夜里睡覺時喜歡將尿瓶放在室內以方便排便,即使直接去廁所,也很少在事后洗手;相反,西方人無論多晚都會到廁所排便,而且事后一定會洗手。于是開明人士又評論說,西方人懂文明,所以愛清潔;日本人不懂文明,所以不愛清潔,他們不知污穢為何物,就像懵懂無知的孩子不能分辨污穢一樣。由此可見,日本人應該效仿西方人,等我們完全學會了西方的優美風俗,就能進入文明領域了。
又如,西方人用紙巾擦拭鼻涕,用完之后便拋棄;日本人習慣用布巾來擦拭鼻涕,用過之后洗一洗再用。鑒于此種情況,開明人士會站在經濟學的角度來稱述一番大道理:西方人用紙擦拭鼻涕,日本人用布擦拭鼻涕,之所以會形成這樣兩種不同的習慣,是因為西方國家富有,所以用一次性的紙巾;而日本相對窮,以布代紙有利于節省國家資源,是一種不得不實行的節儉行為。
開明人士看到日本婦女喜歡在耳朵上佩戴金環,喜歡束腰,也會說出一番道理來。他們認為,這是一種不開化的風氣:將金環掛在耳朵上,增加了耳垂的負荷,既違反了自然法則,又傷害了身體;而婦女將腰綁得像水蛇一樣,不僅妨礙妊娠,又影響分娩,這會破壞一個家庭的幸福,甚至會在總體上妨害日本人口的增殖。
西方人不喜歡為住宅上鎖,喜歡用小費請別人來為自己搬運行李;即使住宅和行李都不上鎖,他們也不擔心會遭到偷竊;另外,在建造房屋時,他們聘請木工和泥瓦匠后很少簽合同,但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工人們仍能如期完成任務,雇主和雇工之間很少產生矛盾糾葛。反觀日本情況則大不相同。日本人非常謹慎,出門一定會將房門關好,總喜歡自己動手搬運行李,并且常常將行李箱緊緊鎖上,即使這樣也依然擔心被竊;雇人承包建筑時總會事先簽好合同,每字每句都據理力爭,黑字白紙清楚地寫出違約后果。根據這些不同,又有人會遺憾地評論道:“日本人真是太遜色了,就像一群盜賊雜居在一起。日本的風氣與西方各國的風氣絲毫不能相提并論。神圣的西方國度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簡直就像是天堂一樣。”
再如,日本人吸煙時習慣用煙卷直接吸食,而西方人吸煙時多用潔凈的煙嘴。這時評論者又會指出,日本人連煙嘴都發明不出來,又怎么能在器械技術上與西方相提并論;日本人習慣穿木屐,西方人習慣穿皮鞋,如果讓西方人試穿日本的木屐,評論者又會說:“難道日本人不知道足踝和腳趾的作用嗎?”
如果在開放港口中也進行豆醬貿易,那么豆醬的價值將會瞬間提高百倍,人們也就不會那樣輕視豆醬了。同樣,如果將豆腐用在西方人的餐桌上,那么豆腐的身價也能提高。倘若西方人評論說烤鰻魚串和蒸雞蛋羹是世界第一美味,那么其他評論者一定會深以為是。
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但如果處于不同的場合,站在不同的角度來看待以上的所有問題,那么所有的事情就不會像那些評論者所想的那樣,西方的絕對完美,東方的絕對劣質了。絕對的相信和絕對的懷疑都是欠妥的,只有相信和懷疑適度,并根據實際情況辨別取舍才是真正的文明之道。
4 一個社會變革的假設
除了從風俗習慣上來分析東西方的文明,我們再從一些意義重大的事件上來比較東西兩方。我們將日本與西方的文化事件進行互換,進行這樣的假設:
四百年前,西方社會出現了一位名為親鸞上人的人,而日本社會出現了一位名為馬丁·路德的人。親鸞上人懷有慈悲之心,他在西方社會推動變革,讓人們信奉因果循環,善惡福報。在他的帶領下,人民學會了謙和禮讓、慈悲為懷,避免了許多矛盾和戰爭。在日本,馬丁·路德也做出了自己的一番事業,他反對日本封建勢力,提倡國家推行新制度。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發展,那些評論者們一定會這樣評論:親鸞上人以普度眾生為宗旨,教化人民不胡亂殺戮,一心勸人向善向美,如果親鸞上人違背了他的宗旨,人民將不再信仰他。對人們來說,親鸞上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可取的。
正是因為這一點,親鸞上人才明白自己的價值所在,他始終堅持一貫的行為宗旨,歷經磨難窮盡畢生之力推行教化的改革,最后他的努力終于感化了大部分人民,完成了他對人民宏大的教化。親鸞上人離世后,他的門徒廣納賢士,其門庭逐漸壯大。門徒之間友愛互助,相互尊重,并始終堅持上人的教導專門以德化人。
相反,馬丁·路德在日本的遭遇則完全是另一番情形。自馬丁·路德在日本出生后,他深受日本舊封建勢力的壓迫,因此對舊封建勢力的暴行深惡痛絕。在政治立場上,馬丁·路德堅決反對日本的舊封建制度,但舊封建勢力卻不愿屈從。在馬丁·路德的倡導下,政府雖然建立了新的封建制度,但舊封建勢力的實力仍然不可小覷。由于政治立場的不同,新舊勢力發生了激烈的爭斗,如果舊封建勢力是一只猛虎,那么新封建勢力就是一只餓狼,虎狼爭斗必定血流成河。雖然建立了新的封建勢力,但馬丁·路德沒有徹底掃清舊封建勢力。馬丁·路德死后,新舊封建勢力之間的爭斗更加激烈,兩方勢力不僅相互殺害,他們的殺戮還波及了日本普通民眾身上。兩方勢力無休止地屠殺人民,肆意地浪費日本的財力,隨意地糾結勢力發動戰爭。最后導致日本幾乎亡國滅種,這樣的災禍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野蠻的封建勢力充滿了血腥和暴力,為了推行各自的制度,生靈涂炭也在所不惜,他們口口聲聲說愛國,卻在用沾滿血腥的雙手屠戮自己的同胞,用冰冷的鐵蹄踐踏祖國的山河。現在,我們站在歷史的角度上,重新來看一看馬丁·路德變革的成效,其結果無疑是不堪入目的。因為他所推崇的新封建制度并沒有改變日本的舊格局,反而使人民陷入了無盡的磨難和痛苦之中。他的信仰沒有感化日本的大部分民眾,卻使所有的民眾不再相信自己的信仰。
同樣內容的變革,對東西方人民造成的影響卻如此不同。對此,我們只能產生極大懷疑,卻不能道出其中原因。那么我們能否對這種不同做以下的解釋呢?誠然,日本與西方變革的性質是相同的,但由于日本的文明落后于西方,人民趨向于野蠻,所以在野蠻的國度里進行變革必然會失敗;相應地,西方國家的文明程度相對較高,人民也相對開明,所以在文明的國度里變革才會變得如此順利。
或者用另一種解釋:由于日本的馬丁·路德和西方的親鸞上人這兩位變革之人的品德差異,才使得日本的變革與西方的變革不同。
由于我才疏學淺,不能為上述的這種解釋做最后的評斷,所以我將這個問題留給后世的博學之人解答。
5 學習讓疑信取舍變得如此簡單
真正的改革家有什么標志呢?我認為無論何時何地,總是將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擺在個人利益之前的才是真正的改革家。改革家可以為人民指出前進的道路,但在提出建議之前,必須經過深思熟慮。不經過具體分析,盲目輕信或過分懷疑的改革家都不是合格的改革家。
現在,日本境內也有所謂的“改革家”。這些“改革家”普遍擁有這樣的特點:
首先,他們都對現在的日本近況感到不滿,特別是對日本的傳統文化和風俗習慣大肆批判。換言之,他們討厭日本那些舊的習俗,希望民眾拋棄它們,重新建立一套文明的風俗習慣。從對舊事物的態度上來看,這些改革家對傳統舊事物表現出了一種過分懷疑的態度。
其次,這些所謂的改革家們十分迷戀新事物,他們輕易便會相信任何新鮮事物,特別是對西方事物更是表現出了強烈的認同。他們之中很多人信仰西方事物,將西方事物視為變革和發展的方向。改革家們對舊事物很容易懷疑,對新事物卻又很容易相信,這種輕信輕疑的態度必定會影響社會變革的成敗。
用曾經對舊事物的信心來信仰從西方世界傳過來的新事物,因為過于迷戀和羨慕西方的文明而決定放手一搏,可笑地學習東施效顰的典故,像盲目崇拜的青年一樣效仿學者的陋習,這一切都是不明智的表現,也是日本當下變革者的思想傾向。
在沒有找到可信的新事物之前,就全盤否定自己賴以生存的根基,最后不僅沒有引入新的事物,反而丟棄了自己的根本,使自己變得空空如也、一貧如洗,這樣喜新厭舊的行為不可能讓我們獲得安身立命的機會,只會讓我們在瘋狂的追逐中變成一條沒有依靠的可憐蟲。
根據日本現階段的醫學數據顯示,日本患精神病和發狂的學者正在逐漸增加。在我看來,這其中必定會有這樣的原因。事實上,仰慕西方文明,然后擇其善者而從之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然而,一旦這種事情變得盲目輕信,變得不假思索,就會出現相反的效果。見其善者而從之,同時不假思索從其惡,其結果是福是禍,是利是弊還未可知。但如果因為輕信他國,而將禍水引至本國,則還不如開始就不去相信。
之所以這樣說,是有根據的。例如西方國家的富強確實值得我們羨慕,他們的某些治國之道也確實值得我們效仿,但西方人民的生活環境也并非盡善盡美,他們雖然整體富裕,但貧富之間差距懸殊。這一點我們難道也要效仿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我們知道日本的賦稅很重,人民的生活受賦稅的影響愈加艱苦。但如果將這一情況與英國的奴隸制度相比,當我們見到英國人民受到奴隸主的虐待和剝削之后,我們還會認為英國的制度是完美的嗎?而相比英國部分生活在奴隸制度之下的人民,日本在繁重賦稅下生存的人民是幸運的。
我們提倡效仿西方各國尊重婦女的思想,但隨之而產生的潑婦凌辱丈夫、惡媳欺侮公婆、不孝之女貶低父母等惡俗行為就不值得我們效仿了。
作為日本的一員,我們都想知道日本現在流行的事物究竟是好是壞。諸如:教育制度是否完善,政府體制是否合理,商業法則是否進步,著作風氣是否進步,學術方法是否完美等。
如果能對這些問題進行一個系統的思考,我們就會產生許多的懷疑,這就像是在黑夜中摸索前進一樣,對于前方的物體我們總是看不清的。總體來說,日本現在正處于歷史的關鍵時刻,各種問題紛雜不清,我們必須打開國門,將傳統的、一成不變的東西與西方的先進的、文明的、新鮮的東西一一比照,然后相信其好的,懷疑其壞的,取其精華的,舍其腐壞的。
在這個過程中,盡管疑信取舍是困難的,但它是我輩責無旁貸的必做之事。我認為毫無意義的想象是不可取的,要完成合適的疑信取舍必須要努力學習,而學習的途徑就是多讀書,多接觸外界事物,這樣不僅能積累知識,還能開闊眼界、增長經驗。長久堅持下去,我們就能變得心平氣和、寵辱不驚,就能在混沌中辨出真理。這樣一來,在面對新事物時,我們就能從容地應用我們所學的知識,正確辨識出什么是應該相信的,什么又是值得懷疑的。
從前所相信的,今天可能懷疑它;今天所懷疑的,明天又可能相信它。對于這種事情,我想與一般的學者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