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時的少女(二)(3)
- 我們那些傳奇(全集)
- 柳曉楠
- 4907字
- 2017-04-14 11:17:48
抱有如此相同的疑問,可能也是很多孩子承受不了這些入門的基礎訓練而很快選擇了退隊離開的不言之因吧。坦白講,打退堂鼓的念頭雨心也并不是沒有動過,但是懂事的她每當一想起了爸爸媽媽給自己購置裝備、辦理轉學時的費心奔走,和現在一家人為了克服困難而共同付出的那么多的辛苦與不便,就會立刻打消了所有的這些泄氣雜念,而再次抖擻起飽滿的精神,咬緊牙關重新投入回那些艱苦的訓練當中去了。
當然,轉來柳蔭街小學之后所被改變的生活也并不全都是郁悶的,而這要取決于你會去選用怎樣的角度來看待在你身邊所發生著和靜止著的一切。比如,那條獨自上下學的小路就給雨心帶來了不少全新而又莫名的感觸。按理說,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似乎是還不該具備有那種可以運用沉靜和深邃的情感去呼吸與體味周遭那些平淡的風景人文的態度與心智的,但奇妙的是,那一幕幕心曠神怡的觸景生情和陶然其中的細膩感動,卻就是這么自然而然且又真真切切地萌發在了小雨心的心間……
緊貼在北京城南北中軸線的西側,流淌著一條優美的城市水帶。這條水帶伴隨著古都的歲月荏苒,歷經了各朝各代的整改修治,至近代,逐漸被分割為了若干塊彼此相連而又相對獨立的水域,按著先人們傳統的叫法,這些實也并不太廣的水域被喚作了“海”。所謂的“海”,其實就是蒙語里“海子”的意思,意指為那些成片的水泊。故可想而知,這些“海”的稱呼的起源也該是出自于早在元大都的時期了。
如今,在南起長安街,北到地安門,幾乎就是與中山公園、故宮和景山公園相分別平行的位置上依序分布著南海、中海和北海。南海和中海一般被統稱之為中南海,而北海目前則被修建成了一處公園,它的北門即是常說的地名北海北門,緊鄰著地安門。
古時的地安門是對應著天安門而來的,實際上就是故宮皇城的后大門,不過它的建筑實體在五十年代就已經被完全拆除了。現在所說的地名地安門,實則是泛指位于景山公園正北、平安大街中段的一片完整地保留了京腔京韻的老舊城區,這一帶遍布著各式的皇家古建和名勝古跡,也充滿了濃郁的京味藝術與人文情懷。
雨心上學的路上,每日下車后開始步行的起點就在這里。
向地安門西北方向行走,依次還會看到被統稱為是什剎海的前海、后海,以及那條城市水帶的最末端,已經延伸到了德勝門附近的西海(及積水潭)。前海與后海的分隔點是一座著名的叫作銀錠的小橋,而柳蔭街小學的位置便是在后海以南,銀錠橋的正西。
清早,紅潤的朝日攀著紫禁城雄渾的肩冉冉崛起,高昂而稀薄的云和在干燥的晨風中翱翔的一群群信鴿所帶來的空鳴呼哨,為灑向這座城市的明媚之光平添了一份充滿著希望與激勵的爽朗,這會讓率先開始了新一天的人們感到痛快。
地安門的紅墻下,一輛公交車靠站了,背著兩只大包的散打少女就在人流中。
在還沒有整體修通平安大街(的1999年)以前,地安門西大街并不寬闊,也略有些擁擠與雜亂。穿過了這條馬路繼續向北,便會進入到又一片地道的老北京胡同區了,而這里也是雨心在每天晨早都總是會盈盈地踏過的,一方在今日已然成為了海內外游客們趨之若鶩的旅游勝地,而于當年則還是依然寧靜祥和的世外桃源。
輕靈的“叮當”聲,是留存至今的人力車拴在了扶手上面的不時鈴響;醉人的“啾啾”叫,是起早遛鳥老人的心愛寵物在歡躍開懷地為你歌唱。鏈成了一排的生鐵片于游攤工匠的手中時而抖動磕碰著,發出了最具有印象元素的金屬交擊之聲,而與此相輝映著的還有它們的主人那“磨剪子嘞……搶菜刀……”這不知流傳了多少個甲子的營生吆喝。更有著那些三天三夜也說道不盡的:滑油俏皮的請好、怪異特立的叫賣、自得其樂的吊嗓、家長里短的哭笑……林林總總,匯成了世間的交響。
這里的人們好像還從未曾進入過早已就快要過完了的二十世紀,仍舊幸福地生活在了那百年之前的慢板悠然當中。每一天,雨心都會與他們擦身而過,或有常見熟絡的也會互里問個招呼,也許是因為從小就生長在了豐盛胡同那種類似環境中的緣故吧,雨心總感覺這里很像是自己的家。于是,她愛上了在這里傾聽,也學會了試著用心去感受所有那些被傾聽著的人,去感受這些人們在過著他們想要的生活的時候的那種最為純凈的歡樂。
而頑皮的雨心有時也偶爾會輕輕地閉上眼睛,去嘗試著僅憑借這些聽覺來引導自己的前行。她還真的成功過幾次。
后海岸邊,銀錠橋畔。
雕欄、玉砌、石板,清風、綠柳、鳴蟲,錦鯉、雀鴨、垂叟,碧波、荷蓮、扁舟。感覺上,在張雨心的主觀而言,所有那些會使她產生出舒適感受的景物之美都是一定要帶上一個“靜”字的,這或許是天生的性情,也可能是后天的養成,總之,就是這樣。
這種所謂的靜,并不一定就意味著是要絕對的寂靜無聲,它其實更像是一種極致的平緩與坦然且還充滿著安全保證的穩定心情。而也就是從那時起,雨心也開始掌握到了一點小小的技巧,有關于當自己需要找回這種心情的時候該怎樣去做。
從性格的特點上來講,雨心去選擇從事散打運動也許并不合適,可命運的安排卻從來都總是這樣地差差錯錯,誰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名少女的天賦才得以了一生都是在以一種最為與眾不同的方式在神奇地向我們展現著。
從北海北門通往柳蔭街,往偏西一點的方向還有著一條可以選擇的步行路線。雖然雨心并不常走這邊,但她有時會在學校下課之后至訓練開始之前偷偷地跑去那里買冰糖葫蘆吃。她那會兒每周的零用錢大部分都是花銷在了這個用途上面。
又圓又大的山楂,紅紅的,洗凈后去了核兒,夾上甜甜的豆沙,再裹滿冰糖,這可真是天底下的第一大美味啊。而除了好吃的糖葫蘆,在雨心對于那邊世界的記憶之中同樣屬于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有那些息憩在了威嚴富麗的王府檐脊上的神猛的屋角獸們。
同樣是在地安門的西北方即什剎海的西南方,坐落著目前中國建構最為華美、保存最為完整的清代王府建筑——恭王府建筑群。之所以會使用建筑群這個提法,是因為這里聚集著諸如恭王府、濤貝勒府、慶王府,以及郭沫若故居等多處著名的清代皇家庭園,而其中當以日后成為了國家5A級景區的恭王府(經修繕后,2008年全面開放)最是知名。
翠綠的琉璃瓦、雪白的須彌座,這些與午后的日光由蔥郁濃密的楊樹葉間穿入而形成了的耀動斑點一起,共同繪就了一幅涂抹著厚重歷史墨彩的瑰麗風情畫。
這一天,閑適的雨心還是在如此獨自的享受著她于這幅畫中的短暫而又美妙的訓前休息時段,一邊叼著糖葫蘆,一邊又研究起了檐角上的“大龍、小龍”。
“張雨心,你又偷吃,一會兒你又跑不動啦!”熟悉的叫喊聲,是隋清!女孩坐在爺爺的三輪車上,放學后也趕過來訓練,在路上遇到了雨心。
三輪車并沒有停下,而雨心也立刻來了精神,奔跑著追逐在后面,并大喊道:“你才跑不動了呢!”眼看著快要追上,隋清伸出了手:“快點兒快點兒!”雨心一手捏著糖葫蘆,一手抓住隋清的手,順勢一躍,竄上了后座,和小隊友抱在了一起。三輪車繼續歡快地向著柳蔭街小學飛去,而在車上,隋清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去分雨心的糖葫蘆吃……
多么素樸而又快樂的童年啊!
美好的時光并不會因此便流逝得更快,但它也從不曾愿意停下來等你。于是,就是這樣,清清淡淡的風景和美、普普通通的訓練和累,然后就是背著兩只大包的走路、坐車、回家,每周兩天的去找李奶奶拿鑰匙,再獨自吃飯、寫作業,之后點亮起窗前寫字臺上的那盞小臺燈,安靜地看著書,等著爸爸媽媽快點回來。這樣的日子,風雨無阻、陰晴如常,一天連著一天、一月又是一月,轉眼之間,一年的光陰……稍等,在這期間好像還發生過一件非常偶然的小事,雖說當時也并沒有讓誰覺得它會有多么地重要,但是對于我們的整個故事而言,還是很有必要去講述一下的。
那應該是隔年過完了春節之后的第二周,因為當時寒假還沒有結束,所以并不用去上學,但柳蔭街小學散打班的每日訓練卻已是提早開始了。而這一天,又趕上了要去找李奶奶拿鑰匙的星期二了,傍晚時分,雨心按時回來了,去到人家的門前,卻發現……一把鐵將軍緊鎖,李奶奶的家里沒有人。
據李奶奶事后講,她是因為沒有記住雨心過完春節這么快就要開始訓練,所以趕巧在那一天出門去走親戚了,又或者實則就是去打麻將了,反正這些都已經不是關鍵了,關鍵的是,現在的雨心應該怎么辦?
天氣很冷。
雨心先是在李奶奶家的門口等了一陣子,之后又到大院門前的臺階上坐了一會兒,但這樣一來太無聊,二來也確實是太冷了。于是雨心便決定,不如走出去找一個足夠暖和并且還有點意思的地方,在那里等著爸爸媽媽下晚班回來,而這樣的地方又是哪一處最為合適呢,小姑娘的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在1994、1995年的時候,VCD機這種設備已經飛速地取代了錄像機,成為了廣大中國家庭借以增添視聽娛樂并順帶著小小炫耀一把優越環境的最為時髦的一件家用電器。可遺憾的是,以上這兩樣東西雨心的家里都沒有。
從豐盛胡同東口往南邊去,不到五分鐘步程的街邊開有一家音像店。自從雨心練起了散打,觀看電影電視這些曾經鐘愛的娛樂活動就已幾乎是與她絕緣了,而這家每天在不停地滾動播放著各種影視VCD的顯眼店面自被發現了之后,便也是很快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女孩心中的一個對其極具著吸引力卻又從未去探索涉足過的神秘好去處了……
店里很溫暖,店員阿姨對這個說明了原委的挎著一只大運動裝備包的女孩子也充滿了善意,還主動搬了椅子給她坐。這下,雨心總算是可以踏踏實實地好好看一場電影了,而人家還居然特意又為小客人換上了一張新碟,是一部日本的動畫片,她們可真是好人。
動畫片描寫的是兩個孩子去追尋漂浮在天空中的城市,有點像科幻題材,也有點像是神奇的童話,總之,真的是太好看了。雨心看得完全入迷了,盡管她還并不能全部理解其中的情節,因為這是沒有經過配音的,而字幕中又有很多四年級的孩子還不認識的字。結果,雨心就在這里一口氣看完了整部電影,而這部片子的總時長超過了兩個小時。
當雨心心滿意足地離開音像店時,她還并沒有意識到現在已經有多晚了,因為她的所有思緒還都沉浸在片中的那位主角少女在奇幻的光與美麗的風和云的映襯之下翩翩飛向了天際的感人畫面當中。直到,她回到了自家的胡同口,聽到了從里面傳來的媽媽所大聲喊出的“雨心!張雨心!”這樣的焦急的尋找呼喚聲。
“哎,哎!”雨心高聲答應著跑進了胡同……
可十幾秒后,她又驚恐地跑了出來。“你干嗎呀!”雨心哭喊著逃竄著,因為在她身后氣憤追逐的母親在一怒之下抄起了墻角的掃帚,而父親也跟著跑了出來,還一路在攔阻勸說道:“哎呀,你這是何必啊,這不都回來了嘛!”……
這是黃雅英這輩子唯一一次打女兒,而且還沒有打到。
隔日,雨心依然像是往常一樣去學校訓練了,只不過從這一天起,她的頸上多出了一只黃燦燦的小鑰匙。雙職工家庭的孩子們把家門的鑰匙給掛在脖子上,這可能也是出生于七八十年代的城市中國人對自己兒時的那些歲月會最為鮮明地留存下來的,或酸或苦又或甘或甜的共同回憶之一吧……
于是,還是這樣,清清淡淡的風景和美、普普通通的訓練和累,然后就是背著兩只大包的走路、坐車、回家,自己用小鑰匙打開房門,再獨自吃飯、寫作業,之后點亮起窗前寫字臺上的那盞小臺燈,安靜地看著書,等著爸爸媽媽快點回來。這樣的日子,風雨無阻、陰晴如常,一天連著一天、一月又是一月,轉眼之間,一年的光陰……就過去了。
在這一年中,雨心已經慢慢地徹底適應了散打班這種單調無味的基礎訓練,那一方面是由于她漸漸懂得了,教練會這么去做應該是自有著他的道理的,而另一方面,就是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想來,若是一個人能夠在生活之中歷久如一且又從不停歇地去每天做著一件他自認為值得去做的事,那么這件事或許也就很快便會悄無聲息地轉變成為在他生命里面不可切割而又任勞任怨的一部分了,不論他在初始的時候對它是抱有著一種怎樣的不同目的。就今天的張雨心而言,想要去學習高強功夫的強烈欲望早已隨著現實的時光流逝而消磨殆盡了,而取而代之的,則已是換作了一份她對于自己所選擇的這項體育運動和這種度過日子的方式的最為簡單的堅持與愛。
雨心經常在想,那種真正的對打到底是個什么感覺,當我真實地站上了那塊擂臺的時候,又將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在秦老師放給我們看的比賽錄像中,那種迅猛的出擊、強悍的對抗,我在將來的有朝一日也能夠去親身的做到嗎?而如果真的等來了那一天,但愿我能贏,然后,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告訴爸爸和媽媽,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