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尼羅河號(1)

在海上

伊麗莎白·霍爾在一個陌生房間一張陌生的床上帶著一種陌生的感覺醒了過來,覺得床單似乎要將她悶死。

莉茲(老師喊她伊麗莎白;家里人喊她小莉齊,除非她遇到了麻煩;而外人都喊她莉茲)在床上坐了起來,腦袋一下子撞在了事先沒有看見的上鋪上。上面一個陌生的聲音不耐煩地說:“啊喲,見鬼!”

莉茲偷偷朝上鋪看了一眼,發現上面有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孩在睡覺,或者說在裝睡。這個睡覺的女孩跟莉茲年紀差不多,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黑色的長發編成好多條小辮子,上面綴滿了珠子。在莉茲的眼里,她就像個王后。

“對不起,”莉茲問道,“你知道我們這是在哪兒嗎?”

女孩打了個哈欠,把眼里的睡意揉去。她看了看莉茲,看了看天花板,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窗戶,再回頭望著莉茲。她摸了摸頭上的辮子,嘆了口氣。“是在船上。”她回答著,忍住了又一個哈欠。

“你說‘在船上’是什么意思?”

“有水,很多很多的水。瞧窗外。”她回答道,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當然你不應該吵醒我的,你應該想到往窗外看看。”

“對不起。”莉茲低聲道。

舷窗跟莉茲的床平行。她朝舷窗窗外望去,看見四面八方都是黎明前的黑暗,以及一望無際的海洋,上面籠罩著一層大霧。她瞇著眼睛看到一條木板人行道,上面還有爸爸、媽媽和弟弟阿爾維的影子。他們像幽靈一樣每一秒都在變化,變得越來越小。爸爸在哭,媽媽抱著爸爸。雖然隔得很遠,阿爾維似乎看著莉茲,朝她揮手。十秒鐘后,大霧完全吞沒了她的家人。

莉茲躺到床上。雖然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醒了,可又覺得自己還在夢中,原因有好幾個:第一,她本該坐在教室里讀完十年級,不可能來到船上;第二,如果現在是在度假,那么爸爸、媽媽和阿爾維也應該跟她一起;第三,只有在夢中你才能看到不可能看到的東西,比如看到你的家人站在幾百英里外的木板人行道上。正當她努力想出第四條原因時,她決定起床。她想,睡著了做夢是一種浪費。

為了不再打攪那個仍在睡夢中的女孩,莉茲踮著腳走到艙室另一邊的書桌前。這里的家具讓她真正明白自己的確是在海上:書桌跟地板是黏合在一起的。她并不覺得這個房間很別扭,但它有一種寂寞和悲傷的情調,仿佛許多人曾經在這里住過,但誰也不想留在這兒。

莉茲打開桌子的抽屜,里面是空的,連一本《圣經》都沒有。雖然她盡量小心不發出聲響,但最后那個抽屜還是沒抓住,“啪”的一下關上了。這一下又把那個睡覺的女孩吵醒了。

“人家在睡覺!”那女孩高聲叫喊。

“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這些抽屜。這些抽屜都是空的。”莉茲連聲道歉,坐回下鋪,“對了,我很喜歡你的發型。”

那個女孩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頭上的小辮子。“謝謝。”

“你叫什么名字?”莉茲問。

“桑迪維·華盛頓,不過大家都叫我桑迪。”

“我叫莉茲。”

桑迪打了個哈欠。“你十六了嗎?”

“八月份才滿十六歲。”莉茲回答說。

“我一月的時候滿十六歲的。”桑迪看著莉茲的鋪位,“莉茲,”她說莉茲的名字時聲音拉得很長,像是南方口音,“我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問吧。”

“是這樣……”桑迪停頓了一下,“嗯,你是禿頭嗎?”

“禿頭?不,當然不是。”莉茲揚起一只眼睛上的眉毛,“你干嗎問這個?”

“因為……因為你沒有頭發。”她指著莉茲的腦袋,光禿禿的,只有幾根金黃色的細毛,是很早以前長出來的。

莉茲摸著光滑的腦袋,覺得光滑得有些怪異,卻很舒服。頭上的細毛摸上去就像小雞身上的絨毛。她從床上爬起來,照著鏡子,看到一個很苗條的女孩,十六歲左右,白皙的皮膚,淡藍色的眼睛。鏡子中的女孩的確沒有頭發。

“這就有點怪了。”莉茲說。在現實生活中,莉茲有著一頭又長又直的金發,很容易纏結起來。

“你以前不知道嗎?”桑迪問。

莉茲琢磨著桑迪的問題。在她的腦海深處,她回憶起自己躺在一間房子里的小床上,那個房子亮得刺眼,爸爸正在剃她的頭發。不。她記得不是爸爸。她以為那是爸爸,因為那個人的年紀跟她爸爸差不多。她記得很清楚,當時自己哭了,還聽到媽媽說:“別著急,小莉齊,會長出來的。”不,那也不對勁。莉茲當時沒有哭;哭的是她媽媽。有一陣子她極力回憶這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她決定不再去想這一茬了,于是便問桑迪:“你想看看船上還有別的什么嗎?”

“可以呀,我起床了。”桑迪從床上爬了下來。

“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帽子?”莉茲說。即使是在夢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做一個禿頭的怪女孩。她打開柜門,看了看床底下,都是空的,跟抽屜一樣。

“別為你的頭發難過,莉茲。”桑迪柔聲地說。

“我不難過。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有些古怪。”莉茲說。

“喂,我也碰到過怪事。”桑迪像拉開劇場里的幕布一樣捋起頭上那些濃密的辮子,“瞧瞧。”她說著,露出顱骨底部一個很小但很深的紅色傷疤。

盡管傷疤的直徑不到半英寸,莉茲卻知道那一定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后留下的。

“天哪,但愿不疼吧。”

“開始的時候疼,疼得要死,現在好了。”桑迪低下頭去,“我想好多了。”

“怎么搞的?”

“不記得了,”桑迪說著,用手搓揉著頭頂,仿佛這樣可以刺激自己的記憶似的,“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也可能是昨天的事,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莉茲點了點頭。雖然桑迪沒有把話說清楚,但她也知道在夢中跟瘋瘋癲癲的人爭吵是沒有意義的。

“咱們應該出去。”莉茲說。

出門的時候,桑迪粗略地掃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你覺得咱倆都穿睡衣不要緊吧?”她問。

莉茲看了看桑迪的白色睡衣,她自己也穿著一身男式睡衣。“要什么緊?”莉茲問。她心想衣服穿得少一點總比禿頭要好得多。“再說了,桑迪,你做夢的時候還穿別的衣服嗎?”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以前在某個地方有人曾經告訴過她,在夢里是千萬不能開門的。既然她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為什么所有的門都得關上,她決定不理睬這個建議。

柯蒂斯·杰斯特

莉茲和桑迪走在過道上,左右兩邊有成百上千的門,都跟她們剛才關上的那扇門一樣。

“你覺得我們怎樣才能再找回去呢?”桑迪問。

“我們又不是非得回去,”莉茲回答,“我在回去之前就會醒來的,你說呢?”

“嗯,要是你醒不來呢,咱們的房間號碼是130002。”桑迪說。

莉茲指著走廊盡頭一塊牌子,上面有手寫的字:

提示

尼羅河號上的全體乘客!

餐廳在露天游泳池甲板上

請再往上走三段樓梯

“餓嗎?”桑迪問。

“都快餓死了。”莉茲對自己的回答感到很驚訝。她記得以前做夢時從來沒有餓過。

船上餐廳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人:都是老人。有幾個跟她爸爸媽媽的年紀差不多,但大多數都比他們老。有的留著花白頭發,有的沒有頭發,基本特征是褐色的老年斑和松垮的皮膚。莉茲去過很多地方,包括博卡市的外婆家,但從沒見過一個地方會聚集著這么多的老人。她掃了一眼餐廳。“咱們是不是走錯了?”她問。

桑迪聳了聳肩膀。“說不上,可他們都朝這兒來。”果然,三個婦女徑直朝桑迪和莉茲走過來。這三個女人使莉茲想起了《麥克白》里的女巫。這個劇本是十年級優等生英文課的課文,她剛剛讀完。

“你們好,親愛的,”一個帶著紐約口音的小個子婦女說,“我叫多麗絲,這是默娜,這是弗洛倫斯。”多麗絲踮起腳,夠到莉茲脫發的頭上,拍著她的頭頂。“天哪,你不瞧瞧她多年輕?”

莉茲禮貌地微笑著,朝后退了幾步,不讓她繼續拍自己的腦袋。

“你多大了?”小個子多麗絲瞇起眼打量著莉茲,“十二歲?”

“我十五了,”莉茲糾正了她的猜測,“快十六了。有頭發的話,我年紀會顯得大一些。”

那個叫弗洛倫斯的婦女尖起嗓門說:“你們這兩個孩子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她那沙啞的聲音就像是抽了一輩子煙似的。

“你說‘發生了’是什么意思?”莉茲追問道。

“我頭上挨了一槍,太太。”桑迪主動回答說。

“大聲點兒。”默娜說。她嘴上的八字須活像一個白絨毛的小毛蟲。“我的耳朵有點背。”

“我頭上挨了一槍。”

莉茲轉身面對著桑迪。“你剛才說你不記得頭上那個洞是怎么搞的。”

桑迪表示道歉:“我剛剛想起來。”

“頭上挨了一槍!”弗洛倫斯用那沙啞的聲音說,“哦,可真險哪。”

“哦,算不了什么。我那兒經常有這種事。”桑迪說。

“什么?”長著八字胡的默娜問,“朝我的左耳再說一遍,這個耳朵是好的。”

“我說,算不了什么。”桑迪大聲喊叫著。

“也許你應該到醫療中心去看看?”弗洛倫斯建議說,“后甲板上有一個。默娜去過兩次了。”

桑迪搖了搖頭。“我想它自個兒在慢慢好起來。”

莉茲聽不懂她們在說些什么。她的肚子嚷嚷得更厲害了。

“對不起,我走了。”她說。

小個子多麗絲朝自助餐那邊排隊的人群揮了揮手。“你們女孩們得去吃點東西了。記住,要想吃好的,就早點來。”

莉茲為自己的早餐挑了點煎餅和木薯布丁。桑迪要了點壽司、圓巧克力和烤豌豆。莉茲驚訝地看著桑迪挑選的食物。“這樣的食品搭配真有趣。”莉茲說。

“我們家吃的東西還沒有這自助餐廳里一半多,”桑迪說,“在到達那里之前我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嘗一嘗。”

“桑迪,”莉茲漫不經心地問,“你說到達哪里?”

桑迪想了想莉茲的問題。“咱們在船上,”桑迪說,“而船總是要去一個地方的。”

兩個女孩在凸窗旁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這里離其他就餐的人稍微遠一點。莉茲用破紀錄的速度飛快地吃完了煎餅,覺得自己像是有好幾個星期沒吃過飯一樣。

莉茲刮著碗底的布丁,眼睛看著桑迪,說:“我認識的人中沒有誰的腦袋挨過一槍。”

“這事兒等我吃完了再說,好嗎?”桑迪問。

“對不起,”莉茲說,“我只是想聊天。”

莉茲凝視著窗外。霧已經散去,她從沒見到過如此清冽的水。她覺得非常奇怪,天空居然那么像大海。大海很像濕潤的天空,而天空又很像擰干了的大海。莉茲心里納悶:船究竟要開到哪里去,在船到達目的地之前自己還能不能夠醒來,媽媽會怎么解釋這個夢呢?她媽媽是兒童心理學家,知道這些事。莉茲的遐想被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

“你們介意嗎?”他問。這人說話帶英國口音。“這里就你們兩位女士的年齡在八十歲以下。”

“當然不介意。我們已經吃完了……”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人時,莉茲說話的聲音立刻變小了。他三十歲左右,閃亮的藍眼睛跟又長又直的藍頭發很般配。莉茲跟她同齡的孩子一樣,在任何地方都能認出這雙眼睛來。“你是柯蒂斯·杰斯特,對嗎?”

那個藍頭發的男人笑了。“我想過去是吧。”柯蒂斯伸出手,“那你會是誰呢?”

“我叫莉茲,這是桑迪,坦白地說我沒有想到會碰上你。機器樂隊大概是全世界我最喜歡的樂隊了!”莉茲滔滔不絕地說著。

柯蒂斯微笑著往炸薯條上撒鹽。“我的天,這是對我的恭維,”他說,“因為世界是個非常大的地方。莉茲,我自己很喜歡沖擊樂隊。”

“這是我做過的最棒的夢。”莉茲說著,為自己下意識地把柯蒂斯·杰斯特帶到了夢里而感到高興。

柯蒂斯歪著腦袋。“你說是夢?”

桑迪低聲對柯蒂斯說:“她還不知道呢,我也只是剛剛琢磨出來的。”

“太有趣了,”柯蒂斯說著轉過身面對著莉茲,“小莉齊,你以為你是在哪兒?”

莉茲清了清嗓門。爸爸媽媽才喊她小莉齊。突然之間她無緣無故地非常想念起爸爸媽媽來。

柯蒂斯關切地望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我……”莉茲又一本正經地跟他對話,“新的專輯什么時候出來?”

柯蒂斯吃了一根炸薯條,接著又吃第二根。“永遠都出不來了。”他說。

“樂隊解散了嗎?”莉茲早就看到過有關機器樂隊可能要解散的傳聞,可事情并沒有發生。

“那只是一種說法。”柯蒂斯回答道。

“出了什么事?”莉茲問。

“我離開了。”

“為什么?你們都那么棒。”她生日那天買了機器樂隊波士頓音樂會的門票。“我不明白。”

柯蒂斯捋起白色睡衣的左袖口,露出前臂內側。只見他的肘部內側到手腕都布滿了溝壑一樣的傷疤、紫色的傷痕和結了痂的傷口。二頭肌和前臂之間的縫隙處有一個四分之一英寸大小的洞,全是黑的。莉茲想,他的手臂看上去已經死了。“因為我是個傻帽兒,小莉齊,我的好女孩。”柯蒂斯說。

“莉茲?”桑迪說。

莉茲只是呆呆地瞪著柯蒂斯的手臂。

“莉茲,你沒事吧?”桑迪問。

“我……”莉茲欲言又止。她不喜歡看那條腐爛的臂膀,但又不由自主地要看。

“天哪,你把那條手臂拿開好嗎?”桑迪對柯蒂斯說,“她看著你都快惡心死了。莉茲,坦白地說那并不比我頭上的洞嚴重到哪兒去。”

“你頭上的洞?”柯蒂斯問,“我能看看嗎?”

“當然可以。”桑迪有點受寵若驚,立刻把莉茲給忘了,掀開頭上的辮子。

想到要看那個洞又要看那只手臂,莉茲受不了了。“對不起,我走了。”她說。

莉茲跑到了外面,來到了船的主甲板上。身邊的老人穿著各式各樣的白睡衣在玩打圓盤游戲。她斜靠著船欄桿,眼睛盯著海水。海水離她太遠,她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不過如果她身體傾斜得更厲害點兒,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藍色的水面中央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主站蜘蛛池模板: 桂平市| 横山县| 安图县| 榆中县| 山东| 东丽区| 宜兴市| 南乐县| 梧州市| 万州区| 台北市| 石河子市| 乌兰县| 资兴市| 九江市| 桦川县| 元朗区| 红原县| 兴国县| 南平市| 应用必备| 黄龙县| 肇庆市| 咸丰县| 长治市| 济宁市| 湖南省| 林周县| 杭州市| 中宁县| 繁昌县| 马鞍山市| 剑河县| 林州市| 元朗区| 八宿县| 怀远县| 乐平市| 习水县| 多伦县| 侯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