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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好人歌(42)

“躺下!哪個有那閑工夫搭理你!”杜鵑用力推了他一把,毫不客氣地將他按倒于塌。“我是看蓮嫂太辛苦了,才過來幫幫她。剛剛到沒多大一會兒!你既然醒了,就趕緊喝掉蔘湯,別讓蓮嫂再去熱!”

“那我也得坐著喝啊!躺著喝,不都喝到鼻子里邊去了么?”程名振苦笑著回應。野丫頭就是野丫頭,從來就不會講道理。即便是在伺候人的時,也是粗枝大葉。好在自己昏迷時有蓮嫂,否則非得被她給折騰死了不可。

被程名振眼睛里的笑意看得發虛,杜鵑生氣地丟下陶碗。“還有本事了你。前幾天,你不也躺著喝了湯?!別動,借著我的勁兒慢慢起!”

說話間,她已經轉到程名振頭頂,把手臂向少年腋下一塞,緩緩用力。馬上掄刀的胳膊遠比蓮嫂的手臂有勁兒,稍稍一托,已經讓程名振可以借勢將身體坐直。待后背靠著土墻慢慢停穩當了,目光無意間又輕輕地掃過了眼前的額頭,被野蜂留下的痕跡刺得一柔,頃刻間又恢復了平和。

可能是被蟄得太痛了吧,杜鵑哭過。程名振在那匆匆一瞥中,明顯于其眼角看到了淚痕。而蓮嫂好像也哭過,上眼皮紅紅的,腫脹尚沒來得及褪去。可自己剛才明明是醒著的,怎么沒聽見她的噎涕聲?這該死的駝子,到底用得是什么鬼藥?!

“喝吧!”杜鵑生硬地將陶碗端到程名振的嘴邊,大聲命令。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不敢消受這蛇蝎美人的恩惠,程名振慌得連連搖頭。

“誰稀罕伺候你!”耳畔又傳來一聲冷笑,隨著藥碗挪開,杜鵑又恢復了她那副七當家的模樣。向蓮嫂點了點頭,淡淡地命令道:“還是你來吧,他怕我吃了他!”

“程少爺是個嫩臉的人,不是故意不喝!”蓮嫂的話怎么聽怎么別扭,像是在替程名振辯護,又像是在替自己解釋。一邊笑著,她一邊接過藥碗,手卻輕輕抖了抖,不小心,將小半碗藥湯灑到了程名振身上。

“你!”杜鵑橫眉怒目。

“怪我,怪我!”蓮嫂趕緊放下藥碗,低頭去用衣襟擦藥。忙碌之中,幾滴汗水似的東西簌簌落下來,落在藥漬旁,留下一小片殷濕。

“蓮嫂,你又不是故意的。沒事兒,我一點兒也沒燙到!”程名振心里過意不去,低聲安撫。

“不是!”蓮嫂搖著頭揉眼睛,“我想起了我家那殺千刀的,他真狠心,居然兩年了也沒個信兒!”說罷,再也抑制不住,捂著臉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氣氛登時變得更加尷尬了,兩個年青人互相低著頭,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過了好一會兒,程名振才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把藥湯端給我吧,我真的自己能喝!”

“那你早不說明白了!”看到程名振那副無辜的模樣,杜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閉著眼睛睡你的覺就是了,提什么蓮嫂的當家人?!”

程名振無言以對,只好低頭猛灌藥湯。杜鵑又狠狠地剜了他兩眼,猛地覺得一陣心虛,冷哼一聲,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知道剛才自己為什么生氣。也知道將怒火沖著蓮嫂發,純屬殃及無辜。可知道是一回事情,能否控制得住是另外一回事情。該死的孫駝子,憑什么要說程名振不是能安心留在巨鹿澤中的命兒,憑什么認定了他與大伙做不了一堆兒?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說話文縐縐的,虛偽得很么?

“七當家,我……”蓮嫂并沒有走遠,看到杜鵑追了出來,趕緊收起眼淚,主動上前打招呼。

“我知道,不怪你!”回頭看了看亮著火把的窗口,杜鵑壓低了聲音安慰。“駝子叔讓你這么做,肯定有這么做的理由。他是個懂得感恩的,你伺候好了他,他將來肯定會報答你!”

“我也不想要他什么報答。”善良的女人紅著眼睛搖頭。“想著把這些天七當家做的事情都冒充在自己頭上,我就不敢看他!程少爺是個有大造化的,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命兒。只盼著他有朝一日能理解七當家對他這份心思……”

“胡說!”杜鵑輕輕聳肩,“我不過是報答他對大伙的救命之恩罷了!對他能有什么心思!他不是咱們一路人。就像路過的大雁和留在澤里過冬的鯉魚。彼此也就能互相看一眼罷了!”

這話,根本騙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那文縐縐拒人千里之外的程名振,那對著滿堂寨主侃侃而談的程名振,那情急拼命,一刀削去敵將首級的程名振,那昏迷中滿臉恐慌,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的程名振,不知不覺間已經印在了她的心上,揮,揮不掉,抹,抹不去。

即便,能互相看上一眼,也會開心好久。輕輕咬著下唇,素有玉面羅剎之名的杜鵑默默地想。

不遠處,兩只野鳥落入湖心,蕩起一圈圈水波。

程名振在這里的身份是客,所以無論杜鵑和蓮嫂兩個之間起了什么沖突,他都只有干著急的份兒,半分話也插不得。好在兩個女人之間的誤會并不算大,只過了很短一段時間,窗口外便又傳來了她們吱吱咯咯的笑聲。對于猜測六月天氣般的女人心思,程名振素來不太擅長,見二人已經化干戈為玉帛,索性閉上眼睛,臥床假寐。

杜鵑和蓮嫂兩個起先怕他昏迷不醒,所以拼著命地逗他說話。現在看到他的臉色已經慢慢恢復正常,心里面便踏實下來,笑了笑,各自去尋房間睡了。

從此之后,蓮嫂便奉七當家杜鵑和郎中孫駝子的雙重命令,每日衣不解帶地伺候在程名振的病榻旁。而杜鵑則在每天晚上幾乎在固定時間出現,隨便問候幾句病情,再找碴跟程名振斗幾句嘴,然后飄然而去。時間一久,程名振也摸透了她的脾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每次都令杜鵑鎩羽而歸。幾度氣得想從腰間解下皮鞭來給少年以教訓,看到對方那黃蠟蠟的面孔,心中一軟,也就作罷。

通過兩個女人之口,外邊的消息源源不斷傳進程名振耳朵中。那天官軍大敗,死了一個五品鷹揚郎將,姓虞名仲謀。此人乃當今皇帝陛下的寵臣虞世基的族侄。本來是安插到陳棱帳下撈取功名的,卻沒料到金邊沒鍍上,先把性命丟在了運河畔。據謠傳說朝廷聞訊大怒,下令給陳棱老將軍,命其嚴查官軍戰敗的原因。而陳棱此刻剛剛與宇文述、李旭等人一道在虎牢關外大敗叛軍,聲望既著,手中又握著重兵,所以根本不買虞家的帳。非但沒有將當日被綠林好漢們打得落荒而逃的王世充拉出來斬首,反而根據其先時能給主將出謀劃策,果斷向流寇發起進攻,解除了館陶縣被攻破的危機;遇伏后又能帶領大部分弟兄果斷后撤,憑館陶城墻據守,多次擊潰流寇的反撲等“鎮定”表現,保舉他當了從五品的別將。

“當天大當家帶人反攻館陶了?”被流言嚇了一跳,程名振皺著眉頭問道。

“哼!”杜鵑氣得直撇嘴,“朝廷的官員,還不就是那么回事情么?所謂欺上瞞下唄!咱們當天怕王世充整頓兵馬后繼續來追,連索橋都沒顧得上拆就匆匆忙忙地撤了,怎可能再派兵去找林縣令算賬?分明是姓王的為了保住腦袋,虛報了很多戰功上去。他的頂頭上司正發愁無法給朝廷交代,所以無論王世充的戰報有多少破綻,也只能充當睜眼瞎子!”

這話聽起來實在刺耳,偏偏程名振根本無從反駁。當初館陶縣的衙役們為了向林縣令交差,不也是把杜鵑父女吹得像能御劍千里的俠客般么?結果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從縣太老爺到幾位捕頭,就偏偏沒人看出破綻來。反而一傳十,十傳百,比著賽為衙役們奮勇“追敵”的戰績涂脂抹粉。根本無視對方因何而鼻青臉腫!

“不過這樣也好!”發現程名振臉上有些異樣,杜鵑吐了下舌頭,繼續說道:“姓王的既然不敢承認戰敗,自然不敢細查到底是誰兩次將他打得落荒而逃。所以你也不用擔心家里人的安危,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館陶縣上下到現在還把你當救星呢!城里邊的那些米鋪肉鋪的掌柜們沒事兒就派伙計給你家送吃食,老太太一個人吃不完,左鄰右舍都跟著沾光!”

“俺娘她還好吧!”程名振假裝聽不出杜鵑話中的調侃意味,憂心忡忡地打聽。

“還好!”杜鵑笑著回答。難得把對方說得還不了嘴一次,她覺得非常有成就感。“咱們的探子扮作貨郎到你家門口賣針線布頭,老太太出來買過好幾回。看來是以為你真奉命到外州公干了,所以正忙著給你做被子!”

外出公干,是當日王二毛回城時,程名振交代給對方的口信。杜鵑那時滿臉歉意地跟了出來,恰恰聽了個一字不落。想想自己曾經答應過程名振的事情,她心里不覺有些歉疚。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放心,我已經跟探子交代過了。決不讓任何人驚擾了老太太。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即便拼了命,也護著老太太殺出城來!”

“只要你們自己不說,館陶縣上下沒人知道我在這里。并且我只能算被你們挾持來的,縣令大人不能平白牽連我娘!”對于杜鵑的殷勤,程名振一點兒也不感激。嘆了口氣,淡淡地回應。

“哼!”杜鵑失望得直翻白眼,“當日也不是誰急著給張大當家出謀劃策!”

“免得玉石俱焚而已!”程名振熟知杜鵑的脾性,半點也不容讓。

“我們都是頑石,你是美玉,這總行了吧!”七當家杜鵑順手一扒拉,將帶給程名振的吃食全部收了起來。“沒有我們這些頑石,看餓不餓得死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程名振翻著白眼掉了一句書包,拎起拐棍,慢慢走出了屋門。日日被杜鵑用老蔘、蜂蜜和湖里邊的鯽魚喂著,他的體力恢復得很快。傷口處偶爾還滲血,但慢慢地在晚霞底下走上幾圈卻已經沒大妨礙了。

“少爺,你到哪去?”蓮嫂怕程名振摔倒,趕緊從后邊追了過來。

“我去湖邊釣魚,明天咱們用我釣的魚做湯!”程名振用不拄拐杖的手從院墻上取下魚竿和餌料,笑著回答。

澤地的傍晚很美,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湖泊在落日的余暉中瀲滟跳蕩。連綿不盡的柳絲則在晚風的吹拂下,婆娑搖擺,如情人之間的眼神一樣柔媚。坐在這樣的風光里,即便一無所得,也會令人心神變得愉悅。更何況擺弄魚線餌料是程名振的謀生手段之一,以前在館陶縣,只要魚鉤甩出去,便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他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要在杜鵑面前證明自己不需任何人的幫忙也能生存,所以魚竿抖得極有水準。小半個時辰過后,蓮嫂拎來的魚簍中已經泡上了兩條黑鯉,一條花鰱。還有幾條看不出品種的野魚咬了鉤,程名振嫌其個頭太小,從鉤子取下來,順手又丟回了湖中。

“那是河鱸,用來熬湯最好不過!”杜鵑見程名振總是干買櫝還珠的勾當,忍不住出言提醒。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忙著處理營中雜事,但澤地里的女人在收集食物的方面都有一手。程名振手里的釣竿和魚餌都是她的,最近對方滋補身體的河魚也多為其親手所釣。

“還沒有半兩肉呢,讓它們再長長也不遲!”程名振露了怯卻不肯認賬,笑嘻嘻地狡辯。

三人之間的氣氛又恢復了日常的歡快,你一言我一語說說笑笑。正聊到高興的時候,身背后突然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幾個嘍啰疾馳而來,一邊帶馬,一邊大聲喊道:“七當家,七當家——”

“這呢!”杜鵑不高興地站起身,低聲回應。“什么事情,看你們慌慌張張地?”

“八,八爺他,他回來了。奔,奔咱們的營地來了!”嘍啰們一邊喘粗氣,一邊大聲匯報。

“誰放他過來的,怎么不攔住他!”湖畔瞬間吹過一絲涼風,半邊綠葦順風而倒。無數不知名的野鳥撲撲啦啦地飛向了藍天。

“我,我們攔,攔了。沒,沒攔住!”嘍啰兵歉意地看了一眼程名振,結結巴巴地回應。

還沒等程名振弄清楚所謂的八爺跟自己有什么瓜葛,小湖畔又傳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響。伴著一陣爽朗的大笑,有個錦衣白袍的年青漢子快速向這邊沖來。“鵑子,鵑子,我都回來好幾天了,你怎么總是躲著我。我這回特意給你買了胭脂水粉,都是專供皇帝老兒的貢品呢。你來看看,保證喜歡!”

“請八當家不要在我的宿營地縱馬!”杜鵑大咧咧地沖著遠處拱手,瞬間又從愛斗嘴的小女孩兒形象變回了冷酷無情的女土匪。“若是碰了我的人,可別怪我到大當家那邊告你的狀。要是你自己認不得路跌進陷阱里,更別怪我事先沒打好招呼!”

“怎么會呢。看你說的,好像我是個外人一般!”錦衣壯漢吃了一個癟,卻不著惱,笑呵呵地跳下坐騎。“我以前不是常來你這么?怎么從沒見過什么陷阱。這幾天要不是奉大當家的命去聯絡其他江湖豪杰,我……”

話音未落,路邊忽然“騰”地一聲,彈起了兩個布滿尖刺的木排。被喚作八當家的人趕緊將戰馬松開,整個人來了個凌空后翻。兩個木排先后砸在了空處,濺起的泥漿卻如同雨點一般,將白馬白袍砸了個斑斑點點。

“八爺小心!”杜鵑麾下的兵卒們一邊說著安慰話,一邊幸災樂禍。把乘興而來的八當家氣得兩眼發黑,臉皮幾乎已經垂到了地面上。

程名振這幾天日日被蓮嫂陪著在湖邊散步,對一些明顯的暗記已經分辨得出。知道那是一個帶絆鎖的釘排,如果不是八當家和他的坐騎都躲得快,少不得要被釘個透心涼。如此歹毒的陷阱,卻沒讓他覺得八當家可憐。反而心里無端涌起了一種快感,好像樂得見到對方血流五步一般。

“哼!”被喚作八當家的漢子冷冷地掃了一眼杜鵑麾下的嘍啰,嚇得眾人趕緊收斂笑容。打狗也得看主人,雖然職位遠在這些不識趣的家伙之上,他卻沒膽子拿嘍啰兵們發作。只好將刀一般的目光掃來掃去,最后落到了繼續釣魚的程名振身上。

“這廝是誰,怎么會在你的營地里出入!”伸手向湖畔一指,八當家怒氣沖沖地向杜鵑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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