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妍越說越沒勁,發覺身邊的太子殿下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管她說什么,他都只是敷衍幾句。儷妍猜想胡燁是因為周公子的事情而憂心忡忡,可是她沒有多余的心思去關心他人,見胡燁心不在自己身上,儷妍只好把怨氣郁結在心中,此時兩人相處的情形只道是各懷鬼胎。
自從昨日在中安宮找到了她,胡燁一直到現在都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態,這種情況令他感到不適,他向來覺得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他也必須具備這樣的能力。可是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子,她一個眼神就打亂了自己的思想,把他所有的控制力都化為虛有,他覺得這絕不可能,在否定的同時,他將一切的始作俑者推到了郭老身上,他似乎很堅信自己是受了郭老的影響才會對她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找到了她,也不過就是如此,胡燁這般想,之后,他很快就扼制了這些想法,想得越來越多的反而是如何推翻郭老的猜測,她一個宮女,既不能左右一個君王,更加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后宮之主。
中安宮外,劉勇通傳一聲:“啟稟太子妃,唐姬求見。”
薄蓉綺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是一旁先來一步的儷妍露出嫌棄之色,顯然她是極不愿意看到唐子衿的。
身著長裙的唐子衿碎步走來,面帶嬌媚笑容站定后,便向薄蓉綺和儷妍施禮問安,臉上表現出來的是乖巧,但眼底卻難掩狡黠之光。
唐子衿偷瞄一眼儷妍,瞧見她高傲得仿佛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不過她就算再不食人間煙火,也要圍著殿下轉,知曉殿下的朋友在中安宮養傷,她也沉不住氣了。
薄蓉綺的眸光掃過去,莞爾笑道:“唐姬不必多禮。”
“多謝太子妃。”唐子衿頷首回應,禮畢后尋了最下方的地方坐下,寬松的廣袖幾乎將唐子衿整個人都裹在了素錦里,看起來顯得特別嬌小。
儷妍嗤笑一聲,聳肩說道:“難怪有人說,衣服必須要按照尺寸大小來量身定制,有的人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反而穿著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自以為合適,卻不知讓人家看了笑話。”
唐子衿如今只是太子的孺子,地位低下,所以東宮的織室暫時還不會為她量身制衣,除非由太子或者皇上賞賜,才會有專門的人為她量身定制。自她被冊封后,太子一直都很忙,幾乎都忘了去怡馨苑,自然也就不可能會有賞賜什么的。
薄蓉綺并不因為唐子衿的窘態而感到幸災樂禍,反而她感同身受,她知道被冷落的滋味并不好受,這時候她是真心關心唐子衿,可唐子衿卻不領情。
唐子衿怒氣沖沖地沖出殿外,長裙旖旎曳地,因走得急了,她差一點兒就被自己絆倒,身旁的貼身宮女念巧誠惶誠恐地跟著她,生怕唐子衿真的摔個臉朝地,受了傷倒是小事,若是毀了容那才是糟糕。
“別跟著我。”唐子衿突然止住腳步,怒喝道,“你們在這里等著。”
“奴婢是擔心唐姬走路不太方便。”念巧關心地說。
“你現在才知道擔心?”唐子衿側目瞪視念巧,低啐道,“下次你要是連件衣服都弄不好,我留著你還有什么用處?”
“奴婢該死。”念巧慌張地跪下,叩首說道,“奴婢絕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唐子衿悶哼一聲,扭頭就離開了。
待唐子衿的身影消失在念巧的視野中,她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冷笑一聲,不屑地罵道:“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楚月依然如從前一般穿梭于中安宮的庭苑之中,不過這次多了一個跟班,胡辰不敢靠近,只得遠觀,還目不轉睛地盯著,讓楚月覺得好氣又好笑。
“月兒,那公子辰究竟要做甚?”芙雪偷偷地詢問。
楚月搖著頭無奈地說道:“大概是我欠他的。”
“欠他什么?”
楚月聳了聳雙肩,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胡辰,掩嘴而笑:“如果我知道的話,定會盡早還了他,免得他終日盯著我,直盯得我脊背發涼。”
芙雪撲哧一笑,走開了。
楚月再去看時,卻不料看到了款步而來的太子胡燁,也不知怎的,只是看見了他的側面便覺心潮澎湃,羞澀難掩,她慌張地垂首,轉了身隱入園中。
胡燁看到胡辰也在,頓時一愣,按照宮規,一般男子是不能在妃嬪寢殿逗留,周蒙受傷是不得已被安排在中安宮的偏殿休養,但門口也有侍衛把守,而胡辰在此是為何意?
胡燁不解地看著胡辰,胡辰請安后,爽朗地笑道:“我來看一幅畫。”
“什么畫?周蒙新作的畫?”胡燁興致一起,也想一睹為快。
胡辰猛吸一口氣,憑香而嘆一聲:“殿下不覺得這園中落下一幅最美的畫?”
“你在賣弄什么?”胡燁勾唇淺笑。
不過胡辰并未開口,他直直地注視著楚月,惹得胡燁也隨他著的目光望去——那幅畫很簡單,只有一個女子立于繁花之中,宛如花仙翩然落入人間,不染塵世俗貌,獨具非凡之氣。
剛剛才抑制的烈火,因為這一瞥,胡燁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不得不承認,他始終記掛著她,哪怕當初他不知道她是誰,只是聽過她說話,只看到了她那一頭如瀑的青絲。
“殿下是否還記得在郭老花圃中,有一女子突然拜訪。”胡辰自顧自地說,“當日沒有見著,沒想到今日卻在這里相見了。”
“你早已知道她是誰?”胡燁不悅地問,好像自己的東西被人偷窺了去。
胡辰漸漸拉回思緒,他自然能感覺到身邊男子的氣勢變化,于是轉過身來對胡燁說道:“莫非殿下也一直在尋找她?”
胡燁不想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若違心地說“不”,他自己不好受,若是坦白,他又覺得被人挖掘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很沒有安全感。
胡辰看著胡燁離去的背影,愁云漸漸浮現在他的臉上……
拜別薄蓉綺,周蒙與蒙杞朝著宮門走去,楚月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們,只見她臉頰緋紅,透著一股靈動的美感,周蒙都看得癡了,忍不住轉身奔向迎面而來的楚月。
“周公子,我聽說你今日出宮,所以特意趕來道別。”楚月喘氣地說。
“多謝了。我還會再進宮的。”
“若再進宮,我也怕不便相見。”楚月溫暖一笑,“還是那句感謝,希望周公子今后一切安好。”
蒙杞看到楚月,頓覺尷尬,他還記得那日自己怒氣沖沖地對著楚月的模樣,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但他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向楚月道歉,而且他還是個習武的粗人,說道歉的話覺得很矯情,于是話堵在喉嚨里,顯得異常緊張。
楚月瞧見憋得慌的蒙杞,反而很坦然自若地面對他,說道:“讓蒙大人擔心了。”
“不,不是。”蒙杞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周蒙好奇地盯著他,盯得蒙杞心虛,最后蒙杞低沉著嗓音道了歉,隨后就馬上沖出了宮門。周蒙百思不得其解,但楚月卻發覺蒙杞雖是人高馬大,其實比誰都可愛。
“楚月,我有個不情之請。”周蒙定了定神。
“周公子請直言。”
“如果可以,我能否為你作畫?”周蒙緊張地說,“算是答謝你這些天來的照顧。”
“周公子是因我而受傷,我理應盡心盡力地照顧。”
“可是……”周蒙心急地問,“難道你不愿意?”
楚月笑道:“周公子還是安心養傷,這件事等以后再說吧。”
怡馨苑,此時寢殿內一片旖旎,春情蕩漾。但見唐子衿從床榻上坐起,輕挽幔帳緯紗,香肩半露,裊娜身姿嬌小柔軟,令人浮想聯翩,難以自制。
胡燁斜倚榻上,手中把玩著蘭花,很是突兀的,心就被這蘭花所觸動,好不容易壓制的心思變得更加沉重。
唐子衿還未察覺到胡燁心思的轉變,看見銅鏡中的殿下手中握著蘭花,于是她轉過身,嬌滴滴地喊了一聲:“殿下,不如您做主,看看妾身應該把蘭花別在何處合適?”
胡燁任由自己放縱于妾室之間,其目的也是為了掩蓋自己被楚月牽動的心思,哪里曉得這東宮遍地都纏繞著屬于她的芬芳。
須不知多久前,他便已接觸了她,當楚月親手為唐子衿戴上蘭花的頭飾,而自己親自拿下這朵蘭花時,這不經意間的交集此時此刻就翻涌了出來。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將不同的花朵代替步搖別在發絲中,是一個叫楚月的宮女提出的建議。”
唐子衿轉著眼珠,含笑問道:“殿下,您今日怎么忽然問起這件事了?”
胡燁被蘭花余香攪得心煩意躁,他在寢殿內踱著步,先是把蘭花扔在地上,但又頓覺不妥,便再彎腰拾起,好像這蘭花被人施了魔咒。
“殿下,您是否有心事?”唐子衿憂心忡忡地走過去。
胡燁驚醒,緊捏著蘭花,冷冷地道:“我還有別的事情,這蘭花暫時給我吧。”
“恭送太子殿下。”唐子衿欠身,目光夾雜著疑惑,繼而變成了恐懼,然后她喚來念巧,讓她偷偷地跟上太子。
天不亮,楚月就一人在園中忙碌起來,她聽郭老提過用露水泡茶,茶香甘甜很是獨特,為了讓薄蓉綺喝到與眾不同的花茶,她幾乎每天都早起。
胡燁不過是被蘭花牽引而來,沒料想真能見到她,但看到那忙碌的身影,他就不敢輕易踏入園中驚擾她。
他很想問,她是否還記得花圃中的交談,是否還記得有位公子多么期盼能見上她一面。單單一個笑聲、一句話就令他念念不忘,如今看到整個人,卻莫名不敢逾越。
其實,胡燁很想利用太子的身份占有楚月,但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打消了,他不想用權勢霸占,只想真真切切地擁有最完美無瑕的她。
“你說什么?”唐子衿冷著臉,難以置信地問,“殿下就這樣不吭聲地看著楚月?”
“奴婢應該沒有看錯,那園中的女子確實是唐姬的姐妹楚月。”念巧點了點頭,像煞有介事地說,“奴婢也覺得很奇怪,為何殿下只癡癡地凝望,卻不上前一步?”
唐子衿若有所思地坐下來,猝然間,她腦中閃過一件事,那還是她在中安宮時,殿下急尋楚月的下落,當時還不覺得如何,現在卻越想越覺得奇怪,難道殿下當真早已認識楚月?可是楚月為何瞞著自己不說?莫不是她心里還有別的想法?
唐子衿自言自語地冷笑:“果然還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薄蓉綺前些日子因感染風寒,一直未能痊愈,也就給了唐子衿來中安宮請安的由頭。
碧若攙扶著薄蓉綺坐下。唐子衿今日穿著一身桃紅色寬袖錦衣,襯得她越發嬌容艷麗。如今唐子衿勢頭正旺,被寵之后連織室的人也不敢再怠慢于她。
“咳咳咳……”薄蓉綺掩嘴說道,“唐姬真是有心了,我這身子向來如此,早已習慣了。”
“太子妃理應多出去走動走動才好。”唐子衿熱情地奔過去,又將薄蓉綺扶起,“不如由妾身照顧太子妃去園中散步?”
“唐姬,太醫說外面風大,恐怕太子妃……”
“碧若。”薄蓉綺微蹙眉,道,“我正想出去走走。”
“諾。”碧若退后半步。
唐子衿暗中怒瞪碧若,對這個不敬自己的宮女又記了幾分仇。
中安宮的花圃中姹紫嫣紅,奇花異草應接不暇,胡燁每次前來也都會駐足觀賞花圃中的景致。閑聊幾句后,唐子衿便扯到了主題上,她佯裝傷感,頗惆悵地說:“還記得當初在這園中與月兒追逐嬉鬧,真是好不歡喜。”
“你與楚月感情最深,到現在不也經常見面嗎?”
“話雖如此,但畢竟一個在中安宮,一個在怡馨苑。”唐子衿話到此處,用意就已經很明顯了。
薄蓉綺扭頭看了看,無奈一笑:“你今日恐怕不是真的來探望我,也不是真想要陪我散步吧。”
“太子妃,其實妾身是真希望你的身子好起來。”唐子衿有意無意地說,“聽說你生了病,昭陽殿的儷良娣恨不能謝佛還愿呢。”
“別扯遠了,你直說吧。”薄蓉綺松開手,上前一步說道,“你想要楚月?”
唐子衿一笑,說道:“太子妃明智,我的確想把楚月要過去,與其讓她留在您身邊做個花匠,倒不如待在我身邊由我照顧,我一定不會讓她只做一個小小的花匠,憑借楚月的姿色和能力,她就是做了我怡馨苑的掌事宮女也綽綽有余。”
“哈哈。”薄蓉綺忽然大笑兩聲,側目冷哼,“你說得沒錯,楚月絕不可能只是我中安宮的花匠,但她也絕不可能只是你怡馨苑的掌事宮女。”
昭陽殿難得如此風平浪靜,秋霓在涼亭中伺候儷妍賞花,忽然妙云急急忙忙地前來,跪著請安后,謹慎地說道:“稟良娣,聽人說唐姬從太子妃的中安宮中要走了一名宮女。”
秋霓心中一顫,立馬猜到是楚月,不過儷妍還未搞清楚狀況,自然也就猜不到這名宮女的來龍去脈。
儷妍不屑地哼道:“我要的是更重要、更有價值的事情,一個宮女的事兒還用不著我來費神。”
“可是良娣,這宮女與唐姬一樣都是當初被長公主送進東宮的采女。”
“又是采女?”儷妍本能地厭惡,恨恨地罵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采女真以為可以插上翅膀飛到我的頭上?”
“良娣,接下來我們……”
“盯著怡馨苑。”儷妍咬牙吩咐,“死死地盯著,我要讓唐子衿插翅難飛。”
步入飛橋,楚月心中一沉,遙想當初,她隨同其他采女由徐舍人帶進皇宮;行過飛橋,她們去往宮女苑,在宮女苑不久后,便又被家人子送到了中安宮,須不知僅僅半年光景,自己輾轉之下就成了好姐妹的宮女,說是造化弄人一點都不假。
念巧將楚月領進怡馨苑的寢殿,唐子衿已在那里久候多時,她早已經吩咐宮女備好點心和茶水。
楚月步入寢殿后,一直微垂著頭,此刻跟在念巧身后反而有點兒緊張。
“奴婢楚月叩見唐姬。”因有外人在,禮數不能少,楚月便跪下來拜了拜。
唐子衿奔過去將楚月扶起來,說道:“好了,以后你不用行跪禮。”
楚月瞥見念巧她們還在寢殿中,便說道:“唐姬,奴婢要跟其他宮女一樣。”
唐子衿輕咳兩聲,對著念巧她們喝道:“你們先退下吧,我還有話要單獨對楚月交代。”
“諾。”念巧領著宮女離開。
楚月望著念巧的背影,無意地問道:“這個名叫念巧的宮女看著好消瘦,不會是生病了吧?”
“她啊,就是這副模樣。”唐姬嘟囔著說道,“你也看到了,我這個怡馨苑根本就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宮女,雖然念巧很聰明,可是看到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真擔心哪天還要我反過來照顧她。”
楚月掩著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唐姬可不能小看了人家,我倒是覺得這個念巧十分老練,想必是在宮里待很久了。”
“這點你倒是猜得沒錯,她確實會說些有用的提醒,但還是很啰唆。”唐姬拉著楚月入座,笑著又道,“哎,你第一天來干嗎只顧著聊別人。”
楚月坐定后,伸手倒茶,可是唐子衿卻搶著斟茶,說道:“月兒,這杯茶是我應該敬你的。”
“這萬萬不可,哪有主子給宮女敬茶的?”
“可今日是個特例。”唐子衿認真地說道,“要不是你,我怎會有今天的榮耀;要不是你,我想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在東宮出人頭地。”
楚月抿嘴笑道:“這其實是唐姬的造化,奴婢頂多只能在心里祝福。”
“在哪里祝福都好,總之以后有我照顧你,你再也不必受苦受累了。”唐子衿笑里藏刀卻讓人防不勝防。
都城夏京的街道繁華擁擠,好不容易有機會出宮,蒙杞先返回家中看望了父母,之后便去集市幫好友周蒙置辦一些家中用品。
蒙杞是個一根筋的家伙,買東西鐵定不是他的強項,若是要他拿把劍與人比武較量,恐怕他還不覺得像現在這樣無力。可事實上,逛街搬東西真不是人干的事兒,蒙杞將所有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街邊的涼茶鋪中休息。
“小二,先來碗茶。”蒙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因折騰一天了,肚子也開始唱歌了,他盤算著等會兒是去東市的醉湘樓喝酒還是去西市的翰名軒吃飯。
就在這時,離他最近的茶位來了兩個手持利劍的男子。因為他們的劍柄都刻著朝廷的標志,這立馬引起了蒙杞的好奇,他放下茶碗,屏住呼吸聆聽他們的談話。
“李大哥,案子都過去這么久了,你確定晉家的事情跟姚家女兒有關聯?”其中看著稍微年輕一點兒的男子開口說話。
姓李的男子冷靜地喝了一碗茶,他擦拭嘴角,低聲說道:“這是唯一的線索,不管目擊證人是否真能確定當晚在晉家出現的女子就是姚家的女兒,至少現在有人說在都城見過他們,我們就應該去問個清楚。”
“連大人都認定是懸案,也只有李大哥這么執著了。”
“據調查得知,姚信的妻子在公主府做婢女,不曉得在這里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公主府?恐怕有些棘手。”
“就算是皇宮,我也不會放過。”姓李的男子態度堅決,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一臉的江湖氣。
蒙杞思緒有些恍惚,待他緩過神來時,旁邊的那兩個男子早已經不見了。蒙杞站起來張望四周,就是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小二,你有沒有看到剛才坐在這個位置的兩個男子是朝哪個方向去了?”蒙杞指著自己旁邊的木桌,拉著小二著急地問。
“這個,客官,人太多了,來來去去的,我怎么記得。”小二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蒙杞提著物品太多,根本走不開,于是只好暫時作罷。至于為何要找他們,蒙杞覺得他們口中提到的事情肯定跟公主府和皇宮有關,作為皇宮的左都侯,蒙杞本能地想要追究到底,以免真如他們所說去闖皇宮,到那個時候麻煩就大了。
返回的路上,蒙杞的腦海中依然塞滿那兩個男子的身影。
胡燁行于怡馨苑回廊中,閑散漫步時忽見園子里多了一個人。他止步眺望,呆呆地注視著她。
楚月香臉輕勻,與初見時不同,此時的她少了幾分驚恐,多了一絲婉麗,只道是“黛眉巧畫淺宮妝,淡淡衫兒薄薄羅,青絲繾綣離亂飛,盈盈回眸含情目,默默淺笑靡靡醉,最是妖嬈人不知,凝住芳華沁人心,看得君王帶笑顏”。
“這姑娘雖然素布粗衣,但也非常人,想來以后必是人中之鳳。”
就在胡燁發怔的時候,不知怎的,郭老的話又浮現腦海,驚得他恍然回神。當他再將目光聚到楚月身上時,他尋思,她的闖入恐怕真是上天注定,那么為何不泰然接受,再慢慢地相互了解?
想到此處,胡燁的腳步便掉轉了方向,而楚月全然不知有人靠近,胡燁穩步而行,走得特別緩慢。他不由得想起七夕節那晚,她坐在巖石上,仿佛風一吹便會消失,所以這次胡燁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生怕她又飛走了,再也尋不回。
楚月手臂上挽著一個竹籃子,此刻正在花園里尋找含苞待放的花蕊,有些拿來泡茶,有些可以給唐子衿泡浴用。
纖纖細手折了一朵玉蘭,楚月閉上眼很是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氣,玉蘭的清香纏繞在她身邊,頓時令她神清氣爽。女子愛美,并不分等級,楚月走到小溪邊,她借著清澈的溪流,看著溪流里自己的倒影,然后抬手把玉蘭別進了自己的青絲中。
就在她自賞的時候,猝然間,如鏡的溪流里又多出一個人影,嚇得楚月倒吸一口冷氣,轉身后踉踉蹌蹌地后退半步,由于身子本能地向后傾,尚未站穩的她差一點兒就栽進了小溪里,好在對方及時攬腰抱住她,牢固地將她擁入懷中。
一股清香撲鼻,軟玉在懷,令胡燁忘了應該松開手。
定住后,楚月心中一緊,連忙推開胡燁,跪下來慌張道:“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花瓣撒了一地,楚月跪在其中,仿佛仙子一般。
胡燁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右手還殘留著屬于她身上的迷香,聽到她的聲音,他心中不禁酥軟了幾分。
胡燁低頭,看見墨發如瀑披在楚月的身后,猶記那日,他只能看著她的后背,卻始終無法確定她的具體容貌,今日她就在自己跟前,他想探入,很想將眼前的美人攬入懷中。
楚月跪著,暗忖太子殿下打算讓自己跪多久。胡燁心中糾結,但理智又讓他不得不收斂自己輕浮的舉動。
“平身。”胡燁清了清嗓音,免得泄露自己的欲望。
“謝殿下。”楚月站起來,恭順地垂首。
胡燁望著羞怯的楚月,故作輕松地問:“你是公主府的人吧?怎么會進了宮?”
“承蒙長公主錯愛,讓奴婢進宮伺候殿下。”楚月簡單地回道,雖是驚奇太子殿下竟然知曉她是從公主府來的,但轉念一想,許是唐子衿曾向太子提過一嘴,便也了然了。
“你并不是心甘情愿地進宮吧。”胡燁還記得當時與那女子閑談時,她所透露的信息就是如此。
楚月心中咯噔一沉,心虛地說:“奴婢不敢,能伺候殿下和太子妃是奴婢三生之幸。”
胡燁知道楚月不敢說實話,便笑了笑,說:“在宮外有個地方跟宮內的御花園一樣,那里的花甚至比御花園的花還要珍貴奇特,那個地方就像是世外桃源……”
楚月抬眸,愕然的眸光已透露出太多的證據,胡燁還有什么好懷疑的,他扭頭直視著楚月,忽然俊魅一笑,如陽光一般落入她的心中,楚月也終于想起來為何聽到胡燁的聲音會覺得耳熟,原來他們在宮外便已相識,原來真有這么湊巧的事兒。
不知怎的,楚月垂下眼眸,掩住絳唇,撲哧一笑。胡燁饒有興致地追問:“你笑什么?”
楚月淺笑,平靜地說:“不瞞殿下,當日奴婢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所以奴婢才覺得沒有必要道出姓名。”
“現在知道也不晚。”胡燁燦爛的笑容令人很想親近。
楚月舒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還請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
“當日奴婢多有冒犯殿下,奴婢要是知道是殿下,一定會掀開珠簾好生款待殿下的。”
“不知者無罪,何況在宮外,我一般都不會表露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誤會。”胡燁爽朗地笑道,“若不是當日你這么做,我想也就不會讓我如此……”胡燁突然頓住了,不再往下說。
“讓殿下怎么了?”楚月不解地蹙眉。
胡燁笑了一聲,說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楚月靜坐于銅鏡前,想把花別在發髻上面,可就在她盯著銅鏡的時候,銅鏡上面竟然顯出太子胡燁的容貌,她雙目不眨地盯著,銅鏡中的胡燁豐神俊秀,笑起來黑眸一亮,像是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楚月忍不住自嘲一笑,嬌羞地垂首,再抬頭時,銅鏡中的胡燁忽然變了臉,楚月湊上前看到胡燁身上著了火,大火迅速地淹沒了他。
“啊——”楚月嚇得大吃一驚,捂著臉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銅鏡,原來只是自己的幻覺,里面什么都沒有,可是害怕依然不減,她干脆將銅鏡藏了起來,她不想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她不想沉浸在太子的柔情和噩夢的恐懼中。
昭陽殿內,秋霓正在給儷妍梳頭,她看到木梳上又落下發絲,于是悄悄地藏于手中,然而儷妍卻面無表情地說:“你不必藏了,其實我早已經發現了。”
“良娣。”秋霓跪著俯身說道,“奴婢知罪,還請良娣降罪。”
儷妍斜睨著她,淡笑地說:“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要不是你,恐怕我的情況更加糟糕。”
秋霓戰戰兢兢地說:“奴婢一定會想辦法控制,免得良娣擔心。”
“不必了,要掉的始終要掉,只要還能長出新的健康的頭發,又何必執著舊的毫無光澤的發絲?”儷妍自嘲地笑了笑,說道,“這一點,殿下就看得很透徹。”
秋霓安撫地說:“殿下每日都托晏公公送來不同的賞賜,其實殿下心里還是很疼愛良娣的。”
“秋霓,不知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良娣站起來,踱步說道,“叫作‘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說的就是我們深宮里的女子。”
秋霓抿了抿嘴,憂慮地說:“奴婢不懂,也不需要懂,就好像以前的良娣,也不需要知道,因為良娣是良娣,不是舊人,只有放棄自己的人才是舊人。”
儷妍瞅著秋霓,思慮地冷笑道:“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番話來。”
“句句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秋霓鎮定地說。
“以前我重罰你,本以為你會記恨在心,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只是不吭聲,要真是開了口,句句都是警鐘之音,敲醒了我。”儷妍輕笑地說,“你說得對,我怎會放棄自己?這種日子正是養精蓄銳的好時機,只要一有個機會,我就會讓那個賤人翻不了身。”
秋霓退出寢殿打算返回自己的廂房,在回廊中她遇到了心事重重的妙云。
妙云佇立廊亭盯著秋霓,就在兩人擦肩而過之際,妙云冷不丁開口:“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我以為你才會忘了。”秋霓站定腳跟,斜睨一眼身邊的妙云。
“我知道你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看望。”
“其實你也可以。”
“不,我不會像你那樣記得沒用的人。”妙云故意裝得滿不在乎,其實秋霓早已看穿了她的關心。
柳意提著食盒與秋霓往棲臺宮走去,他們為了掩人耳目,特意走了捷徑小路。棲臺宮位于皇宮最北邊,偏僻幽靜,極少有人來往,因為棲臺宮是冷宮,自然沒有人愿意來這種地方。
每年中秋時節,宮里特赦冷宮,這時候秋霓便會帶著食物去冷宮探望故人。
柳意將食盒遞給秋霓,緊張地說:“小意子守在宮外,秋霓姐你進去看看吧。”
“嗯,一有情況你馬上進來通傳。”
“我明白。”
秋霓帶著復雜的心情跨入棲臺宮,宮中的庭院早已被枯木雜草占據,回廊中灰塵滿地,稍微有風吹過,揚起的塵埃便令人感到不適。秋霓捂著嘴,輕咳兩聲,加快腳步往后院走去。
座落后院的樓閣看起來比較整潔,秋霓知道那就是“她”住的地方。秋霓緊握著食盒,此時顯得異常的激動。
“秋霓,進了宮你就是皇宮里的人。”
“秋霓,如果你想家了,不要害怕,因為今后皇宮就是你的家。”
“秋霓,從今以后,你就叫秋霓……”
站在臺階上,秋霓止步不前,噙著淚突然轉過身來。暖風吹不暖秋霓冷卻的心,她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淚,調整情緒之后才又抬腳走上臺階。
很難想象,富麗堂皇的皇宮竟然有這樣破敗不堪的地方,秋霓推開門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她四周張望,卻沒發現有人。可是她看到床榻上整整齊齊地疊著當初自己偷偷送給她的被褥,秋霓坐在床尾,撫摩柔軟的被褥,就像當初她的手撫摩自己的臉頰一般。
“咯吱——”房門被人推開,將秋霓驚醒,秋霓噌地站起來,循聲望去,便看到了戳在門口的女子。而今,她已過三十,面容憔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其實是個美人胚子,只因歲月毫不留情地摧殘,讓她如今變得特別蒼老,還是她教自己護發,她原本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青絲,而如今被掩不住的幾根白發毀于一旦。
秋霓走過去撲通一聲跪下,抽咽地念道:“蘭落姐姐,是秋霓不好,現在才來看你。”
名為蘭落的宮女一怔,放下手中的簸箕,趕緊扶起那已哭成的淚人兒,她擦了擦臟手,拉著秋霓走到桌子邊,她殷勤地為秋霓倒茶,笑著搖頭,示意對方不必自責。
秋霓擦了眼淚,搶過去自己倒水:“蘭落姐姐,你也坐,我是來看你,又不是要你來伺候的。”
蘭落始終保持著微笑,她不是不說話,她是根本說不出話。在她喉嚨處有一道傷疤十分猙獰惹眼,可想而知,她本不是啞巴。
秋霓當然知道蘭落不能說話這一點,她從蘭落的目光中就能感受到對方見到自己的開心,許是很久沒見外人,蘭落跪坐在墊子上顯得異常緊張。
秋霓十二歲進宮,由蘭落手把手地教導,可是就在第二年,蘭落忽然被人送進冷宮,從此再也不能開口說話,至于為何,秋霓當時還小,沒有查個明白,而這件事情也是宮里的禁忌,特別是皇后下了禁令,要是宮里有誰多嘴,便是死罪一條。直到今日,這件事被人漸漸淡忘,估計宮里也沒幾個人還記得有一個叫蘭落的宮女了。
“蘭落姐姐,隔了這么久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氣消了沒有,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太辛苦了,要是可以,秋霓也想搬進來。”
蘭落拉著她的手,微笑著輕輕搖頭。
秋霓很認真地說道:“你不知道,現在宮里全都亂套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現在在東宮伺候儷良娣,蘭落姐姐,你還記得太子殿下嗎?”
蘭落思慮一會兒,繼而笑著點頭。
于是秋霓比畫著說:“現在殿下長得越發俊俏,越來越有帝王之相。”
蘭落隱去笑意,變得心事重重。秋霓看在眼里,心疼地說:“還有好多人你可能都不知道,我認識一個叫楚月的宮女,她跟蘭落姐姐一樣心地善良,敢作敢當,可是現在儷良娣要對付她,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一邊是對主子的忠誠,一邊又是對朋友的憂心,真是左右為難。”
蘭落拍了拍秋霓的肩膀,安慰她,讓她不要心急。
秋霓憂心地說:“最令人擔心的是,楚月在怡馨苑,唐姬這個女子心機深沉,我知道她對楚月不是出于真心,可苦于沒有證據,我也無法多嘴,免得被人誤會我挑撥離間,到最后反而適得其反。”
蘭落也有些心急,她左右張望,看到桌子上的水杯,于是用手指沾了點兒水,然后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字。
“忍?”秋霓看到水寫的字跡,雖然水很快就干了,可是“忍”字被她記在了心里。
蘭落沖著秋霓點頭微笑,她不能說話,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些了。秋霓浮躁的心思逐漸平靜下來,她突然釋懷地笑了笑,對蘭落說道:“姐姐,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就像你當初說的那樣……”
“秋霓,你記住,在宮中觀而不語,知而不曉,言而不論,懂得察言觀色卻不與他人論及宮中謠言,也不因知曉的事情而方寸大亂,做到裝聾作啞保全自己,不會有人怪你,因為宮里的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