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7438字
  • 2017-08-10 17:36:56

奧利弗與新伙伴打交道,第一次參加葬禮,他對主人的生意就產生了不良印象

奧利弗一人被留在殯葬承辦人的店鋪里,他將油燈放在木工工作臺,懷著敬畏與恐懼的心情怯生生地打量著四周。這種心情年紀比他大的人大都可以理解。店鋪正中間的黑色支架上,擱著一口還未完工的棺材。棺材看上去是如此的陰森,簡直就與死亡本身一樣。每當他的目光轉到這陰沉的物體上,全身就會打一個寒戰。他甚至擔心某個可怕的怪物會慢慢地從那口棺材里抬起頭來,把他嚇得發瘋。靠著墻壁,整齊地豎著一長排切成同一形狀的榆木板,在昏暗的燈光下,活像一群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肩膀高高聳起的鬼魂。地板上散落著棺材上的金屬標牌、榆木屑、大頭閃亮的釘子和黑色的碎布片。柜臺后面的墻上畫著兩個栩栩如生的職業送葬人,脖子上系著僵硬的領結。他們正守候在一棟私人宅邸門口的兩邊,四匹黑馬拉著一輛柩車正自遠方駛來。店鋪里又悶又熱,空氣似乎也染上了棺材的味道。柜臺下面凹進去的地方扔著他的那床塞著棉屑的鋪蓋,看起來就像一座墳墓。

壓在奧利弗心頭的沮喪感還不止這些。我們都知道,一個人置身于陌生的環境,即使是我們中的最優秀者有時也會感到凄涼和孤寂,何況是奧利弗。這孩子既沒有朋友需要他關心,也沒有關心他的朋友。他并不特別為新近的離別感到遺憾,也不特別為看不到自己心愛的、記憶猶新的面容而傷感。但他的心仍然沉甸甸的。當他爬上他的狹窄小床時,他真希望那就是他的棺材,希望他能安寧地長眠在教堂墓地,長長的青草在他的頭上搖曳,深沉的古鐘撫慰著他的安眠。

一陣猛烈的踢門聲,在清晨將奧利弗驚醒。在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之前,那門已經被人怒氣沖沖不耐煩地踢了大約二十五下。當他開始解門鏈時,那條腿才停下來,一個聲音同時響起。

“開門,聽見沒有?”一個聲音叫道,那聲音與踢門的腳同屬一個人。

“來了,馬上就開,先生?!眾W利弗回答,一邊取下安全鏈,轉動開門的鑰匙。

“我想,你就是那個新來的男孩吧?”那聲音通過鑰匙孔傳進來。

“是的,先生?!眾W利弗回答說。

“你多大了?!蹦锹曇魡柕?。

“十歲,先生。”奧利弗回答。

“那么,我進門后非揍你一頓不可?!蹦锹曇粽f,“你等著瞧吧,看我揍不揍你。你這個濟貧院來的小雜種!”那聲音做出這一強硬的表態之后,便吹起口哨來。

奧利弗對于這樣的事經歷得太多了,完全能夠懂得剛才聽到的那個富于表現力的單音節詞所包含的豐富含義。他毫不懷疑,不管是誰,那個聲音的所有者都會不折不扣地履行他的誓言。他哆嗦著拉開插銷,將門打開。

奧利弗朝大街上瞧了幾秒鐘,又看了看街對面,相信那個通過鑰匙孔與他講話的人為了要暖身子已經踱開去了。因為他只看到一個從免費學校出來的大個兒慈善男孩[1]坐在一根木樁上吃黃油面包。他用折刀將面包切成和他的嘴巴一樣大小的楔形小塊,然后非常靈巧地將它們送進自己的嘴巴。

“對不起,先生,”奧利弗看看再沒有別的人出現,終于說道,“是你在敲門嗎?”

“是我在踢門?!贝壬颇泻⒒卮?。

“你要買口棺材嗎?”奧利弗天真地問。

聽到這句話,慈善男孩頓時臉露兇光,說奧利弗如果再敢與他開這種沒大沒小的玩笑,管保不久他就會需要一口了。

“我想,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濟貧院的?!贝壬颇泻哪緲渡咸聛?,帶著教訓人的嚴肅神情繼續說。

“不知道,先生。”奧利弗回答。

“我是諾亞·克萊坡爾先生?!贝壬颇泻⒄f,“你是我的手下。把窗板卸下來,你這游手好閑的小惡棍!”說著,克萊坡爾先生又給了奧利弗一腳,然后帶著一副了不起的神態走進了店鋪,這大大提高了他的身份。對于一個大腦袋、小眼睛、體型笨拙、相貌愚笨的少年來說,要做到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何況除了這些動人之處,他還長了一個紅色的鼻頭,穿了一條黃色的短褲。

奧利弗卸下了窗板,準備把它們搬到白天擱放窗板的院子的另一邊去。可是窗板太重,第一塊便壓得他搖搖晃晃,并因此打破了一塊窗玻璃。諾亞以等下他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的斷言“安慰”他之后,總算賞臉來幫忙。不久,索厄伯里先生下來了,緊接著,索厄伯里太太也露了面。諾亞的斷言得到完全的應驗。奧利弗在“兜走”了若干責罰之后,跟在那個青年紳士后面,下樓去用早餐。

“到火爐邊來,諾亞?!毕穆逄卣f,“我從老板的早餐里為你省出了一塊特好的熏肉。奧利弗,關上諾亞先生背后的那扇門,將我放在面包盤蓋子上的那些剩飯菜端去吃吧。這是你的茶,端到那個箱子上去,就在那里喝吧??禳c喝,他們要你去照看店鋪。聽見沒有?”

“聽到沒有,濟貧院的?”諾亞·克萊坡爾說。

“上帝呀,諾亞!”夏洛特說,“你真是個怪胎!你管他干什么?”

“不管他!”諾亞說,“我看,他就是因為大家太不管他了。他的父母對他不聞不問,他的親戚對他放任自流。這行嗎,夏洛特。嘿!嘿!嘿!”

“噢,你這個怪人!”夏洛特說,開心地大笑起來,諾亞跟著一塊笑。然后,兩人輕蔑地看著可憐的奧利弗·特威斯特。后者這時正坐在房間最陰冷的角落里的那個箱子上發抖,吃著特地留給他的剩飯剩菜。

諾亞是個慈善男孩,但不是濟貧院的孤兒。他也不是私生子,他能根據家譜追溯到自己的雙親。他們就在附近住著。他的母親是一個洗衣婦,他的父親是一個酗酒的士兵,退伍時裝著一只木制的假腿,靠著每天兩個半便士再加一點說不清尾數的撫恤金生活。鄰近店鋪里的學徒習慣于在大街上用“皮短褲”“討吃的”等難聽的綽號當眾辱罵他,諾亞全都默默承受,不敢回嘴??墒乾F在,既然命運將一個連最卑微的人都可以指著鼻子詈罵的無名孤兒放在他的手中,他便加倍地回報到奧利弗身上。這件事非常發人深省。它使我們看到,人的天性被造成了一個多么美妙的東西,同樣可愛的品質是如何在最高貴的貴族和最骯臟的慈善男孩身上得到公平的發展。

奧利弗在殯葬承辦人那里待了三四個星期。一天,店鋪關門之后,索厄伯里先生與索厄伯里太太在里間小客廳里用晚餐。索厄伯里先生在恭敬地看了太太幾眼之后,說:

“親愛的——”他正準備說下去,但見索厄伯里太太眼睛向上一翻,樣子十分不妙,便馬上住了口。

“怎么啦?”索厄伯里太太厲聲問道。

“沒什么,親愛的,沒什么?!彼鞫虿锵壬f。

“哼,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索厄伯里太太罵道。

“真的沒什么,親愛的?!彼鞫虿锵壬吐曄職獾卣f,“我以為你不想聽,親愛的。我只是想說——”

“哦,不要把你想說的告訴我,”索厄伯里太太打斷他的話,“我無足輕重,不要和我商量。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索厄伯里太太說完,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這笑聲預示著某種極其嚴重的后果。

“可是,親愛的,”索厄伯里說,“我的確需要征求你的意見。”

“啊,不,不要征求我的意見,”索厄伯里太太回答,樣子十分傷感,“你去征求別人的意見吧?!闭f完,又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把索厄伯里先生嚇壞了。這是一種十分普通而又十分可取的御夫方法,往往效果奇佳。它馬上迫使索厄伯里先生懇求太太開恩,允許他說出她其實非常想聽的話。經過不到三刻鐘的爭執之后,太太終于俯允,大發慈悲地松了口。

“親愛的,我是想和你談談小特威斯特的事?!彼鞫虿锵壬f,“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親愛的?!?

“他應該漂亮,每天吃這么多?!碧卮鹫f。

“他的臉上有一種憂郁的表情,親愛的,”索厄伯里先生繼續說,“這很有意思。他能成為一個討人喜歡的職業送喪人,親愛的。”

索厄伯里太太帶著十分驚訝的表情抬起頭來,索厄伯里先生注意到了這一點,立刻接著往下說,不讓那位好太太有時間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指的不是參加成年人葬禮的普通送喪人,親愛的,而是專門給兒童送喪。兒童葬禮用兒童送喪人,這個點子太新奇了,親愛的。你可以相信,這一定會產生極好的效果?!?

在喪事辦理方面有著很好鑒賞力的索厄伯里太太完全被這個新奇的主意打動了,但是在眼前這種情形下,她如果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會有損她的尊嚴,因此,她只是十分尖刻地問道,這么明顯的一個主意,她丈夫以前為什么沒有想到?索厄伯里先生正確地把這理解為對于他的意見的首肯。于是兩人很快商定:必須馬上向奧利弗傳授這一行當的秘訣,在下一次承辦喪事時就讓他陪同主人一起去。

這一機會很快就來了。第二天早餐后半小時,班布爾先生來到店里。他把手杖靠在柜臺上,掏出他的大皮夾,從里面抽出一張小紙條,遞給索厄伯里先生。

“啊哈!”索厄伯里先生表情鮮活地匆匆看完紙條,說,“定口棺材,對吧?”

“先定一口棺材,然后再辦一個教區名下的葬禮?!卑嗖紶栂壬卮?,扣上像他本人一樣大腹便便的皮夾子的搭扣。

“貝頓,”殯葬承辦人的目光從紙條移向班布爾先生,“我以前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班布爾先生搖搖頭說:“一個固執的人,索厄伯里先生,十分固執??峙逻€有點自以為是,先生?!?

“自以為是,是嗎?”索厄伯里先生嘲諷地說,“這,太過分了吧?”

“是啊,令人惡心?!蹦翈熤碚f,“一些道德掉落分子[2],索厄伯里先生。”

“的確如此?!彼鞫虿锵壬澩卣f。

“我們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這個家庭?!蹦翈熤碚f,“本來我們也不會知道有關他們的任何事??墒呛退麄冏≡谕淮狈孔永锏牧硪粋€女人請求教區委員會派個教區醫生去看一個患了重病的婦女。那個醫生正好吃飯去了,他的徒弟(一個很聰明的小伙子)順手將藥裝在一個鞋油瓶子里給他們送了去?!?

“啊,真夠利落的。”殯葬承辦人說。

“利落,當然!”牧師助理回答說,“可是結果呢?你知道這些刁民是怎樣忘恩負義的嗎?先生。哼,那病人的丈夫捎話回來,說那藥不符合他妻子的病癥,所以她不能服用——他說她不能服用,先生!多么好的藥啊,又衛生,又靈驗,一周前還治好了兩個愛爾蘭人和一個挑煤工的病。而且是免費送給他們的,還裝在一個鞋油瓶子里??伤麉s捎話來說她不能服用,先生!”

這種惡劣的行為對班布爾先生影響太大,他氣得滿臉通紅,用手杖狠狠地敲打著柜臺。

“唉,”殯葬承辦人說,“我從——未——碰到——”

“從未碰到,先生!”牧師助理叫道,“當然,從來沒人碰到過。但是現在她死了,我們還得把她埋掉。這是姓名地址。這件事辦得越快,就越好?!?

說罷,班布爾先生將三角帽往頭上一扣,轉身離開了店鋪。他因為教區的事情過于激動,竟將三角帽前后戴反了。

“瞧,他多憤怒,奧利弗,竟忘了和你打招呼了?!彼鞫虿锵壬f,一邊目送著牧師助理大踏步地沿著街道遠去。

“是的,先生?!眾W利弗回答說。在班布爾來訪時,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被他看見。他只要一想起班布爾先生的聲音,便會渾身發抖。其實,他完全無需躲避班布爾先生的目光。因為那位教區官員對于白馬甲紳士的預言有著非常強烈的印象。他認為,在奧利弗的試用期間,與他相關的事最好完全避開,直到他結束試用,與殯葬承辦人簽訂了七年的服務合同為止。這樣,才能有效、合法地消除他被重新退回到教區手中的危險。

“好啦,”索厄伯里先生說,拿起自己的帽子,“這件事辦得越快越好。諾亞,你照看鋪子。奧利弗,戴上帽子,跟我走?!眾W利弗聽從指示,跟隨主人去執行職業的使命。

他們在城里最擁擠、人口最稠密的部分穿行了一段時間,然后來到一條比他們經過的地方更骯臟、更破爛的街道,停下來尋找他們要找的那棟房子。街道兩邊的房子又高又大,可是十分破舊,租戶大都屬于最貧困的階層。從這些房子疏于照管的外表就可看出,無需再由少數幾個偶爾溜過街道的胳膊拳曲、彎腰駝背、滿臉可憐相的男男女女提供證明。不少出租房的底層都有店面,但是都門窗緊閉,逐漸破敗,只有上面的房間才有人住。有些房子因為年久和腐爛變得很不安全,全靠一些大木柱子撐著才不至于垮塌。這些木柱子一頭深深地扎在路邊,一頭緊緊地抵住這些房子的墻壁。然而即使是這樣破敗不堪的房子,似乎也被一些無家可歸的可憐蟲選為夜間的棲身之所,因為原來釘在門窗上的粗劣木板已經被人強力扭開,形成能供一個成人出入的缺口。路旁陰溝里的水因不流動,變得又臟又臭。因饑餓而死的老鼠橫七豎八地到處躺著,腐爛發臭,模樣丑陋。

奧利弗與其主人在一棟房子的大門前停下來,門上既沒有門環也沒有門鈴拉手。殯葬承辦人小心地摸索著穿過一條黑暗的過道,一邊要奧利弗緊靠著他,不要害怕。殯葬承辦人爬上二樓,一頭撞在緊靠樓梯口的一扇門上,他彎起指節,在門上敲了幾下。

來開門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殯葬承辦人一眼就看清了屋里的東西,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個房間。他走了進去,奧利弗跟在后面。

房間里沒生火,一個男人呆呆地蜷縮在空爐子上,一個老婦人將一張矮板凳拖到冰冷的火爐前,坐在他的旁邊。房間的另一個角落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門對面的一個小壁龕的地面上,一床舊毯子下蓋著一件東西。奧利弗朝那地方看了一眼,不禁渾身發抖,不由自主地向主人身邊靠了靠。雖然上面蓋了一床毯子,這孩子仍能猜到那是一具尸體。

那個男人瘦削的臉上毫無血色,頭發與胡子已經花白,眼里充滿血絲。那老婦人的臉上滿是皺紋,僅剩的兩顆門牙突出在下唇的外面,眼睛亮而尖刻。奧利弗既不敢看她也不敢看那個男人。他們似乎太像他剛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死老鼠了。

“誰也不許靠近她。”當殯葬承辦人走向壁龕時,那男的突然兇猛地跳了起來,“站遠一點,他媽的,站遠一點,你是不要命了吧!”

“別說蠢話,老兄,”對于形形色色的不幸都已司空見慣的殯葬承辦人說,“別說蠢話。”

“我告訴你,”那男人說,捏緊拳頭,發狂似的在地板上跺著腳,“我告訴你,我不要她埋在地下,她在那里無法安息。蛆蟲會打擾她——倒不是吃她,她已經瘦得只剩下骨頭了。”

殯葬承辦人沒有理睬這番胡言,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盤卷尺,在尸體旁邊跪了一會兒。

“?。 蹦悄腥私辛艘宦?,突然在死去的女人腳前跪下,失聲痛哭,“跪下,跪下,你們都給我在她周圍跪下!記著我的話!我說她是被餓死的。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身體壞到這步田地,直到她開始發燒,骨頭接著從皮膚中突出來。屋子里沒有爐火,也沒有燭光,她是在黑暗中死的——在黑暗中!她甚至看不見自己孩子的臉,盡管我們聽到她喘息著叫出了他們的名字。為了她我上街去乞討,可他們卻把我送進了監獄。等到我回來,她已經不行了;我心中所有的血都干涸了,因為她是被他們活活餓死的。我敢在全知的上帝面前發誓!她是被他們活活餓死的!”他的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尖叫著,在地板上打滾兒。他的眼睛發直,滿口吐著白沫。

孩子們嚇壞了,失聲痛哭。但是那個老婦人威嚇他們安靜下來。她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仿佛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覺察似的。她給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男人解開了領帶,踉踉蹌蹌地走到殯葬承辦人面前。

“她是我的女兒?!崩蠇D人說,朝著尸體的方向點點頭。她說話時眼睛白癡似的乜斜著,在這種場合,那樣子甚至比死者還令人恐怖。“上帝啊,上帝!你說這事怪不怪:我生她的時候已經不年輕了,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卻躺在那兒了,冰冷僵硬。上帝啊,上帝!——想一想吧,簡直就像一場戲——就像一場戲?!?

這個可憐蟲還在喃喃自語,在一種可怕的滑稽感中咯咯竊笑,殯葬承辦人卻轉身準備走了。

“等等,等等!”老婦人用很響的聲音對著承辦人耳語。“她是明天出葬,還是后天或者今天晚上?我先為她做點準備,我得去送葬,你知道的。請給我送一件厚一點的暖和大斗篷來,天氣實在太冷了。我們出發前還得吃些糕點,喝點兒酒!”看到殯葬承辦人又向門口走去,她一把拉住他的上衣,急切地說,“差一點也沒關系,送點兒面包來吧——一塊面包一杯水,就行了。我們能夠得到一點面包嗎,先生?”

“好的,好的,”殯葬承辦人說,“當然,你要什么都行?!彼麙昝摾蠇D人的拉扯,拖著奧利弗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奧利弗和他的主人重新來到那個悲慘的住所,班布爾先生已經到了,隨身帶來了四個抬棺材的濟貧院的男居民。那個家庭已經得到一塊兩磅重的面包和一塊奶酪的救濟,是由班布爾先生自己帶來的;老婦人和那個男人已在破爛衣衫的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舊斗篷;毫無裝飾的靈柩已用螺釘擰緊,由抬棺人扛著抬到了街上。

“好啦,老太太,現在你得放開腳步往前趕了,”索厄伯里在老婦人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們已經遲了不少時間,讓牧師等著可不行。上路吧,伙計們——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吧。”

肩上的分量本來就不重,聽到這樣的指示之后,抬棺人便放開步子小跑起來。兩位送葬的親屬竭力跟上他們,班布爾先生和索厄伯里輕捷地走在前面,奧利弗的腿沒有主人的長,就在他身旁小跑著。

其實,這樣的匆忙并沒必要,情況并不像索厄伯里先生預想的那樣。當他們到達被辟為教區墓地的那個長滿蕁麻的偏僻角落時,牧師還沒有到。那位坐在法衣室烤火的教堂執事估計,牧師要過一個小時才能到來。于是,他們將棺材停在墓穴的邊緣,兩個送葬的親屬在毛毛細雨中站在泥地里耐心地等候,幾個穿著破舊衣衫的男孩被這個場面吸引到墓地,吵吵嚷嚷地在墓碑間捉迷藏,或者在棺材上跳過來又跳過去,以變換其娛樂方式。索厄伯里先生和班布爾先生是執事的私人朋友,得以和他一起坐在火爐邊,看著報紙。

過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看到班布爾先生、索厄伯里和教堂執事向著墓地跑過來了。緊接著,牧師也出現了,邊走邊穿著他的白色法衣。班布爾先生用手杖抽打了一兩個孩子,以維持秩序。那位可敬的牧師讀完了盡可能壓縮在四分鐘內的葬禮經文,將法衣交給教堂執事,便離開了。

“好了,比爾!”索厄伯里先生對著掘墓人說,“蓋土吧!”

這并不是一件很費力的工作,因為這個墓穴已經埋了許多棺材,最上面的那一口離地面只有幾英尺。掘墓人將土鏟入墓穴,再用腳輕輕踩踩結實,然后扛著鐵鍬走了,后面跟著那群孩子,他們邊走邊大聲地抱怨這場熱鬧這么快就結束了。

“走吧,老兄,”班布爾說,在那個男人背上輕輕地拍了拍,“他們要關門了。”

那個自從在墓穴邊站定,就一直沒有移動過的男人吃了一驚,他抬起頭盯著那個朝他說話的人,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暈倒了。那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還在為被殯葬承辦人收走的斗篷而傷心,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婿。他們往他的臉上潑了一罐冷水,等他蘇醒過來,看著他平安地走出墓地,便鎖上墓地的門,各自離開了。

“喂,奧利弗,”回家的路上,索厄伯里問,“這行當你覺得怎么樣?

“還好,謝謝您,先生?!眾W利弗躊躇地回答,“也不是特別喜歡,先生?!?

“啊,過段時間你就會習慣的,奧利弗,”索厄伯里說,“習慣了就沒什么了。小伙子?!?

奧利弗心里納悶,不知索厄伯里先生花了多長時間才習慣自己這一行。但他覺得這個問題還是不提為好,他一路上思考著自己的所見所聞,回到店里。

注釋:

[1]慈善男孩(Charity boy):靠教區施舍或資助長大的孩子,但不一定是孤兒。

[2]原文是antimonial(含銻藥劑),班布爾本想說的是antinomian(不講道德的人),但說錯了,中文不好翻譯,勉強譯為“道德掉落分子”(道德墮落分子),以示其口誤。

主站蜘蛛池模板: 庆元县| 昭平县| 湖州市| 吉林市| 巴林左旗| 吴川市| 万州区| 宁远县| 沽源县| 瑞丽市| 平和县| 札达县| 驻马店市| 三门峡市| 崇阳县| 吉木乃县| 嘉黎县| 柞水县| 象山县| 佛坪县| 贵南县| 许昌县| 桑植县| 陵水| 肇庆市| 边坝县| 景泰县| 乌恰县| 乌拉特前旗| 鸡西市| 红桥区| 武安市| 高要市| 蓝田县| 鲜城| 中牟县| 冕宁县| 望奎县| 闸北区| 上饶县| 丰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