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發兒童的生物學(2)
- 鹽糖脂:食品巨頭是如何操縱我們的
- (美)邁克爾·莫斯(Michael Moss)
- 4830字
- 2016-12-06 15:54:02
我希望對我的觀點進行進一步的研究,所以我和朱莉·孟妮拉(Julie Mennella)一起進行了一些探討。朱莉是一名生物心理學家,1988年進入莫奈爾研究中心。在就讀研究生期間,她曾研究過動物的母性行為。之后她發現,從來沒有人研究過食物和味道對媽媽們產生的影響。她加入莫奈爾研究中心只為了解讀有關食品方面的一系列未知難題,比如說,“你所進食的食物味道會轉移到母乳的味道里嗎?”“這些味道會不會轉移到羊水中呢?”“嬰兒是不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他們自己的口味?”等等。
孟妮拉曾說:“最基本,也是最難以理解的事情之一,就是為什么我們會對食物有偏好?喜歡吃甜食是每個兒童的生理本能。但是,說到味覺系統,其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可以決定我們是否接受這個食物。如果我們接受,味覺系統就會提醒消化系統做好準備。味覺系統就像一道閘門,所以我們應該可以由此發現,孩子們所處的感官世界,實際上跟我們這些成人是完全不同的。就拿孩子們來說,他們喜歡的食物口味較成人而言要重得多,但是他們對苦味的抗拒程度卻遠遠大于成人。因此,對于‘孩子喜歡重口味的食物僅僅由于他們的生理本能反應’這種觀點,我是持反對態度的。”
25年后,孟妮拉在“兒童與甜食”這一課題上取得了驚人的成就,超越了其他所有科學家。同時,她的成就也為食品產業帶來了巨大的收益。在她最近的一個課題中,她在研究中心對356個5~10歲的孩子進行了測試,測試他們對糖分的“極樂點”。而這個測試的結果就是:這些孩子們的“極樂點”都精確在食物美味的最高點。孟妮拉于2010年秋季結束了這個課題研究,當時她已經決定向我演示她的研發方式。在我們開始前,我搜集了一些關于“極樂點”的資料。這個概念的起源比較模糊,有一些是來自于經濟理論。但糖分的“極樂點”是在20世紀70年代由一位來自波士頓的數學家提出的。這位數學家名叫約瑟夫·白林特福(Joseph L.Balintfy),他使用計算機模型來對飲食行為進行估測。從那時開始,這種估測方式就被食品公司采納并沿用至今。
不管是研發飲料還是各式口味薯片,食品技術員通常都會私下參考“極樂點”來使他們開發的食品配方更加完美。但很奇怪的是,當有人批評這些公司大量制造垃圾食品,滿足人們不健康的食物喜好時,這些公司也會用“極樂點”來為自己辯護。1991年,“極樂點”這個觀點已經被大家所認同,并且成為一個奇特的行業協會的核心思想。這個協會在倫敦成立,名為“感官享受科學研究協會”(Associate for Research into the Science of Enjyment)。協會由一些煙草和食品公司所贊助,協會宣稱自己的主要任務是,“拒絕向那些追尋感官享受的人們進行‘沙文式’攻擊,因為他們并沒有傷害到他人利益。”協會會議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召開。會議的第一名發言人是一位英國科學家,他主要討論的是一種被他稱為“想吃得更多”的狀態,而這種狀態會發生在我們剛開始吃東西的時候。比如,我們吃飯時的前菜,前菜在我們對食物享受的追求中相當重要,但是,吃完前菜只會讓你覺得自己更加饑餓。莫奈爾研究中心的主管蓋里·比徹姆(Gary Beauchamp)曾做過一個匯報,他在匯報中詳細地描述了嬰幼兒對味道的各種反應。他告訴在場的科學家們,孩子從4~5個月大就已經建立起對咸味的感覺,而他們對甜味的喜好確是與生俱來的。
會議的第二位發言人是一位名叫羅伯特·麥克布萊德(Robert McBride)的澳大利亞科學家,他做的演講名為《極樂點:選擇產品的最佳暗示》(Bliss Point: Implication for Product Choice),而這個演講深深地吸引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一開場就提出:“食品制造商不必畏懼詞語‘極樂’(bliss)中所包含的那種快樂享受。”在結尾的部分,他總結道:“我們在座的人中,有誰在選擇食物時會基于食物營養成分?人們選擇食物的標準都是基于食物的味道和口感,而且人們在選擇了美味度最高的食品時,大腦會發出快樂的信號。人們選擇食物時,首先考慮的并不是營養成分,而是味道,也就是感官的滿足。”
就食物的所有屬性而言,最強大、最讓人無法抗拒的屬性,就是我們所謂的“極樂點”,連甜度與其相比都略遜一籌。羅伯特說:“人們喜歡甜食,但是食物的甜度到底需要多高呢?所有的食品和飲料都有一個最佳濃度,而最佳濃度可以帶給我們最大的感官享受,這個水平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極樂點’。極樂點是一種非常強大的人體現象,可以影響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吃得更多。”
而那些公司在“極樂點”這個問題上所面臨的真正挑戰,是保證它們的產品可以正好處于最佳甜度。如果番茄醬、Go-Gurt酸奶或面包片不夠甜的話,這些食物不會如此暢銷。而換句話說,如果這些公司可以精確地分別確定這些食物的糖分極樂點,那么這些食品將會比現在還要火爆。
在威尼斯的大會上,麥克布萊德在他的演講接近尾聲時,鼓勵那些參會的食品公司代表。他說:“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像計算所含蛋白質、纖維或鈣質那樣,精確地計算食物的極樂點。或許食品公司并不希望,像維生素那些成分的數據那樣,將極樂點印在標簽上。但是,盡管如此,“極樂點”對于顧客來說是非常重要也是真實存在的。”
羅伯特還說道:“食物的享受度并不是一個空虛的概念,我們可以像測量物理、化學以及營養成分那樣,精確地測算出享受度。更具體一點來講,食物的味道給人們帶來的快樂程度可能會跟營養成分一樣,可以作為衡量食物的一個實質性指標。”
莫奈爾研究中心的生物心理學家朱莉·孟妮拉同意向我展示如何測量食物的滿足度。11月,我回到莫奈爾研究中心。那天天氣很好,朱莉帶我去了一個小小的試味間。在里面,我們見到了一位名叫塔基亞娜·格蕾(Tatyana Gray)的小女孩兒,也就是我們的“天竺鼠”。[5]塔基亞娜穿著一件印有“5分錢的泡泡糖”(5-cent Bubble Gum)字樣的粉色短袖衫,頭發上綁著明亮的珠子。她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專業,仿佛在告訴我們這個工作她能勝任。
孟妮拉打趣地問道:“全世界你最喜歡的早餐麥片是什么?”
“我最喜歡的是……肉桂香脆麥片(Cinnamon Crunch)。”塔基亞娜回答道。
塔基亞娜坐在一張小桌子前,旁邊放著“大鳥”和“奧斯卡”[6]的毛絨玩具。當助手開始擺放測試食物時,孟妮拉則開始解釋這個實驗的方案。這個研究方案是依據20年以來的實驗經驗所制訂的,目的就是為了可以在實驗中得到一個科學可測量的結果。她告訴我:“我們所選的食物都是孩子們非常喜歡的,我們會問他們更喜歡哪一種食物。孩子比較喜歡的那種食物,就將那種食物拿給‘大鳥’吃,因為他們都知道‘大鳥’很喜歡美食。我們選擇孩子的范圍很廣,最小的只有3歲,而且我們并不需要孩子們說話。孩子們只需要指出他們愛吃的食物,或者直接將自己喜歡的食物給大鳥吃,而這種做法可以將言語的影響降至最低。”
“為什么不直接問這些孩子他們喜不喜歡呢?”我問道。
“這樣問是沒用的,特別是那些年齡比較小的孩子,”孟妮拉回答道,“你可以給他們任何食品,他們會說要或者不要。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通常都會說要。孩子們很聰明,他們會說出他們認為你想聽的話。”
為了證明這個說法,我們問塔基亞娜是喜歡西蘭花,還是喜歡費城的一家公司制作的名為“TastyKake”的點心。
“西蘭花。”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并等待著我們滿意的表情。
為了我們的極樂點測試,孟妮拉的助手做了一打不同甜度的香草布丁。她將兩個布丁放在小塑料杯內,放在了塔基亞娜面前。她先吃了一口左邊的那個布丁,之后馬上吐了出來,接著喝了一口水。然后,她吃了一口右邊的布丁,她沒有說話,但是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們答案。她的眼睛馬上放出了光彩,她的舌頭頂向口腔的上鄂,仿佛想將布丁推入那些等待甜味的感應器一樣。作為這個實驗的老手,她直接忽略了毛絨玩具的環節,直接指向了右邊的杯子。
但是,在觀看實驗的過程中有一個問題,也就是我們并看不出來塔基亞娜到底是如何對食物感到滿足的。每一小勺布丁消失在她口中時,我們能看的僅僅是她的表情。但就在那時,從她的味蕾開始,在品味和選擇之間的一系列互動已經在她體內發生。而這個互動的過程,才是我們理解什么能讓她滿足,以及為什么她會滿足的關鍵。
為了更好地了解她的身體內部發生的情況,我找到了莫奈爾研究中心的另一名科學家:丹妮爾·里德(Danielle Reed),她畢業于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專業。當我見到她時,她正在使用數量遺傳學[7]去研究我們的遺傳基因會對我們的飲食喜好造成什么影響,比如說糖分。但是,很遺憾的是,她對甜味的研究也僅僅是依賴于力學上的數據。里德是莫奈爾中心發現T1R3的科學家之一,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甜味受體蛋白質。她告訴我,塔基亞娜對布丁中甜味的著迷是從她的唾液開始的。而最終我們發現,我們形容可口的食物時會用到“垂涎欲滴”這個詞語并不是毫無科學依據的。所以糖不僅僅會讓我們流口水,甚至還會反過來引導我們的消化系統。里德說:“糖分或者說是甜味分子,會在你的唾液中溶解。我們的味蕾也并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是一些平滑的小顆粒。味蕾的一部分有很多細如毛發的葉狀體,會從味蕾中伸出來。這些葉狀體叫作微絨毛,這些微絨毛內就含有檢測和接受味道的細胞。而這些細胞會在內部對味道做出一系列的反應,所以總體來說,味覺感應器會和它味蕾中的朋友對話。在感應器所發出的信息中,有大量的微信息處理器,而最終它會對你口中食物的味道做出判斷,判斷食品的味道是否夠甜。最后,感應器就會向我們大腦中的神經系統發射神經傳導物質,也就是引導我們的大腦做出反應。”
就像大腦大部分的活動一樣,關于大腦中與食物相關的活動,科學家們仍舊在整理當中。但他們已經開始將糖分經過大腦的路線繪制成了一張表格,而里德對這個路線的描述是“非常井然有序的”。她說:“糖分經過大腦的過程非常有序,而人們對這一過程的研究僅僅只是皮毛。它們在第一個中轉站停下,接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最后它們會停留在快樂中樞,比如,大腦中的眶額前腦皮層(orbital frontal cortex)。而到這時,你才會對食物的味道發出感嘆‘好甜啊’,這就是甜味為我們帶來的快樂。”
我們并不一定非要吃甜食才能感受到糖的誘惑力。比薩或者是其他任何精制淀粉都可以。精制淀粉可以被我們的身體器官轉化成糖——從我們的口腔開始,淀粉酶就開始將淀粉轉化為糖。里德告訴我說,“淀粉轉化成糖的速度越快,我們的大腦就能越快地接收到快樂信息。我們喜歡高度精制的食品,因為它們可以與高糖分一起,迅速讓我們感到快樂,但是這種快樂是有一定代價的。就像你快速地喝酒,就會快速地醉倒一樣。當糖分快速被分解,你身體內流動的糖分就會大于身體可以承載的限度。但是,全谷物食品就完全不同,谷物食品的分解過程比較平緩,所以你也可以慢慢地消化。”
在孟妮拉對塔基亞娜所進行的極樂點實驗過程中,這個6歲的小姑娘吃了兩打不同甜度的布丁。這兩打布丁是分成多組拿給她的,而每組都有兩個布丁,她可以從中選出自己比較喜歡的那一個。而她選擇的布丁,都是決定下一組布丁甜度的標準,而慢慢的,她就會找到自己最喜歡的甜度。而從孟妮拉得到的結果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塔基亞娜是絕對不可能喂大鳥吃西蘭花的。當布丁的含糖指數達到24%的時候,塔基亞娜達到了極樂點。而這個含糖指數比多數成年人可以接受的指數高了一倍。但是對于孩子來說,這個指數還相對較低;有些孩子的這一指數甚至可以高達36%。
“從這個試驗中,我們所得到的結果就是所有的兒童食品,谷物也好,飲料也罷,它們所含的糖分都非常高。”孟妮拉說,“因為塔基亞娜最喜歡的早餐谷物是肉桂香脆麥片,所以我們會在實驗室里通過蔗糖溶解劑來測量甜度,而這個甜度與孩子最喜歡的早餐谷物的含糖量是一致的。當然,這其中也有個體差異。但總體來說,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曾做過類似的實驗,而得到的結果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孩子對甜味的感覺比成人強烈得多。”