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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局外人(5)

我對他說我并沒有認為他應該去怎么做,只是,我說,對于這些警察我沒有什么好感。雷蒙貌似很滿意,問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出去走走。我從床上坐起來,開始梳理我的頭發。雷蒙接著往下說,事實上他想找我去做他的證人,我對他說,我并不反對,只是我不曉得我應該要說什么。

“這個簡單,”他說,“你只要對他們說那個女人把我的臉給丟盡了。”于是我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我們一起出去了,進了一家咖啡廳,雷蒙將一瓶白蘭地推到了我的面前。之后我們玩打彈子。我們兩個人不相上下,我只差了幾分敗給了他。再之后他建議我們去妓院樂和樂和,被我拒絕了,我十分討厭那種地方。在我們緩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對我說,能夠這么爽快地把自己的女人揍一頓,實在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他對我很親切,對于這次散步我感到很快樂。

當我們快要走到住所的時候,我瞧見老薩拉馬諾站立在門階上,他看上去異常激動。我注意到他并沒有和他的狗在一起,他就像是一個陀螺一樣滴溜溜地轉,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瞅瞅那邊,小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一刻不停地搜尋著門廳的暗處。然后他便自言自語,后來又沖著街道那邊張望起來。

雷蒙問他出了什么事,他沒有立刻回應,然后我聽到他的叫罵聲:“這個龜兒子!狗娘養的!”我問他他的狗去了哪里,他緊皺起眉頭,聲音尖銳地說道:“丟了!”過了一陣子,他忽然自說自話起來:

“我就和平時一樣牽著它去校閱場。那里正在舉辦展覽會,擁擠得人都轉不了身。我停在了一個小攤面前看魔術表演。就在我轉過身子要回家的時候,卻發現我的狗已經不見了。我原本想要買一個稍微小一些的頸環來著,可卻沒有料到這個畜生早我一步將脖套掙開跑了。”

雷蒙對他做擔保說狗自己認得路會回家的,并對他講了幾個狗走丟幾千米最終回到主人身邊的故事。但是這些話卻讓這個老人更加擔心他的狗了。“你知道嗎,他們會把它殺了的,我指的是警察。人們不可能會收留它、照管它。它身上長著癩癬,所有的人都討厭這個。”

我對他說,警察局那里有個畜獸欄,但凡走丟的狗都會收容在那,他的狗肯定在那里,只要他稍微出一些保管費就能把它領回來。他便問我多少錢的保管費,可是關于這個我卻不是十分的清楚,于是他又開始暴躁起來。

“讓我為那個東西掏錢?沒門!他們要殺就盡管殺好了,我才不會在乎!”然后他便又和平時一樣開始咒罵起他的狗來。

雷蒙笑著走進了門廳,我和他一起上了樓,在樓梯的轉角處說了再見。只過了一兩分鐘,我就聽到了薩拉馬諾的腳步聲和敲門的聲音。

我將門打開,他就站在我的門口,靜默了一會兒。

“請……原諒我。我希望不會打擾到你。”

我請他進來,但是他搖了搖頭。他眼睛緊緊盯著鞋尖,那雙粗糙的老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他并沒有看我就開始說了起來:

“穆梭先生,他們應該不會真的搶走我的狗吧?他們肯定不會這么做的。如果他們真的做了,我要怎么辦才好?”

我對他說,據我所知,他們會將走丟的狗安置在畜獸欄里三天,等主人來認領,三天過后他們便會自行處理掉。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道了句晚安便離開了。我聽到他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踱步聲。之后便聽到他的床吱吱呀呀的響動。隔著那面墻傳來了一陣弱弱的喘息,但我想那應該是他哭泣的聲音。我不知道為什么,想到了我的母親。可是第二天我要早起。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感覺到很餓,于是便沒吃晚飯,直接躺在了床上。

5

雷蒙打電話到公司找我。他說他的一個朋友——他曾經對他提到過我——想要邀請我,下周末去阿爾及爾郊外他的海邊小平房里度周末。我對他說我備感榮幸,只是很不幸的是,下個周末我已經和一個女生約好了。雷蒙立刻說,她也可以一起過來。實際上,這樣一來,他朋友的老婆會很開心的,除去她自己,在這個男人的聚會上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可以作伴。

我十分想立刻掛斷電話,因為老板非常討厭員工占用公司的電話來聊私事。但是雷蒙卻不讓我掛掉,他還有別的事情想要和我說,這個才是他打電話過來的最主要的原因,對于朋友的這份邀請本來可以挪到晚上再和我說的。

“事情是這樣的,”他說,“今天早上有幾個阿拉伯人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認識其中的一個,就是和我吵架的那個女人的哥哥。當你下班回家的時候,如果看到他們還在這附近,請對我說一聲。”

我答應了他。

就在這個時候,老板讓人過來叫我。剛開始我感覺非常的不自在,因為我以為老板會對我說,要我專心做事,不要利用公司的電話占用上班時間和朋友聊天。只是,事實上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他想和我商討一個他思考了很久的計劃,只是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做出決定。他想在巴黎開辦一家分公司,以便能夠直接與當地的大牌公司進行交涉,而不至于因為郵政上的延誤而耽誤事情,他想知道我是否愿意去那邊工作。

“你還很年輕,”他說,“我敢擔保你一定會在巴黎生活得很愜意。當然,你每年都會有幾個月的時間去法國各處進行旅行。”

我對他說,我隨時都可以走。只不過,對于去與不去我沒有什么好在意的。

然后他問我,“將生活稍微做一下改變”,對于我來講是否能夠引起我的興趣?我回答說,人是永遠不能夠真正改變自己的生活的。一種生活方式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其實都一樣好,只是我現在的這種生活方式對我來說很適合。

這個時候,我看見他就好像忽然覺得很沒意思一樣。他說,我這個人太過猶豫不決,沒有什么雄心壯志——這一點對于他這樣一個追求事業的人來說,是一個致命的缺點。

我回去繼續工作,我并沒有想要去將他激怒,但是,我沒有任何理由讓我的生活發生改變。大致上來講,現在所從事的工作讓我感覺還算舒適。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我對他嘴里說的那種雄心壯志有很多。但是,當我不得不離開學校之后,我很快感覺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徒勞。

這天晚上瑪莉過來,問我要不要娶她。我說無所謂,如果她很想嫁給我,我就娶她。

之后她便問我愛不愛她。我差不多和上次一樣,對她說,她提出的這種問題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意義,抑或幾乎沒什么意義——只是,我想我應該不愛。

“如果說這是你內心真實的感覺,”她問道,“那你為什么還說要娶我?”

我解釋給她說,其實那沒有什么要緊的,只要能夠讓她開心,我們可以立刻就去結婚。只是,結婚這件事是她首先提出來的,對于我來講,我只是說了一句“好”。

接著她便說,結婚可是一件十分嚴肅而認真的事情。

我說:“不。”

她有一會兒時間沒有再說話,眼神有些奇怪地看向我,接著說道:

“假設現在有其他的一個女生要你和她結婚——我是說是一個就像我這樣喜歡你的女生——你是否也會對她說‘好’?”

“這個是自然的。”

接著她說她也在懷疑自己是否是真正的愛我。當然,我無法幫助她尋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又一陣沉默,她低聲地說我是個“奇怪的家伙”,接著又說道,“我敢這樣說,這就是我愛你的地方,可是將來我也有可能因為這個而恨你。”

我沒有什么話可說,便避而不談了。

她想了想,之后便又笑了起來,抱起我的胳膊,反反復復地說她對于這件事的態度是很認真的,她真的很想嫁給我。

“好哇,”我說,“任何時候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我說到我的老板想要派我到巴黎工作,瑪莉說她會喜歡那里的。

我對她說我曾經在巴黎住過一段時間,她便問我那里是個什么樣子。

“就我看來,那是個隱晦陰暗的城市。人的臉看起來都失去了光彩,蒼白而毫無血色。”

然后,我們就在街道上散步。街道上的女人看起來都很漂亮,我問瑪莉有沒有留心到這點。她說:“有。”并且說,她明白我什么意思。這之后,我們有段時間沒有再說話。因為我不想要她離開,于是便提議去賽雷斯飯店一起吃個飯。她對我說,她很想能和我在一起,只是今天晚上要赴一個約。這個時候我們已經離我的住所很近了,我說:“好吧,那就再見吧!”

她看著我的眼睛。

“你就不想知道我今天晚上是赴一個什么約會嗎?”

我是想要知道,只是我沒有想過要去問她,我想她應該是因為這個而有些難過。我看起來肯定有些窘迫,因為她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將身子傾向我,噘起小嘴,索要一個吻。

我獨自去了賽雷斯飯店。剛要開始吃飯,就看見一個樣子有些奇怪的小婦人走進來,她問我是否能夠與我坐在一起。我說,當然可以。她的臉圓圓的,就像是一個成熟的蘋果,兩眼閃閃發光,動作十分敏捷,就像是插了電線一樣。她把外面的短外套脫了下來,坐下,專心地看著菜單。之后她把賽雷斯叫來,開始點她想要吃的食物。她講話很快,但是吐字十分清晰,不會讓人錯漏一個字。在等待菜上桌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皮夾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紙和一支鉛筆,提前將價錢算好,之后又將手伸進了皮夾子里面,從里面拿出了一個錢包,點好了飯錢,又額外加了一些小費,放在了她前面的桌子上面。

侍者將小菜端了上來,她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在等待下一道菜上來的期間,她從皮夾子里掏出了另外一支鉛筆——這次換成了藍的——和下個星期的廣播雜志,并開始在每一天的節目單上做記號,差不多每個節目上都做了記號。雜志大概有十二頁,整頓飯她都是在一邊吃一邊做著研究。當我把自己的飯菜吃完時,她還一心專注于在節目單上做著標記。之后她便站了起來,用同樣突然的,就如同一個機器人一樣的舉動將短外套穿上,迅速地離開了飯館。

因為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于是我便跟蹤了她一小段路。她緊靠著人行道的欄桿,直直地朝著前面走去,既不會左右環顧也沒有回頭。按照她如此小的身材來講,她向前行進的速度可以算得上很快了。實際上,我沒有跟上她,過了不一會兒便把她跟丟了。有一段的時間,這個“小機器人”(我心里是這么稱呼她的)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可是不久之后我就將她忘了。

當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碰上了薩拉馬諾。我讓他進來,他對我說,他的狗是真的丟了。他去畜獸欄那邊問過,他的狗并沒在那。管理人對他說,說不定他的狗已經被車給碾死了。他問找警察是否有用,他們回答,警察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哪里會顧得上一只走丟的狗。我建議他重新再養一只,可是他對我說,他已經和這只狗生活習慣了,如果再養一只就會不一樣了。

我坐在床上,翹著個二郎腿,薩拉馬諾坐在桌子邊的椅子上,正對著我,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他頭戴一頂破氈帽,又濕又黏的淡黃色須髭后面的嘴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我發現他十分讓人厭煩,但是我卻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又不想睡覺。于是,為了接下這個話頭,便開始問他一些關于他的狗的事情——他養這只狗養了大概多長時間等。他說,這只狗是他太太離世后不久養的。他結婚很晚。年輕的時候,他想要去當演員。還在服兵役的時候,就經常在軍隊里演出,而且演的還算不錯,每個人都這么說。只是,最終他還是去了鐵路局工作,他并沒有感到有什么好后悔的,因為他現在擁有一筆養老金。他與他的太太向來不和,但是相互之間已經習慣了,她離開之后,他感覺非常孤獨。他的一個鐵路局的同事,家里下了狗仔,便送給他一只,與他為伴。他用奶瓶將它喂養長大。但是,狗的壽命遠遠短于人的壽命,他們便一起變老了。

“這個畜生脾氣很壞,”薩拉馬諾說,“我們經常會鬧不和,但是,它還算是一個好雜種的。”

我說,它看起來很有教養。老人明顯感到很開心。

“啊!你真應該瞧瞧它還很健康時的樣子!”他說,“他的毛簡直漂亮極了。實際上,這才是它真正讓人喜歡的地方。我用盡了各種辦法治療它身上的病。自從它得了皮膚病,每天晚上我都會幫它涂好藥膏。可是真正的問題是它已經老了,已經治療不好了。”

這個時候我有些打哈欠了。老人說他差不多該走了。我對他說他可以再坐一會兒的,對于他狗的丟失我感到萬分難過。他對我表示感謝,并說我母親生前特別喜歡他的這條狗。當他說到我的母親時叫作“你可憐的母親”,他就怕我母親的離去會讓我感到萬分難過。當我說出我并沒有那么難過的時候,他匆忙而又有些尷尬地說道,對于我將母親送到養老院這件事,街坊四鄰有些微詞。但是,顯然,他很明白,我一向對我的母親很好。

我回答道——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來回答——我對于給街坊造成如此糟糕的印象感到很詫異。既然我沒有什么能力能夠在這里侍奉她,很明顯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便是將她送進養老院。“無論怎樣,”我又補充了一句,“很多年來她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了,我能夠看得出她不開心,因為沒有什么人能夠和她說說話。”

“是的!”他說,“至少在養老院里能夠交到幾個朋友。”

他站起身來說,今天已經很晚了,他該去睡覺了,之后又說,在此種情況之中,他的生活會有些困窘。自打認識他,他頭一次伸出了手——十分羞怯,我想我能夠感受到他皮膚上的疤痕。剛剛邁出房門,他轉過身來,笑了笑,說道:

“希望今天晚上狗不會再叫了,我總是以為是我家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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