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個女人我甚至素未謀面?”
小美的笑容生生地僵在臉上。
“是張家長輩安排的婚事,對方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想來也可笑,我的能力竟不在張家的事業上,而是能平衡利益關系,像是古代和親的帝王子女。”
“子暮哥哥……”
“我這么努力,是為了娶公主嗎?當然不是,我只希望哪怕是愛上一個賣花姑娘,也能夠把她寵成公主。”
穎兒接了咖啡回來,放在王子暮手邊,看了一眼小美,奇怪地問:“小美院長,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早上風太涼了?要不然和王總進里面聊吧,我和趙老師看著孩子們就好了。”
“我沒事,謝謝你。”小美搖搖頭,原本就沒有聚焦的眼神,因內心受到的強烈震動顯得更加失神。
張鑫看著合同上的數字,揉了揉眼睛,連稱不可能。
“沒有不可能,只有做不到。”王子暮平靜地從他手上抽回合同,放到張銘遠面前,微笑著看向他,“這還是您老人家教我的。”
張銘遠笑著點點頭:“說得好,不愧是我孫子。”
王子暮面上不帶半點得意之色:“當然對方的條件也很苛刻,除了要求總項目2%的股權之外,未來的福利院也要與張氏聯合開發。股權的要求倒不算過分,遠低于轉讓費差價等值的貸款利息。至于未來福利院的開發,雖然限制了規模,但總歸是投入大于產出的項目,所以我做成了附加協議,拿回來給您裁奪。”
“這個問題倒不大,集團每年都要承接一些福利工程,做個排期就好。”張銘遠欣賞地看著王子暮,“總之這一次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我很滿意。”
王子暮先一步離開董事長辦公室,張鑫氣急敗壞地跟在后面,幾乎是摔門而出,不顧周邊人詫異的目光,一把拽住王子暮,“你一定是動了什么手腳,怎么會用比預算還低的價格拿到這塊地?”
王子暮對他的說法表示很驚訝:“做生意當然要動手腳,否則,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張鑫一愣:“你!”
“至于動了什么手腳,感興趣的話,自己去查吧。我可以跟您透露一點,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用你給的價格買來這塊地——”王子暮毫不費力地甩開他的手,“那就是我。”撣撣衣袖,丟給他一個森冷的眼神,轉身走開。
沿海地塊成功收購的發布會暨慶祝酒會,在張氏集團大廈頂層的私人會所舉行。當地主流媒體、集團的重要合作伙伴以及董事會、地產、家居、投資等相關事業部的全體員工都參加了慶祝會。宴會廳里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室外泳池邊也精心布置了樂隊、茶點,供賓客隨意享用。
安琪和穎兒以前都是各自參加公司的年會晚宴,還是第一次共同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活動又不受拘束,餐食也是自助形式,所以兩人從進入會場就形影不離。和普通的基層員工一樣,她們沒有太多應酬場面,一會兒拿些美味點心,一會兒湊在手機前自拍,有說有笑,玩得不亦樂乎。畢竟難得來這么高級的會所,又都化了隆重的妝,還特地租了晚禮服,不能白白浪費。
媒體發布會結束后,集團高層陸續從VIP室回到宴會廳,現場音樂停止,眾人也在主持人的提醒下壓低談話聲。董事長張銘遠致祝酒詞,并鄭重地向在場人士介紹了孫子王子暮,言語中寄予的器重和厚愛,讓剛平靜下來的酒會現場再次掀起議論聲。
盛裝出席的王子暮一派溫文爾雅,面對閃爍不停的鎂光燈,不見絲毫緊張怯色,仿佛天生就習慣了萬眾矚目,一雙耀眼黑眸不時地調整焦點正視鏡頭,嘴角始終噙著自然得體的微笑。
安琪一口果汁險些噴出來。穎兒端著碟小蛋糕,遠遠望著看不清臉的王子暮,驚訝地問:“董事長的孫子為什么姓王?”安琪只差去捂她的嘴,緊張地四下張望。
好在穎兒很少大聲說話,這句話也沒多大音量,周圍人又都被這個重磅消息震到,忙著交頭接耳,似乎沒人注意她們。安琪略微安心,亡羊補牢地叮囑穎兒:“你說話小心點。”
穎兒吐吐舌頭:“就是好奇嘛。認識王總這么久了,從沒聽過他說起自己的身份呢。”
安琪忍不住在她頭頂敲一下:“人家為什么要跟你說這種事……”
“倒也是。不過到底為什么董事長姓張,而他姓王?我剛才沒聽清,是外孫嗎?”
“是孫子,不過是抱養的。”——優美低沉的女聲并不屬于安琪,而是從穎兒另一邊傳來的。
兩人都嚇了一跳,齊齊望過去。
只見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款款而立,妝容精致,濃密的長睫下,頗具異域風情的深藍色眼瞳正帶著有趣的神情望著穎兒。
“對不起——”安琪下意識地道了個歉,說完之后又覺得為這種事道歉怪怪的,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僵在了原地。
穎兒倒是茅塞頓開一般,張大了嘴巴:“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混血美女勾起嘴角,托著高腳杯的手小幅地畫了半圈,“這里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呢,不算什么秘密……公開議論也可以哦。”說后面這句話時,她微微傾身,越過穎兒,對安琪輕輕眨了眨眼。
安琪仍有些尷尬,只出于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
穎兒則坦誠地表示自己不是張氏集團的,只是負責這次項目的設計公司員工,末了又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混血美女剛要回答,有人走到身后拍了拍她:“楠初?”對方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匆匆跑來的,“原來你站得這么遠,難怪到處找不到你。葉會長叫你過去呢。”
混血美女向遠處張望一眼,回頭對穎兒聳聳肩:“有機會再聊了。”她將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盤上,跟著來人走開了。
穎兒問安琪:“是你們地產部的同事嗎?”
安琪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沒見過。”
“好漂亮啊。”
“沒有你漂亮。”
“哪有?人家個子比我高,背也漂亮,腰也好長,又細又長。嘻嘻,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水蛇腰啊,安琪?安——琪?”說了半天她才發現安琪的注意力根本沒在那美女身上,而是怔怔地望著另一邊。那邊人挨人的,穎兒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手肘狠拐了她一下:“喂!”
安琪一哆嗦,飲料濺在了衣襟上。
穎兒慌了:“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她手忙腳亂地想找紙巾,偏偏這會兒侍者離得都遠。
“你看你……”安琪哭笑不得,撣掉沒來得及被衣料吸收的液體,“別擦了,我去下洗手間。”她將杯子交到穎兒手上,拎著裙擺走到宴會廳出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原本站在香檳塔旁邊的王子暮已不見蹤影,她卻意外地看見剛才同她們說話的那個混血美女,和董事長張銘遠站得很近,說說笑笑的,頗為熟稔。
安琪愣了一下,莫名覺得狼狽,猛地轉身出門,結果被一道更兇猛的力道反彈回來——
她穿著高跟鞋穩不住重心,直接跌在地上,手抓到一位女士的裙角,惹得她夸張地尖叫起來。
【第七章】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張鑫正一肚子火氣。
他不想看王子暮那副春風得意的嘴臉,想要離開會場又被母親攔住,勸他輸人別輸陣,他只得硬著頭皮再回來,誰知才進門就撞上了個冒失鬼。
張許明珍拉著裙擺,嫌棄地撇撇嘴:“怎么回事,沒長眼睛嗎?”
張鑫咬牙切齒地瞪著地上那個喪氣的女人,只覺礙眼得讓他連眾目睽睽之下的風度都不想維持了:“滾開,別擋路!”
安琪看一眼那對母子,快速低下頭。周圍注目的人越來越多,她也顧不上要道歉,只想趕快起來,離開這是非之地。
突然一只手扶穩了她,低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緊吧?”
仰頭望見那張關切的臉,安琪越發尷尬,眼中無端凝結出水汽,她搖搖頭,也不敢出聲,在一片議論紛紛中跑了出去。
王子暮則直接無視這場小小的騷動,轉向張鑫笑道:“張總這么晚才來?剛才開香檳的時候,董事長還在找您。”
張鑫若有所思地看著安琪的背影,聽到他的話,正沒好氣地想說“找我干什么”,張許明珍突然挽住了兒子的手臂,搶著開口道:“張總替我去參加了個活動,這不,一結束就趕過來了。哎呀,曲夫人,好久不見……”一邊嫣然巧笑地同周邊熟識的人打招呼,一邊斜眼瞥視王子暮,小聲囑咐著張鑫:“你先去跟大伯喝杯酒,我等下就過去,別讓風頭都被外人搶盡了!”
張鑫冷哼,看也不看王子暮一眼,大步向張銘遠走去,經過王子暮身邊時撞了他一下。
王子暮微微側身,眉眼間和氣清朗,似乎完全看不出眼前那二人的小動作。直到張許明珍也在眾人的簇擁下離開,周邊恢復平靜,他的表情才有一瞬的凜冽,避開人群,來到走廊深處接起了手機。
手機那端傳來的顯然不是好消息,聽著聽著,他的眉頭越蹙越緊。
安琪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這副模樣的王子暮,心里涌起一種奇特的感覺,她想回避一下,卻挪不動腳步,整個人都被牢牢地吸引住。
他接完電話,并沒有立刻離去,就在原地負手而立,出神地望著窗外的建筑。
霓虹燈光透過玻璃映在他的墨色瞳眸上,光影變幻,忽而幽藍似古井深深,忽而亮綠似邪異教徒,忽而銀光折射似天上繁星,忽而又魅紅閃爍,危險莫測,一如他此刻的心情,終是讓人難辨究竟。
而他這個人,也復雜到讓人無法捉摸。
第一次見他,是明朗歡快的,他與朋友嬉鬧,頑皮孩童一般;再次會面,他搖身一變成為企業精英,文雅持重;而眼前的他,形單影只,那邊喧鬧的酒會也仿佛在另一個世界,與他無關,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寂寥得讓她有一點……心疼。
安琪搖搖頭,對心里這種想法感到可笑。
“誰?”他看到了墻后露出的亮色裙擺。
詢問聲不算嚴厲,可仍讓有意躲閃的安琪一驚,她緩緩地從轉角暗影里走出,結結巴巴地解釋:“看見您在打電話,怕打擾到您……哦,我剛才裙子上灑了果汁……”唉,她顛三倒四地說些什么啊……
目光隨著她的話落在她杏色長裙上,看到腰身下擺那處明顯的污漬,他的唇角泛起淺淺一抹笑意,抬腿邁向不知所措的她:“酒會才開始,衣服就弄臟了,可怎么辦?”
“就是說嘛……”安琪低頭絞著十指,對他的靠近緊張得不敢正視。
他沒再出聲,腳下的影子卻顯示人并未離開。頭頂上方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安琪好奇地抬眼查看,就見他手中拿著那朵原本別在衣領上的嘉賓胸花,取下別針,將西服口袋里亮棕色的絲緞手絹抽出,胸花塞進口袋里,手絹展開,又反向折疊收攏,以別針固定成一大朵絹花,遞到安琪面前。
安琪看他變戲法似的送出一朵花來,直接傻了眼。
王子暮呵呵一笑,彎下腰,將絹花別在她的衣擺上,恰巧擋住了被果汁弄臟的那塊。原本過于素雅的淡色禮服,搭配了亮棕色的絹花,非但不顯突兀,反而有種恰到好處的點綴。
“快去吧。”他盤手端詳了整體效果后,滿意地向宴會廳方向揚揚下巴,“穎兒好像在找你呢,好好玩。”
安琪乍然回神,向宴會廳門口望去,果然看見穎兒也跟了出來,她趕忙胡亂道個謝,提起裙擺,快步向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慢下來,最終站定,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是原來那個站姿,見她回頭,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撣撣手指,做個趕人的動作。
穎兒找到安琪,對她裙擺上那朵絹花豎起大拇指,也不問哪兒來的,連聲夸獎有創意,又細心地為她調整下花瓣的形狀,挽起她重新回到宴會廳。
兜中輕顫一下,王子暮掏出手機,屏幕上是簡短的一句話:消息壓不住,恐怕很快就要公布了,只能盡快想對策。
他修長的手指長按文字,在彈出選項上點了刪除。
手指左右滑動,屏幕上的照片隨之翻過,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不同大小的,反反復復卻只是同一朵絹花,典雅的亮棕色,帶著絲緞特有的迷人光澤,安琪感覺每一張都好看,每一張都舍不得刪,再看掛在衣柜前禮服上別著的那朵實物,安琪舉起手機,又拍下一張。
穎兒剛好推門進來,聽見咔嚓的快門聲,直接面露微笑,比出個剪刀手“Pose”:“耶!”
安琪失笑:“耶你個頭!”她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床上,指著禮服說,“那上邊的果汁都沒弄掉,還回去會不會扣我們錢?”
“不會不會,干洗一下肯定能掉的。”穎兒擺擺手,走過去扯著裙擺看,“禮服店老板是我朋友,我經常免費給她當模特的。再說這絹花別在這里,根本就看不出污漬嘛。”
安琪猛地從床上跳起來:“不行,絹花不能給她!”她不由分說地摘下絹花,又看一眼禮服,“要不然……你跟她說說看,這件衣服便宜點賣給我好了。”
“你要買下它?”穎兒有些驚訝,安琪從不會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上頭亂花錢,而且還是舊的,“沒關系啦,老板真的不會計較的。之前我也弄臟過,她都沒說什么。”
安琪無所謂地聳聳肩:“也不是因為這個,就是……感覺張氏集團蠻正規的,經常會有些慶典要求穿禮服,老是去租也花錢,不如干脆買一件好了。”
穎兒理解地點點頭:“哦,也是。不過租的話每次都可以穿不同的,不是更好嗎?”
安琪笑她:“臭美妞兒!你是穿什么都好看了,我好不容易試到這么件合身的,就穿這一件算了。”
穎兒還想說什么,安琪耳尖地聽到她手機響。穎兒嘟囔著“這么晚了會是誰”,又指著禮服跟安琪說,“你再想想要不要買,我明天還衣服的時候跟老板說下。”
安琪揮著手打發她出去了,才捧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朵絹花,將它擺在之前別住的位置,盯著它久久地發呆。
水晶杯塔、古典鋼琴曲、藍色游泳池,明知道那是不屬于自己的生活,但是,當它們在這光華燦爛的夜里慢慢消逝的時候,第一次,安琪試圖抓住些什么。
風從半啟的窗子吹進,依稀有花香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