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茜頓時感覺天旋地轉，她趕緊抓住桌邊。恐懼的小球在她胃里四處亂竄，繼而開始旋轉翻騰，越滾越大。眼前的事物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前一秒還在向她逼近，像是要將她一口吞下，下一秒又慢慢退卻，模糊起來。杰克茜用力甩了甩頭，想要將腦中那些氣勢兇猛的畫面驅逐出去。

這時，她看見了那個“活死人”。

而且還不止他一個。

一個面色蒼白、眼神空洞的女人拿著塑料杯，從房間另一側看了過來。

還有一個一動不動地坐在門邊。

他們全都像被洗掉了顏色一般，清一色的灰，一如她夢中的灰色世界。他們胸前都佩戴著相同的徽章。

杰克茜感覺一聲尖叫竄至喉頭，呼之欲出。一道道曲折迂回的強光在她的視線周圍躍動，隨時都會關閉她的世界。

“我們愛你，我們與你同在，我們強大無比。”

在她漸漸模糊的意識深處，她的內在精神力量占了上風。一股神奇的移情之波裹住了她的心、她的意識、她的靈魂。

“鼓起勇氣，海洋之子，保持鎮定。到我們這里來，讓我們一起為逝者哀思，然后再次歌唱。”

想要任由自己倒下的強烈愿望正一點一點地退潮，消散在席卷全身的愛的暖流中。“堅強一點，杰克茜。”杰克茜小聲對自己說道，“像媽媽那樣堅強。”

那些“活死人”并沒有動，他們只是一味地盯著她，好像正在睜著眼睛睡覺一樣。死死盯著她。

是時候離開了。

杰克茜好想在走之前去看媽媽最后一眼，確定媽媽是否真的已死。想到這，她的意識又要分崩離析了。

“不行。”杰克茜用鼻子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桿。“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姐，你沒事吧？你說了什么嗎？”

杰克茜喃喃道：“很抱歉，我要走了。”她沖護士笑了笑。“謝謝你。”

杰克茜低下頭，快速離開前臺，混入一群穿著白大褂的實習醫生里。他們正跟著一位激情澎湃的外科醫生，而他正指著各種病人，大聲指導工作。

沒人看到她離開——離開醫院，離開之前的自己。

“再見，媽媽！”從醫院旋轉大門出來時，杰克茜輕聲說。她跌跌撞撞走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淚水刺痛了她的雙眼。“我永遠愛你，媽媽！”

～～～

杰克茜沖著從一旁經過的保安笑了笑，從掛著“12-16歲少年”標牌的衣架上取了一條寬松的牛仔褲和一件上衣。

保安揚了一下眉毛以示回應，沒有停下腳步。他肩上的對講機響起，說是三樓貌似有情況。“收到，馬上到！”

杰克茜快步走向更衣室，途中順手從一個道具模特頭上揪下一頂棒球帽。她看到保安跳上自動扶梯，正三步并作兩步地往上爬。

杰克茜如釋重負，往更衣區走去。

“千萬不要有人，千萬不要有人。”

更衣區空無一人。

杰克茜再次確認了一遍，然后快速閃進一個小隔間，順手拉上窗簾。

在剛剛過去的20分鐘里，杰克茜第一次有了喘息之機。

她閉上眼睛，倚在墻上，大口喘著氣，平復狂亂的心跳。不一會兒，頭腦中的眩暈感減弱了，心跳也慢慢恢復到還算正常的節奏。

“杰克茜，加油，你可以的。”

杰克茜雙手一推，站直了身體。她睜開雙眼，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如金蟬脫殼一般，褪下身上的牛仔褲和上衣，任其滑在地上。

她必須變成其他人。

她從衣架上取下一身男裝換上，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服掛在了上面。

杰克茜把她的大波浪卷發塞到了帽子里，照著全身鏡看了看整體效果。“嗯，還不錯。”但好像還缺點什么。她看起來仍然像一個受到驚嚇、軟弱無助的小女生。

那個杰克茜必須得消失。

她從此不復存在了。

杰克茜從包包里掏出一條手帕，擦去嘴上的口紅，然后在手帕上吐了幾口口水，又擦去眼影和腮紅，確保以前的她不留一絲痕跡。接著，她又先后取下了耳環和戒指，全都丟到了垃圾桶里。

她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新的杰克茜不需要任何物質或膚淺的裝飾品。新的杰克茜需要的是強大的內心，強大的靈魂。

緩緩地，她的視線再次落向鏡中的自己。

杰克茜伸手去觸摸那冰冷的鏡子，她的手在顫抖。

“什么情況？”她輕聲問道，“我現在是誰？”

幾道細小的紫光從鏡子里冒了出來，刺痛了她的指尖，并在她的血管里游走，每到一處，都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

鏡子里的她微晃一下，然后又穩定下來。杰克茜靠近鏡子往里看去，只見她的輪廓開始模糊起來，泛著黯淡的光環，先是金色，然后是紅色，最后的光芒不再暗淡，而是絢麗奪目的紫色。

杰克茜深吸一口氣，后退兩步。她的指尖還殘留著一點忽明忽暗的紫光，越來越弱，直至消失無痕。

“恭喜你成為全新的自己。”

17

“你要去哪兒呢？”邁克爾邊問邊用吸管咕嘟咕嘟喝著剩下的可樂。

“遠方。”杰克茜笑道。她把奶酪漢堡的包裝紙卷起來，扔到了桌子上。“對了，這段時間謝謝你啊。”

“謝我什么？”

“謝你相信我。謝你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還活著。謝你在接到我電話后過來接我。謝你幫我賣了那些首飾。謝你讓我在你表哥的沙發上留宿。謝你做我剩下的唯一的朋友。”

邁克爾聳聳肩。“我很高興你還活著。學校里情況很糟，每個人都在哭，蘇茲她……她難過極了。那感覺糟透了，然后你就打電話來了。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連呼吸都停止了，哮喘立馬發作。你，杰克茜，我漂亮耀眼的朋友，沒有死，還活著！”

“蘇茲。”杰克茜的臉上浮起愁云。“不能讓她知道我還沒有死。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蘇茲永遠沒辦法保守秘密。那些活死人——弗萊維婭——他們知道我還活著。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會傷害她的，也會傷害你的。我離開后，你必須徹底忘記我，如果有戴著我說的那個徽章的人出現在學校或任何靠近你的地方，一定要趕快離開他們。答應我，邁克爾！”

“我答應你。”邁克爾的胸口上下起伏，呼吸粗重、斷斷續續。“但我不能就這么忘了你。”

杰克茜往椅子后面一靠，頭歪向一側。“你得用呼吸器了，小刀男孩。”她笑著看他對著呼吸器大口吸氣。“聽我說，我的命是你和你的家人給的。你們非常了不起。你叔叔竟然幫我弄到一本男孩子的護照，而且那個18歲男孩跟我長得還真有點兒像，好吧，這個我不想知道，但我自由了。”她傾身向前，雙手覆在他的手上。“邁克爾，這些都是你給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但是現在，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想走了以后還要為你擔心。”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我很好，我會沒事的，我要去一個等著我前去的地方。”

“你永遠不會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是吧？”

杰克茜搖搖頭。“不會。”她拿起包，站了起來，一只手揣進口袋，緊緊握住那個鑲著紫水晶的銀爪項鏈。她傾身親了親邁克爾的臉頰。“再見，再次謝謝你。”

邁克爾抓住她的手，抬起一雙漂亮的藍眼睛看著她，懇求道：“你至少得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吧？”

“去一個有鯨魚的地方。”

注釋：

[1]Darcy Bussell：達西·巴塞爾，出生于1969年4月27日，是英國最偉大的芭蕾舞女演員之一，20歲時即成為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的首席女演員，至2007年才從該團退休，退休后一直致力于舞蹈事業。

[2]文氏圖：即Venn diagram，另譯作“維恩圖”，用于顯示元素集合重疊區域的圖示。

[3]即Oprah Winfrey，美國著名脫口秀主持人。

[4]《英國偶像》（The X Factor）是由英國選秀節目之父西蒙·考威爾創辦的歌手選拔節目。

[5]賈斯汀·比伯：即Justin Bieber，加拿大歌手。

[6]塞壬，即siren，古希臘傳說中半人半鳥的女海妖，慣以美妙的歌聲引誘水手，使他們的船只或觸礁或駛入危險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