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麻煩來了,”戈爾迪尖聲叫道。“薩默來了,咱們美好的時光結束了。”
米蘭達挑了挑眉。“我一直以為你和薩默關系很親密。”她將頭發捋到一側肩前,擰干了多余的水分。
那只鸚鵡在折疊椅被上踱來踱去。“我們只能說這一整個關于救助鯨魚的計劃嚇得她羽毛都豎起來了。她現在越來越不像當年那個可愛的孩子了。”
“在背后議論我呢,戈爾迪?”薩默,這個在米蘭達的認知里一直是從60年代走來的少女,給了她一個擁抱以示歡迎。“哇哦,看看你啊孩子,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這么說,但你確實是脖子以下全是腿啊。”
米蘭達微笑著。她一直很喜歡她最好的朋友的這位母親,盡管她知道切爾西因為她母親是個人類,且脾氣古怪,而懊惱她。“你好啊,薩默。”
“讓我好好兒看看你。”薩默彎下腰來檢查米蘭達的新腿。“這是我女兒幫你弄的?”
“是我的話我不會這么說‘弄’這個字,”米蘭達抗議道,“我覺得切爾西做得很棒。”她動了動腿,露出了腳踝。“我尤其喜歡這兩側的腳踝骨。你的也是這樣的嗎?”
薩默直起身來,搖了搖頭。“親愛的,我從1984年開始就沒見過我的腳踝骨了。現在,讓我在洛克希勒從辦公室回來之前先把你安頓在這兒吧。”她盯著米蘭達的比基尼,評價道:“有些勒啊,是吧?”她沖著米蘭達眨眨眼。“也許這是我女兒希望的吧。”
當她們朝著屋子走去時,薩默像機關槍一樣地講了一連串細節和說明。米蘭達努力想集中注意力來聽薩默的這些指導,可是從腳底傳來的草地的觸感實在是太迷人了,以致她只聽了一半,直到她聽到薩默說她要走了。
“把我留下?留在這兒?一個人?”米蘭達將注視的目光從雙腳移開。她埋怨自己剛剛怎么沒好好聽。“等等,薩默,你還不能走。還有很多事情我還不清楚,像是這兒會發生什么之類的。”
她們同時看向了屋子。
“我的第一個建議是:進屋,把我替你放在洗衣房的制服穿上。當賈斯汀·洛克希勒把車開進車庫時,你應該要讓自己看起來專業且無可替代。”
米蘭達掙扎著壓下心頭升起的那陣如潮汐般的恐懼。在海里的時候到底是什么讓她覺得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的?“你什么時候會回來?”
“幾天后吧。”
“幾天?”米蘭達睜大了眼睛。“那要是我在你回來之前需要你怎么辦呢?”
薩默指了指戈爾迪。“我會留下這幾根會說話的羽毛陪你呢。”
“它能有什么用呢?”米蘭達抗議道。
戈爾迪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穿過草叢奔來。“噢,棒極了親愛的,我們還沒開始共事你就已經開始侮辱我了。”
“我很抱歉,戈爾迪,可是在這兒,我需要實實在在的幫助。”她轉過身面對薩默。“你希望我依靠這只鳥兒,是認真的嗎?”
薩默點點頭。“是的,戈爾迪將會成為你的無價之寶。它知道怎么使用一臺洗衣機。你會嗎?”她停頓了一下,米蘭達也沒接話,他們都知道她連洗衣機怎么用都不知道。“只要跟著它的指導就好了。”
米蘭達向那只鸚鵡投去懷疑的一瞥。
“我這么說吧米蘭達。對于人類世界,戈爾迪知道的遠比你多。”
“但是如果被洛克希勒聽到戈爾迪教我如何把銀器擦亮,他會怎么想呢?”
薩默笑了。“這就是它的美妙之處了,你能聽懂我們這位鳥類朋友的話而洛克希勒卻不能。大部分人類只能識別與他們種屬相近的生物的交流,所以,他所能聽到的,只會是一串雜亂的噪音罷了。”
“反對!”戈爾迪氣得豎起了羽毛。
“駁回。”薩默嚴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溫柔地將手放在了米蘭達的肩上。“正如我所說的,只有你能聽得懂戈爾迪的話。”她從她的長袍口袋中抽出一個信封,“要是洛克希勒問起這只鸚鵡的來歷,你就直接說它是和這封信一起被信差送過來的,它就會成為由日本森本企業安排送來的禮物。日本人送禮的習俗可是廣為人知,所以洛克希勒不會懷疑你的說法。”
米蘭達咬著她的嘴唇。看上去薩默和她的人類朋友已經將一切都考慮周到了。“這雖然有些難以應付,但我一定會努力做到最好的。”
薩默同意地點點頭。“這才是好姑娘嘛,米蘭達。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都很新奇和陌生,并且你對人類男子幾乎一無所知,但我要說,你比我的海底救援協會分會中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更有可能去吸引住洛克希勒的注意力,你得相信我這話。”她一把攬過米蘭達,推著她朝房子走去。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薩默思考了一會兒。“一絲不茍。”
“一絲不茍?”米蘭達的大腦飛速轉動,試圖搞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卻一無所獲。
“另外,”薩默沒有解釋,而是接著說了下去:“協會覺得與我們相比,你能更好地理解森本企業計劃中所蘊藏的任何信息。那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洋,而人類對它的認知卻十分有限。”
這話說得確實是掏心掏肺,但是米蘭達的心依然在胸膛中怦怦直跳,腳也發著顫。“想想那些鯨魚吧。”她默默提醒著自己,“全力以赴拯救它們。我可以做到的,不論如何。”
轉身離開前,薩默快速地捏了捏米蘭達的肩膀。“戈爾迪的確有些煩人,但我向你保證,它會幫助你弄明白該做些什么。你只要跟著它的指導,并從洛克希勒那兒弄到些情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來接你回海底了。”在米蘭達還沒反應過來要拒絕的時候,薩默已經揮手告別,并消失在了籬笆周圍。
米蘭達轉過身去,目光落在面前的門把手上,然后又望向身后的大海。她多么想什么也不做就這樣一頭扎回安全的海底啊,但那樣太懦弱了。她和切爾西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去說服海底救援協會,使他們相信她確實能做一些有幫助的事。她伸手握向門把。現在是時候了,不成功,便成仁。
***
洛克希勒加大梅塞德斯的油門,沖上山頂,駛向他海邊的住宅。盡管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道路,心里卻一直想著剛才舉行的那場會議,無暇顧及這一天中的美好時刻。夕陽西下,微風輕拂,以及那一陣陣海浪聲令人心曠神怡。橙色和紫紅色的葉子花肆無忌憚地爬上了鄰居家已刷成白色的墻壁,包圍了整間房子。但是賈斯汀只注意到了胃里傳來的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他已經竭盡所能,試圖從森本企業的項目中抽身,卻以失敗告終。他要么接受,要么失業。有那么一瞬間他想過辭職,但隨即無數的理由就冒了出來,將這個想法扼殺在了搖籃里。
當然,他可以選擇接下森本企業的項目,這樣就不用離開公司了。只是因為雖然他們的捕魚船在海上一次得航行好幾個月,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必須踏進港口,如果真到要跨出那一步時,他保證自己會退出。他怕海。一想到它,他的胃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簡直怕得要命。
他將車停在大門前,伸手夠了下遮陽板,輸入了開門密碼。黑色的鐵門“嗒”地一下,向外彈了開來。正當他的腳剛剛踏上油門時,一輛噴著亮麗顏色的老式大眾車突然出現,阻止了他的前行,并直直地沖向他。他立馬發動倒車,退到一邊,才險險躲過,而那輛大眾則緩緩地開到了大門口,然后一個急剎車。
“你好啊,”一位女子的聲音傳來,“洛克希勒先生,我猜得沒錯吧?”
賈斯汀點點頭。這位女士是誰?她為什么要攔下他的車?“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嗎?”
“我是來自人魚清潔公司的,我叫薩默。”女子“砰”地一下打開她的面包車門,溜下了車。
當他下車和她打招呼時,他試圖不去盯著她看。她整個兒就像是一個60年代的遺留物,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銀灰色的頭發整齊地梳著中分,辮子一直垂過肩膀,扎染長袍一直拖到腳踝上方,剛剛露出她的編織皮涼鞋。她大步朝他的車走來,向他伸出手。
“我剛剛把你家的新女傭安置下來。”她說道,激動的口吻使這聽上去像件好事。
“新女傭?”賈斯汀覺得自己聽上去可能像個重復她的話的傻帽,但是他試圖將兩件事情聯系起來,目前為止卻還未理出任何頭緒。“那原來的那個出了什么事嗎?”他搖搖頭,“我的意思是,萊昂斯太太她去哪兒了?”
“她正在前往拜訪她在卡爾加里的侄女的路上。我給她送過行了。”薩默歪了歪頭,“你忘記她請了幾個禮拜的假了嗎?”
他確實記得有這件事,但有些地方記不太清了。他記得他的管家曾經給他留過一張紙條,解釋說今年她想出去度年假,而不是犧牲那個假期來換一筆補償費。作為回復他也給她留了一張紙條批準了她的請求,并讓她找一個人來完成她不在的期間需要干的活兒。這就是他們之間僅靠留在廚房流理臺上的紙條而完成的一次和諧的交談。他皺了皺眉,她有再留一張紙條說她要離開了嗎?他記不起來了。
萊昂斯太太謹慎,低調,一塵不染,并且是一個好廚師。她可靠,安靜,安心待在主屋旁的客房區。她洗衣、做飯,并絕對不侵犯他的生活。作為回報,他支付給她不錯的薪水,在一些小事上不干預她的選擇,毫無保留地信任她。但是現在,看上去這份信任得經受一次考驗了。他只能選擇相信他的管家是找了一位她自己的臨時版本,在接下來的三周里來替代自己。
他將目光重新轉回這個穿著扎染衣服的女人身上。“我想我大概是忘了吧。”他抬頭看了眼車,“那么,我們現在是都安排好了嗎?”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恩,其實還有一件小事。萊昂斯太太告訴我客房里還有一些管道施工的活兒沒干完。所以這周的某一天她安排了一個管道工過來。她還擔心米蘭達在這兒住得不舒服,所以在主屋里給她安排了一間房間。”
最后一句話使他猝不及防,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我的屋子?”
“是啊,沒錯,我們當然不能讓米蘭達在柏樹下睡覺啊,你說呢?”
這聽起來倒像個不錯的主意,不過他忍住了沒有說出來。如果這個米蘭達是個和萊昂斯太太一般年紀的人的話,她一定毫無疑問地會更喜歡客房里輕盈的床褥。“我并不認為這樣合適——”
“這當然合適。”她打斷他。“我十分確信你會對我們的服務感到滿意。在我們人魚服務公司,這些員工都使我們引以為豪。”
賈斯汀無助地望看著她坐進那輛大眾面包車,漸行漸遠。人魚公司?一個做清潔的公司叫這種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坐回到車里,摔上車門,他的不滿程度已經達到歷史新高了。在和那個女人談話期間,打開的大門又已經關上了,他不得不再輸一次密碼。不耐煩地,他用手指敲打著方向盤。
工作上,他深陷那個捕鯨項目的泥潭。而現在,就連他一貫井井有條的家居生活,看上去也要被一個住進他家的陌生、奇怪的老女人給攪亂了。他呻吟著,這日子變得陌生到不能再陌生了。
***
“哦,戈爾迪,這真是太惡心了,這么多扇貝。”米蘭達從一只銀色、泛著冷光大鋼盒里拎出一只包裝塑料袋,把它扔進了垃圾桶。“我看不下去了。惡心,這就像我一下變成了一個殯儀員一樣。”
她拿出了另一只蝦的包裝袋,把它和其他的袋子一起扔進了垃圾桶。按照戈爾迪的建議,她要從那個他稱之為冷凍柜的箱子里找一些東西出來準備今天的晚飯。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挖出了蟹腿、龍蝦尾和大量的蝦。她接著在里面翻了翻,扒拉出了一個白色紙質包裝的小包。野生阿拉斯加三文魚。她的胃一陣翻江倒海,一把將它扔進了垃圾桶。“盡是些殺戮所得,太令人心碎了。我今天不能再看這些東西了。”
戈爾迪蹲在吧臺椅的橫檔上。“煮飯是你分內的事,人臉魚。所以你最好做點東西出來。”
米蘭達轉過身子沖它說道:“再叫我人臉魚,我保證我今晚能做些家禽料理出來。”
戈爾迪嘎嘎大叫:“知道啦,海底的人臉魚。”它搖頭晃腦道:“但是你必須得搗鼓些東西出來去喂那位肉食動物。”
“這我待會兒再擔心。”米蘭達把垃圾桶翻轉過來倒出垃圾,并系緊了塑料垃圾袋。“這個我扔哪兒?”
“你難道不覺得你應該先換下衣服嗎?”
米蘭達看了眼自己的比基尼:“為什么?”
“女傭們是不會穿著她們的泳裝在屋里走動的,親愛的。”
“哦天哪,我沒到想過這一點。”她把垃圾放回水池下并洗了洗手,在一塊小干毛巾上擦干水,然后斜靠在冰冷的花崗巖柜臺上。“那我該穿些什么呢,你有什么建議嗎?”
“薩默在你的房間里留了一套有些暴露的法國女仆裝。她在一家服裝店里買來的——”
“以上帝的名義,這兒到底發生了什么?”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蓋過了戈爾迪的嘎嘎聲。
米蘭達一個急轉身。只見一名男子正站在廚房入口處。米蘭達看了他一眼,他穿著深灰色的褲子,著一件白色長袖襯衫,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的條狀織物,一只手里拎著一只文件包,另一只手里握著一把形狀有趣的金屬棍兒,深褐色的頭發襯得他的眼睛越發迷人。
米蘭達十分喜歡眼前的景象。她不知道人類的女孩兒會怎樣形容他,不過她覺得他很性感。她露出笑容:“你好啊,請問你是?”
他盯著她。“我是誰?”他重復了一遍,就像這是他希望在這個地球上聽到的最后一個問題。
“哦,這個人,是個天才呀!”戈爾迪插話道,“問出這句話,這腦袋瓜該有多聰明啊!”
這個男人陷入困惑的狀態被這陣鸚鵡的叫聲打破了。他先看了眼這只鳥,再是米蘭達,他的目光掃過她穿著比基尼的身體,與她對視。
當她和那個男人對視的時候,她感到仿佛有一股電流穿過她的身體。這股有趣的感覺一直傳到她的腳趾,她不禁扭動了一下它們。以前他看到人類男子時,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哦,所以現在就是這樣了是嗎?”戈爾迪打破了這一沉寂。“真是的,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應承下這樣一門子事兒來。”
男人將他的目光重又移回到這只鸚鵡身上,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只生物。“那是什么?”
“那是戈爾迪。”
“戈爾迪?”
“然后我叫米蘭達,是你的新女傭。”她走上前,伸出手,這一切就像是戈爾迪預先教過她一樣。她想要給他留個良好的第一印象,表現得盡可能的專業,“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