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永遠不能忘記的地方(3)
- 建軍大業
- 關河五十州
- 4973字
- 2017-07-11 15:55:57
1927年4月13日,總工會用特別緊急啟事的方式,在《申報》上刊出了事件真相。白崇禧的戒嚴司令部聞風而動,立即派人將該啟事刪去,同時另行發表緊急啟事,否認租界有武裝流氓沖出,說這次事件純屬地方上的“流氓莠民”與糾察隊發生糾紛,軍隊只是為了維持治安,才將雙方槍械臨時繳存。
戒嚴司令部急于推脫責任,忘了之前與杜月笙等人達成的協議。杜月笙一看啟事上說他們是“流氓莠民”,當然很不痛快,于是和杜月笙聯系的陳群又趕快出來更正,聲明這次事件是由總工會內兩派互相毆斗所引發。
戒嚴司令部的緊急啟事和更正聲明出來后,工人們憤怒異常。總工會決定舉行全市總罷工,以示抗議。這是上海工人兩個月來發動的第三次總同盟罷工,全市參與罷工的工人達到了二十萬以上。
罷工開始后,總工會先在閘北召開群眾大會,要求嚴厲懲辦殺人兇手和主謀犯,立即發還被繳槍械,會后又舉行了大規模的示威游行。
游行隊伍分成兩支,一支前往新龍華,向上海警備司令部請愿,一支前往寶山路,向第二十六軍司令部請愿。童奎芳在無法與孫、沈取得聯系的情況下,也加入了前往新龍華的游行隊伍。他看到成千上萬的人從各個方向聚攏而來,隊伍愈接愈長,“簡直不知道排得多遠”。
上午十點,前頭紅旗一揮,游行大軍像一股巨大的洪流,立即向前奔騰而去。游行隊伍的出發點外灘距離新龍華相當遠,大家走了五六個小時還未抵達目的地。其間下起了雨,人人渾身濕透,但沒有人停步。
周恩來事先指示,要在馬路上發傳單、貼標語,直接喊出“反對新軍閥”等口號,而不必再顧慮其他。按照指示,人們不僅沿路散發傳單,還振臂高呼:“打倒新軍閥蔣介石!”
先頭隊伍抵達新龍華時,天色已黑,司令部前軍人密布,阻止游行隊伍接近。這一情形如同火上澆油,只聽有人喊一聲“沖”,大家便不顧士兵的攔阻,蜂擁向前。
就在此時,人們聽到了三聲槍響,但大多數人都以為軍隊只是例行鳴槍示警,并不敢真的開槍,所以仍在向前沖,沒想到隨后機槍對著人群掃射起來,霎時便有一大批人在暗夜中應聲倒地。
游行至寶山路的徒手群眾同樣也遭到了密伏士兵的瘋狂射擊,現場尸橫滿街,血流遍地。事后一項統計數據表明,僅寶山路這一邊,就犧牲了兩百余人,另有三百余人被捕。
童奎芳隨著人群疏散,僥幸沒有遇難,當他回到南站時已是深夜。屠殺現場令他受到強烈刺激,以至于很多年后仍無法釋懷:“當時情景之慘,簡直使我不忍回憶。”
陷害
對游行隊伍的這次大屠殺由白崇禧策劃指揮,陳群、楊虎具體執行,他們敢于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一個人有著很大關聯,這個人就是杜月笙。
流氓們在對糾察隊住所發動突襲時,把里面的東西搶劫一空。杜月笙后來對物品進行清點,發現里面有魯軍的符號證件。這些符號證件原本是糾察隊通過第三次工人武裝起義所獲得的戰利品,可是杜月笙見了卻建議陳群、楊虎以此為由對糾察隊進行栽贓陷害。
那兩天局勢混亂,面對各界質疑,陳、楊一直發愁找不到一個動手的好借口,他們只能一會兒這么說,一會兒那么說,弄得許多人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們自己也焦頭爛額,窮于應付。杜月笙的建議讓他們如獲至寶——這比什么“工人內訌”、調解沖突可不知道要勁爆多少去了,自然能做的文章也更多。
正是在“通敵有據”的幌子下,陳、楊壯起膽子,指揮軍隊對游行隊伍展開了屠殺。隨后軍警重新占領總工會,總工會所領導的所有組織全都遭到了查封。
上海青幫也是有組織的,叫作“中華共進會”,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是主要負責人。按照蔣介石、白崇禧的指示,陳群擬了一份通電,由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三人共同署名發出。通電對中共極盡誣蔑誹謗之能事,并大肆攻擊總工會及糾察隊負責人,末了以“中華共進會”的名義,聲稱要“邀集同志,揭竿為旗,斬木為兵,滅此共產兇鷹,以免貽害子孫”。
這份通電印了幾千份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散發,第二天上海和南京的一些報紙上也都予以刊登,它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起到了混淆視聽、掩人耳目的作用。
1927年4月14日,天還沒亮,住在南站鐵路職工宿舍的童奎芳突然聽見附近槍聲四起,他從三樓向外窺望,看到對面電車公司工會房屋已被大批軍警緊緊包圍。
童奎芳所站的樓房高,視野范圍大,只見軍警一面開槍一面喊話,要里面的工人繳出槍械。工人們毫不退縮,在軍警進攻時,他們有的靠著窗戶,有的爬上屋頂,用手提機槍進行掃射,擊退了對方的多次沖鋒。
反復激戰了近一個小時,因糾察隊彈盡無援,軍警才得以沖了進去。隨即,就有三十多個糾察隊員被捆綁著押上了囚車。
雖然大部分糾察隊都已在兩天前遭到繳械和解散,但仍有少量武裝工人在堅守據點,童奎芳所見到的正是其中一幕,而這也是上海工人糾察隊能夠組織起武裝抵抗的最后一天。
僅僅兩天時間,上海號稱八十萬工人的組織及其武裝幾乎被敵人摧毀殆盡。蔣派對此自然是擊掌相慶,當天晚上,白崇禧即赴南京向蔣介石復命,李宗仁也很得意地說:“共產黨和左傾國民黨分子,一經鎮壓,不出數天,便煙消云散,于此也可見其基礎的脆弱。”
對于蔣介石反戈一擊這一點,包括瞿秋白在內的一部分中央負責人其實曾有所警惕,他們已經決定讓各地黨組織改變一下策略,以免遭到更大的損失,只是誰都沒有料到蔣介石的反革命政變會來得如此之快。
4月14日早晨,李立三、聶榮臻、陳延年由武漢抵達上海,就是為了傳達中央有關改變策略的指示,以及對上海黨組織進行調整的命令。從漢口動身時,他們對“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還一無所知,在路上才獲悉了這一消息。
三人到達上海后,輾轉找到了羅亦農、趙世炎。根據中央決定,羅亦農調回武漢,其職務由陳延年接任,趙世炎則繼續留在上海主持工作,他除負責上海黨和工會組織的恢復整頓外,還一度兼代了汪壽華被害后所留下的上海總工會委員長一職。
根據中央“隱蔽力量,準備再干”的指示,趙世炎主持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復工。隨著各廠工人相繼奉命,總工會及各級黨組織全部轉入地下。
遇難者
蔣介石、白崇禧搞“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所需承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杜月笙不但替他們打掩護、背黑鍋,而且還獻出了栽贓陷害的所謂“得意之作”,自然很得蔣、白的歡心。白崇禧赴南京向蔣介石復命,行前還特地把杜月笙等人叫去勉勵嘉獎了一番。
1927年4月15日,在陳群的指使下,與國民黨有關的六七十個團體湊到一塊兒,在各報刊出了一則致蔣介石、白崇禧的通電。通電把杜月笙等人捧為“救國義士”,說他們在“四一二”的凌晨親自率領“敢死同志”搜繳總工會槍支,解散糾察隊,從而“使全市中外人士為之歡躍慶賀”云云。
這份新的通電顯然比杜月笙的那份“中華共進會”通電更進一步,作為一次輿論試探,它表明國民黨已經準備直接站到臺前來了。
輿論陣地素來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左派報人胡愈之目睹國民黨軍用機槍屠殺游行請愿的工人群眾,感到十分憤懣,他當即寫了一封抗議書,鄭振鐸等著名文人都在抗議書上簽了字。抗議書除直接寄送國民黨高層外,還在國民黨通電發表的同一天,刊登于報紙之上,與之形成了對峙。
可是在國民黨的高壓政策下,光靠這樣一份抗議書力量還是太小,而且很快,就連在這份抗議書上簽名的人都有了隨時被捕殺的危險。之后各報刊當然只能噤若寒蟬,任由國民黨一家吆喝了。
4月16日,陳群奉蔣介石之命,要杜月笙等人出面招待新聞界,發表反共談話,杜月笙等人也干得十分起勁。因為上海青幫有著這樣充當反共急先鋒的功勞,蔣介石特別對杜月笙等人表示了好感。不久當他到上海時,更是設盛宴進行招待,并且當面稱贊杜月笙、黃金榮等“深明大義”,是“識時務的俊杰”。
經過一系列的試探之后,蔣介石和白崇禧不再像以往那樣猶抱琵琶半遮面,終于公開提出反共言論,其反共行動也迅速蔓延至其勢力所及區域。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李濟深即在廣州宣布戒嚴,僅僅一天就逮捕了約兩千名中共黨員及革命群眾,封閉兩百多個工會及政治團體。
廣州方面所使用的“清黨”手段非常殘酷,很多共產黨員都被綁上石頭,直接推入了珠江。當時在黃埔軍校里的共產黨員,包括患肺病正在醫院里治療的蕭楚女,幾乎全部遇害,這就是“四一五政變”。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熊雄是少共成員之一,當年曾與周恩來、趙世炎一起在法國勤學儉學,不幸也犧牲于此次劫難。
在當時,論屠殺共產黨之慘、共產黨人犧牲之多,廣州被公認遠超上海,可列為各省市之最。接著便輪到了廣西,廣西大開殺戒比上海尚早三天,而且同樣把人性冷酷和黑暗的一面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遇難者名單中,有一個是李宗仁的表弟,叫李珍鳳。李珍鳳是個能說會道、干勁十足的有為青年,在李宗仁面前,他并不諱言自己是共產黨,有一次還大膽地對李宗仁說:“表哥,中國二十年后便是我們共產黨的天下!”
李宗仁聽了趕緊回答:“不要胡說。”
盡管李宗仁是“清黨”的推動者,但在他事后的回憶中,仍充滿了對這位表弟的欣賞和憐惜。連李宗仁喜愛的表弟都難逃一死,足見“清黨”運動有多么恐怖和可怕。
時任蔣介石機要秘書的陳立夫曾談到“清黨”最大的困難,是分不清誰是共產黨,誰又不是共產黨。陳立夫的辦法是在各地召集國民黨大會,他要左傾的站在左邊,右傾的站到右邊。這樣站左邊和中間的就被戴上紅帽子,成了可能被逮捕甚至殺害的對象。
問題在于,左傾不等于就是共產黨,而站到右邊去的人里面也未必就沒有共產黨員或思想左傾者。至于那些徘徊于中間的,可能人家真的沒有明顯的左右傾思想,又怎么會是共產黨?
陳立夫所述從一個側面證實了“清黨”的混亂,以及受到株連的人員之多。在廣州,甚至連閱讀汪精衛演講文集的人都遭到了槍殺。李宗仁也承認,“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前后,廣西的共產黨員其實很少,國民黨的黨部委員中,也只有少數人屬他們認定的“左傾分子”,并沒有真正的共產黨員。
可是“清黨”電令一到,廣西留守人員便將這些“左傾分子”全部槍殺了。
空言無補于實際
1927年4月10日,即“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前兩天,汪精衛由上海抵達武漢。當時國共及武漢各界都對他寄予了莫大希望,第四軍軍長張發奎說,對于汪精衛的到來,“我高興得不得了,我的腦子里只有汪精衛”。
歡迎場面十分熱烈,汪精衛自己也顯露出躊躇滿志的樣子,在盛大的歡呼聲中,發表了激昂動人的演說。之后,當著張國燾的面,他不無悔意和歉疚地表示,過去一年來革命形勢緊張,而他竟然出國養病去了,確實不太合適,這次回來,當負起責任,“為黨國效勞,不使總理遺訓遭到破壞”。
兩天后,政變和“清黨”消息陸續傳來。如同人們所期待的那樣,汪精衛立即高舉“黨權”旗幟,擺出了和蔣介石正邪不兩立的姿態。每次講演,他都要滔滔不絕地講上兩個多小時,把蔣介石罵到狗血淋頭,其間還要帶頭大喊“討伐蔣介石”“革命的向左轉,不革命的滾開去”等口號。
當時汪精衛的主張和詞鋒不僅同中共一致,甚至更“左”,連中共黨報《向導》周刊在發表汪精衛的講演詞時,都覺得過于激烈,全部刊登不合適,只能摘要發表。
不久,汪精衛親自主持召開國民黨中央會議,決定開除蔣介石黨籍,撤銷其包括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在內的所有職務,并下令通緝。
蔣介石及其黨羽對此已有準備,他們也一不做二不干休,拒絕承認武漢國民黨中央的合法地位。4月18日,即蔣介石被開除黨籍免掉軍職的第二天,寧滬兩地的國民黨要員齊集南京,成立了南京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至此,便形成了寧漢分立的局面。
寧漢分立初期,“整理黨務案”的限定被突破,武漢國民黨重新邀請共產黨人“入閣”,擔任國民政府的高級領導職務,其中共產黨員譚平山出任農政部長,蘇兆征出任勞工部長。
那時武漢的紅色浪潮可謂盛極一時,除了各種反蔣群眾大會和示威游行外,開會忙、演說忙也蔚成一種風氣。會議演說的內容都是越左越好,就連工商界的老板們演說時,都會大呼“世界革命萬歲”的口號。
可是在刀光劍影的年代里,口號畢竟不能當飯吃。大家熱鬧歸熱鬧,但一旦涉及真正的行動如東征討蔣之議,就開始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了。
問題首先出在武漢的國民黨員和社會知名人士中間,這些人能夠會聚在武漢,應該說政治上都偏左,或起碼不是那么右傾,然而具體到對待蔣介石的態度,又很不一致。
一種意見認為,蔣介石不擇手段地殺害合作的同志,無異于摧毀革命的基礎,同時他從根本上破壞了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著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徒。
另一種意見卻把范圍縮小到了國共之爭,認為這僅僅是蔣介石與共產黨之間的沖突,各有是非,要說蔣氏有錯,主要錯在不應該另建政權中心,在國民黨內部搞分裂。還有些人甚至站在蔣介石一邊,暗中贊許他反共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