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假似真》:太白犯尾箕,女主憂
永興元年七月庚申,太白犯角、亢,經房、心,歷尾、箕,入南斗。占曰:“犯角,天下大戰;犯亢,有大兵,人君憂;犯房心,有兵喪;犯尾箕,女主憂?!币辉唬骸疤煜麓髞y。入南斗,有兵喪?!币辉唬骸皩④姙閬y。所犯其守,又兗、豫、幽、冀、揚州之分野?!笔悄昶咴拢惺庩幹?。九月,王浚殺幽州刺史和演,攻鄴,鄴潰,于是兗豫為天下兵沖。陳敏又亂揚土。劉元海、石勒、李雄并起微賤,跨有州郡?;屎笱蚴蠑当挥膹U。皆其應也。——《晉書,志第三》
組長駱以桑正和自己的助理研究員和研究助理們討論著,她說:“我已經接了一個計劃,是研究古代女性力量的性別研究。東漢陰麗華、西晉賈南風、北齊胡太后、隋朝獨孤氏、唐朝武則天、北宋曹丹姝、明朝孫若微、清朝慈禧,你們各選一位進行研究?!?
這群研究中國古代歷史的研究人員們正翻閱著老板分給他們的計劃,總算有人抬起頭認領,同為助理研究員的劉非任先認領了胡太后,一個人起頭,其他人為避免自己想研究的對象被搶,于是也紛紛舉起手來搶人。副研究員陳湛拿了武則天、助理研究員崔蔚容搶下孫若微、副研究員朱碧檀收下陰麗華、研究助理鐘荷揀了慈禧、研究助理郭震剛勉為其難認下獨孤氏,研究助理江雅慧則趕緊要了曹丹姝,只剩最后一位西晉惠帝皇后賈南風還沒人認領,駱以桑便問仍埋頭苦思的助理研究員羊墨華:“小羊,賈南風就給你了?!?
羊墨華抬起頭,有些為難道:“可我對她沒有興趣?!?
“怎么會,一個容貌和當時潮流差很多的女性,竟然可以把西晉王朝搞得天翻地覆,還成為八王之亂開端的女性,不是很值得研究嗎?”
羊墨華苦著臉,她從大學時代,就從沒把兩晉南北朝作為她的主修,現下都念完博士了,老板卻要她重新研究西晉,這讓她十分為難,因為光找數據就必須從頭找起,一年之內完成報告,對她來說起步就比其他人晚。
再說了,現代人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西晉惠帝的賈皇后是什么樣的人,她能不知道?如果從性別研究的觀點,她一點也不覺得是有趣的人物,不就是一位父親為了外戚地位,把自己的一個端不上臺面的女兒送給一個傻皇帝當老婆,以鞏固自己權力的故事,只是賈后野心大,順著皇帝傻而只手遮天,殺太后、戮權臣、斬親王,亂宮闈,最后被皇帝的弟弟親手廢了然后在金墉城飲金屑酒而死,賠上自己一條命的人罷了,倒是其他的研究對象,至少還有可圈的大事,而賈后,就是以引出八王之亂而聞名罷了。
看著羊墨華踟躕不前,她在組里的好友崔蔚容揉著她說:“我知道你對兩晉不熟,不過你想想,你的名字不就是和東晉的王羲之有關嗎?就墨華亭呢!可見兩晉跟你有緣,你就接吧,好好研究一下兩晉史也是不錯,好歹這個朝代是歷史上轉折最大的朝代,藝術、詩文、宗教、雕刻、人才、書法、發明、醫學輩出,你一味地排斥,簡直是入寶山空手歸了?!?
劉非任也說:“我可是專門研究兩晉南北朝,賈南風可不一般哪,至少在她只手遮天的那段日子里,西晉還算是吏治穩妥、起用能人、百姓安樂的年代,直到她死后,西晉才開始大亂,可見她也足堪比美其他幾位要研究的皇后了。”
聽到崔蔚容和劉非任的話,身為這群研究者上司的研究員組長駱以桑也說:“小羊,你那個姓,在西晉可是大姓,泰山羊氏……對了!”駱以桑雙掌相擊,眼中露出精光,笑道:“既然你不喜賈南風,不然就研究惠帝的第二任皇后羊獻容吧,說不定還是你本家!”
“羊獻容?”
駱以桑點著頭笑著:“這位羊皇后也是一個奇女子,中國歷史皇后何其多,只有她一個人被連廢五次又一再復位,最后還當了兩朝皇后!”
“這也算好事嗎?連廢五次還一直復位?兩朝皇后?”羊墨華的青蔥鼻“嗤”一聲。
“是啊,她先是在賈南風死后,被司馬倫和孫琇送進宮里當惠帝的皇后,然后陸陸續續因為八王之亂而被亂臣又廢又立,還差點被鴆死,后來在晉懷帝被前漢劉曜破洛陽抓了的時候,成為劉曜的王妃,到了劉曜建立前趙稱帝,成為前趙的皇后,不是兩朝皇后嗎?不如,改研究她吧……只是……”
“只是什么?”羊墨華問。
“只是史上對羊皇后的記載不多,雖然有記載她頗干預政事,但究竟干預些什么政事,史書上也沒記載,研究上是非常費心的,還不如研究賈南風,史料較為豐富。”駱以桑回道。
不知怎的,羊墨華的耳邊嗡嗡作響,她直覺是耳鳴,但怎么捂耳張嘴都揮不去耳邊嗡嗡的聲音,崔蔚容關心問:“小羊,怎么了?”
羊墨華搖著頭,然后忍著耳中的鳴聲,回道:“好,那我研究羊皇后吧?!狈凑氖妨喜欢啵趺礃佣嫉弥卣?,而自己因為不知何故從學生時期便排斥兩晉史,因此也沒認真研究過,重新起頭似乎不吃虧!
耳鳴聲又更大了!
等會議開完后,羊墨華忍著耳朵的不適,撐著把桌上數據收完。崔蔚容見好友臉色發白,于是接過她手中的數據,關心地問:“小羊,你怎么了?從剛剛會議后半段就看你捂著耳朵?”
“耳鳴,消不掉?!毖蚰A有些吃力地就著些微的聽力回應。
“我帶你去看醫生吧!”
“沒事,我再休息一下應該就會好的。”羊墨華拒絕好朋友的善意,歪著身體又坐回椅子上,耳鳴的不適感漸漸消失,但伴隨而來的竟是隱隱的偏頭痛,羊墨華想著,晚上該去看個醫生了,只是,今晚……如果不回那個不是家的家的話,不知會不會遭難?
崔蔚容擔心地陪著羊墨華,看著羊墨華的手從耳朵旁離開,改摁著頭,雙眼緊閉,她卻什么事也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瞎操心,一時間還真暗恨自己的專業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場,想著早知道應該去念個復健、醫療什么的,總比念歷史強……
好不容易等羊墨華癥狀緩解,崔蔚容拿著手上的資料亦步亦趨地跟著羊墨華走出行政大樓,大樓外有一片大綠地,襯著萬里無云的湛藍色天空,顯得更加翠綠,這是早春乍暖還寒的時節,微風輕輕拂過羊墨華,帶著發梢微微拽動,崔蔚容不知不覺望向羊墨華側臉,那是一個充滿古典知性美的臉龐,像是古代富讀書卷的高門貴女,更像氣質雍容的貴嬪……不,那儀態,說可堪為皇后也不為過。
回過神,崔蔚容問:“你今天晚上要回那個家?”
羊墨華輕輕頷首,面露無奈地回道:“今天是他的祖父大壽,無論我們小輩過得如何,一定得和和氣氣、幸幸福福地出現在他祖父的面前,也好,我已經一年沒見到小覃了,一年也只有這次機會可以見到他,說什么也不能錯過?!?
崔蔚容透著滿臉的不舍,望著她身旁的摯友道:“也不知你爸媽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狠心把你嫁到那樣的人家去,雖然是個有錢的,但也不是你有錢,更何況你那個老公,我看到都惡心死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紈绔子弟!也不知你前輩子遭了什么罪了,竟然攤上這樣的倒霉事,幫他家生了一個兒子,卻連面也不肯讓你見!”
羊墨華有些心酸地微微一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我沒事入了一次他的法眼,當時把我爸坐這山望那山高,老是想著攀高枝、掙高位,硬要我嫁過去?!毖蚰A沒說的是,之后還不是把她父親和她棄如敝屣,現在連工作都沒了。
“如果真心喜歡你也就罷了,但是……真是氣人!”崔蔚容沒把話講完,她知道,羊墨華那位沒心沒肺的丈夫,只是貪圖一時的情動,看著羊墨華一張臉生得好,卻對他軟硬不吃,難以到手,最后才硬攥掇著她父親的前途強娶,才只半年,就冷了情,便又故態復萌,流連花叢。而當時的羊墨華,已懷上孩子,只得心冷地把孩子生下,那可是整個家族的長孫,公公婆婆見心肝寶貝兒子視媳婦如敝屣,便做主把孫子留下,把人趕出門了!
離婚也就罷了,卻礙于丈夫之前已有過一次離婚前科,為免落下不好的名聲,因此不只丈夫,就連她的公婆死活不讓羊墨華下堂求去。不過令羊墨華安慰的一點,就是她也遭到他們的眼,見不得她在家里蹭著,因此她除了見不到兒子外,不用跟那讓她焦慮的一家子同住,也不用見到讓她厭惡的丈夫,還有機會重拾書本,從大學休學的高中學歷,一路念上博士后,日子過得還算逍遙。
和崔蔚容道別,羊墨華叫了部出租車載她到最不想踏入的夫家。她的夫家姓施,擁有一個發展近半世紀的大集團泰始集團,集團下涉足電力、電子、能源、生物科技、教育等各項事業,施家的版圖雄大,家族也陸續開枝散葉,因此擁有集團上上下下股份超過百分之三十,因此每個事業體都有施家人的影子,今天,是他們那位身為集團創辦人祖父,會長施琮釗的八十大壽,因此每年的今天都是施家最重要的大日,也是全族聚在一起的喜日。
羊墨華讓管家領進門,她端坐在會客室里,等著公婆一家準備好后一起出門,沒想從門口閃進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是她一年沒多見到的丈夫,上次見面便是在祖父七十八歲大壽時,逢九為厄,因此祖父七十九歲那年便沒做壽宴,便也沒見到他。
施嘉中瞥一眼羊墨華,撒開腿就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睇著羊墨華一會兒,才帶著市儈的語氣調笑道:“怎么?有男人了?氣色挺好?”
羊墨華別過臉沒睬他,拿出手機滑起來。施嘉中討了沒趣,又說:“瞧你看起來比之前更美了?!?
施家的男子可能有著美男子的基因,自老至少,一個個眉目如星、神采俊朗,就連身材,也多得是高挑頎長,個個都是端得上伸長臺的模特兒模樣,眼前這位施嘉中雖然也算得上是人中之龍,但眼中透出的輕浮息氣讓鎮日埋首古卷的羊墨華怎樣也瞧不上眼。唯一令羊墨華欣慰的是,由己所出的兒子小覃,雖然長相隨了父親,但氣質卻承襲自己,雖正值活潑好動七歲年紀,但乖巧安靜不多話,也不嬌不皮,至少在她面前就是這副模樣。
“不理我?”施嘉中的語氣變得沉冷。
羊墨華仍不說話。
“怎么樣我們現在仍是夫妻呢!”施嘉中的眼中透出一抹邪佞。
總算等到羊墨華清冷的回應:“這對你的影響恐怕比我大吧?”羊墨華終于正視自己的丈夫:“好歹我從沒想再進入下一段感情,可你那些想爬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恐怕一直在你枕頭旁催你離婚吧?”
聽著羊墨華的冷言,施嘉中也不以為意,他帶著輕佻的笑容回道:“我也沒損失,古代帝王總是后宮三千,但皇后總是要能帶得出門的,只是這皇后是不是得寵難說,而且怎么樣也只能是皇帝一個人的,皇帝愛怎么擺就怎么擺,皇后只能認命?!?
這是在說自己呢!羊墨華對著自己的丈夫使個白眼,沒打算再搭理這個人渣,沒過多久,便見自己的心頭肉小覃從樓梯上奔下來,羊墨華才剛站起,小覃已跳下樓梯撲進羊墨華懷里。
“小心危險,萬一跌下來怎么辦?”羊墨華緊緊摟著自己的愛子,小覃張著水靈的杏眼,滿溢著笑容,瞧得羊墨華骨頭都酥了。是的,杏眼無論生在男女臉上,都十足的勾人,而這卻是施家男人的特征,只是,羊墨華看著白嫩兒子的杏眼顯得如此清亮,但他父親的那雙眼,就讓她十足地感到惡心……就如同她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
施嘉中的父母也跟著下樓了,兩人見到羊墨華,不約而同地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樣。羊墨華雖然也不喜歡這一對夫婦,但該有對長輩的基本尊重禮數仍是在的,她直直身子,恭敬地說:“爸、媽?!?
婆婆睨她一眼,走下樓梯,一面帶著酸意說:“怎么,身為嘉中的太太,是該有多寒酸?穿成這樣去見一大家子親戚嗎?”
羊墨華是從研究院下班直接趕過來的,衣服只是簡單素雅的粉色襯衫和灰色直筒裙,就如同一般上班族女性一樣毫無特色,她也不辯駁,乖乖牽著兒子的手站在一旁,公公見羊墨華乖巧無語,便說:“時間來不及了,反正場子大,小羊靠邊站一點,不會有人發現的。”
婆婆不滿的情緒溢于言表:“她這樣穿,不就當著大家的面說我們家怠慢媳婦,到時說你我是惡公婆,說嘉中的不是,看你怎么澄清?!?
“媽,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今天爺爺八十大壽,平常沒回來的這次都回來了,尤其聽說那個嘉樹,他可是隔了十年才回國,鐵定把大家的眼球吸過去,所以不會有人在意小羊穿得怎么樣?!笔┘沃胁耪f完,羊墨華那位一直看不慣她的婆婆馬上歇斯底里地嚷起來:“嘉樹、嘉樹,你就是這樣,什么都無所謂,才讓那個嘉樹給比下去,他可比你小呢!你別不爭氣,讓人家把你的東西全一鍋端了,你還在幫他數錢!”
“哼,我哪里無所謂,只是嘉樹總說對泰始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他的專長就跟墨華一樣讀那些死人書,腦袋僵得跟什么一樣,無趣得緊,所以不會對我有什么威脅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施嘉中滿臉不屑道。
這個豪門爭權奪利的戲碼,聽在羊墨華耳里簡直是快長繭了,她不耐聽這種俗氣又灑狗血劇情的言辭,牽著小覃的手就往外走。
豪華的星級酒店宴會大廳被施家全包下了,來參加壽宴的親疏遠近算起來高達百來人,羊墨華在這么多人當中當然是微不足道的一只小螻蟻,只是丈夫這一支是祖父的長子一房,施嘉中又是長房獨苗,而兒子則是曾孫輩中的長孫,這樣特殊的地位,讓這一房不得不獨得眾家親戚的目光,而對施琮釗老先生來說,更是撐起全族的長房,因此對于他們的關注自然比其他的親族還來得多。
撐起一整個集團的會長施琮釗一房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施延壽,只有一個兒子施嘉中;老二施延諄,有兩個兒子施嘉樹和施嘉??;老三施延旗,有兩個女兒施綺音和施綺韻;女兒施沛鴦,生了一子一女周儀和周仲姝。其他還有施琮釗的族兄弟和親戚子輩孫輩、姻親,把整個壽宴裝點的好不熱鬧。
“小羊兒啊,快給祖父瞧瞧你的小覃兒!”精神镢爍、耳聰目明的施琮釗笑呵呵地瞧著羊墨華,雙手張得大大的。跟在公婆與丈夫身后的羊墨華趕緊將拽在懷里一直沒放手的兒子送到施琮釗懷里。老祖爺爺拉著小曾孫樂呵呵的,這小曾孫靈巧聰明,也是讓施琮釗愿意把大半的財產留給孫子施嘉中的原因。正慈愛地問著曾孫兒功課,施延諄領著兒子來到跟前,笑道:“爸,您瞧誰來了?”
抬起頭,施琮釗微微一怔,踩著顫巍巍的步伐站起身,羊墨華趕緊將小覃牽回來,只見施琮釗往前拉住一位同樣有施家遺傳基因的高大青年,流著淚笑道:“嘉樹啊嘉樹,總算等到你來見阿公了?!?
施琮釗捧著青年的臉,仔細地端詳著,那青年也輕輕拭著老者的淚,羊墨華抱著小覃覷著那位一樣有著杏眼,面目姣好的男人,就像《世說新語》里曾提到的美男子:婦人投果的潘岳,萬人看殺的衛玠,雖然她不知道當時的美男子標準是什么,但她知道,這位有著施家美男基因的男人,絕對是施家家族中的翹楚!
施嘉樹輕輕抱著比自己矮小的祖父,柔聲道:“阿公,您的八十大壽,我再隔得遠也是要趕回來為您祝壽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這次回來,至少要多陪我幾個月,別又出去這么多年都不回來。”人說老人家就像小孩兒一樣,撒起老來嬌也不遑多讓,施嘉樹失笑道:“不走不走,阿公這么大歲數了,孫子還想多在阿公跟前耍賴幾年?!?
“真的?”施琮釗像老小孩似的抬起頭看著自己心疼的俊朗孫子,滿眼期待。
“真的?!笔┘螛湫χc頭。一旁的羊墨華不知怎的,覺得他的笑容好熟悉,但今天分明是第一次見到他……
施嘉樹似乎感到一直有人張著眼瞅著自己,他抬頭,便見到牽著小孩愣愣地望著自己的羊墨華,他的眼底詫異盡現,還多了一絲驚喜,然后看向一旁的施嘉中,又看著羊墨華身旁的小覃,有一瞬間,羊墨華覺得他的臉變得凝肅,卻于轉瞬間扯開笑容問:“嘉中,這位就是大嫂了?”
施嘉中面無表情地點頭,然后踅走,留下羊墨華、小覃和面色復雜的公婆。
施琮釗拉著愛孫到位子上坐下,施嘉樹也從善如流地挨著祖父身旁坐下,然后他的父親也依次而坐,施嘉樹像是不經意般地又抬起頭望羊墨華一眼。這不經意沒有人發現,而羊墨華的公婆滿心滿眼地看著二弟父子“鳩占鵲巢”,更沒留心,然后羊墨華的婆婆一把拽了小覃,硬是蹭到自己公公身旁,想轉移公公對另一個她看不對盤的孫子的注意力……
能讓羊墨華親近自己的兒子的機會已經過去了,羊墨華知道,接下來她要再攬著小覃是不可能的事,于是退到宴會廳的一旁,冷眼看著這些與自己一點也無關系的親戚,然后顧影自憐地想著自己每年來這么一趟究竟是為了什么?
“大嫂?”
羊墨華一時間沒意識到這個稱謂,又陡然一聲的“大嫂”,羊墨華才感覺到那個溫潤低沉的聲音是沖著自己來的,她回過頭,便見施嘉樹站在她身后,她有些詫異,畢竟她與眼前這位與丈夫不親,甚至讓丈夫一家產生隱隱敵意的堂弟竟然打算來與她攀談。
她終于意識到施嘉樹正在叫自己,引動了戒心,她問:“呃……請問有什么事?”
她不知道該如何稱他,是稱“施先生”嗎?在場多的是施先生,這也不像是對待親友的稱呼;直呼其名嗎?今天她是第一次見到他,而他與施嘉中似乎也并不親密,這樣叫并不得體;稱堂小叔?自己跟丈夫形同陌路,她也不想這樣隨意認親,結果導致她不知該怎么稱他了。
羊墨華充滿古典美的面容看得出十分明顯的戒心,但施嘉樹似乎不以為忤,他露出溫暖的笑容,用他渾圓低沉的溫柔嗓音回答:“我只是看見大嫂一個人在這里,沒跟堂哥和大伯們一起?!?
“我……不太喜歡這樣大的場面?!毖蚰A也不知該回些什么,總不能說她和他們早就形同陌路,一年也只見這么一次吧?
施嘉樹笑起來:“我也是,只不過這次是爺爺八十大壽,我爸爸從半年前就一直盯著我務必回來,所以才來的。”羊墨華微微一愣,只覺得眼前這位丈夫的堂弟的笑容很……美,而且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似乎以前曾見過,但今天,真的是她與他的第一次見面,這樣的熟悉感,讓她心中有些慌。
“大嫂看起來比堂哥年輕許多。”施嘉樹的眼神望向坐在施琮釗身旁的施嘉中。
“我小他十歲。”未經思考地脫口而出,讓羊墨華對自己松懈的戒心感到不妥:“我想,我公婆看起來對你不是很友善?!彼胪高^這句話,讓眼前這位玉樹臨風的男子離自己遠一點。
果然,施嘉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有些尷尬地笑道:“對不起,我沒考慮到大嫂的立場。”他向羊墨華示意后,轉身離開。羊墨華暗暗松一口氣,她不希望在坐車回去時,遭到那一年見一次的公婆與丈夫的奚落,雖然他們的奚落對她無關痛癢,但她可不想拿每年可見一次小覃的條件作為違逆的賭注。
壽宴在施琮釗打算休息的情況下散了,羊墨華援例搭上公婆和丈夫的車,這短短的車程是她今年能見到小覃的最后一個時段,只是車里因為她在的關系,氣氛顯得冷凝,縱使她想聽聽小覃稚嫩好聽的聲音,也不敢隨意說話,只能輕輕摟著小覃享受一下稍縱即逝的溫存。
車子才轉過一個路口,婆婆便要施嘉中停車,然后說:“行了,你可以滾下車了!”
羊墨華貪看一眼坐在中間的小覃,然后解開安全帶,開啟靠著車道的門下車,她在門關上前,貪看小覃最后一眼。車門關上,施嘉中也不顧她的人仍在馬路上,便加速駛離,暗黑的玻璃再也顯不出小覃扶在窗前的身影,但她知道,小覃仍回頭用那清亮卻泫然欲泣的杏眼望著自己,她想盡辦法用眼神讓小覃知道她仍愛著他……
目送那輛豪華名車駛離后,羊墨華這才發現婆婆故意把她丟在既無公車站牌,就連駛來的出租車也都是預約叫車的“荒鄉僻壤”,因為緊臨商辦區,到了晚上來往車輛都變得少。羊墨華嘆一口氣,從皮包中翻出手機想預約叫輛車,正在登錄的時候,一臺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
羊墨華的警備心油然生起,然后車門開啟,一見車內人,羊墨華還是吃了一驚:“施……施先生?”她還是不知該怎么稱呼施嘉樹,只見他從車內探出頭來笑看著她,問:“大嫂沒和堂哥他們一道兒嗎?”
這個問題著實讓羊墨華難以回答,她怔愣在外不知該回話還是扭頭就走。好在施嘉樹并沒等著她給他答案,便說:“這里叫車不方便,而且這么晚了,就一起搭吧,我先送你回去?!?
滿心的尷尬,但也只好順著他的邀請坐進車內,施嘉樹問:“到哪?”
羊墨華瞥一眼施嘉樹,才悻悻然道:“就到捷運站吧……”
“我不趕時間,我記得堂哥是住在……”
“不是那里……我……今天晚上我娘家有事,我要先回娘家一趟……”羊墨華暗地松一口氣,突如其來的靈感,讓她自覺可以將為什么自己孤身在街上的原因給圓了。
施嘉樹輕輕頷首,要了羊墨華“娘家”地址,吩咐駕駛改目的地,便沒再多問了。
老實說,羊墨華對施家的人一點好感也無,這個姓氏雖然讓她衣食無憂地渡過從小到大的時光,但卻在她大學期間剝奪了順遂的求學生涯,她大一時到父親辦公室打工時,不期然入了施嘉中的法眼,而在大二時被迫與他結婚,一個入門喜又斷送她求學生涯,而孩子都還沒落地,施嘉中就厭棄了她。雖然生小覃后,她回學校繼續學業,但同學看待她的眼光已然不同,她也不再能享受無憂無慮的求學生活。
離婚,是她難以達成的夢想,但也因為施嘉中對自己的不聞不問,讓她有機會一頭栽進鉆研歷史的領域,而一路讀到博士后,甚至成為助理研究員,這當真符合“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古諺了,只不過是反著用而已。
見一路上羊墨華一句話也不說,施嘉樹倒有些沉不住氣:“大嫂,你放心,我并不喜歡做生意,所以我不會跟堂哥爭些什么的……”
羊墨華轉頭望著施嘉樹的眼光中多了一分詫異,她知道他想左了,于是露出一抹笑意,說:“我不善和人說話,所以……”她發現他眼中露出一絲安心,然后才又對她開口:“抱歉,我以為你是因為堂哥的關系,不想和我走太近,怕堂哥不喜,而且……對我有些生疏……不用叫我施先生,叫我嘉樹就行了。”
羊墨華想著,連自己那位丈夫她都不曾直呼其名了,又何況是其他同輩,但她也不說破,只是回給施嘉樹淺淺的一笑,然后又扭頭望向窗外。
已轉進家門前的小巷,車在門口停下。羊墨華向施嘉樹道謝后,頭也不回地鉆進公寓大門,然后聽到出租車駛離的聲音。
梳洗過后,羊墨華已是累極,她展開被褥,把自己埋進去。這里,并不是她娘家,而是她在外租賃的一間小套房,自從她嫁進施家后,就沒想著再回娘家,她不想再聽父母親勸他好好和施嘉中過,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她與他之間的糾葛,只當作她的任性而分居,施嘉中的不愿離婚,也被解讀成他對她的善意,因此,羊墨華不想多做辯解,以免惹得父母叨念。
今夜的她,睡得實在是不安穩,施嘉樹的模樣透過夢境轉進她的意識,她夢見他穿著粗布大褂,在一座偌大的宮殿門前呼喊著自己,眼里溢著不舍,還滲著淚珠,幾個也是相同裝扮的中年男人拉扯著他硬往門外跑。她,對,就是自己,羊墨華,穿著雖然華貴,卻是有些陳舊的衣裳,凄冷地看著被拉走的施嘉樹,然后無聲地動著嘴唇,緩緩地吐著:“緣未盡,來生還……”
濃妝艷抹,點絳朱唇,少女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想著今天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只是,母親一點也沒有嫁女的欣喜,更沒有攀龍附鳳的得意,她坐在女兒身旁,滿眼盡是憂心,就連少女本身,也是愁云罩頂,只想著該如何逃離這桎梏自己往后一輩子的悲慘命運,她,才十幾歲的少女啊,不甘從此就陷入宮廷斗爭,更不想與那位癡傻皇帝相守一生!
她從小飽讀詩書,棋琴書畫,莫不精通,容顏秀麗,身形多姿,尚未及笄就已名動洛京,多親皇貴胄踏破門檻,只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在未來與她舉案齊眉??墒?,身為父親的羊玄之似乎有更高的期待,因而對每一位前來提親的高門士族不屑一顧,只想攀得更高!
只是盼來的結果,竟是如此不堪,一個妄以肉糜代稀粥解百姓之饑的皇帝,即將成為自己未來一輩子的仰望,這叫少女如何自處?她,不想認命,不想順父親之意,只想逃,逃開將要埋葬她的晉廷,逃開即將成為她的天的傻丈夫,但她究竟該如何做呢?
記得那天的天空晦暗,重云壓天,外祖父孫旗找父親赴宴,聽說席間還有趙王司馬倫的寵臣孫秀,雖然不親,但他算是自己外舅,當天父親就是去見他的。而對她來說,那天父親與外舅的見面,卻是自己悲慘命運的開始。晚上,父親回府后,看得出心情極好,他應該在外祖家喝了些酒,走路有些虛浮,還哼著小曲兒,然后便拉著母親進房。
第二天早上,少女只見到滿眼紅腫的母親,還道是晚上讓父親欺負了,沒想到,大噩耗就這樣傳進耳里:“容兒,我已經幫你找了一個最好的歸宿了?!备赣H樂呵呵地說:“我們羊家又出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了!”說完,父親開懷大笑起來,而母親卻在一旁默默地拭淚,而少女,她懵了!那是一位癡傻的皇帝啊,這時,她突然怨恨起皇后賈氏怎么這么愚蠢,竟然讓人給鴆了,她不是很有手段又心狠手辣嗎?怎么連自己的命都沒好好護著,還拉著她這么一個無關痛癢的墊背?少女如白玉的手攥得緊緊的,幾乎已掐出血來。
回過神,在一旁幫著梳妝的侍女蘿葳嘆道:“娘子的樣貌生得好極了,這樣打扮起來,任誰都移不開眼呢!”
少女垂下頭,在蘿葳眼里就是一位羞赧的新嫁娘,她與她年紀相當,牙子將她帶來羊府時,大太太見她年紀與娘子相仿,便點她做她的ㄚ鬟,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蘿葳早已把眼前的少女當成她的主心骨,恨不得一輩子照顧她,但她只是個ㄚ鬟,她并不能體會主子不愿成為整朝最尊貴的女人的背后原因,仍樂滋滋地為自己的主子嫁人感到雀躍。
服侍少女的另外一個ㄚ鬟踩著碎步踅進房里,喜道:“娘子,吉時到了,老爺說您該出發了?!鄙倥p輕嘆口氣,在蘿葳的扶持下,頂著沉沉的鳳冠和重重的后衣,顫巍巍地步出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閨閣。
一切的儀式均按皇后晉封的典儀,容錯不得,少女還真沒嘗過這樣的苦頭,只是她一心想著該怎么扭轉自己的命運,竟也沒發覺時辰就這樣匆匆一晃即逝。殿前,她端端莊莊的表露威儀,她時刻提醒自己記著典儀嬤嬤的教誨,萬事不錯,只是,當她走到殿前,跨入殿門的那一剎那,她才真真正正的有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得長伴自己不喜之人終身的絕望與無助:“不行,”少女想著:“我總得做些什么,反正不論做什么,也不會比現在這樣更糟糕了,說不定奮力一搏還有轉圜的機會,不是嗎?”
殿內燭火通明,把整個大殿映得熤熤生輝,眼角余光,少女發現搖曳的影子,那是風吹動蠟燭引動的影子,為什么?她為什么要為了這荒唐的婚禮而步步為營?她為什么要勉強自己不出錯來迎合這本就不是她所愿的地位?她不甘被當成外祖父和趙王手中掐捏的棋子,她不姓孫,她姓羊,更和司馬家無任何關系,她何必為了孫家,甚至司馬家委屈求全?就連羊家,為了自己士族的地位,甘愿把子女送進宮,她又為什么要為羊氏犧牲自己?她,就是她,她,是羊獻容,她,合該為自己而活!
一個輕微的轉身,厚重的裙擺因此拂過一旁燭架,一支喜燭撐不穩,悄悄地落入了裙擺,一瞬間,太監、宮女、管事嬤嬤們大驚失色:“著火了!著火了!喜服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