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一個孩子在自己所練習的體育項目上，對于可以預見的未來的一種最為原始與質樸的幻想和期待。這時的雨心還意識不到，當然她也不可能意識得到，這樣的想法其實就是她一生所渴求追逐著的搏擊之夢的最初的萌發之芽。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不用著急，而進展，在它該來的時候便自然會來……

吊在半空中的梨球上的塑料套被摘了下來，而蓋在擂臺上面的苫布也讓秦勇拽住一角猛力地一扯……于是，在漫天飛揚的塵土里面，夢想之中的舞臺終于現出了它的真容，孩子們紛紛興奮地撲了上去，打起了滾來。

是時候了！秦勇宣布，從今天起，進入到新的訓練階段！這一天發生在了張雨心即將要升入進五年級的那個暑假里面。

全新的訓練內容中加入了更多的用來模擬實戰攻防的新鮮科目。

擊打梨球。梨球是一種由彈簧連接著根部，從上垂下，懸掛在了半空之中的皮革彈力球，說是形狀像鴨梨，其實按大小來說更像是只柚子。靜止之下的它只要被擊打一下，就會在彈簧的扭力作用之下開始快速而無規則地反彈擺動起來，至那時，再想要去當當正正地一擊而中可就沒有那么容易了。反復地擊打梨球是鍛煉散打運動員們手眼配合及尋擊移動目標能力的重要基本功訓練，而且這種擊打最好是手腳并用的，但是鑒于目前很多小隊員的身材還都達不到可以向上踢到它的高度，所以就暫時先差別性地要求，身高矮的就只用拳擊，而身高夠的便拳腿組合。

撞擊沙包。所有隊員們排成一隊，輪流用身體去撞擊懸吊著的大沙包，每一名參與者都要承受沙包上一次擺動帶來的力道，同時也要奮力地給予它下一次運動所需要的能量。很顯然，這種訓練在對運用全身力量的技巧加以強化的過程之中，也在相對柔和地進行著身體抗擊打能力的早期錘煉。不久之后，這一科目帶有著抗衡性質的對練又出現了，而這也是最早能夠讓孩子們走上那塊擂臺的真正實戰機會。兩名隊員各持一只套臂的方形沙包進行對撞，先倒地的下臺，而勝利者則可以留在臺上接受下一位對手的繼續挑戰。這樣的規則帶有著很強的趣味性與競爭性，大家都很喜歡，盡管占優勢的一方在初期似乎總是那些純粹的身高體壯者。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這幫小隊員們在體會到了擂臺上對戰感覺的同時，也漸漸開始去下意識地主動摸索和積累下了最為初級的臨陣格斗智慧，并且，亦逐步養成了在整個運動生涯當中都最是不可以缺少的好勝之心。

攻擊移動靶。這也是一項需要兩名隊友去互相配合的科目，訓練時，兩個人面對面，其中一人手持擊打手靶以較快的速率將其上下左右地隨意移動，而另一個人則要盡量準確地以拳腳去追擊這個目標。這項訓練的高要求在于，擊打的一方不僅要持續盯準靶子滑動的方向和軌跡并在瞬間做出攻擊方式的即時選擇，同時還要去自我處理好連續出擊發力后所必須要面對的身體重心協調與呼吸節奏把握等諸多的問題，的確是很有挑戰性。而在實際練習當中，這些不好克服的難點也確實是給初試者們造成了比較混亂的局面，很多反應稍慢的孩子面對著眼前的快速移動目標根本就是無所適從、手足失措，即使是勉強地出了手，多半也是偏離了靶心或者完全落空，就算是有個別人偶爾僥幸地擊中了一兩下，但在整體的命中率上也肯定是不能達到標準要求的。所以，頭幾天的初步練習下來，表現能夠勉強及格的人數寥寥無幾。不過秦勇雖將這些看在了眼里，卻也并不著急，畢竟是提高了不少的難度嘛，小隊員們總還是要有個去掌握熟練的過程。

不得不說，這些立意新穎且帶有著游戲性質的訓練形式很合孩子們的胃口，與基礎的純體能科目相搭配在一起以后，大家的興趣熱情和訓練積極性也都是提升了不少。而張雨心自然也不會例外，況且，這幾項看似頗具有難度的新上科目對她來說，操練起來簡直就是出乎意料的如輕就熟與得心應手。

說來也奇怪，那狂搖亂擺的梨球，別的孩子無從下手，搞不好還會被彈到臉上，但是雨心卻能夠輕松瀟灑地應付自如。訓練中，她所打出的每一拳基本上都可以不偏不倚地擊中在球體的正中，似乎絲毫也沒有受到目標正高速移動著的不利影響，而當結結實實的拳拳中的了之后，在每一組結束的哨響之時，她往往還會再出其不意地去飛起一腳來作為一套連貫動作的漂亮終結?！芭椤?！沒有例外，同樣也是當心命中。

再看擂臺上的沙包較量。雨心雖然個子挺高，但她很瘦，體重也遠遠不是班里面最大的，可是每次最后一名留在了臺上的勝利者卻幾乎都是她。是因為掌握了什么獨到的制勝竅門嗎，還是擁有著某種無理由的天生神力？這個答案就連雨心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只知道自己用力了，也用心了，結果，就贏了。

而最為讓人難以理解的還是她對于移動靶的全面征服。每次練習，不論持靶人甩動手臂速度的快慢，雨心的出擊竟是無一例外的全部都精準地捕捉到了在靶面的運行軌道中所有可能成為進攻機會的短暫停頓點，甚至是在線性行進路徑下的預計必經點，就仿佛是她已經徹底地提前洞悉了狡猾獵物的逃亡路線一樣。左右出擺拳，正面出直拳，下面就用腿踢，針對所有可攻點的最正確也是最順手的擊打技術，她也是完全可以非常合理恰當地將其選擇與運用出來。而這便也使得了那只手靶自始至終也無法脫離出她的攻擊范圍，以至于持靶者和擊打者之間的主被動角色都已經產生了根本的反轉。

張雨心，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這些疑問，秦勇也在思考。

實際上，看好張雨心并建議她來練習散打的并不是秦勇本人，自打到了柳蔭街小學就一直專心地帶領著手上隊員們訓練的他，自身也并沒有走出去參與到大面積選材工作中的時間和興致。那一次，越俎代庖的是北京市武術協會的另一名散打項目的業內人士，而現在看起來，這名人士也必是一位慧眼識珠的行家。

雨心來到散打班的第一年，除了身材條件還算不錯以外，在體能科目的訓練上并沒有展現過什么突出的優勢，因而秦勇也并未曾去特別地關注過她。但是到了第二年，當隊伍觸及到了散打運動那些真正核心的專項訓練之后，這位少兒啟蒙教練的驚詫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名身手奇異的女孩子了。

仔細地觀察，秦勇無時無刻不在仔細地觀察著張雨心，他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

擊打梨球的時候，雨心的身體似乎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之間進入到一種富含著擊節韻律感的極度放松的狀態，感覺上她并不是在費力地追隨著冰冷的器具，而是主動地賦予了器具一種需要來服從于自己的生命力，從而反過來去引導著器具在追隨著自己。這就好像是跳著一曲雙人的舞蹈，高超的舞者已經和舞伴融為了一體，即使是全程閉著眼睛也能感知到對方一定會做出自己想要他做出的動作，而且，整曲還都是與那優美的音樂節拍嚴絲齊縫、珠聯璧合，不會見著分毫的差池閃失。

而在與其他隊友展開沙包對撞時，雨心也是很明顯的較之別人能夠更加細膩地控制住自己的重心，以及建立在這種重心平衡感之上的發力分寸。她并不具備強人一等的絕對力量，但卻很會觀察對方的腳步和體位，進而審時度勢地去捕獲到最為有效的給力角度和位置，完成一推制勝。且更為令人驚奇的是，從她發現了戰機到實際做出動作之間，居然是零思考時間、零猶豫時間、零反應時間，甚至有時還是負的。怎么還能是負的呢？難道就是因為她已經提前預判到了對手的行動而搶先去進行了反應嗎？但即使是這樣，她的大腦通過神經傳導把指令輸送到骨骼和肌肉上就不需要時間了嗎？秦勇是百思不得其解。

關于這個疑問，將來是自會有人來為我們做出解答的，現時暫且不表。

最后就是移動靶的問題了。開始注意到雨心后，為了更好地研究她出拳的狀態，秦勇每次都會有意安排具有著不同動作頻率與幅度的隊友去和她配合練習。而從教練員依此所記錄下來的數據上看，雨心的總命中率和目標手靶移動的絕對速度間基本上是沒有聯系的。這也就是說，靶子移動得愈快，雨心出拳的速度也就愈快，該打多少下，還打多少下，該打中多少下，也還是會打中多少下。那么，由此進一步地分析，是否就可以這樣來認定，張雨心在攻擊移動靶的時候，其自身體內是存在著一種固定的節奏的，且這種節奏也是可以追隨著目標手靶移動速度的變化而相應的（被動）變化的。而這就代表著她是……遇快更快、遇強更強！那么，她本身的這個節奏是天然恒定而不可打亂的，還是能夠通過其自主意識的強力控制去再進一步地（主動）加快呢？而再進一步加快了以后，準確性是否就會下降了呢？力度是否就會下降了呢？

這些，秦勇沒法給出答案，因為以他的業務理論基礎和短期執教的實踐經驗，是無法支撐其在遇到了這種特殊案例的時候去迅速地參透出其中之玄機的。所以，或許對于困惑難解的教練員而言，現在唯一還可以做的就是親自上陣去試一試了。

于是，某一天。

“張雨心，我跟你講，教練現在和你單獨一對一練習移動靶，就是想要看看你到底可以打中多少下。三分鐘，打中了100下以上，你今天就不用跑圈了，怎么樣？”秦勇希望通過這種獎賞的方式來測試出雨心真正的極限實力。

“秦老師，我覺得吧……”雨心還沒有說話，圍在一邊看熱鬧的隋清又搭上腔了，“還不如那么算，就按每打中了100下兒就能免跑一天為標準，要是還能再多打中的話，就再多免，這樣不就更能讓她去使勁兒地多打了嗎？”

欸，說得很有道理嘛。那個隋……隋清，確實聰明，就這么辦！秦勇心想。

“那就照隋清說的，你同意嗎，張雨心？”

“好，同意！大伙兒來計數兒！”雨心答道。不用跑圈，這個誘惑可著實是太大了，不就是打手靶嗎，跟他拼了！

秦勇搬過來一把椅子坐下，這樣面對著雨心的高度就正合適了，然后還特意活動了一下右臂，并把秒表遞給隋清，自己套上了手靶。

“預備……開始！”

秦勇只感到迎面的一陣風吹了過來！已經10下了！

他趕緊將手靶加速地活動了起來，上、左、右、左、上、下，毫無規律且速率很快，而且是按照成年人基準的那種很快。

然而，只聽得“噼里啪啦”的響聲不絕于耳，瞬息之后便已是……50下了！

這實在是令秦勇始料未及的開局，他用力向上抻了一下右臂的袖子，發出了前專業散打運動員的十足力道，讓手靶頓時便是如飛樣地極速滑動了起來?？纱藭r，掌心正中的被擊打感竟已是連成了一點，就像是頂在了什么實體硬物的上面一般。

拳拳紅心，百分精確！100下！

秦勇有些急了，他突然感覺好像回到了當年的賽場擂臺之上，難道自己今天要輸給這個小姑娘嗎？不！他使出了全力，肌肉猛地繃起，速度又快了一倍，而幅度也拉扯得更開更大了。理性地講，以競技體育中的激烈對抗性而言，現在的狀況應該已經絕對不會是一名只有十歲大的孩子能夠去駕控的了。

150下！

至了此時，圍觀在周邊的小隊員們也已無一不是被驚嘆得眼花繚亂，而這導致了計數的工作也漸是有些跟不上步點了，不同人嘴里數出的數字已開始變得含混凌亂了起來。于是……“179、180、181、182、183……”與出拳動作一樣的迅捷無誤，飛速累加的數字從張雨心本人的口中逐一迸出，她開始自己計數了！

“200！”

測試到了這個份兒上，秦勇的大腦中也已經是一片空白了。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這個孩子，她是從哪里獲得的這種驚人的能力！我現在該怎么辦，就此停止嗎，還是繼續忍耐下去？教練員并不知曉當前的時間進度，他現在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便是希望這令人恐懼的離奇一幕可以快點結束。

“250！……260！……270！……280！……”

“時……”隋清發出了宣布到時的口令。

“299！”這是張雨心與隋清口中的“間”字所同時喊出的數字。

這一時刻，秦勇操控的手靶正在他自身的左側，第299下命中是張雨心用左拳擊出的擺拳，而由于需要追擊的距離過遠，她身體的重心已經被自己的左臂領得有些向右前方向偏移了。見此，秦勇的第一反應是立刻站了起來，而他的動作也已經足夠快了。到此結束吧！持靶人奮力地將右手向右側頭頂躲了去，那里肯定是雨心無法再繼續攻擊到的位置了。

像是一只……凌云翻騰的飛燕……

秦勇的眼前光影一閃！那原本是一個標準的散打回旋踢嗎，但由于攻擊目標過高，所以又順勢以上半身重心向右前方的急墜而帶動了右腿往左上方的反向疾速高踢，因此就出現了這么一記更像是個變形為了跆拳道反掄踢的自由形態動作。

正中靶心！

“300！”

“到！”

同一個百分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