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雨(6)

“你不明白是因為你視而不見。她是有罪的,所以必須為此受苦。我知道她將遭受哪些,她將忍受饑餓、折磨和羞辱。我希望她接受這種人世間的懲罰,以便向上帝進獻。我希望她能愉快地接受這些,上帝是非常憐憫仁慈的?!?

戴維森的聲音興奮得顫抖,這番話帶著激情從他嘴里嘰里咕嚕地冒出來,幾乎沒法說得清楚。

“每天我都跟她一起祈禱,離開后繼續(xù)禱告,我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這樣上帝或許就能賜她以巨大的恩惠。我希望把渴望受罰的強烈愿望植入到她的心中,這樣到頭來即便我放她離開她都不愿意。我想讓她感覺到,牢獄中的痛苦懲戒是在上帝腳下向他表達(dá)感激——是上帝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她。”

日子慢悠悠地過去了。整個房子的人都在關(guān)注著樓下可憐的、備受折磨的女人,都生活在一種不自然的興奮當(dāng)中。她如同一個血腥的邪神崇拜的受害者,正被準(zhǔn)備著送去參加野蠻的儀式。恐懼讓她麻木,她已無法忍受戴維森離開她的視線。只有他在身邊,她才有了勇氣,她對他的依賴已到了盲從的地步。她長時間地哭泣,然后誦讀《圣經(jīng)》,進行祈禱。有時她會感到疲憊和厭倦,這時她真渴望審判快快到來,因為這樣她就可以從正遭受著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一種直截了當(dāng)?shù)?、實實在在的解脫。她現(xiàn)在所遭遇的不清不楚的恐懼讓她受夠了。罪過讓她拋掉了所有的個人虛榮心,頭發(fā)蓬亂,衣冠不整,身著俗艷的晨衣在屋子里亂竄。睡衣四天沒脫了,長筒襪也沒穿。屋子里雜亂無章,而室外雨水仍殘忍地落個不停。你會覺得天上的水分必定傾空了,但大雨依然如注,直刷刷地重重地?fù)舸蛟阼F皮屋頂上,一遍又一遍,讓人瘋狂。到處濕漉漉、黏糊糊的,墻上和門口的皮靴上都長了霉斑。一個個不眠夜里,蚊子憤怒地嗡嗡嗡地吟唱著。

“雨哪怕停上一天也不會這么糟糕。”麥克費爾醫(yī)生說。

他們都在盼著星期二的到來,到時從悉尼來的前往圣弗朗西斯科的船就到了。壓力讓人窒息。就麥克費爾醫(yī)生而言,也想著早點擺脫那個不幸的女人,這個愿望似乎已將他的同情和怨氣驅(qū)散干凈。既然不可避免那就接受好了,他認(rèn)為船走后他的呼吸會更自由些。莎蒂·湯普森將由市長辦公室的一名職員護送上船。這個人星期一晚上來拜訪湯普森小姐,告訴她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做好準(zhǔn)備時,戴維森正陪著她。

“我來看看一切是否都準(zhǔn)備好了,我本人會陪著她上船?!?

湯普森小姐沒有開口。

當(dāng)麥克費爾醫(yī)生吹滅蠟燭小心地爬進蚊帳時,他松了口氣。

“唉,感謝上帝,一切都結(jié)束了,到明天這個時候她就離開了?!?

“戴維森夫人也會開心的,她說‘他把自己都折磨成鬼了’。”麥克費爾夫人說,“她還說她已經(jīng)變成另一個人?!?

“誰?”

“莎蒂。我想這絕不可能的,這讓人感到羞辱?!?

麥克費爾醫(yī)生沒有答話,很快就睡著了。他疲乏不堪,睡得比平時都香。

第二天早上,他被放在他胳膊上的一只手弄醒了,便一下子坐了起來,看到是霍恩站在床邊?;舳靼咽种阜旁谧爝吺疽馑灰舐曊f話,并做手勢讓醫(yī)生跟他走。他平常穿破舊的帆布工作服,但今天赤著腳,僅系著當(dāng)?shù)厝顺4┑挠』ɡp腰布,突然有了一副野蠻人的樣子。麥克費爾醫(yī)生下床時看見他身上刺著密密的文身?;舳饔纸o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到陽臺上去。麥克費爾醫(yī)生下了床跟他出去了。

“不要弄出聲音,”他小聲說道,“有人找你,穿上外套和鞋,快!”

麥克費爾醫(yī)生第一個念頭是湯普森小姐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啦?需要帶治療儀器嗎?”

“快,請快些!”

麥克費爾醫(yī)生悄悄回到臥室,拿了一件雨衣披在睡衣上,又穿上一雙橡膠底的鞋。然后他來到房東處,兩人躡手躡腳地下了樓。通往大路的門開著,路上站著五六個當(dāng)?shù)厝恕?

“怎么啦?”醫(yī)生重復(fù)道。

“跟我來。”霍恩說。

他走出門,醫(yī)生在后邊跟著,當(dāng)?shù)厝岁懤m(xù)走在后面。他們穿過大路,來到了海岸邊。醫(yī)生看到一群當(dāng)?shù)厝苏谒厙裁礀|西站著。他們快步走過去,約有幾十碼的距離??吹结t(yī)生過來,當(dāng)?shù)厝俗岄_了一個小口,房東把他往前推了推。這時他看到,一個可怕的東西一半躺在水里,一半在岸上——那是戴維森的尸體。麥克費爾醫(yī)生彎下腰,把尸體翻了過來,他不是一遇到緊急情況便驚慌失措的人。喉嚨整個切開了,右手里還拿著這個事件的執(zhí)行工具——剃須刀。

“身體已經(jīng)涼透了,”醫(yī)生說,“一定死了一些時間了。”

“剛才一個年輕人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他躺在那兒,就過來告訴了我。你認(rèn)為是他自己干的嗎?”

“是的,得讓人去報警?!?

霍恩用當(dāng)?shù)卦捳f了句什么,兩個年輕人就離開了。

“在他們到來之前不要動他?!贬t(yī)生說。

“他們不能把他帶到我的房子去,我不能讓他進我的房子?!?

“按照當(dāng)局說的做,”醫(yī)生厲聲說道,“實際上,我想他們會把他運到停尸間。”

他們在原地等著。房東從他的纏腰布折縫里掏出一支香煙,遞給麥克費爾醫(yī)生。他們一邊抽著,一邊凝視著尸體。麥克費爾醫(yī)生想不明白。

“你覺得他為什么這樣做?”霍恩問。

醫(yī)生聳了聳肩。過了一會兒,一名海軍軍官帶著當(dāng)?shù)鼐炷弥鴵?dān)架來了,很快又來了幾名海軍軍官和一名海軍醫(yī)生。他們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了一切。

“他妻子怎么樣?”一名軍官問。

“既然你們來了,我回房子再穿點衣服。我想,對她來說這是叫人傷心欲絕的。在給他稍加修飾之前最好不要讓她看到?!?

“我想那樣做是對的。”海軍醫(yī)生說。

麥克費爾回去后,看到他妻子快穿戴好了。

“戴維森夫人對丈夫的情況感到害怕?!彼换貋硭透v,“他一整夜都沒睡覺,她聽到他在凌晨兩點離開了湯普森小姐的房間,然后出去了。如果從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四處走動,那肯定會死掉的?!?

麥克費爾醫(yī)生告訴了她發(fā)生的情況,讓她給戴維森夫人透露一下消息。

“不過他為何這樣做呢?”她戰(zhàn)栗著問。

“我不清楚?!?

“但我不能告訴她,我不能?!?

“你必須去?!?

她恐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去了,他聽到她進了戴維森夫人的房間。麥克費爾等了一會兒,打起精神,開始刮須、洗臉,然后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等他妻子。最后她終于回來了。

“她想見你。”她說。

“他們把他送到停尸間了,我們最好下去陪陪她。她情況怎么樣?”

“她嚇壞了,沒有哭,但全身顫抖得像一片樹葉一樣。”

“我們最好馬上過去?!?

他們敲門后,戴維森夫人走了出來。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但沒有流淚。在醫(yī)生看來,這種鎮(zhèn)靜不大合乎情理。他們一言不發(fā),沉默著向大路走去。到了停尸間,戴維森夫人說道:

“讓我一個人進去看看他。”

他們都站在一邊。一個當(dāng)?shù)厝私o她敞開了門,她進去后又關(guān)上了。他們坐下來等著。一兩個白人走來,小聲地跟他們說了些話。麥克費爾醫(yī)生再一次把他所知道的情況跟他們講了一遍。最后門輕輕打開了,戴維森夫人走了出來,眾人沒說一句話。

“我打算回去了?!彼f。

她的聲音生硬而堅定,眼里的神色讓麥克費爾醫(yī)生感到困惑,蒼白的面容異常冷峻。他們慢慢地往回走,一句話都沒說,最后來到房子對面的拐彎處。戴維森夫人喘了口氣,那一刻他們都停下不走了。這時,一個叫人難以置信的聲音猛地傳到了耳朵里——那臺好久沒響的留聲機又開始播放了,放的是刺耳嘈雜的拉格泰姆音樂。

“那是什么聲音?”麥克費爾夫人驚恐地叫起來。

“還是走吧。”戴維森夫人說。

他們爬上臺階進了大廳。湯普森小姐正站在門口跟一個水手聊天。她身上陡然出現(xiàn)了變化,不再是過去幾天里那個畏縮的慵懶模樣,而是把自己所有的好服飾都穿戴上了:白裙子,閃亮的白靴,套著長棉襪的一雙肥腿從靴筒頂部擠出來;頭發(fā)是精心梳理的,戴著那頂插著俗艷花朵的碩大帽子;臉上涂了脂粉,眉毛黑得扎眼,嘴唇是猩紅的。她把身子直直地挺著,儼然還是他們初識時的那個招搖女人。他們進來后,她突然爆發(fā)出嘲弄的大笑。當(dāng)戴維森夫人不自覺地停下來時,她把攢了一嘴的口水吐了出來。戴維森夫人向后退縮了一下,兩頰變得通紅,用手捂住臉趕緊離開了,最后快步跑上了樓。麥克費爾醫(yī)生怒不可遏,把這個女人推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叫嚷道,“把那個該死的機器關(guān)掉!”

他沖過去,把唱片扯了下來。她沖他怒道:

“啊,醫(yī)生,你住手!你到我房間里來到底想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他喊道,“你什么意思?”

她鎮(zhèn)定了下來,但她表情中的嘲諷和話語中的輕蔑與仇恨,沒人能夠描述。

“你們男人!都是污穢、骯臟的豬!你們都一樣,全都一樣!豬!豬!”

麥克費爾醫(yī)生喘了口氣,他明白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全南县| 阳信县| 信宜市| 温宿县| 习水县| 南澳县| 萍乡市| 宁晋县| 清原| 聊城市| 会泽县| 科技| 都兰县| 盘锦市| 察哈| 扎赉特旗| 精河县| 邯郸市| 临洮县| 和田市| 公主岭市| 额济纳旗| 金川县| 延寿县| 神农架林区| 南靖县| 云龙县| 瑞丽市| 潜江市| 弥勒县| 龙胜| 历史| 揭东县| 黄冈市| 四会市| 长沙县| 故城县| 定西市| 南昌市| 阿克苏市| 句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